【樞軸花】共通點

本田菊第一次覺得自己與菲利奇亞諾有共通點,是偶然間看見他在會議後走進大樓內餐廳的廚房。

那雙眼一如往常笑瞇瞇,卻也多了幾分平時看不見的認真,嘴裡輕輕念著帶口音的英語,說著你們應該試試這種米──他比劃著──或那種米,都會比午餐煮出來的合適許多。  

不然你們也可以不要煮燉飯呀。  

菲利奇亞諾語氣輕輕,他聽著卻有些驚訝──雖然感同身受,但沒想到這個人還會說出這樣的話。

最後主廚還算禮貌地結束了對話,對方才終於看見他。那根捲曲的呆毛微微下垂,透著些沮喪。

「哎呀,美國人。」義大利人撓撓頭,嘿嘿一笑。

「是呀。」他跟著對方邁開腳步,「有些人不在乎米的差別。」

「不怪他們,或許他們真的沒吃過──好可惜呀。」菲利奇亞諾的步伐又逐漸輕快起來,「阿爾弗雷德下次可以選個更好的開會地點──或是來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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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他收到了對方熱情的贈禮──一箱裝滿米的國際包裹。本田菊也撓了撓頭,禮貌地也回贈一箱。

下一次見面時,菲利奇亞諾說:「你家的米好多了,但熟得稍微快一些。」

  黑髮青年眨眨眼,不好意思直說那箱米他也琢磨了好久該怎麼煮才不會中間沒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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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義大利人每有機會就邀他坐順風車。

其實第一次之後就想說不,無奈菲利奇亞諾總知道怎麼說最難讓人拒絕──後來他才聽聞這個人幼時曾是叱吒一方的商人。

再說,如果不討論坐車會不會吐出來,沿途美食的吸引力也足夠大了。駕駛座上的人對每條路都駕輕就熟,也同樣熟知每個值得停駐的商家攤位。

  那台法拉利會在對方遞給他一包炸海鮮後開得慢一點。

或是油漬洋蔥沙丁魚和一些醃漬海鮮,義大利人會單手順過飛揚的髮絲,說「要是撒出來就太浪費了」──不是浪費內裝,是現吃才有的美味。

當然,如果不趕時間,車輪會煞在駕駛本人的住所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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義大利人都知道,最美味的飯永遠產於自家。

他會為菊倒杯酒,或煮一壺咖啡──如果這位客人說接下來有工作的話。接著請菊在中島旁坐一會,接著翻出食材,邊煮邊輕快地聊天。

食材通常不複雜,工序大多也看似隨意。但只要有些下廚經驗就看得出來,菲利奇亞諾在關鍵步驟上從不馬虎。他手上翻炒的動作有自己的節奏,對於鍋裡的狀態比溫度計更精準,也能一邊談著對哥哥的煩惱一邊將鍋底舉離火,順手拿過起司和奶油最後收尾,再笑著裝盤。

  「好啦!」蜂蜜般的雙眼藏在彎彎的隙縫中,「不馬上吃就可惜啦,先不談那些了。」

他們吃飯時更常聊到魚類的處理、酥炸麵衣的調漿、製麵的手法,還有米。

自從他們初次討論米食已經過了幾十年,現在他們都理解了對方選用不同品項的原因。

他不需要思考如何講出口才夠委婉。只要在菲利奇亞諾來日本時帶他吃過一輪壽司、丼飯和飯糰,對方就懂了。

對方的話很多,但下次送來的米極為合適就已經勝過千言萬語。

每當說起日本之旅嘗過的食物,菲利奇亞諾總是很開心。他會撐著椅子搖晃身體,說菊家裡的魚處理得好細緻,他自己都做不來。還有雖然菊家的飯軟一點,但也好香。諸如此類連續好幾句,不帶任何猶豫。

  他的稱讚是那樣直接,就和擁抱一樣。

現在本田菊對身體碰觸已經不像數十年前那般敏感,多少接受了這就是西方的另一種禮貌。然而稱讚又是另一回事,尤其他明白那一字一句都不是禮貌。

  於是本田菊只能努力中斷自己清光整盤的動作,抬起頭說:「你的飯也很好吃,吃到都捨不得停下來了。」

菲利奇亞諾可能會哇地一聲說菊你喜歡真是太好了,或是嘿嘿一笑說這才是義大利菜呀。

有時候本田菊倒寧願對方抱他了,至少給自己微微發熱的耳背一個理由。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