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xx

下一秒江寻从沙发上起身快步向顾魏走去,他仗着人高马大一把将顾魏从后推到墙上,“咣”一声甩上防盗门,直接扛起顾魏摔倒在了沙发上!

“你、你干什么!——”顾魏刚一爬起,就被江寻拦腰搂进怀里,反手结结实实压回了沙发,昂贵的真皮沙发一下承受了两个成年男人的体重,皮革瞬间裂出了道道细纹。

“小北,你别想走,”江寻低着头在他颈窝乱蹭,像头饿了许久的猛兽一样到处找他的唇,“让我亲亲你...”找不到就对着脖子上的细腻皮肤又舔又吮又咬,顾魏拼命挣扎也逃不脱,急的一双瑞凤眼通红,只能低声喝骂几句江寻的名字,努力偏过头想躲开滚烫火热的吻。

江寻微微抬起身,捏着他的脸哄他,“你乖一点好不好,我不想绑你。”顾魏简直被气的七窍生烟——强奸还要求受害人配合,“有病赶紧滚!”他骂。

江寻皱了下眉,大概不太满意他抵死反抗的态度,于是用左膝狠狠顶开顾魏试图并拢一起的大腿,又伸手捡起刚才掉落地上的纱布,另一手钳着顾魏两只细手腕,快速结实的裹了二十多圈,顺手打了一个死结。

这下顾魏动不了了——像砧板上待宰的鱼,江寻终于能慢条斯理的同他讲几句话、肆无忌惮的摸他揉他,像巡视自己珍贵的领土一样。

他把顾魏的宽松卫衣推至腋下,露出胸口大片瓷玉般细腻的皮肤,手指揉搓着胸前敏感的一点,低声说:“我来告诉你我的答案,小北。”

顾魏此刻哪儿还顾得上什么答案,他已经被这屈辱的姿势逼哭了,像朵枯败桃花露出柔软瑟缩的芯蕊,泪水不要钱一样洇入发鬓,被绑在一起的双手无力搭在江寻肩上。

“上次你在办公室问我,如果你一定要结婚,我是否打算和你一直维持这种不清不楚的关系...”

顾魏猛的一滞,他瞬间反应过来江寻的意思,颤抖着摇了摇头。

“我想过了,”可惜江寻并不领情,他冷酷却温和的说,“如果这是唯一能让你留在我身边的办法,也不是不行。”

他一把抓住纱布的带子,将顾魏的手狠狠推过头顶按进沙发里,“只是这种见不得人的关系...你得给我一些额外的利息。”

这一夜对顾魏来说漫长的不像话。

他被江寻绑了双手压在身下,钳住腰胯几下剥掉长裤,下半身赤裸裸贴在沙发上,皮革冰冷的温度激着他不由自主向上抬腰,江寻便恰到好处的接着他,一边脱掉自己的衣服,一边低哑着笑他这么想要。

顾魏还是像从前那样,一到床上眼泪就多的不像话,听不得重话识不得逗,江寻还没开始弄他就小声抽泣着哭,黏糊糊的尾音像钩子一样甜蜜恼人,于是江寻掰过他的下巴亲,一点一点,湿漉急促的吻贴在嘴角,像品尝什么腻人糕点似的。

“乖,乖,你以前叫我什么?小北,叫我一声...”

他一边哄着,一边不容拒绝的把手指探进去,明显难耐的异物入侵感迫使顾魏努力蹬腿挣扎,他央求道:“拿出去...拿出去——”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

难为他这个时候还想着解释先前在办公室对江寻说的话被理解错了意思,但江寻兴致在头上完全不理会他,得寸进尺的探了第二根、第三根手指,又快又重的抽动扩张,很快顾魏身下的沙发就湿答答了,酥酥麻麻的快感顺着神经传到大脑,他的腿根开始发抖,柔软光滑,江寻捏了把腿根肉,呻吟的尾音就婉转走了个调。

顾魏哭的头脑发昏,他像只受惊小猫,乱七八糟往江寻怀里拱,企图获得一丝怜悯,“...求求你,江寻——啊!求你,我不想、我真的不想...”他用力亲了一口江寻,“算是我赔你的...让我走...”

下一秒哀婉的恳求瞬间升了八个度,江寻忍的眼眶泛红,手掌直接卡死他腰胯,滚烫火热的东西毫不留情捅了进去。

那一刻顾魏痛的视线模糊,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尖叫,就被江寻更用力的拖回身下,又粗又长青筋直跳的巨物像是凌迟一样,缓慢而坚定的,一寸寸顶进了他的身体。

江寻潦开他汗湿的额发,回给他一个安抚的吻,:“别动,以前也是这样的。”

顾魏狼狈不堪的喃喃说:“...好疼...”

“嗯,我知道。”江寻又哄了他一句,“听话小北,明天再补偿你。”

顾魏没有力气抵抗,哽咽着垂下了头。

接着江寻就像头开了荤的饿狼,一把捉住顾魏晃动颤抖的手腕按进沙发,开始不管不顾的顶弄抽插,本就水汪汪一片的地方被捣的酸软发胀,顾魏被操的一句完整话都说不出,只能断断续续乞求哭闹几句,江寻捏着他的腿根让他抬高,他就顺从的用腿环住对方的腰,任由内里痉挛发麻的嫩肉被撞的更重更深,水声越是响亮清晰,他就在江寻身上缠的越紧。

“小北。”江寻有时会腾出手抚摸他的脸,再低声叫他的名字,尾调浸润着满足,仿佛找回了什么珍宝,认真凝视着顾魏被情欲和汗水洗涤干净的眼。

然后顾魏也会像以前那样迷迷糊糊讨吻,两人就着紧密相连的姿势又亲又贴,什么体温、呼吸、汗水全部交织一起,世上最缠绵的咏叹调也比不过此刻爱人相互拥有的满足。

顾魏被过载的快感逼的意识迷糊,也不知道保持着这个姿势被狠狠顶弄了多少下,江寻突然退出了他的身体,转而用手心玩弄他酸胀敏感的腿根,故意拢着那一片软嫩濡湿的地方打圈揉捏,没等他呜呜咽咽的讨饶又一把将他拦腰抱起,直接走进干净整洁的卧室,两人顺势滚到了柔软床铺上。

顾魏就是反应再慢也知道江寻非要在他床上做了,只是等不到拒绝,就被江寻护着脑袋翻了个身,笨拙跌撞的跪趴在了床上。

…从这个角度看顾魏的身体曲线实在美好,瘦削紧实干练流畅,光滑漂亮的背脊被月色打上柔光,两只微微陷落的腰窝因为没有开灯而蒙上阴影,肩胛蝴蝶骨瘦的有些突出,江寻忍不住捏了一把,总觉得那处脆弱的能折断似的。

他俯身给顾魏解开手上的绷带,掐着他的腕子让他塌腰跪好,就再次恶霸般顶进了顾魏的身体,后入的姿势让作恶的巨物插的格外深,顾魏被深入浅出的顶了几十下,就受不了想逃走,他攥着床单往前爬,没磨蹭出一步就被江寻掐着腰轻而易举的拽回来,然后示威惩戒的撞得更重,后面饱受蹂躏的那处又湿又软,已经不会反抗来回抽插的硬物,反而乖顺火热的打开欢迎,顾魏也记不清自己有没有哭有没有叫,只知道身后的操弄越来越快越来越剧烈,他被快感的电流鞭打身体,看不见的腿根早被撞的一片青紫瘀血,整个人软成一滩水伏在床上,全靠江寻横在他腰间的手臂撑着才没有倒下。

“我...”最后他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泪水无助的滑下面颊。

江寻握着他的手,把紧攥的指节一根根掰开,和自己的手十指相扣叠在一起。

“怎么了小北?”

顾魏的声音哑的像被砂纸打磨过,“...我、我好累...”

江寻温柔的诱哄他:“那你该说什么?乖,小北,以前教过你的,对不对?”

顾魏先是摇摇头,江寻便轻轻在他屁股上打了一下,他又赶紧懵懂抽泣的点了点头。

江寻鼓励的摸着他的背。

“求你...”顾魏小声说,他大概真的被折腾的意识断片了,顾不上什么害羞廉耻,只委委屈屈牵着江寻的手,可怜兮兮的:“...射、射给我...”

Summary:今夜我可以写下最哀伤的诗句,我爱他,而且有时他也爱我。

Chapter 01 “顾医生,你是1还是0啊”

江寻登上回国的飞机前,他后妈给他安排的结婚对象李潇出现在机场,俩人四目相对,片刻后上演了场惊心动魄的蓝色生死恋。

他被哭的楚楚动人梨花带雨的娇小女生强行搂住腰,听对方呜呜咽咽倾诉着十五年的喜欢与付出,什么下暴雨给他送伞、发烧拖着他上医院、脚崴了坚持送营养盒饭...一旁来来往往的旅客见怪不怪,人流步履匆匆,只偶有几个中国人好奇的停下脚步往这边观望。

江寻且忍了她三分钟,便扒开环在腰上的手,冷冰冰说:“别自作多情了。”

李潇哇的一声崩溃哭出声来,质问:“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江寻看眼手表,确定自己还有五分钟可以和这女人耗,才平静开口,只不过语气里充满了恶劣的鄙夷与嘲讽:“我这样对你?”他挑起眉,“当年你偷偷挂掉顾魏电话,还让你的朋友到处说他是院长包养的小情人靠身体上位,就没想过会有今天?”

李潇的哭声直接噎回嗓子眼里。

“是不是好奇我怎么知道,是不是想狡辩这些都是我后妈授意你做的?李潇,省省吧,之前我忍你,是因为我暂时没有能力离开家,但这并不代表我一无所知,也不代表我今后不会计较。”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回国吗?”江寻低下头,一眨不眨的注视着她。

李潇瑟缩了下,愣怔的摇摇头。

“因为高浠告诉我顾魏要结婚了,”江寻轻声说,“所以我决定立刻把他追回来。”

“这么多年其实我一直很想告诉你,我所有关于喜欢、爱、悲伤和悔恨的情绪全部源于顾魏,我非常非常爱他,比你们任何人想象中都要爱他。”

“而你,和我那个满脑子是钱的后妈,自始至终像个跳梁小丑,从来没入过我的眼。”

李潇的脸色瞬间惨白。

她抖着唇想说些什么,江寻却懒得再施舍给她眼神,只淡漠看了眼航班显示屏,就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去。

“顾顾顾顾顾医生——”华清医院,背着大提琴的年轻女孩冲进了顾魏办公室。

顾魏彬彬有礼的说:“下次可以不这样叫我吗?我不想别人误会我是布谷鸟医生,另外,我真的不喝咖啡,也不喝可乐,谢谢,年轻人要注意饮食健康。”

林之校疑惑:“布谷鸟?为什么是布谷鸟医生?”

顾魏用你怎么连这点常识都没有的眼神谴责她:“布谷鸟就是咕咕咕咕咕这样叫的。”

林之校嘴角一抽:“顾医生你不要再讲冷笑话了真的很无聊,”她把热腾腾的栗子拿铁放在顾魏桌上,“咖啡是高医生托我给你带的,至于可乐是我的。”然后调出相机“啪”拍了张照,给高浠发微信汇报。

顾魏很执着:“球球就笑了。”

林之校嗒嗒打字:“他是五岁小孩我不是。”

“好吧,”顾魏决定跳过这个话题,他扬扬下巴问,“高医生怎么会找你送咖啡?”

——没记错的话这俩人前阵子还互相当对方是情敌死磕了一阵。

林之校闻言立刻收起手机。

她用极为苛刻的目光上下扫视着号称全院最好嫁的顾医生,那姿态仿佛菜农检阅自家的优质白菜上称后能卖几斤几两,直接把顾魏看的浑身发毛,背都不由得挺直了三分。

“哦,高医生啊,她可能做了件很对不起你的事,”林之校慢吞吞说,“所以想提前给你点补偿吧。”

顾魏:“…?”

林之校看四下没人,终于按耐不住强烈的好奇心,凑近了压低声音说:“我…我跟您打听个私人问题呗。”

她鬼鬼祟祟的模样让顾魏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不,我拒绝回答个人隐私。”说着起身系好扣子要走。

“哎哎哎别走嘛,”林之校赶紧拉住他一条手臂,明亮的大眼真诚直视着顾魏八分警惕两分不解的俊脸,酝酿再三后,问出了一句令华清医院一整年都不复平静的话。

“顾医生,你是1还是0啊?”

“你怎么能问顾医生这种问题!”

病房里,林之校她爹林老师捂着心口痛不欲生——此刻他表现的像一位该入住心胸外科的病患而非消化科,“我是怎么教你的,你一个女孩子家怎么好意思问——”

他大概是想重复林之校那句惊天地泣鬼神的“顾医生你是1还是0啊”,但碍于老脸没说出口,硬是把话憋回去了。

林之校哭丧着脸躲在角落,顾魏则在一旁神情空白,林母见状忙上前安慰可怜的顾医生:“那个小顾啊,顾医生?顾医生没事儿吧!顾医生别多想啊我们没有别的意思,都是校校不懂事都是她的的错,回头我们会教育她的!她怎么能随便打听别人隐私呢,顾医生是1还是0这种话怎么能问的出口呢?!”

顾魏表情更空白了。

好在因为出卖了顾魏而万分心虚匆匆赶来的高浠制止了场面进一步白热化——她思前想后觉得一杯栗子拿铁怎么也抵消不掉她把顾魏卖给前男友的操蛋行为,于是踩着换班的点来找顾魏,试图用医院对面美食广场的日料挽回一下岌岌可危的友谊。

“好了好了,三位听我说,”她把任人摆布的顾魏推出病房,“饭点到了,顾医生也是人一顿不吃饿得慌,所以现在我要带他出去吃饭。”

林母恍然配合:“啊对对对,顾医生需要吃饭。”

高浠立刻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拉着顾魏逃离了消化科病房这片是非地。

出了医院,直到他们在日料店找到空位坐下,小顾医生都没有从是1还是0的打击中恢复过来,他甚至没有拿出心爱的酒精洗手液消毒——高浠在他眼前晃了晃菜单,又打了两个响指,“顾医生?顾魏?”

顾魏抬眼,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用陈述而肯定的语气问:“...你跟林之校说了什么。”

高浠:“...我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个?”

顾魏:“别打岔。”

高浠:“你还记得大一教咱们病理学的许教授吗?就前段时间查出肿瘤的那位,昨天他女儿在班级群里发了教授的复查报告,肿瘤是良性。”

顾魏稍稍缓和了神色,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只酒精喷雾,三下五除二把不大的木桌全部覆盖了一遍。

“确实是好消息,”他说,“那坏消息呢?”

——说实话顾魏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听高浠说我把你是gay告诉林之校然后现在可能全院都要知道这件事了,结果对面高浠不知怎的突然表情复杂,在椅子上坐立难安,她纠结了好一阵,才放下菜单打开微信,调了一个群聊记录给他。

那是他们大学时校学生会的工作群,毕业后虽然大家各奔东西,但一起玩乐的情谊还在,所以群没解散,同窗们时不时在群里发个地点出来聚餐唱K解压,只是顾魏性子寡淡很少参与,他甚至把群消息都屏蔽了。

高浠小心翼翼的说:“我知道你屏蔽了这个群...所以...”

所以他没看到。

两天前群里跳出的最新消息里,一个小兔子头像的人说:“我要回国了。”

底下几个同学七嘴八舌惊喜的回:

“哇这不是江寻吗?”

“你几号回来?哥几个给你接风洗尘!”

“来来咱学校北门的薛记大排档,接龙报名我统计人数啊。”

......

......

江寻。

那一瞬间顾魏的世界好像静止了。

记忆随着日升月落倒转回流到十二年前的盛夏。

年纪尚轻的他和高中同学约在学校操场踢球,结果十分倒霉的被对方守门员扑倒在地,崴伤了左脚。

然后一群男孩子把他围在中间叽叽喳喳的吵,有人说要回去喊顾魏家长,有人说要打120,还有人说要借个担架直接把他抬回家。

江寻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

他怀里抱着几本书,鼻梁上架着副金丝框眼镜,略长的额发被热燥暖风吹起——

“哟,这不是顾大学霸嘛。”

他冲顾魏眨眨眼。

“需不需要我抱你回家?”

Chapter 02 “好马不吃回头草,好的前任就要像死了一样”

顾魏当然不会无聊到出席分别了八年之久的前男友的接风宴。

他对高浠说:“哦,随他们吧,那天我值班走不开,你想去的话就去,不用顾及我,”他顿了顿,低声说,“我不希望你因为这件事影响到正常的社交圈子。”

高浠一边咬寿司一边试探性的打量顾魏:“你是不是还在介意当年的事?”

顾魏无奈的用手撑着脸,想了想说:“介意很正常吧,毕竟是我主动追人又被甩,怪难堪的。”

“好吧...”高浠开始在心里盘算事情败露后她被顾魏拉黑的可能性有多大。

“但我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江寻当年不告而别是有苦衷的?”她不死心又问。

“你...”顾魏敏感的眯起眼睛,“江寻是不是联系你了?”

“没有没有哪儿能呢,我和你一样恨不得宰了他,”高浠连忙拨浪鼓摆手口是心非,心里却在暗恨顾魏这只精到家的公狐狸还是一如既往的敏锐,“我就是听学姐说江寻出国那年他妈妈去世了嘛...然后他爸立刻把养在外面的女人接进门,又认了个新儿子,”她佯装可惜的叹了口气,“他们说江寻好像是被他后妈强行送走的,要不然根本讲不通——你们那会儿感情那么好,只是吵个架冷战,他至于招呼不打直接出国?”

顾魏保持着撑脸的姿势“唔”了一声,竟十分赞同的点点头,“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他表扬道,“但要澄清一点,我并不想宰了他。”他声明。

“因为这些事已经跟我毫无关系了,”高贵冷艳的小顾医生用拇指揉了揉眉心,他的神色从容而冷淡,仿佛下一秒就能拉去卢浮宫当展出的大理石雕像似的:

“好马不吃回头草,好的前任就要像死了一样。”

理所当然,顾魏并没有去群里看江寻他们的聚餐订在了几号。

医生这个职业本身是很忙碌的,他是主治医师,平常坐诊、查房、手术样样都走不开,加上最近几年事业心雄起想评正职教授,更是在带学生、发论文这块儿铆足了力气下功夫,其发愤图强的寡王精神令本院所有正高级以上的大夫都为之震惊,堪称华清卷王第一人,为了防止他劳累过度院长甚至试图在非工作时间断掉顾医生电脑的网线。

然而这并不能阻挡小顾医生在医学道路上兢兢业业励精图治的求真探索精神,他明确表示过自己是懂得劳逸结合的现代打工人,不会为了工作绩效出卖身体健康,并且身体力行的向同事们展示了他的健身房打卡记录、周末登山远足和太阳的合影、朋友圈怒批无良电影欺骗观众感情的截图...等等等等,才使大家勉强相信他的人生并不是只有工作,还有那么千分之一的娱乐生活。

“...所以,这就是你拜托我送你回学校的理由?”顾魏撩起眼皮瞟了眼扒在他办公室门框上苦苦哀求的林之校,摸着下巴若有所思,“想看看顾医生下班后到底有没有夜生活——而不是怕被你爸发现一个人走夜路挨骂?”

高浠那句“顾医生是个好好绅士从来不会拒绝女性朋友的无礼请求”在林之校脑中循环播放数遍,然而她努力瞪圆眼睛和顾魏僵持五秒后还是败下阵来,大声而诚恳的检讨了自己的错误:“对不起顾医生我错了,我的确是害怕被我爸骂!”

“——所以顾医生求你了帮我这一次吧就一次!”

顾魏这才满意,他赞许的点点头,顺手打开份英文报告,一副年上大哥哥的说教模样:“对嘛,我就说女孩子一个人走夜路很危险的,”他指了指办公室的休息区,“诺,去沙发上坐一会儿,我把这页报告看完就走。”

林之校敢怒不敢言,丧权辱国的坐到了小沙发上。

半小时后顾魏背着她的大提琴,两人有些尴尬的并肩走在大学路上。

这天是工作日,又赶上吃夜宵的点,大学路上灯光亮丽人声嘈杂,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们扎堆停留在一个又一个小吃车前谈笑打闹,烧烤摊位散出的白色浓烟带着浓烈食物香气,关东煮汤锅泛起咕噜咕噜的开水声,顾魏带着林之校穿梭其中,眼前鲜明亲切的景象令他恍惚回忆起当年读大学的日子。

...

“小北,顾小北!”肩膀被一只有力的手搭住,身体向后落入对方怀抱,脊背抵着胸膛,心脏砰砰跳动的声音传入大脑。

“快吃,”他手中被强行塞了只梅菜扣肉饼,江寻额发上的汗珠滴落在短袖肩头,一副得意忘形求夸奖的大狗狗模样,凑到他面前邀功:“老廖说这是夜市最好吃的饼——我排了半个小时才买到!”

顾魏刚从人体骨架的痛苦中解放,毫不客气狠狠咬了一大口饼,江寻揉着他的头发笑起来。

...

商贩的吆喝叫卖声、学生们吵闹的揶揄声从各个方向传来,星光闪烁的夜幕下,这些记忆鲜活明亮的不像话。

那个时候的顾魏还没有严重到令人发指的洁癖,他和每一个青春年少的普通大学生一样,抱着书奔走在不同教学楼,探遍所有食堂窗口的手抖阿姨,踩着关门的点冲回寝室,室友几个抱着暖水壶洗脸盆在水房里吵嚷互损,上床盖被后猜拳到底是哪个倒霉蛋下去关灯。

那是他普通平凡却炽热灿烂的青春时代。

像一首盛大昂扬永不落幕的歌,回荡在内心最柔软的角落。

“你想吃烤冷面?”他突然停下问。

身旁林之校可怜巴巴看着他,显然是有贼心想没贼胆买。

“那去买吧。”

“可我、我手机没电了...”林之校视死如归的闭上眼。

顾魏无语三秒后,心平气和的走向摊位,冲林之校招手:“来,看你要吃——”

他“什么”二字还没说出口,就被一道惊喜的男声打断了:

“我靠——真假?!那不是顾魏吗?”

顾魏一扭头,发现五步外正站着一群身穿职业装的男男女女齐齐望向他,叫住他的领头男人身形高大头发糟乱,脸上带着副不符外表的文艺细框眼镜。

他愣了下,随即认出这是他的大学同学,也是当年校学生会宣传部的部长。

“居然真的是你!”男人快步向他走来,“你还记不记得我?我是廖一程啊,我们一起在学生会共事过。”

顾魏心底一惊,不动声色的后退一步。

“廖师兄,好久不见了。”他在廖一程踏入安全距离的前一刻颔首打了招呼,一双瑞凤眼黑白分明,颇有几分冰冷不近人情的模样。

然而廖一程此刻毫无知觉顾魏的莫名疏离——他们曾经是非常要好的朋友,他完全沉浸在重逢故友的喜悦中,十分热情的拉着顾魏向同窗们走了几步,于是大家纷纷认出眼前身姿挺拔面容俊秀的青年是当年风靡全校上至七十岁环卫老太下至三个月流浪猫狗的医学院校草顾魏,立刻吵吵闹闹叙起旧来。

“哎呀是小魏,你记不记得我们一起主持过元旦晚会呀!”

“小顾是不是在华清消化科当主治医师?我朋友前两天去华清看胃病挂的好像就是顾医生的号...”

“小顾工作忙不忙啊,你很少和我们聚,以后一起出来玩呀!”

......诸如此类。

可怜的顾魏像进了盘丝洞的唐僧任人摆布。

万幸此时烤冷面摊前的林之校无辜的(顾魏认为这是一个壮举)举起了手,宛如摩西分海般打破了令人(主要是顾魏)窒息的僵局。

“...那个,顾医生?”她小心翼翼的喊顾魏:“一共五块五,能不能结下账?”

一瞬间所有人像被按下暂停键,集体沉默了。

他们扭头,终于发现和顾魏一同出现在大学路的还有这个年轻漂亮的可爱女孩。

再扭头,小顾医生身上背着把与本人毫不相干的大提琴。

再扭头,那姑娘正捧着盒冒热气儿的烤冷面不知所措的站在摊位前等顾魏过去付钱...

廖一程瞬间想起大学时顾魏和江寻那段轰轰烈烈你死我活的柜情(恋情),在如同葬礼般死寂的氛围中颤颤巍巍开口:“卧槽…顾...我顾啊,这、这姑娘是你——女、女朋友?”

周围尖锐的吸气声立刻此起彼伏。

顾魏几乎不可见的皱了下眉。

他正想开口反驳,然而耳边忽的呲啦一声急刹,一辆银色大G漂亮甩尾,稳稳停在了他们面前。

驾驶位的车门咔哒一声打开。

一双锃亮发光的皮鞋首先映入眼帘,然后是笔挺有型的西裤,再是裁剪得体的驼色风衣。

顾魏左眼皮猛的一跳。

他来不及感慨老天瞎眼命运弄人,就一抬头,和这人结结实实打了个照面。

啊,还真是老熟人。

他想。

他看到江寻英俊熟悉的脸,明朗锋锐的线条,先是一副不可置信的震惊表情,然后迅速泛起欣喜的光,眼看就要迫不及待向他走来——

顾魏却慢条斯理的掏出了手机。

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林之校身边帮她扫码付钱,又向店家要了张纸巾塞在小姑娘手里。

“趁热吃,凉了小心胃疼。”他很温和的说。

“奥...好。”林之校敏感的察觉到自己可能被卷入了什么无敌修罗场,一步之错躲去他身后。

顾魏冲廖一程挥挥手,笑着说:“她明天还要练琴呢,我得先送她回学校了。”

“师兄,下次再见吧。”

他十分有礼的向同窗们道了别,转身带着林之校汇入大学路热闹汹涌的人群中。

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头再看第二眼。

Chapter 03 “顾魏直接把一口茶水浇了花”

顾魏和江寻再次见面是在医院。

那天轮顾魏坐诊,他梳着一丝不苟的完美发型,白大褂下深蓝色衬衣的扣子严丝合缝系到最上面一个,金丝框眼镜稳稳当当架在鼻梁上 ,恰到好处的遮住微微上挑的秀丽眼尾,一副严肃沉稳端庄板正的专业模样。

“二层西大厅开药,按说明书每天早晚各一片,半个月后回来复查。”

他在病历本上唰唰写着医嘱,对面女病患一边嗯嗯嗯敷衍一遍恨不得将眼睛黏在他身上,拿了开药单后极不情愿的被男友一步三回头的拖走。

杜文骏眼瞧着又一场“你他妈瞅那小白脸医生做什么”“呸,帅哥貌若天仙你再逼逼赖赖一句”的大战即将爆发在医院转角,回头正对上小顾老师标致到毛孔的漂亮脸蛋和冰冷无情的反光镜片,顿时发出痛不欲生的哀嚎:红颜祸水,国将不国啊!

“下一位。”顾魏拿起枸杞茶缸瞪着他。

杜文骏一个激灵,立刻正色看电脑屏幕。

然后他扯着嗓子冲门外挤成浆糊的休息区大喊:“来来12号江寻,8号诊室就诊——”

“咳——”

顾魏直接把一口茶水浇了花。

“我是不是应该在床底?”杜文骏绝望的问。

江寻和颜悦色的拍拍他肩膀,“小杜医生你好,我叫江寻,是小北的大学同学。”

杜文骏直觉自己听到了不该听的东西,遂大惊失色:“小北?谁是小北?”

顾魏放下茶缸,用尽毕生涵养抿出一个自以为很和善的微笑,对傻不拉叽的学生说:“我是小北。”

杜文骏的世界直接从油画裂成默片。

接着他沉默两秒,做出了人生中最明智的决定没有之一——抱起电脑出门关门整套动作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啪”一声,只留给小顾老师一个潇洒逃窜的勇者背影。

江寻失笑,“你这学生挺有趣的。”

顾魏歪了歪头说:“谢谢。”然后公事公办的拿起笔问:“你哪里不舒服?”

江寻没开口,而是一眨不眨的盯着顾魏。

他个子很高,有一九零出头,站在门口逆光处一动不动的身影给人以无形深重的压迫感,记得从前上学的时候就喜欢利用身高优势把同样瘦削高挑的顾魏从后搂进怀里,让顾魏单薄的后背抵住他胸口,再掰过对方下巴,亲的水声啧啧缠缠绵绵不可开交。

那个时候的顾魏非常柔软,他喜欢团在江寻怀里,像一织轻盈美妙的梦,耳鬓厮磨对着男朋友又亲又蹭,漂亮素净的手不老实的乱摸,然后被掐着腰胯弄哭在床上,被蹂躏的浑身湿透神志不清,红软的唇说一万句讨饶好听的奉承话,才被允许蜷在爱人温暖的臂弯里沉沉睡去。

他曾是江寻最珍重于心的宝物。

顾魏打了个响指:“嘿,醒醒,你挂了我的号,我就对你的病情和健康负责,但如果没有生病请把时间留给后面的病人。”他一转椅子,双腿交叠,懒洋洋撑着脸,眉梢不自觉微微上挑,像只被侵犯了领地炸毛的猫。

江寻回过神,从善如流的走上前拉开椅子坐下,“我想开一些奥美拉唑。”

“好,”顾魏立刻扭头填病历本,“有什么既往病史?”

江寻打开手机调出在美国的就诊记录,“...胃痉挛和胃出血,老毛病了。”

他低下头,几缕发丝垂落额前。

顾魏笔尖一顿,淡淡说:“不用在我面前装可怜。”

我现在不吃那一套了,这后半句话被他咽回心里。

他十指翻飞,干脆利落的把病患信息和基本病情录入电脑,打印出取药单在上面签名,“既然你有详细病史那就不浪费时间做基础检查了,出门右转交钱,二层西大厅取药,剂量自己看说明书。”

“还有,”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名片,“这是华清三院的陈大夫,她专攻长期慢性胃炎,在这方面的经验比我丰富许多,以后有需要就去挂她的号吧。”

江寻没有接。

顾魏提醒说:“以后就算你来我也不会接待的。”

江寻抬起眼。

他低声说:“...小北,八年了。”

“我只是想见见你。”

“那里里里里里面有——”冤种一号杜文骏躲在护士站里结结巴巴说。

“顾魏前男友,我知道。”冤种二号高浠不胜唏嘘,脸色苦如丝瓜。

被迫加入墙角的冤种三号林之校痛心疾首:“我居然当着顾医生前男友的面让他给我买烤冷面!”

高浠幽幽说:“那还不是因为你太能了?我本来只想让你和顾魏同时出现在江寻面前刺激他一下,结果你俩倒好,摁着他打了十斤狂犬疫苗。”

林之校很委屈:“我哪儿知道他同学误会我们是情侣。”

高浠说:“不管怎样,这个锅你赖不掉了,一会儿江寻出来看顾魏脸色行事,如果他有变成疯狂食人花的倾向,”她边说边打了个寒颤,一把握住林之校的手,“组织相信你,直接冲上去挽他胳膊。”

林之校颤颤巍巍:“高医生,我家老林的病还得仰仗顾医生——”

高浠循循善诱语重心长:“所以啊,我们更要保护顾医生的情绪稳定身心健康,懂?如果他今天没有在江寻面前扳回一局,整个消化病学中心都将面临至少半个月的凛冬将至死亡搁浅,到时候别说你家老林,谁也逃不掉!”

林之校崩溃了:“...顾医生这个前男友是刨了老顾家祖坟吗!”

高浠惨不忍睹的掩面:“不,他只是在顾魏的毕业典礼上当众把人甩了。”

林之校和杜文骏直接灵魂出窍。

高浠:“不不,事情也不完全是你们想的那样,太复杂了,都怪江寻他后妈这个搅屎棍——”

高浠话没说完,八号诊室的门被咔哒一声推开。

顾魏、江寻、高浠、林之校、杜文骏,两位当事人三位冤种人猝不及防的打了个照面。

顾魏抱着手臂,猛一眯眼。

“很好,看样子你们早就暗通款曲了。”他的视线在江寻和高浠之间来回扫射。

江寻稳重的说:“是我先联系高浠的,我听说你们在同一家医院上班,所以拜托她找机会见你一面。”

顾魏摆摆手:“那现在你见到了,快走吧,以后别再来了。”

江寻却摇头,执着的说:“不,我会常来看你的。”

顾魏:“……”

然后江寻径直走到林之校面前。

他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轻、洋溢着青春活力、大大咧咧而不露怯的女孩,微微俯身哂笑,意味不明的说:

“啊,还是个小姑娘。”

Chapter 04 “你要和别人结婚了吗,小北”

手机铃声蜂鸣响起的时候顾魏刚睡着不到三个小时。

这晚他失眠了,整个人陷在松软被褥里翻来覆去睡不着,好容易合上眼却被铃声吵醒,起身的时候紧咬了两下后牙槽才没骂出声,“喂,出什么事了?”

电话是科室的值班护士打的:“顾老师,急诊刚送来一位急性胃穿孔的患者需要手术...”

顾魏歪头把电话夹在颈窝,一边下床烧水一边穿衣系扣,“好我知道了,今晚是不是严医生的班?你们继续联系他,我现在往过赶。”

他把乱糟糟的头发随手一抓,从衣柜里胡乱翻出件外套裹上,出门前争分夺秒的喝了半杯温水,甚至卡着表热了一分钟车,才风驰电掣的向医院赶去。

凌晨三点半,顾魏面色疲倦的出现在病房。

护士拿着检查报告和化验单给他看:“顾老师,这是初步检查结果,病人的穿孔位置和大小都不太理想。”

顾魏一目十行的扫过去:“确实需要手术,严医生呢?”他问。

护士为难的摇摇头:“联系过了,不巧今晚严医生的家人也在二院动手术,怕是一时半会儿赶不过来。”

顾魏翻看报告的手一顿。

护士小心翼翼说:“顾老师,现在咱们科紧急联系到能开刀的医生就您一个,您看这…”

顾魏紧攥着那份报告没接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片刻,他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

“去做术前准备吧,我来主刀。”

他语气平淡,仿佛所有情绪被抛之脑后,在护士担忧的目光中用力揉搓了几下泛白手腕,然后大步流星走向更衣室。

三个半小时的手术。

等顾魏精疲力尽的从手术台上下来时,外面的天已经亮了。

住院部走廊也逐渐嘈杂忙碌起来,早起打饭打水的病人家属、来往查房换药的值班医生,还有零星办理出入院手续的病患,顾魏在更衣室消毒洗手换回日常坐诊的白大褂后,起身找了处没人的走廊靠着墙静静站了会儿。

他用拇指摁压着太阳穴,少顷重重松出口气。

刚才的手术非常成功,病人成功脱离危险转入看护病房。

他脑海中高度紧绷的弦终于能卸下,只不过家属的情绪过于激动,在手术室外拉着他又哭又谢,他强忍着头痛耐心安慰了好一会儿才得以离开。

休息片刻,他拿出手机给小杜发了个红包,让他从食堂打一份早饭送上来。

小杜秒回:好的老师,您要吃啥?

顾魏想了想,发了条语音过去:一食堂进门左手边第三个窗口,找身高168右手有胎记的阿姨打一碗重庆抄手,葱花香菜都要再加个水煮蛋,记得多放点辣。

转文字的小杜:………

顾魏又发过去一条叮嘱:一定要让阿姨打,她老伴手抖。

十分钟后顾魏看着杜文骏打来的只有外卖盒三分之二的重庆抄手横眉冷对,非常不满。

“你偷吃了。”他语气肯定。

杜文骏:“老师,您要听实话吗?”

顾魏摊摊手示意他说。

杜文骏:“阿姨说了,她只是看在你的脸的份上才每次多装三只。”

“别人来一律一碗十只。”

顾魏瞬间被捋顺了全身的毛。

他一边哼哼唧唧的表示食堂阿姨不是那种看脸的人只是为他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人格魅力所折服,一边极其龟毛的从消毒柜里拿出碗筷小勺,刚准备把抄手倒进他专属的手绘猫咪陶瓷碗里享用...办公室的门就被咚咚敲响了。

严秉君的带实习生探出颗脑袋:“顾老师,严医生说研讨会还有五分钟开,您记得来昂。”

顾魏:......

“你看,生活就是充满了未知的不确定和考验,”他放下餐具,拍拍杜文骏,“这碗抄手为师请你了。”

然后在杜文骏同情无比的眼神中咬牙切齿翻出会议资料夺门而去。

再开完研讨会已经过了中午十二点。

如果说早上通宵做完手术的顾魏尚且存有一丝余力,那么现在强打精神主持了四个小时病情分析会议的顾魏已经只剩一口仙气吊命,随便谁推他一把都能一命呜呼飞升成仙。

他放松了全身肌肉任由自己窝进座椅,脑袋搁在椅背上,胡乱想着下午一定要找个人换班回家补觉,但门外低而密的人声就像酣甜催眠曲,无数瞌睡分子在空气中跳舞,听的他眼皮上下打架,疲惫感越来越浓重,不一会便头一歪,呼吸悠长的睡过去了。

迷迷糊糊中,他感觉身体被一个熟悉的气味环抱,好像是悉悉索索的脱衣服声,然后身上一沉,暖烘烘的面料将他严丝合缝的裹住。

“这么大的人了还不懂得照顾自己...”

是谁在他耳边说话?

顾魏昏昏沉沉的想睁开眼睛,却被一双手覆在脸上。

那双手掌心滚烫,皮肤的触感也很熟悉,像安抚猫儿一样一下下轻柔无比的摸他,指尖蹭过嘴唇、点过鼻尖、抚过眼周,最后停留在太阳穴上打着圈儿按摩。

“小北,小北?”江寻放低声音叫他。

顾魏被伺候的舒服极了,半梦半醒哼一声。

“好好睡吧。”江寻停下手里的动作,蜻蜓点水般摸了摸他的鬓发,然后单膝半跪在地上,仰头凝视着顾魏沉静安稳的睡颜。

像凡人瞻仰他心爱的神明。

-

傍晚。

顾魏“腾”地一声从床上坐起来,窗外暖阳西斜,晚高峰街道车水马龙的声音传入耳膜。

他四下看了看,发现自己竟睡回了休息室,身上盖着件驼色长风衣,过道小桌板上有只小巧可爱的黄色保温桶,正散发着浓重鲜嫩的肉香。

他翻身下床,发现保温桶旁有一张便签,上面写着:

“给你做了以前爱吃的花胶鸡。

Ps:我帮你和严医生换了下周一的班,好好休息,注意身体。

江寻”

后面那句显然是临时补上的。

顾魏站在桌边,捏着那张便签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遍,细长手指摩挲着字迹,像是要把它研究出个洞似的。

良久,他轻飘飘把这张纸扔进了垃圾袋。

然后毫不客气的打开保温桶,江寻精心熬制了一整晚的花胶鸡汤顿时飘出醇厚鲜甜的浓郁香味,顾魏凑上前闻了闻,眼底浮现出一丝别别扭扭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笑意。

他照例从消毒柜里拿了碗,把仍然冒着热气儿的汤盛出来,里面有上好的鸡腿肉被炖的软烂出汁,浓汤用猪大骨打底,加花胶、虫草、姜片、蜜枣、香菇、枸杞等各种营养价值极高的食补药材,用高压小火慢熬,每四个小时点一碗清水,最后撒盐调味出锅——工序挺复杂繁琐的一道菜,以前上学的时候顾魏就好这口,江寻为此没少半夜守着砂锅加水熬汤。

但现在又是何必呢?

顾魏一边刷手机一边晃着脚喝汤,几口浓汤下去心头被熨烫的妥妥帖帖,整个人惬意的毛孔都舒展了。

他喝完汤收了碗筷,思索一番后决定把保温桶里剩下的汤装进自己的小饭盒带回家,至于江寻的桶嘛,他恶向胆边生,把人家无情遗弃在了角落。

让江寻的桶也感受一下被抛弃的痛苦,顾魏愉快的想。

结果下楼他就碰到江寻了。

一开始顾魏没认出来,因为医院大厅什么时候都挤的人满为患,江寻正屈着腿坐在休息区外侧看手机,顾魏刚好从他身边借过,他没带眼镜,只隐隐约约觉得路过那人又高又帅,于是忍不住回头多看两眼,结果正巧这时江寻抬头,当场抓包了近视眼顾医生光天化日偷窥帅哥(前男友)。

顾魏:.......原来看帅哥是一种罪。

江寻若无其事的站起身:“小北,我送你回家?”

顾魏本来想说我不是告诉过你别来,结果嘴比脑子快,下意识问:“你还没走?”

话一出口他气的差点咬断自己舌头——这不是拐弯抹角告诉江寻我吃了你炖的花胶鸡吗!

江寻似乎有点忍着笑,慢吞吞说:“哦...我在等我的衣服。”

顾魏:“衣服?什么衣服?”

江寻很无辜:“我的风衣外套,你睡着的时候攥着不放,只能给你披上了。”

顾魏瞬间想起自己起床时身上盖着的驼色风衣。

“咦?”江寻看到他手里拎着的塑料饭盒,“你怎么不用保温桶装?”

顾魏:...明天就换掉该死的透明饭盒!!

“好了好了,”江寻笑了一下,“你要是不喜欢那个桶下次我换一个——今天是不是累坏了?”

..顾魏被这一套连环组合拳搞的无力招架。

他几次想开口拒绝赶人,然而不知怎的,话到嘴边就变成了:“我上楼给你拿衣服。”

江寻温温柔柔的看着他:“我陪你去。”

——于是三分钟后消化病学中心的顾魏主治医师面露凶光,杀气腾腾的带着传说中的前男友光临三层消化科办公室了。

顾魏打开柜子,拿出一只叠的棱角分明的小方块说,“诺,衣服,你可以走了。”

江寻沉默的看着被叠成豆腐块的外套:“...小北,风衣不是这么叠的。”

顾魏习惯性抱着臂,他摆摆手:“那你找个干洗店熨一下。”

江寻问:“你能帮我熨吗?”

顾魏挑起眉,他深吸一口气,重逢第三面后第一次叫了江寻的名字:“...江寻,真的点到为止,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江寻说:“为什么?——是因为你要结婚了吗?”

“哈?”顾魏满脑袋问号。

江寻突然上前一步把他挤在角落里,看着他的眼睛很执着的问:“是因为你家里已经有了别人吗?——所以不能带我的衣服回家,连吃的都要打包一半带走。”

顾魏此刻震惊的心情已经不能用草泥马形容。

他试图推开江寻,然而体力的差距让他直接被扣住手腕反拉进了对方怀里。

“你发什么疯啊?”

“是上次那个女孩吗?”江寻附在他耳边轻声问,“你送她回学校、给她买零食,还帮她背大提琴。”

“你要和别人结婚了吗,小北?”

Chapter 05 “从前从前,有个人爱你很久”

时隔八年,顾魏再一次体会到了何谓强吻。

他被江寻单手抓着腰顶在墙上,另一只手看似垫在脑后实则用虎口死死卡着后颈,他退无可退的仰起头,呜呜嗯嗯被亲了半天。

江寻一改先前温和谦润的好好公子模样,把他挤在墙角又揉又捏,像野兽拆吞猎物入腹般凶猛急切,唾液纠缠的水声在私密空间中无限放大,顾魏被吻的头昏脑胀喘不过气,瓷玉白的侧脸沾染桃红,黑白分明的眼湿漉抖动,仿佛含了一汪春泉。

他想挣扎抵抗,却被对方强行用膝盖顶开大腿,隔着轻薄布料胡乱刮蹭柔软敏感的腿根,顾魏的腰瞬间就软了,身子卸力,像一只可爱乖巧的玩具任江寻亲吻撷取。

“小北,小北,你和我说句话...”唇齿厮磨后江寻错身放开他,滚烫的唇贴在他汗津津的额头上。

顾魏猛的回神将他推开,一抹嘴怒吼:“你他妈有病吧!” 他一手扶着墙,一手指着毫无愧色的江寻,“你你你”了半天,最后恶狠狠甩下一句:“我们分手八年了,老子没有吃回头草的兴趣,快滚!”然后把刚盛了鸡汤的饭盒哗啦砸进垃圾桶,咣当一声惊天甩门,步履慌乱的走了。

被留下的江寻眯起眼摸了摸唇,似是在回味方才甜美的吻。

“还是和以前一样…”他轻笑了一声自言自语,“太好拿捏了,小北。”

“你会吃亏的。”

“啪——”

玄关处,顾魏打开灯脱衣换鞋。

他疲惫的揉了揉发烫的脸颊,走到沙发边坐下,茶几上摆着的几何玻璃花瓶在头顶灯光照射下晕着细细碎碎的炫光。

他把花瓶拿起,从底部抽出张一寸大的大头贴。

泛黄相纸上,年轻的江寻和他亲密无间,俩人肩挨肩靠在一起,放松而愉悦的冲镜头笑着,镜头外的手十指交叠,紧紧相扣。

背后是当年顾魏细心标注的时间地点:“2012年12月29日,于日本奈良。” 还有江寻歪歪扭扭一行小字:“从前从前,有个人爱你很久。”

“我说顾医生,”林之校用眼神示意他往消化科家属休息区看,“我真的很好奇你前男友是做什么工作的,他已经连续踩点一周了,不用上班挣钱吗?”

顾魏正埋头看病人的检查报告,闻言头都没抬冷哼一声,“他是富二代,工不工作无所谓,你别跟他学。”

林之校在心中泪奔:我的家庭条件也没有允许我和他学。

她又小声问:“那我还要在医院报道多久?”

顾魏冷酷无情:“到他不再纠缠我为之。”

林之校拎着外卖和无处存放的宽面条泪走了。

——用顾魏的话说江寻今天的死缠烂打有她和高浠80%的功劳,所以在前男友彻底滚蛋前高浠除工作原因外不能踏进消化科半步,林之校也要继续保持和顾医生的近距离良好互动。

为此高浠和林之校没少偷偷吐槽顾魏,说他明明喝到烂醉哭着喊人家名字,现在人好不容易回来又装高贵冷艳,一毛钱的机会都不给。

高浠说:“你不懂啦顾医生那个臭脾气,他上学的时候就这样。”

林之校问:“所以当年他们为什么分手?”

高浠想了想,“最一开始是因为顾魏不想江寻出国。”

“顾魏是本硕博连读嘛,江寻是学艺术的,大四下半年江寻突然说想出国读研,顾魏死活不同意,结果他俩大吵一架,一直到毕业典礼前都没和好。”

林之校摸摸下巴:“毕业季果然是分手季。”

“但其实我们大四那年江寻的妈妈去世了,”高浠忽而轻声说,“他爸立刻把养在外面的情妇接回家做正房太太,江寻成了被抛弃的那一个。”

“江寻的后妈在毕业典礼那天找到顾魏,让他不要再纠缠他的「儿子」,当众甩给顾魏一沓钱,然后趾高气扬的走了。”

林之校一脸卧槽还能这样的震惊表情。

“这你就懂了吧...”高浠无奈摇摇头,“顾魏那么骄傲一人,江寻他后妈简直把他的尊严往泥里踩。”

“那江寻...?”

“被强行送去美国了,我听说他家里人还安排了一个结婚对象给他,说是一起读书,实际是看着他怕他偷偷回国。”

“顾医生知道吗?”林之校突然很难过。

高浠说:“知道的吧。”

“顾魏其实很敏锐的。”她想起刚读博士那年顾魏一反常态的拉她出去喝酒,喝着喝着就红了眼眶,喃喃问:“他怎么敢不要我?” 顾魏像个买不到心爱玩具就无理取闹的孩子,“他为什么不跟我说?我在他眼里到底算什么?”

那个时候高浠并不知道江寻离开的真正原因,她甚至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想法,想要在顾魏脆弱无依的时候趁虚而入取代江寻。

然而这一切都抵不过当时顾魏痛苦崩溃的一句:“我好想他。”

他从来没有如此失态过,眼底血丝满满,握着酒杯的手青筋凸起,漂亮的脸上迷茫、委屈、不甘...种种情绪混杂,像只枯萎衰败仍极艳丽的玫瑰。

“我真的好想他。”

江寻此人,不说追顾魏的时候脸皮有多厚,做饭手艺是相当好的,或许是在美国留学时被迫学的,上至新疆大盘鸡、麻辣牛腩煲、鳝丝鸭血毛血旺、茶树菇羊蝎子,下至白灼菜心、醋溜土豆丝、小竹笋炒豆腐、手撕包菜...天天变着花样给顾医生送爱心便当,搞得只要江寻一来,整个消化病学中心就会洋溢着美食与单身狗的清香,顾魏心口不一,只能疑神疑鬼的挑刺觉得江寻脑子里的菜谱比他掌握的医学专业知识还多。

杜文骏痛心的说:“老师你就从了吧,或者能不能把炖牛腩分我一半...”

顾医生,是的,一边跟江寻说再来就打断你的腿送骨科,一边毫无负担的享受着前男友爱心便当,也不知道是江寻用的食材太好还是顾魏被投喂的心情太好,以至于他在短短两周内吃胖了五斤,有天早上出门的时候系皮带发现他需要系下一个扣了。

他愤怒的给值夜班的杜文骏发微信:今天不许江寻进我们科送饭!

杜文骏:?可是江寻哥刚给您送来碗翡翠馄炖。

顾魏:...什么馅?

杜文骏老老实实的问了江寻,回说猪肉菠菜馅。

顾魏心中天人交战,一边怒批江寻捏着他的七寸蹦迪一边下楼开车,迎着清晨灰蒙蒙的天驶向医院。

“小北,”江寻公然坐在他办公室的休息小沙发上,“今天下班后一起去健身吧。”他晃了晃手中的健身卡,赫然是顾魏办了会员的那一家店。

顾魏已经麻木了:“谁告诉你我在那家店健身的?”

江寻语气却酸溜溜的:“你以前也不是很注重身材管理啊...”又凑上前低声问,“其实你没有那么喜欢林之校对不对?嗯?”

“是不是你爸妈要你结婚的,小北?跟我说实话好不好,”顾魏坐在办公椅上,江寻老话重谈半蹲在他面前,双手虚虚扶着顾魏两臂,“我知道你喜欢人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你根本不喜欢她。”

顾魏生硬的别过头:“人是会变的,你熟悉的只是八年前的我。”

江寻执拗的说:“不,你没有变,你一直是我喜欢的样子。”

“而且你也没有拒绝我,”他像一只委屈的大狗狗,“以前...以前有别人追你的时候你都会干脆利落拒绝,所以我想,你还是有那么一点喜欢我。”

顾魏偷偷攥紧了拳。

“没关系的小北,你可以不那么喜欢我,即便只有原来的十分之一都可以,只要你别和林之校结婚,我、我就...”

“你就怎样?”顾魏突然觉得鼻腔里发酸,“如果我一定要结婚呢,你打算和我一直维持这种不清不楚的关系吗,江寻?”

江寻沉默了。

顾魏只觉得指甲都陷到了肉里,神经触感生疼,对接下来即将出口的残忍的话却无比清晰,“你看,你也没有很爱很爱我。”他挤出一个难看的笑,“你知道的,我爸妈对我喜欢男人这件事一直很在意,他们快六十岁了,只想看到我正正常常的和女人结婚。”

“你说的对,我对你确实还有感情,那是因为我以前太喜欢你了,喜欢到分开八年仍然对曾经的美好回忆抱有幻想,但我也真的到了该成家立业的年纪,一个人生活太孤单了。”

“对不起,”顾魏轻声说,“我对你曾经的不告而别而感到愤怒,所以这些日子故意接受着你的好意,我应该早些拒绝你的。”

他垂下眼,盯着空气中某处并不存在的尘埃:“...江寻,你走吧。”

“我们不要再见了。”

阅读更多

Summary:你看这岁月如歌。

01

“离肖战远点。”

黄景瑜还记得他进组前经纪人状似漫不经心的提醒,一叠花花绿绿的照片甩去他面前桌上,墨香新鲜却没什么人情味儿,嘴皮子上下一碰,刻薄万分的开口,“惯会勾搭男人的主,你要是还想给自己留点好名声,”对方一把夺过他叼在嘴里的烟,瞪着眼告诫说,“最好绕着道儿走。”

黄景瑜此刻正懒散在沙发上玩手机,闻言极有兴趣的拾起相纸,那上面一张艳色浓重的漂亮皮囊,勾红眼尾,弯翘唇角,垂眸落眼镜头时有几分悲悯众生相,略长发尾卷曲着覆过纤长脖颈,好一朵人间雍容富贵花。

“嚯,这么漂亮。”他忍不住叹了一句。

事实上这大半年来他已听过这个名字足够多次数,资方掀桌争吵的风雨摇钱树,流量变现数字哗哗进账,舆论场声势滔天的讨伐与赞赏,爱恨将灵魂撕扯成四分五裂模样,还得抿了唇做温柔体贴的笑,像一味珍馐献祭铜臭饭桌,把他捏碎了骨血吞咽下肚,油脂调料都掀翻,也讨不到半分松懈,下一场刀山火海又在前方等他。

是个可怜人。

但这又与他有什么关系? 黄景瑜漫不经心的想,他只签了白纸黑字的合同演一部戏,挣一份钱,光鲜亮丽的天上星也为庸俗至极的生活困扰,钱名作祟,娱乐圈才是野性横行的东非大草原,权势天平倾斜的一方是恶猎者,尖牙利齿作人情风流债,无数人前赴后继过顶峰的俯蔑快感,下一秒脚掌歪了,平衡失控,洪水滔滔淹了人,变成具只会喘气儿的尸体。

肖战也是这样一具美艳空洞的尸体,黄景瑜见他脚下的塔尖倏忽裂一道缝,于是似亚马逊的蝴蝶扇动翅膀,得州来了场山呼海啸的龙卷风,肖战的世界也泄了场山洪,雨雪泥土扑簌扑簌滚落,将他压的伤痕累累鲜血淋漓。 那些刀口怎么会好呢。 层层叠叠落在肤上,旧的未愈新的便滴了血珠,是一道道扭曲可怖的疤,再华美的衣衫都遮不住。

他抽出另一张照片,肖战从容沉静的面庞又隐在晚会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像他从前在国外散心时见过的教堂圣像,敛着眉眼微微颔首,苦难加诸在身,仍一副怜惜世人的悲悯模样——倒有几分像菩萨,七彩琉璃折射的碎光自头顶落下,耳边有人喃喃着神曲罪罚,像大片呼啸而过的粘稠尘雾。 他想起肖战是重庆人,重庆山城,似乎也有这样浓重的雾,常年不散,浸在每一个山城人骨里。

下一秒经纪人打个响指,警惕性极强的问:“你对着肖战照片发什么呆?”

黄景瑜揉了揉眉心,将那一叠相片拢好、又落齐,妥帖推去桌角,说:“没什么啊。”

“去核对下行程,我们后天出发。“

02

沈阳的八月是一个火炉。

火炉有火炉的好,高压暖脊与下沉热流撞到一起,像对儿纠葛不休的痴缠怨侣,害得人呼吸湿热,睫毛处挂几颗晶莹碎钻,滑腻腻的汗珠全数与后背布料缝合做另一张人皮,再勾几笔粉底朱色权当妙笔染料,即刻造出栩栩如生的几尊活人,是以他有了新名字唤做高梁,肖战则成顾一野。

于是黄景瑜多了光明正大的借口在片场偷窥新合作对象,逼仄吵闹的清晨化妆间,肖战半仰着小脸斜靠椅背,任由化妆师将一层层深色粉底晕开在脸上,化妆蛋压去眼底时须得睁眼向上瞧,深褐色瞳仁不经意间扫过他,黄景瑜便觉得这是场不动声色的勾引。他险些陷进去,然后琢磨于肖战的眼尾为何总有抹楚态嫣然的红,似料峭春晚时的烟雨杏花寒,盛了最俗气的名与艳,再编密不透风的蛛网,引君入瓮。

他得立刻将视线挪开,用旁的话语打个圆场,倒是真心实意的干瘪瘪,恭维说,“肖战真白啊。”

肖战此刻端一副克制有礼的无聊壳子,连舒展眉头的笑意都温和寡淡着,声音却有几分黏糊糊,或许是没睡醒,低声说句谢谢。

这时化妆师出声,“战哥,再张下嘴。”

黄景瑜的心立刻砰砰跳了,思考该如何戒掉这该死的名字,但他收不回目光,快要窒息缺氧,视线凝在小巧扎眼的唇下痣上,却天马行空的想起中央空调到底有没有设置在恒温二十五度?他好躁恼,这房里的每个人都像皮影戏中木偶人,一牵一动演场默剧给他看,肖战合该是他的女主角。

可他偏不想,这样的裙下臣爱谁当谁当,手指陷进肉里,他的化妆师便抱怨,“哥,你别皱眉,又得重画了。”

原来是眉刷歪了,那他的心大抵也歪了,黄景瑜想。 一股脑歪个没边,只要话头触着肖战就倾斜下去,经纪人的告诫被抛诸脑后,他立刻举双手认同那句话,惯会勾搭男人的主,这才开拍一周,便拿着漂亮脸蛋来治他了。

谁不知道射手男的心是围了爱琴海的多情荡漾,肖战定是化身那藏了魔剑与线球的忒修斯,来破克里特的迷宫,微微上翘的唇缘可作利刃,有杀人诛心的锋芒,要不再同我说句话吧,黄景瑜催促着拜托,若是这样的美丽,我心甘情愿买单。

然而肖战不知何时化好了妆,细瘦的脚踝一转,从化妆椅上下来了。

他身段很好,高高瘦瘦,立在房里像一只小仙鹤,矜傲的扬了扬纤长脖颈,皮革腰带一束,臀线勾出颗圆圆润润的蜜桃,墨绿色很衬他,再蹬双黑色作战靴,从头到脚都板正极了。 黄景瑜有些看呆,只是他刚想出口夸奖,肖战竟一歪头,眨着眼瞧了过来。

他现在睡醒了吧,黄景瑜想。

“片场见,黄老师。”肖战在笑,唇角弯弯,那上面挂了蜜糖,绵密细腻,小粒子逃散去空气中跳舞,熏的人头脑发昏,一脚摔滑在甜浆里。

好,片场见。

03

他们躲在巨大的黑伞下乘凉。

导演将一沓剧本卷做传声喇叭筒,喊着不远处叽叽喳喳的群演过来熟悉走位,肖战偷得了空闲钻回伞面围出的阴影中,嘟着嘴,小声抱怨说:“好热啊。”

一旁胖乎乎的助理连忙递了小风扇过来,呼啦啦的热气旋着圈儿打卷,把他俩黏进狭窄紧闭的私密空间,黄景瑜开始庆幸自己是东北人,有大大咧咧的耿直性子,做一些亲昵出格的动作也不会惹猜疑,便轻咳一声凑近了,陷在汗珠的蒸腾热气中,“劳驾,让我也吹吹。”

肖战很乐于助人,立刻大方的分了半只风扇给他,身形也跟着一歪,挪了半步靠近,他们的肩快触在一起,安全距离能有半米吗?黄景瑜不知道,只是肖战身上的味道很好闻,清冽,又甘甜,像是什么热带水果,甜的冒汁儿,令他有吞咬一口的强烈渴望。

干脆约他吃饭吧,这样想着,不经大脑组织的话也脱口而出了,他问,“晚上一起吃饭?”还努力加了些趣味进去,指手画脚的,“你吃过东北的烤串吗,还有啤酒,下了戏我们找个烧烤架,边烤羊肉边喝酒,很解暑的。”

可惜肖战是个乖宝宝,他眨眨眼睫,晃起空荡荡的袖管,那里裹着的手臂快要纤细成垂垂柳条,随时都有被折断的可能,然后摇摇头,几粒汗珠从削短的额发尖跳跃下来,苦恼的皱起眉,惋惜说:“我还要减肥呢。”他笑笑,形状漂亮的眼眶弯成半轮可爱月牙,“再说晚上吃这么多很容易长胖的。”

——你又不是小女孩。

黄景瑜有些气结,但不得不承认肖战是理智正确的,狗仔的目光和话题永远胶着在曼妙优美的身体曲线与颦笑风情的眼波流转上,陷在这娱乐圈中也如同刀山火海走一遭,裹了最美丽的衣纱就得献最动人的舞,累了吗?摄像镜头里悄然入镜的汗水看似是透明的,实则沾着煎炸煲烫的皮肉骨骼,是带着血腥味儿的。

那好吧,他向来很会说话,自顾自打个圆场绝对没问题,甚至是磨练纯熟的交际强项,等下次,你不用控制体重的时候,一定要来。

“嗯嗯。”

肖战摇头晃脑的答应他,就腾出只手擦抹脸上滑落的汗珠,有几滴顺着侧颊一路蜿蜒至下颌,一揉一蹭,倒给顾一野的脸蛋冲刷出几分白净细腻模样。

又轮到那化妆师大惊小怪了,抄着颗深棕色美妆蛋风风火火冲上前来,絮絮叨叨,给肖战补妆,“战哥,可不能再蹭了,妆都花的不成样子。”这话也气人,黄景瑜只敢抽着额角偷偷吐槽,当真是仗着底子好,活该肖战漂亮的像只小蝴蝶。

“肖战真的好白啊——”

这是他第二次干巴巴的夸奖了吧,心口却挫败着落寞下去,肖战怎么这样难搭话呢?和他接触过的每一个男演员女演员都不同,肖战时常像汪润润的清泉,淅淅沥沥从身边流过,每一颗水分子都要浸没入泥土,却从不肯实实在在停滞下来。

从缝隙间悄悄逃走了。

“肖战。”于是他又开口,暗自攥了下拳,心说我好不甘。

“干嘛?”

肖战仰起下巴偏过头,口腔里吐出的字节很软糯,带着婉转好听的巴蜀味儿,像奶油,像年糕,总之绵软黏糊的紧,仿佛勾着人一亲芳泽。

黄景瑜仔细看看他,终于忍不住上了下手。

两指快速轻巧的从鬓角扫过,在肖战下意识后退躲闪开前,偷颗晶莹剔透的汗珠入掌。

这下轮肖战瞪大圆眼,像只灵动小鹿,鲜活可爱起来。

黄景瑜轻声说,“你头发乱了。”

04

“你吃这个,清炒白芹,”碧玉白嫩的一盘健康绿蔬,统统堆个小山尖摆在肖战面前,“不容易长胖。”

肖战抱着个塑料小碗哭笑不得,他同黄景瑜坐在一家饭馆的小角落,身后老旧风扇喀啦喀啦乱响,只能抬高嗓音说话——他下戏后便不再咬那股字正腔圆的板正语调,转眼间又是山城人讲话的山峦叠伏,拖长声音,说:“好多啊,我真的吃不下。”

于是夹了几筷子芹菜回去,筷尖触到黄景瑜的碗边,那人的动作便停滞一小下,偷偷撩着眼皮瞄他,又赶紧移开视线,同碗里的几片扣肉做起斗争。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嘛,肖战怀揣了果然如此的想法,摇摇头叹气,我都看出来了,你眼神快要黏在我身上。

他扫视一圈饭桌,便更能猜出来新的合作伙伴八成将他当作追求对象,笋尖芹片,扣肉鹅肝,加一蛊红汤百叶,好一桌烟火气儿浓重的家常小菜,头顶灯泡是昏黄的,渲出几分柔和味道。只是——肖战一瞬间觉得新奇又好笑,这算哪门子追求?

他咬着筷头沉思,两颗兔牙越发可爱的明显,却不知对面的黄景瑜也正用余光窥伺他,心里想的同样杂乱,肖战知道我在追他了吗?

这足够明显了吧,黄景瑜想,我费尽心思将他单独约出来,吹着常州热燥滚滚的晚风,外套飞扬在树林里,肖战那头短短的毛栗软发也摇摆着腰肢跳舞。“晚上一起吃饭?”不知重复了多少遍的对话,终于把人磨的没了脾气,无奈应了句肯定答复。

可我只应了你来共用顿晚餐,肖战在心底暗自摇头,却没说要同你在一起。

他放了筷子,双手支棱着下巴,明眸探究起对面的男人,你看,这个圈子是方的,棱棱角角,东边有一个直角弯,西边又迂回了退路,我陷在泥潭中,任由洪水冲刷都无法独善其身,有人拿上弹的枪打我,那便是一片猎场,成最终的困囿之所。

我想逃走,想要一个人载着我逃出生天,去哪里都好,宇宙深海,丛林沙漠,也总比过钉在这一根十字柱上,有人捏着软肋,有人肆意捅下尖刀。

——你能给我多少,又或是换种说法,能爱我多少。

仅靠一副皮囊得来的怦然心动,太常见,也太廉价了。 他又叹口气。

接着身后的门帘哗啦翻动一声响,有别的客人进来,交谈吵嚷的声音颇为熟悉,大概是这几日时常搭戏的配角群演。

肖战掩了唇,一声轻咳。 他说这道红汤百叶好辣,实在是将他呛到了。再能食辣的山城人遥遥离家四年,也受不住这样直冲脑腔的辛辣。 于是咳的脸颊飞起红霞,眼眶险些湿润,黄景瑜连忙倒一杯温水,试图妥帖照顾他脆弱的咽喉。肖战却说,要不回去吧。

他垂着眼说,我房里有味咽喉消炎药,放我回去吃颗药。

05

可惜那日黄景瑜终没能踏进肖战的房间,替他翻箱倒柜寻一粒消炎药。

肖战有些警觉的倚在门边,一只手撑着门框,脸上红晕还未完全消散,掩着唇角说,“我想睡觉了,你也回房休息吧。”他讲话时眼角习惯性上扬,走廊的昏暗灯光透过那漂亮的眼珠折射出四散碎光,像坛中桃花酿溢了浓香,翻滚入巷角。

黄景瑜十分心痒难耐,磨磨蹭蹭的不愿走,只一昧问他,“你嗓子还疼吗?要不要我帮你找药?”

肖战脸颊上那抹飞霞好似渲进他心里去了,浓墨重彩的,勾得人一路回程都心猿意马,歪念头像紫藤蔓缠绕木架结结实实捆个彻底,黄景瑜出神的想,此刻我好想吻他。

想吻那两片花朵似的唇瓣儿,炽热呼吸纠葛一起,就在这随时可能被人看到的酒店走廊,踏一场风花雪月心惊肉跳的烂泥。

可肖战不愿,黄景瑜盯他的眼神好热烈,任谁都看得出其中曲折旖旎,拜这幅好皮囊所赐,他见过太多声色犬马的打量探究,但身处这斗兽场中,滥俗的情爱贪欢与肉体痴缠总归不会有甚么好下场。

他垂着眸退后半步,连声音都压紧几分。 “你回去吧,”那五指用力扣上门边,细察下几乎泛起僵直冷硬的白,“我真的要洗漱了。”

黄景瑜满腹的欲言又止都顿住。

“晚安。”

门轻轻合上。

- 黄景瑜想他的追求计划大概陷入了瓶颈。

原因很简单,自那日晚饭后肖战便同他莫名疏离了,虽然拍戏时还会冲他弯起月牙似的眼角,像朵艳艳的山茶,只是那笑意中平添许多道寡淡防线,好似山城人骨里的雾在此刻碰巧出现,浓浓围绕在肖战身周,将他密不透风的保护起来。

黄景瑜百思不得其解,却没甚么胆量明言问肖战为何疏远他,绞尽脑汁搜刮的趣味儿笑话也不得回应,他方后知后觉意识到这段关系似乎要岌岌可危,如若滑落断崖,他须得与肖战做回最熟悉的陌路人。

这样不行吧。

他不知所以,莫名急切,连着几日视线仿若生了根一般黏在肖战身上,像是要把那单薄军装灼出个洞,好给他机会伸进手去抱揽温热细腰,将人牢牢圈进一早规划好的私人领域中。

于这场半途意外中搏了回狭路相逢,缘概是肖战太漂亮,一张一合红润的唇,利落的腿线弧度勾人,像烈焰烧尽神经末梢,若能得一夜孽海情天,摔入火红业山怕也是心甘情愿。

只是肖战依旧淡漠。

他也用余光偷偷打量人,看黄景瑜手足无措的不解模样,在心里悄悄吁气。

我早已不是年轻气盛的小孩…他怔怔的想,既逃亡过横店的人潮拥挤,谁还愿再次落入那相似的俗套陷阱? 他拥有过太多瞬间,哀悼、悲悯、风雪、浪洪,从朦胧的山城,到拥潮的贵州,夜间呼啸的风、恼人的雨,把火光爱意变成书写于白纸上的黑色尸体,滥俗又沉默,溃烂在泥里。 ​ 相爱好难,平庸麻木走一生更难,你同我谈感情未免太过俗套,我不是第一次爱人,亦或永远学不会爱人。你瞧见的,他顿了顿思绪,我所付出的一切珍贵善意转眼被开锋成尖刻的利刃,一刀下去鲜血淋漓,伤口溃烂化脓。

我只是手无寸铁的普通人。

肖战遗憾轻叹。

并非是坐拥金手指的人生大男主,所以注定无法拾黏碎裂一地的灵魂,转身拥抱另一段故事。

日历跨入九字开头时,拍摄基地的香樟茂林终于不再落满地黏黏糊糊的淡褐树油。 只是为了逃避毒辣的紫外线,他们仍得委身躲在那把巨大黑伞下做皮影布上的提线人偶,肖战抬了眼拭汗,又拖着字正腔圆的调诵一段词儿,此刻他是顾一野,端正刻板的,同高梁做对义结金兰的生死之交。

黄景瑜却卡了壳,哑口无言的忘记下文,导演遥遥喊声咔,让他们补妆休息。

肖战不得不倾过身来问候下合作伙伴,他拿捏着分寸,字节清澄悦耳,陷在片场的混沌喧嚣中,试图交流几句拍戏心得,可黄景瑜只忍不住描摹他蹙绞成麻的眉。

“黄老师,我说完这句就该你了,”肖战探出根修长食指点在剧本的荧光记号上,“你要说,我们晚上谈谈。”

这人瘦了,黄景瑜的意识早飞出自由海,什么剧本台词都不知所云,他只瞧到肖战的袖管裤管比前几日更空荡,脸色也透出无力的白,伤妆勾勒出几道划痕在侧颊,似青白瓷器的陈旧疤痕,脆弱不堪,一触就要七零八落散架。 若此刻讨一个拥抱,肖战的身形怕是会硌痛他环绕两侧的臂膀。

“黄老师,“肖战好生无奈,合上本子在他眼前晃晃,“有在听我讲话吗?”

“你是不是没睡好?”黄景瑜却答非所问,他皱起眉,目光胶着在肖战眼底的大片乌青上。

肖战愣怔一下,“什么?”他忙努力将话题扯回来,“没有的事,我们先来对词。”

“…你没睡好。”黄景瑜此刻倒有几分斩钉截铁的意味,他记起不久前贸然闯入肖战伊甸园的刺目闪光灯,如影随形追去剧组的每一个角落,像只吞噬血肉的獠牙巨兽,挥舞利爪抠烂肖战心口结痂的疤。

那几日肖战迫不得已的在伞面上贴起张A4纸,上面黑字很讽刺,“别拍啦。” 都怪他是太温吞有礼的人,性格中柔软细腻的比例多到不像话,完全不似能立足在舆论场腥风血雨的风口浪尖,遇上哑巴亏也只会自己悄悄咽下去,更别提这样恶意龌龊的揣测窥探。 肖战没办法板着脸把偷拍的女孩子骂走,只能顾自拧着眉苦笑,再同他的工作人员找导演道歉。

黄景瑜隔着人群将一切看个真切,才恍然懂得,肖战早已无法做那啼血悲鸣的望帝杜宇,他让卑劣的爱意毒哑嗓子,被迫做一个沉默不语的哑巴。

哑巴不会讲话,肖战被山洪冲进泥里。

那我该拉他出来。

冒出这个念头的时候心口重重吃了一惊,黄景瑜终于发觉自己遇上肖战后总是口比脑快,多几次说话不经斟酌思考。 一定是正午的日光太烈,晒的他头脑发晕,干脆一脚踏入肖战的安全距离,捉起那只细瘦腕骨来。

肖战想甩开,“黄景瑜,”他有些恼了,“放开我,好好拍戏。”

不,我偏要从漩涡中捧束花出来。

“刘导。”下一刻满片场都听到东北人的响亮大嗓门,“肖老师中暑了,我要带他回去休息。”

Summary:

01

肖战太漂亮了。

这大概是接触过他的圈内人的共识,那一张脸生的棱角分明,精致考究,每寸皮肉都烙着上帝偏爱的痕迹,众神亲吻,骨里却浸润过温柔的疏离与骇人的冷,像古爱琴海峡的塞壬之声,融入血肉的明艳与美丽。

可鲜少有人知晓,从前的肖战不是这样的。

秦钲第一次见肖战是2017年的寒冬。

有人扯了瘦瘦高高的男孩子去他面前,半是威胁半是催促的逼人喊秦总,他没什么兴趣,却在对方不情不愿嗫嚅着问好后抬起头,看到一双水光润润的瑞凤眼,眼尾钩起红晕,大概是被经纪人逼急了,脸上露出几分委屈害怕的神色,像只慌乱受惊的可怜小猫。

他本不耐烦这些弯弯绕绕的讨好倒贴,但莫名被眼前叫肖战的人勾起些恶劣的施虐欲,鬼使神差伸出手,在对方瘦削的肩膀上轻拍两下,笑着说:“戏演的挺好,加油。”

身居高位者送出明晃晃的接受信号,经纪人几乎控制不住笑咧到耳根的嘴角,一个劲儿推着肖战往前走,直到他踉跄着摔进秦钲怀里,被男人结实强壮的臂膀环抱死紧,才后知后觉想起这是在剧组的休息区,周围人来人往,总会有人发现他,拿身体交换恩客的微薄怜爱,秦钲火热的大手就放在他紧绷颤抖的臀肉上,揉捏两下,附去耳边呷昵说:“手感不错。”

肖战难堪的呜咽一声,挣开了箍在腰侧的手臂。 他太想落荒而逃了,可是不行,娱乐圈这种地方,要逢人圆滑,处事滴水不漏,否则随便几句“无心”的品头论足,就能葬送掉他畅想期许的可能未来。 他强忍着眼眶中打转的泪水,低声向男人道歉,说马上要轮到他的戏份,再不回去会耽误剧组的进度,寒冬腊月,实在不好意思让工作人员陪着他在半高原受冻挨饿。

于是秦钲看出这是个极会说话的孩子,软肋叫人拿捏在手,还能滴水不漏的推拒,虽然这样的反抗可以忽略不计,更像小猫肉垫绵软无力的触碰,平添瘙痒难耐的欲望。

他立刻拿出手机给导演通一个电话,强迫肖战在他身侧等着,那边听完秦钲的要求后立刻示好的给了假,还说男三的戏份不急着拍,想请几天都可以。 他挂断电话,在肖战绝望瑟缩的眼神中问:“还有什么顾虑吗?”

之后颇为温情的给人披上自己的外套,揽着手下僵硬颤抖的生涩躯体,在剧组人暧昧不明的眼神中走了。

他们的第一次并不顺畅。

肖战挣扎的太厉害了,虽然他是个183的成年男人,奈何对方比他强壮许多,还是从军校退伍来的,几下就捉住他胡乱蹬动的细腿,将骨骼突出的脚踝捏在手里亵玩几下,就提溜着肖战两条长腿折回去,白白的脚丫搭到耳边,下半身露了个圆滚饱满的屁股出来。

秦钲来之前就吩咐人准备了一堆rush和玩具,现在刚好派上用场,随便撕开一管,竟然是水蜜桃味的润滑,透明粘稠,被他故意滴在肖战肥嫩嫩的屁股上,一掌打下去,颤颤巍巍漾起臀浪,臀缝中粉嫩的一小点也被手指恶意揉摁,肖战终于羞耻的哭出声,呜呜咽咽,胸膛伏动,手掌拼命伸到腿间挡,含糊不清说:“呜…不要、不要摸我……”

秦钲在他腿根处亲了一口算是安慰,教育孩子一般,说:“乖,要揉松一点,不然会疼。”

然后他再也不管肖战是不是羞愤的快晕死过去,那些哀哀哭叫的呻吟也权当助兴,手下身体越是柔软放荡他越是开心,这一支躲藏荒原的青涩玫瑰,将在他的手中被采摘、被绽放,除此以外再无人可造访。

挺身顶入的时候肖战不管不顾的哭闹起来,生理泪水吧嗒吧嗒掉,洇湿大半个枕头,他被男人的大几把噎的喘不上气,顶进一分小腹就胀痛一分,最后整个身体紧绷着,双手护在肚子上,失神的讨饶:“求、求你——”

他抽噎一下,啜泣着说:“肚子、肚子被顶起来了…”

白嫩嫩的小腿和脚丫就在眼前摇晃,秦钲压根没空搭理他惊惧害怕的呜咽,只是十分敷衍的摸了摸肖战柔软的肚皮,开始大开大合的操弄,每一次都顶向更深处的软肉,润滑剂被打成白沫飞溅在臀肉上干涸,粉嫩的一点被迫熟大,才几十下就肿成艳嘟嘟的模样,完整吞下男人的几把。

他上手拍了一下,清脆响亮的一声皮肉响,肖战哭叫着疼,又被捏着下巴要求放松点,别夹那么紧。

可肖战根本就是没沾过情事的雏儿,别说跟男人,连女人都没有操过,所以轮到他挨操的时候不免受更多苦,身上男人要他放松他不会,长腿折久了闹抽筋,腿肚生拧着疼,秦钲给他揉开硬邦邦的肌肉后,干脆哄着人翻了个身,塌腰撅屁股,哆哆嗦嗦跪趴在床头。

床头柜上有一堆金光闪闪的小项圈,有点像女孩子出门带的choker,秦钲挑了条纯黑的皮革项圈,左右翻看两圈才给肖战系上——可怜小演员已经被几把噎怕了,根本不敢反抗,即便屈辱的落下热泪,也只能仰起纤长脖颈,任由男人给他系好项圈,长长的锁链搭去背上,成了掌控他身体的唯一枷锁。

于是再挨操的时候被老板像小马驹一样扯起来,挺着两个娇嫩的奶尖,屁股撅的更高,像是自己在求欢,臀肉紧贴着男人坚实的腹肌左右磨动打转,润滑剂被湿热的穴捂化了,淅沥沥顺着交合处流下来,在床单上染出暧昧的深色。

秦钲很满意,又哄着肖战叫他的名字,可惜肖战对他算得上一无所知,无措的眨巴着湿润泛红的大眼,呻吟在喉咙滚过几圈,小心翼翼的用哭腔喊了句秦总。

他声音细细软软,像只受惊的小猫,可怜兮兮跪蜷在墙角,被男人用几把顶着欺负了一整夜,脑袋时不时要撞上床头柜,凌乱汗湿的刘海也黏在额头,最后被放过休息时已经意识恍惚,几乎晕睡不醒,只是嘴里还嘟嘟囔囔的求着饶,求男人轻一点,里面酸的要没知觉了。

02

浪漫主义的魔法和乌托邦愿望的方兴未艾将肖战拖入无底深渊,没有人告诉他什么是所谓未来,他却无师自通的学会为其牺牲一切。

肖战在第二天的下午醒来。

他睁眼时身侧的床铺冰冷整齐,已经没有人睡过的痕迹,床头放了张便签,用他手机压着,上面写了不许乱跑,那位秦总临时有会议,晚上才会回来。 他愣怔的眨了眨眼,反应过自己被对方当成了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小情儿,言语中夹杂狎昵的轻视与作践,偏偏还无法反驳——摁亮手机屏幕后上面明晃晃一条入账短信,显示时间是今早六点,数额大概有他三部戏的片酬那么多。

肖战像被惊醒似的,立刻删了那条短信。

可他翻身时动作太大,前一夜欢愉情色的肌肉记忆开始回笼,腿根那里几乎麻了,腰侧也十分酸胀,低头去看才发现两个艳红清晰的掌印,是他昨晚哭闹着往前爬时留下的痕迹,被身后人狠狠钳住温热滑腻的皮肉,艰难崩溃的吞下男人的几把。

他不是科班出身,自然没练过什么形体基本功,选秀时和队友跳舞,动作就生涩的磕磕绊绊,到了床上更是僵硬的像块石头,腰软不下去,只能被强行摁着,生拉硬扯的跪俯下去,挨操时秦钲半是玩笑半是威胁说要教他更多玩法,把肖战吓得立刻磨蹭着床单往前逃,呜呜咽咽说我不要了,真的好疼。 他又不是没见过有钱人调教小明星的腌臢事儿,只是从没想过这样下作的事会落到自己头上,怕的又哭又闹,一双瑞凤眼几乎肿成核桃,嗓子也叫哑,最后浑身无力的扯着床单,被男人恶意满满的射了一肚子,才算捱过漫漫长夜。

事后秦钲把他抱进氤氲水汽的浴池,一边清理两人身上的狼藉一边问:“你今年多大了?”

肖战小声说:“二十六岁。”

——居然都二十六岁了,只是看起来还跟个十八、九的大学生似的,秦钲一哽,但心里的负罪感总归小些,才继续问:“有什么想要的角色吗?”

他本是随口一谈,金主与情人之间除却床事,唯二能张口的不过钱与资源,谁想这再寻常不过的话题却让肖战登时白了脸,扑腾在水里像只受惊的小兔子,一双大眼满是恳求,摇摇头:“秦总,我们不是…”他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我们不是一夜情…”

秦钲停下手里的动作。

肖战哀求道:“我什么都不要,您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让我走,行吗?”

秦钲沉默良久,在肖战充满期冀的眼神中淡淡说:“不行。”

他的语气太过随意,仿佛只是在谈论一捧美丽却无关紧要的迷人花束,可那骄艳的花朵一旦被栽入陌生孤独的土地,三言两语就会失去颜色。

“你安心跟我。”秦钲说,伸手环过四下逃避的肖战,将人牢牢箍在臂间,一手捏着对方软绵绵的脸颊肉,半是强迫的索了个吻,指腹从柔软的唇上一扫而过。

“以后你想要的,都会有。”

晚上秦钲回到酒店时,十分惊喜的发现肖战竟然没跑。

不但没跑,还裹了薄层薄薄的毛毯蜷在沙发中睡熟,电视里播着不知哪一年代的港片,画面上噪点重重,仿佛一帧帧褪色老照片。

他心底奇异的松动一刻,于是放慢脚步,小心走上前,揉了揉肖战毛茸茸的发顶。

肖战睡着的模样乖巧多了,眼睫毛像小扇子一样展开,密密麻麻在眼睑下扫出阴影,鼻梁挺翘,颇有几分男孩子的英气,可唇瓣的弧度却圆润饱满,勾出漂亮上挑的形状来——大概有不少人想在这片唇上一亲芳泽。

他动作轻了又轻,可还是吵醒了人,肖战揉着惺忪睡眼起身,毛毯从肩头滑落一半,映在房间昏黄幽幽的灯光里,有种柔软细腻莫名的触感。

他嗓子还哑着,语气却平静不少,垂下眼,挣扎片刻后嗫嚅道:“…您回来了。”

秦钲解了外套和领带坐下,说:“我以为你会走,”他笑笑,问,“还是想通了?”

肖战指节一蜷,死死捏紧了手下的毛毯。

他声音闷闷的,仔细听还有些不满、怨怼和五分委屈,说下午出门时碰到公司的经纪人和保镖,显然是踩准了点儿逮他,看见他一幅要离开的样子,不由分说就给拧回来了。

秦钲心知肚明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却毫无负担的把锅推了出去,说:“带你的陆恪资源和能力不足,人品也不佳,在他手下你能讨到什么好处?” “…战战,”他不由自主叫了肖战的小名,出口的那一刻连自己都觉得诧异,“我可以给你更多,你想演什么样的剧本?或者喜欢哪位导演,只要你提,我都可以满足。”

肖战愣神一下,十足慌乱的别开了视线。

他似乎真的有那么一瞬间心动…秦钲看到他润润的眼眸中水光一闪,像忽而耀眼的灿星,却在片刻后陨落沉寂,转为无声的拒绝。

此刻秦钲才猛然想起,这是很不应该的。

有能力坐在他这个位置的人,不管从人际关系、财力、资源或是社会地位来说,没有什么得不到的东西,就算真的有,也会权衡利弊,及时止损,过犹不及。

可他对肖战,偏偏对肖战,生出了几分压不下、一发不可收拾的浓烈欲念来。

人有一种天生的软弱性,容易向自己的恐惧和欲望投降,而这两种情感的根源恰恰无穷无尽,一旦激起,犹如石子入河,引起波纹阵阵,久久不能平息。

他对肖战的欲望如此,相信肖战对空中高阁的向往更是如此。

只不过二十六岁的肖战还看不清,他自以为坚守的最后底线,其实早在动摇的那一瞬化为灰烬,秦钲轻而易举的入侵到他的伊甸园,将曙光临近的夜晚重染暮色,在劫难逃。

这晚他们又做了一次。

是在沙发上,秦钲不由分说把肖战摁在身下,轻车熟路扒了他的睡衣。

肖战刚卷在暖烘烘的毯子里睡了一觉,周身皮肤热烫,四肢绵软无力,很快被对方带着硬茧的大手摸去腿根,拨开臀肉挤进臀缝,抵着那一处红肿小口磨蹭半天,哭着挨操了。

他大概是真的怕疼,被撑满的时候侧过头拼命哭,眼泪仿佛开了阀,秦钲掰着他的屁股一插到底,短硬毛发刮蹭着嫩嫩腿肉,鞭挞起美人来毫不心软,肖战被操的一晃一晃,像掀入情浪的小船,高高抛起,重重摔下。

他还是生嫩,不会求人,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求求你”“肚子疼”之类没情趣的话,连浪叫都不愿意,咬着指节哆哆嗦嗦抽噎,后面紧的一塌糊涂,进进出出时搅起啪啪咕唧的水声。

秦钲用指腹蹭去他眼角的泪水,问:“你哭什么?”

肖战陷在欲望的折磨里,呜呜咽咽答:“不要了…真的不要了…那里好麻…”

秦钲像哄小孩一样亲他,半真半假的骗道:“快了,快了。”下一秒就钳着手下的腰骨狠命冲撞,又深又重的挤去最里面,肖战的体力开始透支,整个人软成一滩春水,连哼哼唧唧的呻吟都叫不出,他的腿根狼藉一片,白沫和水渍乱七八糟,狼狈极了,却也漂亮极了。

最后他手指痉挛的抓过毛毯遮住小半张脸,崩溃般闭上了眼。

Summary:如果范闲对言冰云见色起意。

陈萍萍找到范闲时,年轻的监察院院长正站在太平别院的书房,凝视着墙壁上悬挂的女子画像,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轻咳了两声,对方才收回目光扭头望向他,略带歉意的一颔首,“辛苦您专门跑这一趟了。”

陈萍萍不甚在意的摇头,眼神所及画卷上经年泛黄的俏丽背影,再看看眼前从少年成长至青年挺拔俊朗的英健身姿,低声怀念道:“你越发的像她了。”

范闲一笑,答:“父皇也是这么说的。”

他不去看陈萍萍紧蹙的眉头和欲言又止的表情,似乎根本没意识到口中吐露了什么禁忌之词,自顾自的接下去:“礼部已经在拟名号了,下月初一父皇会下旨将我认回宗庙记上玉牒,当年他们欠我娘的,我会一一讨回来。”

陈萍萍转动轮椅上前:“小姐要的从不是这些。”

范闲不可置否,摩挲着手中白玉指扳,忆起太后看向他时惊惧又厌恶的眼神,还有皇后毫不掩饰的嫉妒与不甘——他的父亲老了,千古一帝迟暮,晚年对已然亡逝的故人念念不忘,唯一能补偿的就是他们二人之间的孩子,庆帝望向他时欣慰又怀念的神情,满怀愧疚的赐予他检察院和内库的执掌之权,举国命脉皆控于手中,可范闲仍觉得这不够。

他想要的更多。

于是范闲一脚踏入夺嫡的潮涡,他已然是国之重臣,门下追随者无数,在庆齐两国威望愈重;庄墨韩又将毕生文道传承托付于他,春闱一过桃李天下,放眼庆国,再无人能与之抗衡。

庆帝曾想过让范闲做孤臣,恩威并济的给予他滔天权势,以为这个孩子已经被打磨成坚硬光滑的上品冷玉,却不知范闲心中所求,从未改变。

“您说陛下当年为什么杀我娘呢?”他轻声自问。

“我看过监察院门口的石碑…便想通她为何而死,她希望这天下之民为自己而活,不畏皇权统治,生来平等,人人如龙。”

“陛下一生都在畏惧我娘,畏惧她终有一日颠覆帝位,于是杀了她,以绝后患——可偏偏又留下了我。”

范闲的目光越过雕花木栏,珠帘玉卷之外的小池塘开满夏莲,他从久远模糊的记忆中偶然探得二十多年前的盛夏,诚王世子曾一次次跌跌撞撞的翻过灰白院墙,捧着乡间小路不知名的野花灰头土脸的追求心上人。

少年不识爱恨一生最心动,只可惜帝王无情,朝暮易逝,去路迢迢,再无重逢之日。

“…我会从他手中夺走皇位,”范闲的声音低低响起,“为了我娘,也为了我。”

七月初一,帝下诏,司南伯庶长子范安之原为皇家血脉,乃今上第三子,久叶祥符,夙彰奇表,天纵神武,智韫机深,帝心深悦,封为瑞王。

那一道明黄圣旨由天子亲军浩浩荡荡护送出宫,街巷中人群议论纷纷,范府门前更是拥挤堵塞,左右的茶楼商铺也被占了个满,都是期盼能一睹皇子风姿的庆国百姓。

范闲一袭深紫正袍,端正束发,由范建领着立于门前,静肃着候待圣旨,宫中熟识的侯公公得了这活儿,笑容可鞠的冲范闲一躬身,庆贺他封王之喜。

范闲极为有礼的回敬,谦顺道:“辛苦公公了。”

侯公公连忙摆手,心中自知,这可是香饽饽般的好差事——眼瞧着太子式微,大皇子继承无望,二皇子发配封地,宜嫔之子又年幼不可担当大任,帝王在此刻认回范闲,立储之心昭然若揭。

他恭敬的将圣旨托付在范闲之手,向前一步俯身耳语道:“殿下,陛下要老奴传句话,言公子正在承恩居等您。”

言冰云。

范闲接旨的动作一滞,神色却如常,片刻后淡淡应道:“有劳。”

言冰云……他握紧了手中的明黄布帛,想起初见少年公子的惊鸿之姿,如谪仙般高高在上不入尘世,美人如玉隔坐云端,绸缎般的墨发做三千情丝纷扰,凤目含水,只是无意间回眸一眼,他便可耻的硬了。

那时的范闲还是养在澹州没名没分的私生子,提线木偶般被京都的长辈安排好争权之路,怀揣着不可言说的隐秘心思西行入京,一路斗倒了李云睿,赶走了李承泽,将东宫一脉碾压的名存实亡…直至今日,才真正有能力将自己想要的东西攥在掌中。

而被关入承恩居的言冰云,只是他验清胜利品的开始。

范闲转身拜别严慈的养父,起身上马,一扯缰绳,宝驹扬尘,向着城内深宫飞驰而去。

****** 承恩居顾名思义,承恩之居所,是范闲一次夜宴醉酒后信口胡诌的名字。

那是春闱过后的斗诗宴,他被礼部几个官员奉承巴结着饮了不少佳酿,头昏脑涨,随手一捞便是温香软玉,娇俏女子柔若无骨的攀上他坚实的臂膀,哀求一夜垂怜。

范闲一掌将人推开,目光却不受控制的瞟向左下首位端坐于席的言家大公子,醉醺醺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会向瑶台月下…逢…”

他脚步虚浮的走下堂去,咚一声倒在言冰云身边撒酒疯:“也只…只有小言公子这般的美人,才能入、入本官嗝…的眼。”

言冰云不耐的别过头去,咬牙切齿道:“范公爷自重。”

范闲酡红着一张俊脸,叮咣扑腾着从地上坐起,凑去言冰云跟前,浓烈的酒香险些把不善饮酒的言冰云熏醉,含糊不清道:“若能得小言公子在身侧,本官定筑金屋藏之……”

“哗”一声,范闲用力扯住言冰云的衣襟逼他低头与自己对视,言冰云才发现此人眼中一片清明,根本不是醉了,且对方压抑在眸中的狠戾和侵略感令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

——“定筑金屋藏之,夜夜承恩于我,共度春宵。”

而如今酒后戏言竟一语成谶。

范闲踏入承恩居寝殿时正值午后,盛夏炎热,小居虽背靠宫墙十分阴凉,却也免不了被暑气侵扰,是以屋中摆满了盛着冰块的大小铜盆,还有几个宫女持着蒲扇随时待唤,他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下内室,便挥挥手将人都遣了出去。

面前几步就是一方床铺,金银细线钩之,薄纱遮盖,透过乳白的裙帐隐约可见榻上人曼妙的身型,大抵是被缚了手悬挂起来,挺胸翘臀,墨发散肩,劲腰极细,仿若不堪一握。

范闲喉咙滚动,顿觉嗓间干渴,几乎忍不住掀帘而入时,被“哗啦”几声铁链轻响勾回了神智。

是从床上传来的。

他心下了然,深宫中折磨人的法子极多,派来调教言冰云的又是资历深厚的老嬷嬷,她们受了当今圣上的旨意为新封的瑞王殿下整治屋里人,自然是半点不敢马虎,小言性子那么倔,想来会吃不少苦头。

不过……

——吃苦倒不怕,就是不知道人乖了没有。

范闲这样恶劣的想着,几步上前,一把掀起了丝滑的床帘。

帘后言冰云正高高撅着翘臀跪趴在榻上,被摆成乖顺待肏的求欢姿势,嘴中咬了一根长长的白色布条,呜呜说不出话,含不住的涎水蜿蜒流下脖颈和前胸;身后两团软肉中被迫吃着一根极粗极重的玉势,小口一翕一合的讨好着滑腻的巨物,汁水顺着腿根汩汩外溢,一幅吃不下的可怜模样。

范闲强忍着冲破头颅的欲望脱衣上床,布满厚茧的大手横捞过悬着身体的美人,在对方白嫩的臀肉上胡乱捏掐,没几下就听到怀中人呜咽的哭声。

那哭声断断续续,将往日里清冷的调子都软化做糯糯的哀叫,如小猫儿般勾人,他忍不住扳过言冰云的下巴,重重的啃上了柔软的唇瓣。

“呜…呜放、放开!——”

言冰云发力将范闲狠狠推去一旁,强撑着被情欲折磨的酸软无力的身子滚去一边。

他实在太热了。

宫中调教他的人早知道今日范闲会来,硬是给他灌了一整碗催情药,用冰丝带将双手绑缚,后穴也塞进了最大号的玉势,还煞有介事的教训他这玉势是仿着未来丈夫的尺寸做的,多含含也好伺候的熟练些。

……真是变态。

言冰云愤愤的想。

他堂堂三尺男儿,就是在北齐被抓也不曾受过此等屈辱,如今竟叫他以色侍人…何等荒唐!

范闲似是看出言冰云心中所想,嗤笑一声,一手发力狠狠箍住掌下腰身,一手扬起落下,掌风呼呼,丝毫没有收力,啪啪啪掴上了臀尖软肉。

“啊——!疼不——呜——”

那肥软的臀部还吃着粗粗的玉势,每一掌下去都将器物推进更深的内部,几巴掌下去言冰云便哆哆嗦嗦哭着高潮了,被撑成圆洞的小肉缝咕呲咕呲喷出汁液,要不是有东西堵着,早就泄了洪。

范闲咬他的耳朵:“爽吗小言?嗯?乖一点,本王在问你话。”

言冰云抽噎不止,更顾不上疑惑范闲那奇怪的自称,半阖着眼呜呜喘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不说话就默认是爽了。

范闲禀着极不要脸的强盗逻辑,一手握住圆润玉势的根部,啵一下拔了出来,言冰云一声惊喘还未出口,后面空虚的小肉缝便被结结实实的顶了个满。

他难耐的拧着床褥布料,呜呜嗯嗯的哭叫,体内粗壮的一根顺着多汁的穴口噗噗肏干,鸡蛋般圆大的龟头次次抵着穴中软肉狠凿,酥麻的快感沿着后背直冲头顶,脑子都要被肏懵。

身后范闲还是第一次肏到这么乖顺的小言公子…往日里他们行房,言冰云都是拳打脚踢死命挣扎,稍微绑不住就要见血,如今被困在承恩居倒真的安分了许多。

他抬起身下人的腰,抱着肉臀往后撞,白软的股肉被粗硬的耻毛蹭的通红发烫,吃不住的水液噗嗤噗嗤飞溅,将两人交合处打的一片狼籍,他压着心上人的身子重重顶了百十下,言冰云终于受不住,徒劳的撑着手往前爬,却被一把扯回。

范闲拍着他的屁股,边肏边威胁:“你听话点,我只要你一次。”

言冰云哭喘不止,面色潮红,咬着几绺垂在脸边的黑发,抽抽嗒嗒的骂:“范闲…总有一日,我、呜我定杀你——”

“想什么呢小言公子,”范闲搂着他起身,满意的享受着穴肉谄媚吮吸的快感,把人抱到怀里继续顶弄,“你还不知道,陛下就要给你我赐婚了。”

皇室赐婚,明旨下诏,你会是我的妻。

言冰云被肏弄的失神,脑袋里一片浆糊,根本来不及反应赐婚二字,便被范闲强拽着陷入更深的情欲漩涡。

迷迷糊糊中他只隐约听到什么月中成婚,就浑身脱力的晕了过去,范闲奖励般吻了吻他汗津津的脸颊,扣着怀中人的劲腰,肏弄了几十下,深深的射进湿热的穴肉中,才结束了这场酣畅淋漓的性事。

你看,小言。

只要我想,你终究是我的。

END.

Summary:陈萍萍死了,范闲认为这是言冰云的错。

01

一眼掀起万丈烟波

是夜。

长生殿外天凉似水,几株早春木兰映着朦胧月色开在窗棂,掌灯的管事太监执一柄檀木的金丝绣灯立于门外,颇为不耐的小声斥责着身旁神色惊慌的小宫女:“你愣着干什么,还不去揽芳池给陛下娘娘备热水!”

那小宫女瑟缩着脖子,唯唯诺诺的应了两声后慌不择路的低头逃走,她压抑着心中的万分惊骇,匆匆扭头看了那屹立在皇城中的华美宫殿一眼——

她听说这里住着宠冠天下的贵妃娘娘,是当今陛下整整十年的求而不得。从前陛下还被养在民间时,便对冰姿玉容的贵妃一见倾心,奈何彼时贵妃以治国之才立足于朝堂,一次次拒绝了未来天子的求爱,甚至久伴于先帝身侧,一手促成了监察院先院长陈萍萍的死——自那之后陛下辞官归隐澹州,直到先帝病逝,二皇子和太子为争帝位斗了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老侯公公才捧着先帝遗诏,迎回了天赐福泽的神庙之子。

贵妃便是在陛下登基的第二日入的宫,传闻说陛下不计前嫌,对贵妃疼爱异常,二人琴瑟和鸣,素有明君才人的佳话……她忆起入宫前市井间的种种流言,不禁打了个哆嗦。

分明不是那样的,她分明听到贵妃娘娘在殿内——

哭泣着求饶。

一晌安乐

那仿佛是最平常不过的一个午后。

范闲照例在散朝后陪着范建和林若甫聊了些家常琐事,林婉儿的身子在他的调养下日渐安好,由叶灵儿陪着下了苏杭去游山玩水;范思辙则被狠心的兄长一脚踢进了礼部做官,本溺于钱财的少年郎终日被林相敦促着熟悉体制内诸多事宜,对着密密麻麻的文书欲哭无泪,每日回家都丧着张脸,仿若受了天大的委屈。

林若甫无奈道:“孩子是好孩子,脑袋瓜也灵光,就是贪玩了些。”

范建颇恨铁不成钢,对着范闲道:“还是把这混小子扔回家吧,我看他尽帮倒忙!”

范闲连忙摆手,给口是心非的老父亲斟了盏茶,道:“那可不成,我还打算让他接您的班儿呢,总得先磨练两年。”

——做皇帝的便利大抵如此,从前他式微,明知是老二故意害了幼弟,也只能狠下心把人赶去北齐避难,如今一朝功成,不仅将人全须全尾的接回来,还安排了锦绣风光的大好前程,放眼满庆国,谁不要叹一句范家好福气,便是林家的从龙之功,也比不上这样的养育亲恩。

范建自然是知晓范闲对自家臭小子的补偿与期盼,哼哼了两句便翻篇不提,只是话头一转,又回到了后宫子嗣的问题上,斟酌道:“我知道你心悦言家的那个孩子,只是他毕竟是男儿身……”

林若甫非常有眼色的跟上劝:“陛下还是以皇嗣为主啊。”

“我懂我懂,”范闲小鸡啄米般点头,随手往嘴里塞了只玫瑰酥,含糊不清道:“我心里有数呢,这种事又急不得。”

……你心里能有什么数?范建抽抽嘴角,心道无非是被言家小子勾的五迷三道罢了,只是现下养子做了九五至尊,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出言斥责,旁敲侧击着劝谏一下已是尽到了人臣和养父的本分,心中纵有不平,也还是十分自觉的结束了话题。

一旁老侯公公极为上道的打破了三人间尴尬的氛围,冲着范闲请示道:“长生殿的那位贵人醒了,正向御膳房讨奶酥,陛下是否要过去看一眼?”

可怜范建和林若甫还未来得及反应这恃宠而骄的奢靡作风,范闲就已经急匆匆的擦了手整理衣摆,风风火火的冲二人解释道:“小言昨儿个有些着凉,我总是要过去看一眼的。”

范建险些一口气没换上来。

“二老自便,侯公公,传步辇吧。”

范闲回到长生殿的时候刚好,言冰云方在宫人的搀扶下艰难起身,单薄的肩上披了件黑褐的狐绒大氅,衬的整张小脸莹白如玉,冰凉的手中捧了只通透晶莹的青石小碗,腾腾的鲜鸡汤冒着热气,是御膳房拿小火煨了一整晚的上品。

范闲走进去,看见美人懵懂发呆的样子,不辨喜怒的轻笑一声,三步并作两步走至榻前,不顾言冰云条件反射的畏惧一缩,强行拿手掌贴了贴对方微烫的额头。

“不错,“他满意道,“烧退了不少。”

言冰云似乎有些茫然,愣登片刻乖顺的低下头,低声道了一句多谢陛下关爱。

范闲大马金刀的在床边坐下,温柔的拢了拢他散落肩头的黑发,说:“这有什么可谢的,你是朕的贵妃,朕关心你,理应如此。”

说着便从言冰云手中接过碗,尊贵的天子亲手盛了一小勺鸡汤,先是细心的放在嘴边吹凉,才稳稳当当的递到了美人唇边。

他像是哄小孩子一般:“小言,乖,把汤喝了。“

言冰云无声的拒绝了。

他的几根手指死死的攥着金丝软垫,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上更是惨白一片,磕磕巴巴道:“臣、臣…没有胃口,陛下、陛下恕——”

然而“罪”字未出,范闲已陡然沉下脸,方才的好脾气模样瞬间不知所踪,咚的一声掷了小碗。

“言冰云,”他一字一句道,声音冷的像淬了冰,“朕没心情和你废话,乖乖喝了,午后陪朕去御花园赏花。”

“听的懂吗,贵妃?”

言冰云从不敢吃宫里的东西。

那些东西不管是什么,上好的甘露茶、清凉爽口的梅子酥,又或是平日里送到桌前的一杯水,都是被下过药的。

这巍峨深宫中没有人比当今天子更会用毒,也没有人敢在天子的眼皮底下给贵妃下毒——再者究根到底,他吃食里的毒根本算不上毒,充其量只是催情药而已。

他曾经吃过一盘范闲赏赐的奶酥,现炸的酥糕浓香四溢鲜嫩可口,他只尝了一只,便被彻骨的情欲烧晕了头,帝王把他捉去御书房后的池中亭,慢条斯理的享用了大半个下午。

大抵是为了报复他,范闲同他翻云覆雨时从未将宫人屏退,任由市井流言中独占荣宠的贵妃衣衫散乱的受辱人前,一双大眼哭的通红,一声又一声的哀求着天子放过他。

——放过他?

怎么可能。

若放过言冰云,又怎消范闲失去尊长之恨,陈萍萍如何瞑目,那些无辜死在他与庆帝之间的下属又该如何瞑目?

范闲与言冰云之间,早就是一盘死棋。

桃花落

初入十月的京都并不寒凉,反而带着些秋老虎的伏热,故而言冰云只披了一件薄如蝉翼的白纱羽衣,慌张崩溃的在御花园中躲躲藏藏。

这是范闲心血来潮的新游戏,他恶劣的着人给贵妃娘娘送来不甚蔽体的广袖纱衣,还有一大盒叮咚作响的奢侈首饰,缀着红翡珠的火凤镯,玉垂珠金步摇,金镶东珠耳环,银镀金点翠串珠流苏钗,珐琅银铃千叶环……每一样都华贵精巧,足以配得上贵妃艳色绝世之姿。

翡石和翠玉相撞成响,乳白圆润的垂珠半藏于发髻,步摇下的金丝流苏缠绕飞舞,拖拽迤地的白衣后摆随着主人错乱的步伐半扬空中,像一只振翅欲飞的翩翩小蝶。

而这飞扬的漂亮小蝶注定要落入帝王之手。

范闲攥着那只细瘦的白腕,蛮力尽使,将抱膝躲在花丛假山后的贵妃捉出,微微一笑:“朕抓住你了。”

言冰云绵软的求饶还卡在喉咙中,便感到身下一凉,呲啦一声,上好的羽纱衣在范闲掌下碎成片片布料,两条修长白皙的腿毫无遮掩的露在众目睽睽下,他难堪的惊呼出声,屈辱的别过了头。

两旁随侍的宫人显然也没想到皇帝会在御花园玩这一出,纷纷抖如筛糠的扑通跪地,生怕被喜怒不定的天子降罪惩罚,垂头视地,大气也不敢出。

范闲满意极了,吩咐道:“退下吧。”

宫人们忙不迭的得令走了,老侯公公瞧着帝王颇为愉悦的神情,也只能偷偷替小言公子捏了把冷汗,也极有眼色的悄然退下了。

一时间园中只剩他们二人,言冰云忍不住瑟缩后退,却见范闲一手解了赫金的龙纹披风,随意往地上一扔,接着在言冰云难以置信的目光中掐着他的腰,不容拒绝的压着人跪在了披风上。

“陛下…”他绝望的求饶。

然而范闲只是轻笑着揉过他的发,将流苏钗自厚重的发髻中取出,墨发乌黑,立刻如瀑般铺了满肩,美人如玉,颜色难掩。

“爱妃莫怕,朕会轻些的。”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欢好。

言冰云不是没有快感,他的身子早就被范闲调教的柔软敏感,光是被龙根顶着磨了磨股缝,就流出了一股股湿热的骚水,嘀嘀嗒嗒落在龙袍上。

他跪伏在地上,咬着拇指不敢哭出声,泪珠却违心的吧嗒吧嗒掉,范闲捏着手中白面团般的温热软肉,望着前后各一滩水渍,出言调笑道:“贵妃好娇气,朕还没动,你倒先哭上了。”

言冰云忍不住小声呜咽了一句,只是那声音太小,在范闲听来倒像委屈的小猫喵喵撒娇,或许他求了句不要,或许又不是,但总归不会打断主人欺负他的恶劣行径。

身后湿润软糯的穴口被大手揉开,那一根坚硬滚烫的巨物就抵在入口处磨蹭,言冰云害怕的扭了扭腰,意外被龙根顶到了白肉颤颤的屁股上,范闲眉角一抽,“啪”的扬手赏了一个巴掌,低声吼道:“别乱扭!”

他终于难堪的哭出声:“陛下…陛下…臣呜、呜臣错了…求求陛下…呜不要在这里…”

范闲兴在头上,平日里特别喜欢把冷冷清清的美人贵妃欺负到哭,于是强忍着想操进去的想法,逼问小言:“你错哪儿了?”

可怜小言贵妃正哭的脑子发懵,哪里想得起今日到底如何招惹了范闲,他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一个劲儿的抽噎哀求,艳红的软唇翻来覆去就是那么几句我错了、求求陛下,范闲只好脾气的听了两三遍,就不耐烦的打断了。

他一手捂上了贵妃的嘴,还使坏的塞进去两根手指在口中搅动,另一手则扶着粗壮怒涨的龙根,在穴口磨蹭两下,便噗嗤顶进了贵妃的温柔乡。

“呜——呜……”

言冰云茫然的眨了眨哭的通红的大眼,手指痉挛的抓紧了掌下龙袍。

太深了……

但这具身子已经习惯了范闲的入侵,仅仅是被插进去顶弄几下,就已自觉夹紧了天子的龙根,水润湿滑的肠道里像有无数张贪吃的小嘴舔舐勾引着范闲,冲天的欲火烧没了仅有的理智。

他很快掐着小言的腰大开大合的操弄起来,卵蛋般大小的龟头次次都撞上酸软的花心,把身下懵懵可怜的美人操了个乱七八糟,云鬓散乱香汗淋漓,发丝凌乱的黏在额角、唇边,漂亮的大眼里涣散无神,膝盖止不住的在龙袍上蹭来蹭去,或许是被操傻了,居然一只手摸上了自己平坦的小腹,呜呜咽咽的向范闲求饶,说这里要被顶破了,求陛下轻些,再轻些。

范闲看着他痴态毕露的动人模样,忍不住俯下身,一口咬上了贵妃湿滑光溜的白肩,在上面狠狠盖了个带牙印的戳,才耳鬓厮磨的问:“舒服吗?朕的小言。”

言冰云喘息着断断续续的答:“舒——舒服呜轻……”

范闲满意的给了他一个安抚的吻。

接着便将贵妃拖入了情欲的深渊。

御花园一贯是有人来的。

除却当今帝妃喜爱在园中嬉玩打闹,还有先帝的几位嫔妃也时常结伴从慈宁宫过来散步,今日她们照例闲话着家常走进园中,宜皇贵太妃眼尖,远瞧着凉亭外火红的秋海棠簇簇生生开了满地,便要过去看一眼。

谁知愈发走近,竟隐约听到草丛后传来几声旖旎婉转的短促喘息,这几位都是宫中老人了,当下便反应过来是有人在此处偷欢…可究竟何人大胆,居然敢在皇帝的御花园中作乱!

其中一位小太嫔约莫是不想招惹是非的,怯生生的扯了扯宜皇贵太妃的袖子,嗫嚅道:“…姐姐,我们走吧。”

然而宜皇贵太妃在听辨清楚那呜咽哀求的熟悉嗓音后便古怪的变了脸色,她强压着内心的恐惧与颤抖,向前几步,绕到了花丛后面。

——午后的日光给红痕斑驳的肌肤镀上一层金辉,交映在帝王欲色深沉的眼中,大掌下的皮肉白皙娇嫩,已然遍布淫靡暧昧的指痕,浅浅的腰窝被大手牢牢卡住,肥软的臀肉一下下撞上身后坚实的腹肌,掀起阵阵白花花的肉浪,几乎晃花几人的双眼。

“啊……啊!——呜嗯…慢、慢点—…”

正是当今天子和他宠爱的贵妃。

宜皇贵太妃脚下不稳,一声惊呼,虚浮的向后连退几步,堪堪被身后姐妹扶住。

范闲一边听着身后的动静,一边重重的在小言身体里顶了一记。

“陛、陛下…呜……”贵妃求饶的哼哼了几句,漂亮的脸蛋划下几行清泪,迷迷糊糊的抱怨道:“好深…不可以了……”

范闲半俯下身,火热的唇贴在言冰云耳边,低声一笑,“小言,你看看,后面是谁来了?”

02

翩然不似人间客

御花园中疯狂旖旎的情事持续了足有大半个下午。

范闲早把言冰云的身子欺负的食髓知味,只要一有东西顶进去就会哭泣着吃紧,随便操两下也会咕叽咕叽的往出流水,帝王被心口不一的美人勾入温柔乡,往那具娇软的身子里足足射了三回浓精,才意犹未尽的停下。

他抽出龙根,贵妃便身子一软,失力的趴伏在龙袍上,半阖着美目休息喘息,如玉的身子上吻痕交错,一块儿青一块儿紫,看起来可怜极了。

范闲心下蓦的一软,伸手去抱人,没想到“啪”一声轻响,竟是言冰云硬撑着胳膊,甩开了他的手。

帝王不悦的皱起了眉头——言冰云总是这个性子,半点都不懂得服软,事后再温情脉脉的厮磨都叫他冷拒成冰霜,范闲有些恼怒,掌下瑟缩成一团的贵妃自然没有好下场。

于是他来不及反抗,双腿又被强硬的顶开,范闲不轻不重的在软嫩腿根处抽拍了两下,就着穴口混乱的白浊和淫水,整根操了进去。

言冰云难耐的抓紧了龙袍,颤颤巍巍的抽噎了几下。

范闲打定主意要他服软,就放慢速度九浅一深的操穴,粗涨的性器鞭挞过小肉口内每一寸娇嫩的褶皱,最后重重抵在花心上研磨冲撞,几十下不到,嘴硬身子软的贵妃便受不住了,大眼迷离着痴痴哀叫起来,软穴乖巧夹紧了天子的龙根。

“陛下…陛下…轻、轻一点…”

言冰云断断续续的哭着求饶,眼泪像断线的玉珠,吧嗒吧嗒顺着下颌打湿龙袍。

范闲恶劣的俯下身,一伸手臂将贵妃软塌塌的细腰捞高,翻着肉浪的臀被死死钉上作孽的龙根,两人亲昵的肌肤相贴,仿若一对恩爱缠绵的情人。

他用手揉了揉小言平坦滑软的小腹,问:“爱妃给朕生个皇子好不好?”

范闲最近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非想要言冰云给他怀个孩子。

言冰云自然是不能生的,但架不住范闲有一颗志在必得的心,他自从有了这个念头起,便整日宿在贵妃的长生殿中同美人翻云覆雨,经常性致上头了连早朝也推掉不去,昂贵的补药更是像不要钱一般往进送,不出三个月就把人养胖了一圈。

言冰云反抗是不敢反抗,只能捏着鼻子把大滋大补的汤药喝了,然后乖乖的被君王圈在怀里,继续挨操。

他听话了不少,或许是上次在御花园被欺负狠了,总害怕范闲一个不高兴又将他骗去什么地方,席天幕地的表演一场活春宫,于是敛了一身冷硬的尖刺,露出柔软甜嫩的芯子。

范闲再压着他行房时,面如冷玉的美人终于学着自己张开了腿,上半身顺从的伏在金丝软榻上,只翘起个浑圆肥软的屁股,颤颤巍巍的送进君王手里。

那一团软肉被火热的大手揉捏成各种淫靡的形状,末了还挨了几个巴掌,肿成一颗饱满红润的水蜜桃,才让范闲满意的挺身操了进去。

言冰云照例难耐的呜咽着啜泣,却再也不敢咬着唇不出声,沙哑的尾音带了婉转的钩子,一叠叠飘进范闲心里。

范闲忍不住又快又重的喂饱他的贵妃,沉着腰一次比一次用力,把言冰云顶弄的眼前冒白光,小脸贴在丝丝冰凉的床褥上,不自知的吐着粉嫩舌尖,咽不住的涎水湿了半边枕角。

皇帝极不要脸的说荤话,说爱妃怎么这么骚,后面吹了好多水,把朕名贵的褥料子都弄湿了。

言冰云哪里晓得什么是吹,只是迷迷糊糊知道自己被顶到了不能碰的地方,一碰他就爽的夹不住龙根,后面像开了闸一样湿淋淋泄,脑子里乱成浆糊,除了扭着腰想吃到那一根止痒的东西,余下什么都不知道了。

范闲有时候也捉弄他,故意只操一点进去,青筋虬露的性器撑开窄小幽闭的穴口,红艳的肉穴就那样可怜兮兮的被晾着,饿急了,却吃不到粗壮的东西。

言冰云只好哭红了大眼自己动手,将纤长白皙的手指探去身后,扶着怒涨热烫的龙根,婉转哀求着临幸:

“陛下…陛下…求求陛下…臣、臣那里好痒…呜呜…”

范闲知道他面皮子薄,能说出求欢的放荡词句已是极限,但仍耐着性子逗弄他,龙根噗嗤埋进去一半,然后低声诱哄道:“小言乖,叫个夫君听听?”

言冰云懵懵懂懂的不敢不从,乖巧的嗫嚅:“夫、夫君…夫君帮帮我…我好痒…”

于是范闲从善如流的狠狠操进去,抵着花心肥厚软嫩的骚肉使劲凿,力道大的仿佛要操出个宫口,言冰云尖叫着吹出一小股水,甜骚甜骚的湿了满臀,他很快就受不住的摇头求饶:“夫君…夫君…!饶了我…呜要被干死了…”

范闲亲他:“乖…乖…你是朕的小娘子,朕不干你干谁?”

“呜…我是男人…我、我呜…不是小娘子…”

范闲才不管那戚戚哀哀的微弱挣扎,他用力摁住身下人的细腰,像骑一只小母马一样在他的贵妃身上鞭挞,穴口处的骚水被疯狂的操干挤打成白沫,顺着肉乎乎的腿根滴到床铺上。

他温柔道:“乖,让夫君射进去。”

言冰云双目轻眨,微卷的睫毛上掉下几滴泪珠,他能感受到体内的巨物蓄势待发的抵在最深处,像一根粗猛的凶器,将他牢牢钉在了上面。

他只好委屈的呜咽一声夹紧了臀,然后被热滚滚的龙精灌了一肚子。

范闲动作轻柔的抚弄过平坦温热的小腹,直到那里被满满的龙精逐渐撑起小小的弧度,他才满意的冲言冰云轻笑:“小言自己来摸摸,这里鼓鼓的…是不是怀了夫君的小崽子?嗯?”

“我的小娘子。”

纸上山河

言冰云是被宫人们喧闹急切的谈话声吵醒的。

他前一夜被范闲抱在怀里作弄了大半个晚上,还未等到情事结束就软绵绵的晕了过去,一觉睡的昏沉而香甜,睁眼时又觉得口渴,强撑着酸软的身子喊人。

一个小宫女慌慌张张的冲进来,他皱了下眉,并未责怪,哑着嗓音道:“给我端杯水来——外面在喧哗些什么?”

谁知那小宫女竟抖抖的跪下,手足无措道:“娘娘…外面是言大人…”

她低头不敢看贵妃的表情,硬着头皮接下去:“…奴婢、奴婢听说言大人今日在议事厅发了好大的火,一下朝就怒气冲冲的朝着娘娘宫里来了…奴婢已着人去请陛下了,娘娘——娘娘切莫激动啊!”

言冰云哪儿还管的了他父亲到底是来做甚的——他太久没见过言若海了,自三年前范闲将他拘禁深宫起,就断了他与外界所有的联系,他不知道自己的父亲身体是否康健、在监察院是否一切安好…每每鼓起勇气询问,只会被范闲摁在床上欺负一顿,顺带几句似真似假的威胁,诸如“不听话就革了言若海的职”、“不如朕将老言大人遣去北齐接手谍网”等等,渐渐的言冰云便不敢了。

他试着学做范闲心目中柔顺美艳的贵妃,只求他的无底线退让能为父亲换来后半生无忧。

——可范闲从未让他如意过。

言若海仿若憋了一辈子的火气,走路都带着猎猎怒风,他一掌推开堵在殿门口的几个宫人甩袖入内,一眼就看到儿子半梦半醒、衣衫半褪的坐在床边,裸露在外的肌肤上红痕点点,不难想象昨晚大庆的君王是如何与贵妃一夜旖旎、交颈缠绵于榻的。

他只觉气血上头胸闷郁结,上前两步,定定的看了眼不知所措的言冰云,片刻后高高扬起手,“啪”——一掌挥了下去。

“逆子!”

旁边宫人们尖声惊叫起来,有人七手八脚的上去拦言若海,惊惧的劝着“言大人!言大人息怒!您可不能对贵妃动手——”还有人取了湿凉的帕子扶言冰云,贵妃白玉般的脸上深深的布了五道鲜红的指印,看着就叫人触目惊心,那些个服侍的宫人都要吓哭了,若是让皇帝知道他们没拦住言若海,害贵妃挨了娘家父亲的打,怕是能要了他们的小命!

言若海正怒火中烧,根本顾不得他打的早已不是言家公子,而是当今圣宠正浓的贵妃,他强忍着满心的不堪与震怒,一言一语都像是从牙缝中硬挤出来的:

“言、冰、云!”

“为父倾尽心血培养你二十年,是希望你能胸怀凌志辅佐明君为国效力,而不是以色侍君做那承欢榻上的脔宠!”

言冰云被毫不收力的一巴掌打的脑袋嗡嗡作响,头晕眼花的半天都回不过神,他恍惚间觉得自己被宫人们小心翼翼的扶起,直到冰凉的帕巾敷在脸上,神智才堪堪回笼。

他茫然而不解的轻眨了眨眼睛,耳边一阵轰鸣,眼角不自觉滴落几滴生理泪水,薄唇轻抖几下,似是想说什么。

言若海深吸几口气,失望道:“逆子如此辱我言氏门楣…”

“为父今日便与你断绝父子关系,从今往后,你不再是我言氏中人,好自为之!”

这一场心惊肉跳的闹剧终以范闲的到来而结束。

他似乎是从御书房匆忙赶来的,连轿辇也等不及坐,眉眼间满是焦灼,一脚跨入宠妃的寝殿,便高声制止道:“言卿!”

言若海转身,无视掉老侯公公挤眉弄眼的暗示,对着范闲恭恭敬敬行了个跪拜大礼,一字一句认真道:“臣教子无方,恳请陛下清君侧!”

范闲紧拧起眉:“言卿休要听得前朝胡言乱语,朕近日是因身子不爽利才推了几回早朝,多亏贵妃时时照料于身侧,并非——”他不悦道,“并非为妖妃所惑。”

“那也请陛下广选天下才女充盈后宫,”言若海不为所动,“言冰云乃男儿身,不可能为陛下生养皇嗣,还请陛下以江山社稷为——”

“够了!”范闲怒喝一声打断他,“这是朕的家里事,轮不到你们指手划脚!”

言若海抬起头,看向年轻有为的天子,缓缓道:“陛下难道不懂吗?…陛下乃一国之本,要想这庆国千秋万代的繁盛下去,就定要培养出一个承您心志的继承人…臣并非要对陛下的家事指手划脚,而是——”

“陛下的家事,便是国事。”

他深深又一叩首,然后起身离去:“陛下恕罪,老臣告退。”

长生殿中寂静的几乎落针可闻,范闲负手僵立原地,半天都未说话。

老侯公公小心翼翼的凑上前去,低声问道:“陛下,是不是要给贵妃娘娘传御医?”

范闲这才回神,他身后言冰云斜靠在床柱上,肩上随意披扯了件外衫,正垂着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眼瞧着那白嫩脸蛋上刺目的鲜红指痕,拳头握紧又松开,半晌沉声道:“不,去请老师进宫。”

03

范闲是一个很坚定的人。

但凡他认定了什么事,就一定会做成。从前要站在陈萍萍身边是,杀死庆帝为母亲报仇是,疯狂爱慕漂亮的小言公子是…现在想要言冰云为他诞下皇嗣,仍是。

费介在御书房发了好大的火,险些指着他的鼻子怒骂——要男子生育是多么违背伦理之事,若他真的对言冰云还有一点点真心,就不要这样欺侮于人。

范闲撑着头,漫不经心道:“我怎么会对他没有真心。”

没有真心的该是小言公子才对,他这样想着。

将一个人的爱踩在脚下,温柔体贴骗走所有的信任,最后却惊心一刀,狠狠刺破他的胸口。

现在他不过是要言冰云还回来,过往种种不必血债血偿,只是言冰云这个人,得永远留在他身边。

他指尖点着面前成沓成沓的奏折——颇有当年老东西们上奏参他勾结北齐的厚度,道:“老师,现在群臣激愤,要朕废了小言广盈后宫…朕思来想去,唯独一个孩子,能堵住这悠悠众口。”

费介猛一拍桌而起,发火道:“范闲,你当真不知现在市井流言如何?——你一代明君,非要把自己的名声毁在这点私心上吗?!”

范闲抬起眼,说,朕不怕。

什么明君盛国,对他而言不过是冠冕堂皇的无用礼赞,他不管百年后史书如何诟病,唯独想把心爱的人留在身边。

他太了解言冰云,小言公子对他总有种超乎寻常的服从和妥协…若是让他得知前朝为此事争论不休,他定会像当年一般,长跪宫门不起,恳请天子采选天下秀女纳妃;可若范闲一步不退,他便轻易死了这份心,安安分分的在宫中度日——

所以该何去何从,范闲心中早有答案。

“老师,把药方给朕。”

平生偏爱白衣客

范闲和言冰云度过了极为平和的一个春日。

那日言若海怒骂嫡子,愤恨的甩袖而走后,言冰云受不了这惊天打击,小脸一白,实实在在的晕倒了。

范闲的医术许久不用生疏的紧,着实不敢拿小言的身子开玩笑,于是匆忙唤费介入宫,把贵妃从头到脚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遍。

费介七七八八挑出了一堆毛病,药方开了整整三沓——这个补气血那个养脾胃,边开边数落天子恶行累累不懂收敛,末了将纸没好气一拍,翻了个白眼道:“行了就这些,去备药吧。”

老侯公公忙不迭捧着方子下去了,费介的余光就一直瞟着言冰云看,越看越不是滋味儿。

他坐去床边给人把了把脉,问:“可还有哪里不适?”

言冰云摇了摇头,说没有了。

范闲闻言连忙打发走老师自己坐下,捉起小言的手握在掌中,低声道:“是朕不好,让你受委屈了。”

言冰云抿了抿唇不说话,模样乖巧的叫人心疼,他许是纠结半晌,才迟疑的发问:“陛下,爹爹那天说的——”

“都是假的,假的,小言,”范闲打断他,“都怨朕,之前言大人休养在家不参朝政,朕近日本想启用他重掌监察院,朝中便有人坐不住了,瞎编了你我的事说到他跟前。”

言冰云半信半疑的眨了眨眼。

范闲再接再厉:“别瞎想,乖,朕不会拿这种事和你开玩笑…朕已经和言大人解释清楚了,等你病好了,朕就安排家宴,让你们父子见面。”

大概是“可以见面”这样的字眼打破了言冰云最后一丝疑心,他小小的舒了口气,手指在范闲掌心蹭了蹭,道,“谢谢陛下。”

范闲给了他一个温热厚实的怀抱,奖励般亲了亲小猫咪毛茸茸的发顶。

“你我是夫妻,不必说谢。”

两人就这样奇迹般和好了。

费介本以为按言冰云的性子,无论如何都要对言若海的事刨根问底纠缠不休,不曾想没过几日,便见着小言贵妃端了碗点心酥,被老侯公公笑意满满的请了过来。

他还不知道,言冰云已经学会了如何在范闲手下生存,从前刚入宫的时候百般不愿,哪次不是被皇帝摁在床上狠狠操一顿,有时恶趣味上来了还要叫宫人在旁边看着——言冰云不愿再过那样的日子了。

左右天子喜欢乖巧可人的,他干脆敛了性子,陪范闲演一段夫妻恭顺的好戏。

费介不知个中缘由,只能啧着嘴走了,言冰云倒也不恼,行了个礼,叫范闲牵着手进了御书房。

御书房中松香滚滚,书案旁摆了丰富的奶酥果盘,范闲拍了拍身侧的软垫,言冰云便听话的脱了鞋子坐上,小脑袋安稳的靠着天子肩膀,一手拈起本奏折,一手去取瓜果。

范闲问:“北齐太后寿宴,小言觉得朕该派谁去?”

言冰云垂了眸,说:“臣不敢妄议前朝。”

范闲笑了笑,勾着他一绺黑发,“朕觉得派范思辙去最好,叫他当个使臣磨练一圈,回来也好坐我爹的位子。”

言冰云想了想,揣摩着圣意:“范公子自是可以,不过他心性如孩童般贪玩,陛下还是该找人护着。”

范闲十分满意,侧身亲了他一口,夸奖道:“好,就你最懂事。”

老侯公公适时插嘴,哄着帝妃二人道:“贵妃娘娘可是陛下心尖上的人呢,又怎么会猜不到陛下所想?”

范闲不可置否的一笑,扭头去逗言冰云,“嗯?小言,你说是不是?”

言冰云被这一唱一和闹的羞红了脸,连忙从墨玉青石盒中挑出一只小酥饼打岔:“臣还给您做了小桃酥,陛下尝尝吧。”

纤纤素手将小酥送到嘴边,喷香的奶味儿在鼻尖四溢开来,范闲就着手咬了一口,奇道:“好手艺,小言什么时候学会的?”

“是宜太妃教我的。”他答。

——归根结底是前些日子御花园中那场荒唐的欢爱。

宜皇贵太妃大抵不忍心看言冰云一直被欺负着,便在私下里寻了个空档,叫他过去说了好些话。

“男人们都喜欢听话懂事的小白兔,这帝王也不例外,小言贵妃既已入了宫,就要学着在这里生存,何不服个软,让自己好受一些?”

言冰云似是有些脸红道:“臣…臣知道宜太妃算是陛下的姨娘,便自作主张去打听了…说陛下是爱吃小桃酥的…”

那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像是猫儿在咪呜讨好,范闲竖着耳朵听了半天,才勉强听个大概,哭笑不得的掐着贵妃的下巴叫人抬起头来,凑过去使坏:“贵妃是在讨朕欢心吗?”

言冰云红了耳垂,眼神躲向别处不说话。

范闲吧唧一口亲在他微抖的唇上,压低声音安抚:“贵妃和小桃酥,朕都喜欢。”

老侯公公装作看不到帝王伸进贵妃衣衫胡作非为的手,相当识趣的带着一众宫人退下,还贴心的叫人烧热了地龙,徒留御书房中一片旖旎的喘息和暧昧水声。

这个春日就这样过去了。

04

在言冰云根本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一个小小的孩子悄然出现他的生命中。

刚入夏那几日他生了场大病,随便吃点什么都反胃的厉害,动辄便扶着宫人不分场合的大吐特吐,范闲险些急疯,直接抛下公务,同费介坐在监察院三处内翻阅了小半个月医书。

外界流言甚嚣尘上,说这贵妃娘娘当真是狐狸精转世,将天子的魂儿都勾没了——几位言官日日都有本上参,高举一沓沓奏折长跪御书房门前不起,痛呼:“妖妃祸国!”

但范闲仍旧闭门不出,字字泣血的奏折只如流水般在他案上走过一遭,转眼便送去林相府上。

终究是他大意了,言冰云的身子骨实在太弱,经不起那猛烈孕药的滋补,天气稍稍转热就闹了好几次中暑,他心惊胆战的搂着人探脉,才惊觉脉象往来流利,如盘走珠,有回旋前进之感——

是喜脉。

他愣怔在原处,片刻后不可置信的抖着手又去探了一遍。

温热肌肤下的脉搏跳动有力,快速而不见迟缓,圆滑且似跑珠——真的是喜脉,而且是相当稳固康健的一脉。

范闲的内心陡然湿润,他想张口说些什么,却慌乱的不知该从何说起,怀中的贵妃闭眼昏睡,睡相安稳眉眼恬静,像极了多年前他在太平别院初见母亲画像时,画中人温柔熟悉的样子。

然后他手足无措的在言冰云脸上抚了抚,片刻后几滴泪水坠落衣衫。

他抱紧怀中的单薄的身子,喃喃道:“小言…小言…我的小言…”

“我们有孩子了。”

窗外日出胜晖,天光大亮。

夜风无意作情歌

但范闲没想到的是,言冰云会一心寻死。

他还在朝中议事,便听得老侯公公火急火燎来报,说长生殿那位不知从何处藏了玉簪,又要抹脖子自尽,好在被洪公公一眼发现,拿小石子震了贵妃的麻筋,现在正绑在床上,等陛下发落。

——原本给这些宫人一百个胆子,他们也不敢绑怀着皇嗣的贵妃,只是天子说了,贵妃如今神智不济,该用粗就用粗,不管怎样,贵妃和他腹中孩儿须得平平安安。

老侯公公不忍去看那双痛苦的漂亮眸子,只得道一声得罪,遣人将贵妃绑了起来,再速来通知范闲。

天子听罢愠怒,烦躁的拍响桌案:“他还有完没完!”

底下大臣们各个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谁都没胆子掺和帝王的家事,上一个敢在范闲面前痛骂言冰云的言官早就一头撞死在大柱上血溅三尺以死明志了,结果帝王只是冷睨一眼满地狼藉,道:“贵妃已有三月身孕。”

“朕草拟诏书,若得皇子,则立为太子,一并册封贵妃为国后;此乃天意,不必再起争论。”

堂下一片寂静,皇命昭昭,何人胆敢不从?

于是范闲得了半份自在,老侯公公说贵妃闹脾气,他这个做丈夫的自然要去探望,尽管满面怒容,仍是摆摆手叫百官都退下散朝,然后皱眉向着深宫行去。

长生殿外海棠盛开,他随手折一枝嫩芽,踩着厚重柔软的地毯踏进内室,再一挥手,宫人们便极有眼色的鱼贯退去,独留帝妃二人僵持其中。

范闲坐去床边,先替言冰云解了绳子,将一对皓腕捂在掌心揉弄,好脾气道:“小言,你又在生什么气?”

言冰云面无表情的抽出手,不顾范闲的托扶执意起身,撩起衣摆咚一声跪在了地上,说:“求陛下赐臣一死。”

范闲:“小言!”

他急着伸手去抱,却被言冰云甩开。言冰云这一下跪的又重又响,丝毫不念及那五个月的金贵身子,圆滚滚的小腹将白衣顶起一个饱满的弧度,落在范闲眼里,倔强中又带着几丝可怜。

范闲深吸一口气,努力压制着情绪:“莫跟朕开这样的玩笑…你是朕的发妻,腹中所怀更是朕的嫡子,你要好好的,朕一定多陪你。”

“发妻…”言冰云呢喃。

“可臣并不想做您的妻子,”他仰起头古怪尖刻着说,“做您的妻子有什么好?…被您囚在深宫中此生不见天日,还要以男子的身体孕育龙嗣…臣倒觉得臣更像陛下养的小宠,开心了给颗糖,不听话便给顿板子。”

范闲沉着脸一言不发。

言冰云虽然委屈难过极了,但也还是会看几分脸色的,他扯了扯嘴角,硬梆梆道:“臣知错。”

“知错就起来。”范闲伸手欲扶他。

“臣不起,”他跪在地上油盐不进,许是因着孕期带起了不少小脾气,“臣不会以男子之身为陛下开枝散叶,陛下要么取了这个孩子,要么就赐死臣!”

宽敞的寝殿内一片沉默,候在门外的宫人定是听的见,却一言不敢多发,言冰云则是死犟的撑着身子,硬要向他的君王讨这一句赴死的松口。

范闲盯着他半晌,突然笑了一下。

“行,翅膀硬了,敢和朕叫板了。”

他转身走去书架,从上面抽出一条檀木竹制的长条镇纸,拍在手心掂了掂分量。

天子道:“贵妃,残害皇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朕念在你初犯,不向言氏多做计较,但你,”范闲指了指床铺,“过去趴好,再敢顶嘴,朕就把你父亲宣入宫来一并教训!”

动手并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但显然此刻是——在这种情况下,范闲只能拿出皇家的威严磨一磨言冰云的性子,将人死死摁在床铺上,扬手就是一巴掌。

他刻意收了力气,所以那一巴掌根本不痛,更多的带着帝王的震慑与不满,连声音也只是听起来响亮罢了,但言冰云却眼眶一红,泪水争先恐后的涌了出来。

他身子发抖,小半张脸上红艳艳的五个指痕,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哑着闹道:“范闲…范闲!——你杀了我——”

范闲一只手就镇压了身下人的踢腾,另一只手摸在贵妃屁股上,一发力,将人结结实实转了个方向,言冰云头晕眼花一遭,再一凝神,已经跪趴在了帝王腿上。

他下意识的护住鼓起的小腹,惊惧着喊道:“干什么!…不要,不要…”

范闲不听讨饶,持着镇纸,啪一声重重打在臀尖上。

“啊——!疼…”

第二下责打顺着风声呼呼而来,毫不留情覆在了同一处皮肉上。

言冰云睁大了双目,觉得臀腿疼极了,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在哭还是在叫,只是像条脱水的小鱼儿般在范闲怀里扑腾翻闹,身后作恶的凶器也仿佛长了眼,次次都落在红肿滚烫的嫩肉上,一下下啪啪作响,将小臀打的掀起肉浪。

他咬着唇哭,拼命挣扎,再也起不敢提什么赐死,绝望的向天子求饶:“陛下…啊—陛下,疼呜呜…臣、臣错了…宝宝…陛下,宝宝…”

范闲掐着他被泪水沾湿的下巴,恶狠狠问:“你还知道宝宝?嗯?你还知道你怀了朕的孩子?!”

言冰云抽噎的断断续续,双手紧紧抱着小腹,一刻也不敢离去,“臣、臣错了…呜陛下,臣真的受、受不住了…求求陛下…”

他可怜兮兮的喃喃道:“臣的孩子…”

——言冰云终究还是爱这个孩子的。

再怎么觉得有违人伦,觉得荒谬至极,腹中的孩子却是与他血脉相连的亲生骨肉;他一面怨恨着范闲的恶行,一面竟无可救药的期待着这个孩子。他偶尔深夜惊醒,手掌下的胎儿会调皮的小小蹬动,像是在同素未谋面的爹爹打招呼…言冰云抑制不住身体的颤抖,抱着膝在被子里落泪。

我该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

有没有人救救我……

他这样想着。

接着耳边响起一个声音,好像是范闲俯下身同他说话,问:“小言到底想不想要这个孩子?”

他迟疑片刻,点点头,呜咽着道,想的。

“那就要乖乖的,”范闲说,“否则等你生下这个孩子,朕就把他送走给别人教养,小言这辈子都别想再见到他。”

言冰云立刻吓得语无伦次,他慌乱的向帝王解释,噙着泪道,他没有不喜欢宝宝,他只是…他只是太害怕了。

害怕男人的身子竟会怀孕,竟能生下宝宝。

范闲动作轻柔的把他拢进怀里,安抚道:“小言别怕。”

“朕爱你…所以才想和你有个孩子。”

“我们只要这一个,”范闲对他保证,“不管是皇子还是公主,我们只要一个。”

言冰云顶着一张花猫脸点头,眉头却紧紧蹙着,面容间满是不安:“陛下…臣想亲自养这个孩子…”他小心翼翼的央求。

“那你要乖,不可以再像今天这样闹脾气。”范闲说。

“小言乖,听话一点,朕会和你一起看着这孩子长大。”

言冰云懵懂着点了点头,说,好。

但愿人长久

后据庆史笔录,庆高武帝李承闲终其一生只得一麟儿,为其发妻孝昭仁皇后所生,此子出世即被立为太子,取名李昱安,有平昭盛安,光耀大庆之意。

05

言冰云的身体状态并不稳定。

诞子的那个黑夜像是耗尽了他毕生精力,浓腥的血水一盆盆从产房内端出,撕心裂肺的痛楚喊叫逐渐暗哑消弭,直到天光泛起鱼肚白,产房中才传出婴孩一声微弱的哭嚎。

范闲紧绷的神经倏忽一断,他踉跄几步,猛然跪倒在地上。

身旁太监们手忙脚乱的去扶他,然而他用力挣开,不顾宫人的阻拦踹门闯进了产房。产房中几个婆子正小心翼翼的替新生儿洗去身上的粘稠血迹——她们见天子冲进来,立刻喜笑颜开的恭贺道:“恭喜陛下,恭喜娘娘,是位小皇子。”

可范闲半点目光都没分给自己的孩子,他急切问道:“贵妃呢?贵妃可有事?”

那厢费介刚好轻手轻脚的从内室走出,摆摆手安慰说:“没事,刚吃了药,已经睡下了,”他让开门,“进去看吧。”

于是范闲脚步匆忙的奔进去,徒留外面一群婆子面面相觑——手上的小皇子哭的呜呜哇哇,亲爹却连抱都不肯抱一下——她们迟疑的试探道:“费先生,这、这…小皇子…?”

费介看了看那皱巴巴的小毛猴——估计长大些会与范闲有几分相似,然后一摆手,意味深长说:“这位可不是一般的皇子…你们且好生照料着吧。”说完晃着袖子离去。

——这便是李昱安出生的早春清晨,后世有传言说,正因这位戎马一生的威名天子诞生于黎明破晓之际,才会被他的父皇李承闲赐名“昱”字;昱,日光也,有光辉灿烂之意。

而他的另一个字是当朝皇后给的,经纶满腹的小言公子抱着本诗集选选拣拣半天,最后从集册的书封上挑了一个狗啃般的“安”字;安,宁也定也,自然性之,止于至善;故名,李昱安。

…不管这个孩子最初的到来给范闲和言冰云带来多少争执与分歧,他们始终深爱且期盼着新生命的降临;李昱安,是在双亲的祝福下出生的孩子。

然而言官们却为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连参了数本——无他,只因“安”字犯了当朝天子的名讳,他们个个在御书房内引经据典道一句有违天命,更有甚者直言谏骂新后没安好心;范闲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十分愉悦的看着从长生殿送来的宣纸,上面一个精瘦有力的“安”字,是皇后亲笔所书。

他小心翼翼的把纸卷好,冲着一旁唾沫星子横飞的言官挥挥手,好脾气道:“给朕滚下去。”

老侯公公极有眼色的拖着人滚了,范闲一理衣摆,溜回长生殿去看自己的两个小心肝。

他和小言的孩子是个十足的坏小子,简直是天下第一爱闹腾,每日从早上睁眼的那一刻起就拱在两位父亲间爬来爬去,小脚啪一声踢在范闲脸上,然后睁着俩黑葡萄般的大眼无辜咬手指——

范闲有气无力的推推枕边人,“皇后…他又踢朕…”

言冰云被没良心的臭皇帝弄醒,强忍着睡意颇为不耐:“昱儿大概是想同陛下亲近,陛下就不能抱抱他吗?”

范闲闭嘴,挣扎片刻后顶着俩黑眼圈从床上坐起,摸着下巴感慨道:“皇后最近越来越不怕朕了…怎的如此恃宠而骄?”

回答他的是言冰云浅浅的呼吸声。

“…不过朕喜欢,”他一锤定音,然后认命的抱起床上的小呆头鹅陪他玩,“昱儿,来,叫个爹听听。”

李昱安歪着头:“哒?”

言冰云实在忍不住,边睡边插嘴:“…陛下,请注意皇家威严,他应该叫您父皇。”

范闲:“别听你娘的,来小笨蛋,叫爹——”

“范闲!”

“咚”一声,范闲连人带被滚去了床下,怀里还紧紧抱着不知所措的小太子,言冰云的声音从大床内侧传出,带了四分寒意六分杀气,“陛、下,还不去上朝吗?”

李昱安乐呵呵的拍拍小肉手:“哒——哒哒!”

结果今日范闲回到长生殿的时候,小太子正坐在地毯上大哭,是非常无赖的拍地嚎啕大哭。

他走过去,一挑眉,问桌案前我自岿然不动的皇后:“昱儿这是?”

皇后毫不动容的翻过一页兵书,凉凉道:“太子如今都快两岁了…臣觉着,他该断奶了。”

小太子对着爹撕心裂肺:“内内——呜哇——”

言冰云:“哭也没用,你父皇不能给你做主。”

范闲:“…你娘说的对,爹真不给你做主。”

——原因无他,小太子每次闹着要吃奶时,吃的都是当今皇后的奶。

奶水这种东西,言冰云自然是没有的,但架不住李昱安总是哭闹撒泼着赖在他怀里不走,嗷呜一口叼住爹爹胸口的小豆粒,边打着哭嗝边磨牙,嘟嘟囔囔的不知在念叨些什么。

言冰云一开始还以为是儿子没吃饱,便疑惑的唤来宫人询问,不想几位老嬷嬷无奈劝说道,太子哪里是饿了,分明是太过娇气,寻常人家的孩子到这个年纪,早就断奶了。

于是皇后当即目光一冷,拎起儿子的后颈皮带回了长生殿。

范闲蹲在地上哄儿子:“昱儿,爹觉得你娘说的对——你爹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能自个儿在厨房切萝卜丝了。”

李昱安闻言哭的更加伤心。

范闲:“而且吧…臭小子你也不能老霸占着我的口粮不放…”

言冰云远远一个怒瞪,天子立刻从善如流的改口,“不是口粮,是皇后,皇后。”

李昱安特别不配合:“呜呜呜呜内内!”边哭还边顺着言冰云的腿爬上膝盖,小手快准狠的扯开了爹爹的衣衫——

那片衣衫下的肌肤满是红痕,显然是某个皇帝前一晚的勇猛战果,言冰云脸色变得铁青,立马就要开口责骂,结果被范闲眼疾手快的抱走了儿子。

范闲:“侯公公?来对对对,领昱儿去太妃宫中转转,天黑之前不要回来,千万不要回来。”

捣蛋鬼儿子跑了,言冰云满腔怒气被浇了个透,他哗的合上书页,一拢衣衫起身,不赞同道:“陛下,昱儿乃国之储君,万万不可纵容。”

范闲打着岔凑上去,一吻落在面前柔软的唇上,不顾怀中人踢踢搡搡的抗拒,黏糊着双双倒入床铺。

言冰云皱着眉不满:“白日宣淫。”

范闲同儿子一般无赖:“美人在怀,朕实在忍不住。”

他轻车熟路的撕开自己皇后的衣衫,循着那些红肿淫靡的痕迹舔咬上去,一路嘬吸到胸口,先是用手掌揉了揉挺挺的奶子,然后一口含了上去。

言冰云猛的挺腰,双手不自觉的搂上范闲的脖子,断断续续呻吟:“呜…呜嗯…轻点……”

范闲没理他,右手探进差不多快蹭掉的裤子,撑开股缝,毫不留情的顶了三指进去。

言冰云短促的尖叫一声,后面紧紧绞住了范闲的手指。

——生育过后的身子及其敏感,往往揉捏几下就能软成一滩春水,更别提被范闲这样肆意玩弄,他坏心眼的抽动手指,咕叽咕叽的指奸自己的小娘子,粗糙的指腹捻着软肉打转,手腕快速插了几十下,哗的带出一股骚水儿。

言冰云被他奸吹了,大多吹在冰绸制的里裤上,他仰着脖子哭叫,双目失神的望着范闲汗津津的脸庞,努力撑起上半身亲上去,黏黏糊糊道:“夫君…夫君…”

范闲应他:“乖,在呢,舒不舒服?”

他诚实道:“舒服…夫君再顶顶我…”

范闲暗骂一声操,撤了手指扔开裤子,揉摁着湿软的穴,龙根在小口处沾磨点骚水,一沉腰,便整根送了进去。

言冰云满足的呜咽一声,光溜溜的长腿立刻缠到了范闲腰上,他一手摸着微凸的小腹,总觉得自己被填满了,于是难耐的要求:“动一动…顶一顶里面…好痒哦…”

范闲立刻使着能操死人的力度狠狠动起来,他对着穴内最嫩的一小块软肉猛凿,操的言冰云吐着艳红的舌尖崩溃摇头,后面也仿佛开了阀般水泄不止,抽出来一次就吹一股水,整个软嫩的小屁股都泡在了自己的骚水里。

他边顶边缠着言冰云亲,吸吮着舌尖啧啧作响,问:“想夫君了没?”

言冰云呜呜咽咽的哼唧:“想…啊!那里——用力呜……”

“小馋猫,”范闲轻轻拍了下他的屁股,笑道,“一吃到夫君的东西就爽的魂儿都飞了…”

“夫君今天就喂饱你。”

06

然而一切美好的回忆都凝成诛心的利剑。

言冰云手中的玉盘跌落,热腾鲜香的小桃酥散落一地,他脚步不稳的后退两步,咚一声撞上宫柱,不可置信道:“…不可能…休要胡说!”

他面前跪着的小侍女哭道:“奴婢没有胡说,公子快逃吧,陛下他真的——真的打算关您一辈子啊!”

言冰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个女子了。

她原本是言府买来的小丫鬟,聪明伶俐,模样也俊俏,便被言若海指去他房中,做了伺候起居的下人。

他们相处的时间也还算久…不过自言冰云被强纳入宫后便再没有见过,范闲不许他的皇后身边有言氏的人,于是言冰云偷偷托人塞了些银子,将这小姑娘送回言府去了。

只是如今……

那女子声泪俱下道:“公子,公子可知五年前老爷为何与您断绝关系?奴婢都听到了——明明是陛下指使林相找到老爷,说公子尽使些狐媚的招数勾引了陛下!害得陛下耽于后宫不理朝政,甚至不愿养育皇家子嗣——老爷才、才怒极攻心,出手打了公子啊!”

言冰云双目一怔,差点跌在地上。

——他毫不知情,当初他被迫入宫,言若海也是苦苦阻拦过的。

言若海自是知晓自己的儿子曾为先帝所用,助庆帝杀陈萍萍诛监察院,早已被范闲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只是他终究权势单薄,有奈无奈,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被天子亲军绑进了深宫。

开始的几年市井间尽是美言,茶馆说书,没有一处不赞扬帝妃二人乃金玉良缘、天作之合,他实在忍不住,递了牌子入宫觐见,想看一眼自己的孩子到底过的怎样,却被侯公公小心翼翼的领到御书房门前,然后听到房内传来一叠叠痛苦呜咽的哀转求饶。

他死死握紧了拳。

……那是他的孩子。

他的冰云,他唯一的儿子,言府最矜贵傲才的嫡少爷,如今竟沦做帝王的榻上脔宠,叫男人拿捏揉搓在手,肆意玩弄。

或许是帝王根本没想着遮掩,即使隔了厚厚的一层门板,他都能听到言冰云哑着嗓子的崩溃哭求,御书房外站着值勤的侍卫,往来有递送奏折的官员、侍奉茶水的宫人,而高高在上的帝王,就那样不管不顾言冰云的尊严,将他折辱于人前,满身傲骨都敲个粉碎。

他问:“天下皆言陛下与贵妃琴瑟和鸣恩爱异常,我儿过的便是这样的日子吗?”

侯公公答:“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陛下此生只钟情于贵妃一人,言大人还有何求?”

言若海苦笑摇头,半晌无言。

他在御书房门外立了半个多时辰。

来往各处的宫人们都偷偷斜眼瞧着,那位雷厉风行的监察院言大人就宛如一具石像般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等了许久,又许久。

然而御书房的大门始终未开。

后来四年过,林若甫登门拜访,言语间满是对言冰云的尖刻指责,话里话外要言若海将其逐出家门,甚至携了一封密诏,意味深长道:

“自古外戚不可干权…言大人多年以来身居高位,虽已不再执掌监察院,但还是有众多门客学生在身,陛下的意思——言大人想必比老夫更清楚。”

他为人臣子,只能顺从道:“老臣懂。”

叹一句帝心如渊。

余生岁月

言冰云很多次都想过死。

刚被关入宫时想过死,被范闲在大庭广众下剥光侵犯时想过死,被迫怀上小昱安时也想到过死…只是更多的时候,这世上让他留恋的温情远远胜过对死亡的渴求。

可他从未像现在一般——

范闲带着言若海和李昱安将皇后从宫墙前捉回,帝后便共乘了一副轿撵出发去行宫,老侯公公焦急的跟在后边劝:“陛下,今儿个祈年殿还有夜宴,您这、这……”

范闲道:“吩咐礼部取了,朕要送皇后去行宫歇息。”

言冰云闻言呜呜嗯嗯的在他怀中挣扎,却被几根布条子绑住手口,不甘反抗的模样像只柔软撒娇的小奶猫。

范闲掐着他的下巴问:“皇后刚刚打算去哪儿?”

“今日上元,朕本在祈年殿设了家宴,打算给你个惊喜,让你见见你父亲…”

言冰云慌乱的用手撑着天子越靠越近的胸膛。

他只听范闲似乎是一声叹息,遗憾道:“可是依朕看,你们以后不必再见了。”

范闲发起火来做事更像是一场暴行。

他扛着言冰云走进一处偏殿,不管肩上人又踢又打又骂的反抗,猛一个松手将人扔到了床上。

言冰云被摔的头痛眼花,额头还不小心重重撞上床头雕柱,泛起一片紫红的淤青,他捂着伤处在床上打了个滚,吐着气呻吟:“疼…”

范闲不为所动,高声向门外问:“朕的药呢?拿上来。”

于是立刻有小宫女战战兢兢的捧着半碗浓褐的汤汁走进来,范闲一手接过,然后赶人下去,几步走到床边,强硬的拖着言冰云靠在了自己腿上。

言冰云忍着额头上的剧痛和满眶泪水,颤抖道:“范闲…放我回家……”

范闲说:“皇后病糊涂了,快些喝药吧。”

他伸出手用虎口死死卡住言冰云的下颌,强迫他张开嘴,玉瓷小碗紧紧抵在唇边,言冰云毫无反抗之力,只能又咳又呛的咽下了腥油味极重的一剂汤汁。

范闲替他拍背顺气,擦去嘴角残留的水渍,安哄道:“乖,听朕的话,你就是病了…不要去想外面的事。”

言冰云手指痉挛的拽住他的袖子,“我…我好得很!——范闲!你骗我…你居然骗我……”

他痛苦道:“你怎么能骗我…我这么信任你…”

——言冰云以为八年的时间足够让他和范闲重新回到起点。

他放下尊严入宫,以男子之身为范闲生育子嗣…这么多年来小心翼翼的顺从讨好,一是心中对故去旧友时时抱愧,二是他真心期盼他能与范闲冰释前嫌、共度一生。

所以他什么都忍了,不管是范闲故意为之的羞辱玩弄,还是心血来潮的报复惩戒…言冰云想,总有一天,他们会回到从前。

回到在小屋内共饮堂前酒,共赏桂下月的日子。

他记忆中的范闲会踏着满天繁星奔走回家,怀里抱着一盒香喷喷的肉包热饼,夫夫俩在圆桌上摊开吃食,一边呼哧呼哧品着滚烫的包子,一边搭些无营养的对话。

范闲说:“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言冰云问:“这是什么酸诗。”

范闲答:“小言公子怎的如此无趣?这可不是酸诗,这诗明明是说——”

“你我之爱应如山间白雪般纯洁,又似云间明月般光亮。”

他狡黠的笑笑,看着言冰云微微泛红的耳廓,温言道:“都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但我是个贪心的俗人,不只求朝暮与共,还求来世也相逢。”

……

可后来汹涌的爱意被皇权践踏打破,徒留满地无法修补的狼藉。

言冰云呜咽一声落了泪,他和范闲,终是再无来日。

残墨旧作

那一方床铺成了他的囚笼。

范闲动作轻柔的抹去他眼角的泪水,问:“知道刚才给你喝的是什么吗?”

言冰云无言的抗拒着,别过了头。

范闲轻笑:“…朕觉着皇后或许是太无聊了,整日里尽操些闲心,所以想给你找点事做。”

他在言冰云不知所措而瑟缩不安的眼神中不急不缓俯下身,道:“皇后就在这里安心住着…给朕多生几个小皇子吧。”

说着便动手扯掉了言冰云的底裤,并着手指狠狠插了进去。

言冰云崩溃的哭叫一声,拼命扭动着劲瘦的腰身想躲避手指的侵犯,但范闲将他摁得死紧,偏要他大敞着腿接受天子残暴的指奸,下面的穴被搅得噗嗤噗嗤直冒骚水,没一会儿就软的一塌糊涂,可怜嘟嘟等着巨物临幸。

于是范闲将他翻过身去摆成跪趴的姿势,冲着泥泞的股缝重重顶进去,顶的穴口飞液被打成白沫,言冰云咬着被角哭的撕心裂肺,不停的说:“我后悔了…我后悔了…”

范闲问:“你后悔什么?小言公子,当年明明是你先招惹的我。”

言冰云断断续续的说:“我、我后悔爱你了…范闲…”

范闲一拧眉,道:“不行。”

他拍了拍手下绵软的屁股蛋,掐着腰窝一记深顶,咬牙说:“我们可是拜过堂、成过亲的。”

三媒六聘,明媒正娶,对天起誓,永不分离。

“你只能爱我,”他发狠,“你不能走,你要是敢走…”

言冰云撑着胳膊肘往前逃躲,叫身后人一把扯回,狠狠的在臀上掴了个巴掌。

“你要是敢走,你父亲…还有昱儿,谁也别想好过。”

他言语暴戾,不像是往日里说狠话吓唬人,言冰云叫几个熟悉的名字一吓,立刻惊怕起来,喃喃道:“呜不——呜…昱儿…昱儿也是你、你的啊…孩子…”

范闲却说:“不,昱儿是我们的孩子。”

他放缓语气,特意强调了“我们”二字。

“小言,只有你好好的,昱儿才能好好的。”

言冰云绝望的闭上眼。

身后的欢愉和痛楚逐渐远去,他意识昏沉,迷糊不已间忆起当年的北齐初见,白衣少年郎束发戴冠,小心翼翼的蹲在他身前,认真道:“小言公子,我来接你回家。”

那样的时日…都成黄粱一梦。

后来有人无意问我,为何故事都有相似的轮廓 却又庆幸无人发觉你藏着 就当是我乏味,平生偏爱白衣客

“你真的又给他喝那副药了?范闲!”费介急道,“我早跟你说过,言冰云的身子经不起这样折腾了,再喝下去迟早要命的!”

“当然没有,”范闲奇怪的瞥他一眼,“老师,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费介一愣。

“那只是散功丸泡开的汤而已。”范闲慢悠悠说。

“小言这个性子嘛…太容易被满足,也太容易被情绪牵动,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他好。”

午后日光暖洋洋的落在窗棂前,范闲踱步过去,随手摘了朵漂亮的白色小花。

外面有宫人来报,说太子殿下已做完了课业,正往他这边来。

于是他转身拾起几份奏折,向费介告别道,“好了老师,我该领昱儿去看望小言了。”

窗外木兰正浓,盛春已至。

END.

虞美人/番外

01

言冰云不知是做了什么噩梦。

他本来正在范闲怀里睡得好好的,谁晓得后半夜突然挣扎起来,额头上冷汗渍渍,明明身上盖着温热的蚕丝被却手脚冰凉浑身发抖,像是被噩梦魇住了。

范闲连忙爬起来抱人,半是强迫的压住他不断踢腾的手脚,搂在怀里柔声安慰:“小言?小言?小言快醒醒…这是怎么了…冰云,冰云乖,别怕别怕,我在…”

而陷入梦魇的言冰云却惘若未闻,他不自觉的哭湿大半个枕头,口中呜呜咽咽的小声抽泣,范闲没办法,只能俯身侧耳去听,却听到他的皇后断断续续的讨着饶道:“疼…陛下…疼…”

他一愣。

言冰云可怜巴巴的嘟囔道:“不跑了…臣再也不敢了…”

言冰云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下意识的伸手去摸身侧床铺。

结果那里是空的,褥子整齐而冰凉,丝毫没有人睡过的痕迹。

他当下就害怕起来了,心里猛的一揪,手忙脚乱的翻身下床,想看看自己到底是睡在哪里,正巧这时范闲端了盘小奶酪进门,见他醒了,几步上前抱住打量,关切问:“小言?快让朕看看——你清醒了?”

言冰云懵懵的:“陛下…臣、臣这是在哪儿?”

范闲奇道:“当然是长生殿。”

他接着又问:“你昨晚到底做了什么噩梦?后半夜又哭又闹的,在朕怀里可劲儿折腾,”还低下头让言冰云看他那俩大大的黑眼圈,神色颇为哀怨,“朕后半夜都没睡成…”

言冰云慌乱而疑惑的眨了眨眼。

他脑子里乱哄哄的,各样的记忆夹杂着混乱的哭声,搅的他根本无法凝神思考,但……

他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白绸里衣,和范闲身上明显是夏衫的湖蓝色长袍,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梦里的场景应当是冬天才对…仿佛是,上元佳节前后的样子。

那这么说…现在不是梦了,是现实。

范闲担心的凑过头去:“小言?”

言冰云的精神猛然松懈下来。

他鼻头一酸,泪水争先恐后的吧哒吧哒落下,然后一步上前拦腰抱住了范闲,哭道:“呜…不要骗我…你不能骗我…范闲…也不要关我…我会乖乖听话的…”

“咣当——”一声,范闲手中的食盘重重落地,他不知所措的瞪大两只眼,懵道:“…什、什么?”

“是,朕不去上朝了,”范闲心平气和对着侯公公说,“朕倒是想去——”他侧过身让老太监看死死攥着他衣摆躲在被子里无论如何都不肯出来的言冰云,“但皇后太黏人了,朕走不开。”

侯公公为难道:“可陛下这个月已有十二日未去了,月初还说是窗帘太厚起不来床,月中又说太子殿下将口水抹上了龙袍——这这,您再不去,只怕前朝又对娘娘不满啊。”

范闲轻叹一句:“他们不懂罢了。”

侯公公疑惑的看着他。

范闲缓缓道:“…像朕这般娇妻幼儿陪伴身侧…”他伸手摸了摸被窝里皇后毛茸茸的发顶,不无可惜道:“只怕那几位言官是没这个福气,所以才日日缠着朕进谏不放。”

侯公公一噎。

“你去罢,”他摆摆手,“就告诉他们,朕今日要陪皇后过二人世界,没空搭理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

侯公公:……算了陛下,您开心就好。

然后范闲言出必行,果然没去上朝。

但公务还是要知晓的,他本想去御书房批几分奏折,结果身子刚一动,躲在被窝里的皇后就伸出只素手扯住了他的衣摆。

言冰云睁着双红通通的漂亮大眼,颤颤道:“陛下…”

范闲立刻扭身上床,把人从被子里剥出来呼噜搂进怀里,哄道:“别怕,朕不走,朕只是去取个奏折。”

言冰云听皇帝这么一说,似乎有点意识到自己过于矫情了,他蜷缩起手指,低声说:“是臣不好…陛下切勿荒废了国事,臣…这就起来。”

范闲不让他起,问:“小言听话点,告诉朕,昨晚到底梦见什么了?”

他抿着唇,摇摇头不说话。

范闲叹了口气:“你…你别怕,朕不会骗你的,以前是朕不好,是朕对不起你,我们现在好好过,行吗小言?”

言冰云依旧摇摇头,还挣扎着从他怀里爬了出来,自己悉悉索索的套好了外衣。

范闲挑眉抱臂,眼看着自己的皇后顶着俩红红的兔子眼穿戴整齐,站在他面前,一本正经道:“陛下,国事不可废,臣还是陪您去御书房办公吧。”

行,他在心中打起小九九,朕倒要看看你能撑到什么时候。

结果言冰云的抗压能力实在是太强了,他陪着范闲在御书房呆了一整个下午,面对天子各种旁敲侧击的提醒暗示,愣是一个字也没说。

他只是存在感极低的立在桌案一角,认真的磨着面前北齐送来的上好朱墨,细瘦的手腕时转时退,轻重缓急有序,远瞧着倒像一幅上好的美人工笔图。

范闲不由得有些烦躁,拿笔点了点桌面,在胸前溅起几小滴墨汁。

言冰云立刻眼尖的拿出手帕,仔仔细细的将那一片污渍擦除干净,出声提醒道:“陛下?”

范闲猛然回神。

言冰云问:“已经戌时了,陛下可是饿了,需要传膳?”

范闲啧啧的摇了摇头,挫败的叹口气,吩咐宫人:“去皇后宫里准备晚膳吧,把太子也叫过来。”

他起身揽过皇后纤瘦的劲腰,夫夫二人一边话着家常一边往长生殿走去:“朕记得昱儿好像有几日没来用膳了…对,他最近课业怎样?”

…………

这似乎该是梦中的场景。

言冰云怀里抱着哇哇大哭的李昱安,面色惨白的跪在范闲身侧。

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发抖的身体,哆嗦着唇道:“陛下息怒…”

“息怒?”

范闲哗一甩袖,扔下满地涂的乱七八糟的课纸,高声不悦道:“他身为我大庆太子,贪闹顽劣,不是捉弄太师就是翘课爬树,哪儿还有半点储君的样子!”

言冰云被君王威严赫赫的样子一吓,怕的险些哭出来,他伸出手扯上范闲的衣袍,声音已带上了几分哭腔:“陛下,陛下…臣做错了什么,臣改,陛下不要责怪昱儿…求您…”

——“只有你好好的,昱儿才能好好的。”

梦中的范闲如是说道。

那个噩梦的细节异常清晰,言冰云甚至能清楚的记起梦中的自己是如何挣断锁链仓皇出逃,可未到宫墙,便见同现在一般哇哇大哭的儿子靠在另一位父亲怀中抽噎不止,着了一袭明黄龙袍的男人信步向他走来,问:“小言,你不要昱儿了吗?”

他崩溃的摇着头,跪在男人脚边,求他放过孩子。

然而男人有力的大手狠狠捏起他的下巴,冷冰冰说:“皇后,你不乖啊。”

他听见梦中的自己哭求道,我会乖的,我会听话的。

可那人不为所动,说:“不如这样,朕把太子废了吧。”

言冰云的世界轰然倒塌。

他再也分不清梦境和现实,在范闲恼怒的责骂声和昱儿嚎啕不已的哭叫声中,重重倒地,晕了过去。

02

言冰云这一晕睡的踏实又昏沉。

他隐隐约约觉得自己该梦见些什么,却着实疲惫的没有精神劲儿仔细思索,于是那一幕幕画面就如流水般在脑海中闪过,不曾留下任何痕迹。

他再一睁眼,窗外月如银钩,已是深夜。

床边范闲连衣服都没换,直挺挺的站在那里看着他。

“你醒了。”范闲说。

言冰云努力凝了凝神,张口嘶哑道:“昱儿…”

范闲叹了口气,坐去他床边,将床上人冰凉僵硬的手放进掌心捂热,半是愧疚半是不解道:“昱儿已经在偏殿睡下了…小言,”他低头认真看向言冰云的眸子,“告诉我,你今天怎么了?”

言冰云睫毛一颤,没有说话。

范闲说:“我只是生气昱儿贪玩不好学,并非有责怪你的意思…可你为何同我说那样的话?”

…如果说给范闲听的话,他会相信自己吗?言冰云绞着手指躲在被子里,圆润漂亮的大眼可怜兮兮的垂下,白玉般的面庞满是犹疑不决,像只害怕被丢弃的小动物。

他不自觉的想出很远,那个梦,会是他的未来吗?

是他和范闲互相折磨、再无来日的晦暗未来,交杂在爱恨痴嗔、癫狂颓然中的惨烈一生。

——他不想过那样的日子。

他想范闲爱他,像从前那样热烈又真挚的爱他,为此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臣…没事,”言冰云决定把这个梦境埋在心底,他抿了抿唇说,“臣只是被梦魇吓着了,心绪不宁,并无大碍。”

骗人。

范闲看向他的小言公子。

这人一直都是这样,撒谎的时候双眼会不自觉出神的看向虚空右下方,偏偏还自以为掩饰良好,实际上紧张的连小兔牙都收不住,活脱脱一只蠢到家的笨兔子。

这样的人,当年究竟是怎么被派去北齐做间谍的。

他有些恨恨的咬牙,决定给言冰云最后一次坦白的机会。

他说:“小言,跟朕说实话。”

言冰云绷紧了身子,倔强道:“臣说没事…就没事。”

范闲沉默,盯着床上人裸露在外的一点白皙锁骨出神,言冰云叫这毫不掩饰的露骨目光吓得打了个哆嗦,他抓紧手下布料,有些哀求的看着范闲。

“陛下,您说过不会关我的…”

范闲皱眉:“朕不会关你——但…”

他上前一步,用食指轻轻顶住了皇后软嫩的红唇,在对方慌不择路的躲闪中褪去外袍脱鞋上床,健壮的身子像山一样缓缓压下,强迫言冰云摊开四肢,露出了柔软脆弱的小腹。

“皇后不肯说实话啊…”范闲紧扣着言冰云微弱的呜咽挣扎,去咬他敏感柔软的耳朵,低声道:“朕今天就欺负到你肯说实话为止。”

到处水声一片。

言冰云难耐的抓着床褥,呜咽的承受着来自身后的猛烈顶弄。

太深了…他咬着一根手指低声哭噎,范闲那里又粗又硬,他真的受不住了…

于是他蹭着膝盖往前爬,却被逮住肉乎乎的屁股一把拽回,那一根巨物顶开泥泞红肿的穴口,将原本粉嫩的一点撑成浑圆的小洞,不停瑟缩着想要夹紧闭合。

范闲拍拍他的屁股,威胁问:“说吗?”

言冰云死犟,哭的乱七八糟还拨浪鼓摇头,嗫嚅道:“没有…我没有说谎呜……”

范闲气的一啧,下身动作又重了点,上手摁腰提臀,给言冰云摆了个羞耻的小母马挨操姿势,一顶强迫他将整根巨物结结实实的吃到底,涨的小腹上鼓都出来形状。

范闲:“再不说朕真的狠狠操你了,操到最里面,让皇后再怀个小崽崽。”

言冰云哭着不干,说范闲骗他,明明说好只生一个的。

范闲边顶软穴边无赖道:“朕是皇帝,想反悔就反悔,皇后还能怎的?”

言冰云愣了一下,哭的更厉害了。

范闲看着他那副漂亮脆弱的样子就管不好嘴,忍不住凑过去说荤话,一边用手指玩弄挑逗着言冰云软热的小舌,一边说什么皇后胸大腿长屁股软,生来就该给朕干,是朕最喜欢的小猫咪等等;才没说几句,言冰云就臊的面颊通红,熟了。

他真的是又气又怕,却不敢明着反抗,只能绝望的任由范闲抵着小肉道里的敏感点,操了一下又一下。

“夫君…夫君啊!——求求夫君…”言冰云闹腾,”那里好酸…真的不行了呜……”

结果范闲没停。

以往言冰云这样叫两句讨好的话,范闲心里再怎么小九九一片,也怕把人真的操坏,象征性的顶那么几下就停了;但他今天打定主意给言冰云教训,所以对那声软糯的求饶置若罔闻,大掌揉捏着两片白白软软的屁股肉,坏心眼的朝两边掰开,露出里面吃着龙根的艳红小肉缝,再沉腰重重的顶进去,直到臀肉紧紧贴上坚实的腹肌,才停下插入的动作。

他俯身给了言冰云一个湿吻,压住他胡乱抓动的手,不容拒绝道:“夫君要操你了。”

言冰云摇着头说不出话。

下一秒他被下身酸胀酥麻的快感拖进情欲的深渊,脑袋里迷糊一片,只有身后那根又硬又烫的巨物存在感强烈,捣着软嫩瘙痒的花心一下下研磨,他抖着唇叫不出声,感觉屁股都不是自己的了,后面噗噗不断的吹着骚水,简直骚浪的不能看。

范闲喘着粗气掰过他的下巴问:“说吗?”

言冰云哭的稀里哗啦,终于崩溃了。

他胡乱的点着头:“停…快停呜呜——我说…我说……”

——结果竟是一个荒唐而不知所起的梦境。

范闲哭笑不得的把生闷气的言冰云从被子里捞出来,说:“这就是个梦,怎么把你吓成这样?”

言冰云有些恼羞成怒,一巴掌推开范闲凑过来的胸膛,道:“好事都让陛下做尽了…左右臣的身子您也欺负过了,让臣好好睡一觉吧。”

范闲十分不同意,觉得他有必要为自己正名,强行扒拉着言冰云的被子道:“小言,话可不能这么说,咱们是夫妻,我关心你那是理所应当。”

言冰云扭过头谴责的看着他,显然对这种关心方式万分不赞同。

范闲尴尬的摸摸鼻子,“那…那咱不提这个了,就说你这梦…现在好点了吗?”

他道:“昨晚你真的吓死我了,你说你这个胆子,我训昱儿你哭什么…”

言冰云闻言很委屈的咬了咬唇,小声说:“从前陛下不是很爱拿昱儿威胁臣吗?”

范闲一噎。

言冰云继续控诉道:“…陛下也说过要把臣关起来的,”他瞪着水润润的漂亮大眼,像只可怜巴巴的小兔子,“陛下总说若是臣不够乖,就把臣关回监察院地牢里锁起来…这辈子都不能出去。”

……真是要了命了。

范闲哪儿能记得起他在床上一时兴起吓唬人的骚话,但言冰云这只受惊的小动物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大有你不解释清楚我就继续闹的架势,范闲连忙苦哈哈的凑上去说好话,就差指手画脚的对天发誓,“小言,小言,我们不是都说过了吗,我们好好过,以前是我混蛋,但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欺负你了。”

言冰云抽了抽鼻子,问:“陛下说话算话?”

范闲赶紧点头:“我绝不骗你。”

“那…”言冰云慢吞吞的挤到范闲怀里,抱住他的腰,小脸又在他胸膛上蹭蹭,略紧张的央求道:“陛下让臣见见爹爹好不好?”

——他无论如何都想见到言若海,想亲眼瞧一瞧,梦境里那所谓决裂的真相,到底是真是假。

03

言若海直到被一架马车拉入皇城,整个人都还陷在深深的困惑与不解中。

老侯公公似是看出他的茫然,悄悄从外掀开帘子叮嘱道:“言大人,此番入宫,主要是让您与娘娘见面的。”

他一挑眉,心说是皇帝难不成又想了什么损招来欺负他的孩子,却见这老太监赔了笑说,帝后感情逐日见好,现在过的那是如胶似膝蜜里调油,陛下知道皇后娘娘想家,所以才特意请了国丈入宫作伴。

侯公公又低声道:“还有些话陛下要老奴代为提点,说这从前种种,过去便过去了,还望言大人谨言慎行,不该说的话千万不说。”

——过去?

言若海显然对此十分不满,什么叫过去便过去了,他儿冰云在宫中遭了这么多年的罪,竟是天子一句轻飘飘的不提就可随意盖过,但这皇权之下,他还能见到自己的儿子已经算是幸事,再怎么不甘,也只能生硬的回了一句:“多谢公公,言某心中自然是有数的。”

结果他满腔的愤怼和疼惜一下子叫言冰云给浇灭了。

他愣登的看着扑在自己胸前的纤瘦身子,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用颤抖的大手在那单薄的背上拍了拍,哑着嗓音道:“冰云…好孩子。”

言冰云忍不住眼眶酸胀,鼻音浓重,含糊不清的一个劲儿道歉:“爹…爹…是我不好,对不起爹爹…”

言若海长叹一口气,摸了摸儿子毛茸茸的发顶。

“好了,别哭了,你没做错什么。”他如是说。

一旁范闲十分尴尬的背过身去,屈起食指揉了揉鼻尖。

“陛下……”

言冰云从父亲怀里抬起头,清隽漂亮的脸上满是乖巧和期盼,“臣想回家住几天。”

范闲赶紧扭过头来,面色为难的皱起眉,“这……”

“臣就回去住三天,”言冰云焦急的保证,“臣太久没见爹爹了…”

范闲最见不得言冰云这幅可怜巴巴的委屈模样了。

虽然旁人瞧不出来什么,但他与这小兔子同床共枕多年,太了解小言公子这微不可查的面部习惯和小动作;这样垂着眼看人,绝对是在卖可怜。

他深吸一口气,挣扎道:“监察院近日事务繁杂,国丈想必很——”

“臣不忙。”言若海毫不留情的搭腔。

范闲闭嘴,瞪着眼看了半天面色不虞的国丈,干巴巴道:“好吧,”他说,“那就回去住三天,就三天。”

然后言冰云走的时候把小昱安也捎上了。

他紧紧牵着儿子的手,生怕下一秒范闲开口说不如把太子留下来陪朕吧,走上马车的时候连头都没敢回,逃难似的揣着崽子跑了。

范闲在后面好笑的看着他溜,无奈的摇摇头,跟侯公公说:“你看这个小没良心的,朕又不会吃了他。”

侯公公哎哟一声笑道:“娘娘跟陛下耍小性子呢,陛下何不多担待些。”

范闲却说:“朕最近一直在想…朕对皇后,是不是越来越纵容了?”

侯公公装傻:“帝后和谐,乃我大庆之福啊。”

范闲轻笑着点了点头。

他看着那架渐行渐远的马车,说:

“的确,是福。”

范闲送走言冰云后,便去御书房见了王启年。

当年北齐一别,王启年接手言冰云在上京布下的层层谍网,而他则带着重伤难愈的小言公子千里向南,一路奔回庆国,自此,他们已有近十五年未见。

那人还是笑容可掬的好面相,只不过岁月不饶人,熟悉的脸上多了几道深深的皱纹,发鬓也染上楚楚斑白,终究是老了。

再见故人,范闲是欣喜的,笑道:“王大人,别来无恙。”

王启年笑哈哈的挥挥手,说:“臣如今可担不起陛下的问候了,陛下万福,臣这一趟也算功德圆满,上京谍网已交至监察院四处之手,保证未来二十年内,不会再出现任何纰漏。”

范闲颔首道:“辛苦了。”

君臣二人相视一笑,一切尽不在言中,范闲屏退了下人,亲自端着甜酒和酥糕,与王启年双双入座,话开了家常。

范闲还记得当年他俩坐在范府的别院,聊起王家那可爱闹腾小闺女的情形,而如今时过境迁,他的孩子竟也到了调皮好动的年纪,为人父者自是心境不同,他不由炫耀道:“老王,还没见过我家昱儿吧,”威严天子笑眯了眼,说,“跟冰云长得可像啦,是个俊小子。”

王启年在心底微微诧异了一下。

——他返京前还听说帝后多年来面和心不和,整日为了一些陈年旧事闹不愉快;还有那小太子,据说也是皇后被逼无奈才诞下的孩子。

但现在看来明显不是,范闲提起李昱安时毫不掩饰的欢喜与疼爱,是真正严慈父辈才有的样子。

想起当年陈萍萍拼死所托…王启年终于松了口气,他端起酒杯贺道:“原来陛下早已与小言公子解开心结…臣回京时还听到一路风言风语,说二位仍为院长之死纠缠不清…如今能重归于好,也算不负院长所托。”

说罢他仰头饮尽杯中酒,满面诚挚恳切的恭祝之情。

然而桌案对面的天子却不见任何喜悦之情,他不解的蹙起了眉头,疑惑问:

“院长所托?陈院长曾托付过什么?”

“朕问你,监察院院长之权与范闲的身家性命,孰轻孰重?”

那是某年春日的一个午后,范闲被指派去江南铲除明家夺回内库大权,言冰云却叫宫里的那位帝王无情扣压在了宫墙之内,他在御书房冰冷坚硬的地板上跪足了四个时辰,整个身子都抖的发麻,但仍坚持道:“自然是范闲。”

庆帝说:“当初朕同意你与范闲的婚事,是让你看着他,怎么,如今竟看出真感情来了?”

言冰云忍着满头冷汗,道:“是,臣…动了真心。”

庆帝抬起头,嗤笑一声:“言冰云,朕现在只给你一个选择;陈萍萍和范闲,只能活一个,”他说,“等范闲从江南回来后就动手,你自己看着办。”语罢不耐的挥挥手,任由言冰云踉踉跄跄的艰难退下。

世间安得两全法。

言冰云在陈萍萍面前落下一滴泪。

他伏在老师的膝头,哭的那样大声、那样用力,仿佛要把多年的委屈都一宣而尽,像只躲回长辈羽翼下的受伤小兽。

然而陈萍萍只是伸手抚了抚他颤抖不已的瘦弱肩头,温和道:“好孩子,杀了我吧。”

“陛下对我忌惮已久…如今不过想借刀杀人罢了。”

陈萍萍说:“我死后,范闲定会与你决裂,那时你便要站去陛下身旁,替他好好看着这京中一切,等到时机成熟,他自会回京清算——”

“小姐的事也罢,我的事也罢,甚至是你,冰云。”

长者低声托付道:“你信我,范闲他心中有你,无论如何,都不要放弃他,好吗?”

言冰云渐渐止住哭声,说,好。

而后他递信宫中,配合着天子的铁骑里应外合,诛剿监察院于城外校场,破风一剑,刺透老师的胸膛。

范闲和着血泪,咬牙恨道:“言、冰、云。”

可他始终一言未发,收剑转身,走去了皇权一边。

04

范闲隐约记得,他从江南回京后一段时间,言冰云可谓是反常至极的。

先不说每日回家都要查岗,板着张漂亮脸蛋非要他交待清楚这一天都见了什么人办了什么事;晚上回房还要仔仔细细的搜一遍身,看看有没有什么新鲜伤口…搞得范闲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险些以为自己被哪个不知名仇家缠上了。

他去问言冰云,那人只是斟了杯热茶站在书房中练字,淡淡道:“没有仇家,我只是听说你在江南不大老实,想看看小范大人有没有什么新相好罢了。”

范闲脑中立刻警铃大作,连忙凑过去,指手画脚的力证清白,说家里有天下第一美当老婆,给他上千个胆子也不敢在外面乱搞。

结果言冰云嫌弃的冷哼了一声,骂他油嘴滑舌。

……而当时种种现在想来,恐怕是言冰云早已为庆帝所迫,不知帝王的刀子何时便会下在范闲身上,故而日复一日提心吊胆着他的身家性命罢了。

——终是为情所累。

范闲仰头饮尽一坛酒。

他醉醺醺的斜倚在御书房后的湖中亭上,想起他登基的那个晚上,就是在这里残忍而暴虐的占有了那个人;撕碎轻薄的大红婚衣,告诉他,言冰云穷尽这一生都逃不出眼前的巍峨宫墙,要么在君王榻上承欢,要么就拖累着言氏满门去死。

那个时候的言冰云…他的小言,是抱着怎样的心情伸出颤抖的双手,任由灿金的锁链在腕上缚了一圈又一圈,眼看着自己永无自由之日的?

范闲以前不懂,总觉得他是畏惧、是愧疚,可如今时过多年,前尘往事消散如烟,他终于肯正视,也终于有勇气正视言冰云对他的一腔深情,从未改变。

我本将心托明月。

原来言冰云早已在原地等他良久。

是夜,言府。

言冰云抱着昏昏欲睡的儿子坐在自家小别院中,面前石桌案上摊开几本装线精美的诗词集书,他握着小昱安肉乎乎的手指,一个字一个字点过去读: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李昱安迷迷糊糊道:“爹爹…昱儿还小…昱儿不想背诗…”

言冰云道:“碧落银河畔,金风玉露时;迢迢有佳期,千里来相会,”他温柔的垂下眼,说:“这是你父皇年少时作的诗,从前我们还未成亲,他便常念给我听。”

提起他父皇,李昱安总算来了点精神,小嘴一瘪,不高兴道:“昱儿不喜欢父皇,父皇是坏人,他把爹爹吓晕倒了!”

言冰云颇为窘迫,无奈道:“不是你父皇的错,是爹爹身体不好,昱儿要听话,知道吗?”

他捏着儿子的小鼻尖,亲昵的蹭上去,低声哄道:“你父皇他只有你这么一个孩子呀…你又是我大庆的储君,将来总要登基为帝,保我庆国繁盛千秋万代…”

“所以他对你寄予厚望,昱儿可千万不要让他失望。”

李昱安含着手指,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檐上“咯噔——”一声。

父子俩正在庭中咬着耳朵说悄悄话,言冰云便敏锐的听到了房檐上的轻微响动,他猛一抬头,发现砖灰色墙头上竟有好大一个黑影,被吓了一跳;谁知定睛再一看,居然是穿了夜行衣的范闲。

他有些无措的愣住,张了张嘴也不知该说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天子跳下房檐,大步向他走来;甫一凑近,还闻到好浓一股酒味儿。

言冰云这才眨着眼问:“陛下…怎么喝酒了?”

范闲不说话,俊朗的面庞被酒气醺的一片坨红,他就站在那里定定看了言冰云几眼,一步上前,弯腰搂起言冰云的膝弯,将皇后和小太子结结实实的抱在了怀里。

“范闲!——”言冰云小声惊呼。

“父皇,举高高!”李昱安挥舞着小手乐呵。

“别动。”范闲哑着嗓子说,他抱好没什么分量的父子俩,轻车熟路的向着言冰云在府中的睡房走去,到了门口把两人放下,接着毫不留情的将儿子关去了门外。

皇帝说:“去找你外祖父。”

然后“啪”一声合上了门。

言冰云立刻伸手扒门:“陛下——范闲!昱儿还不认得府里的路——”

但范闲根本不听,直接单手扛起人,任由言冰云在他后背上不轻不重的捣了两下,然后一手护好怀中人乱动的脑袋,两人扭扯着双双跌入床铺。

言冰云瞪着大眼,有些气恼的问:“你到底做什么?”

而范闲就像座山一样纹丝不动的压在他身上,一语不发,眼睛却疑似泛着些许水光,像只委屈的大狗狗。

片刻后他猛一低头,将脑袋埋进了言冰云的颈窝。

“你什么都不告诉我…”

言冰云听到他闷闷的呢喃,声音又哑又抖,还有点…好像是在强忍着哭。

“小言…小言…”

似乎有一滴热泪滴在床铺上。

“小言…我爱你。”

言冰云倏忽睁大了双眼。

他正想起身说些什么,却被范闲铺天盖地的吻拢在床铺间,那人霸道的气息环在他鼻尖,几乎将他溺死其中。

——一个迟到十余年的吻。

“小言…冰云,我爱你,”范闲哽咽道,他一眨眼,大片泪水就坠落在言冰云身前的纯白前襟,留下蜿蜒的湿润水痕。

他说:“我真的爱你。”

这是言冰云在陷入疯狂混乱的情欲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这一晚的范闲温柔极了。

他不知怎么了,一边掉眼泪一边将言冰云轻手轻脚的搂在怀里接吻,温柔的舔弄厮磨着身下人软嫩的唇瓣,像是拥有了什么稀世珍宝。

言冰云则就着窗外透入的朦胧月光,看到了十几年前热血少年人的影子。

…捧着热烘烘吃食的范闲,偷偷翻过言府院墙的范闲,借着夜色故意偷香的范闲,还有躲在他被子里不正经嬉笑的范闲;他们曾背着两家父母婚前三月不可见面的约定,在这一方小床铺上交颈而卧、抵死缠绵。

于是他鬼使神差般抚上了范闲被汗泪沾湿的脸庞,低声喃喃道:“…安之。”

“我的安之。”

范闲反手捉住他的手,在掌心落下一个滚烫的湿吻。

“我在,”他说,“冰云,我一直都在。”

温柔契合的情事更像是一场酣畅淋漓的翻云覆雨,言冰云整个人晕晕乎乎,舒服的好像踩在软绵绵的云朵上。

范闲几乎是用尽了全部耐心,撑着手指,一根根伸进柔软湿润的小口内缓慢扩张,粗糙的指腹勾压碾摁着翕动热烫的软肉,一点点探进深处,绕着敏感多汁的那一处刮蹭打转。

言冰云很久没有被这样对待过,他早已习惯了君王粗暴激烈的肆意侵犯,如今被小心仔细的研磨着那里,倒觉得不甚爽快了。

他蹬着腿,搂住范闲的脖子,一个劲儿求他,“里面呜…再深点…”

范闲便极其小心的用手指堵进去,一边亲着他汗珠满满的额头,一边问他舒不舒服,哪里还想要夫君磨磨?像诱哄小孩子一样,道,乖,说出来,夫君给你。

言冰云嗬着气,想要摆脱掉这恼人的折磨,于是干脆长腿一勾环在了范闲腰上,脚后跟蹭着君王肌理分明的结实后背,软绵绵的急切勾引:“进来吧…呜——里面好痒啊…”

范闲这才扶着硬涨的下身顶进去,他慢慢的顶开一点嫩肉,仔细观察着言冰云被情欲醺的红艳艳的脸蛋,只要身下人稍一蹙眉,就强忍着欲望停下,低声问痛不痛,夫君是不是该轻点。

结果言冰云被这缠绵的温柔小意惹急了,他生气的露了两颗兔牙,嗷呜一口咬上范闲的肩膀,生理泪水糊的到处都是,忍着哭腔埋怨:“你快点啊…范闲…快点顶顶那里…”

紧接着他整个人被范闲严丝合缝的拥进怀里,臀部也落在对方手中,稍稍一抬,粗壮的一根便噗嗤顶了进去,圆大的顶端磨在软肉上,九浅一深的凿弄开来。

翘着尾巴的小猫儿爽的一塌糊涂,手指掐在范闲手臂里,双腿夹的死紧,一会儿要重点一会儿要深点一会儿又要快点,范闲一一应了,顺着他的要求欺负着软穴,没过一会儿,言冰云娇气的身子就受不住了。

他腿上没了力气,打着哆嗦往下掉,再也夹不住范闲的腰,后面的穴口也被使用过度的酸软涨开,几乎变成了粗大龙根的淫靡形状,整个人软在范闲怀中,累的丝毫都动弹不得。

肆意玩火的皇后终于哑着嗓子求饶:“慢点…好胀呜…”

范闲忍着还未完全纾解的欲望,俯身在那润乎乎的唇瓣上啄了一口,说:“乖,再坚持一下。”

他抱着手中肉感十足的软臀,快而有力的冲着那一处敏感研磨,不管言冰云小声尖叫的挣扎扭动,硬是捣弄着穴里湿湿软软的出了一片汁,才咬牙深深埋进去,释放在里面。

范闲喘着粗气说:“我爱你。”

言冰云大抵很爱听这样的话,高兴的抱住他蹭了蹭。

然后相拥着一夜好梦,直至天明。

05

第二天言若海气的“啪”一声震碎了洗脸盆子。

来伺候他起居的小厮说,早上去给少爷送茶水时,瞧见天子也在里面。

言若海在心底愤怒不已,心说成亲前天天爬言府的墙就算了,年轻人浓情蜜意干柴烈火他可以理解…只是现下都做了皇帝居然也如此浮躁!范闲这个混账臭小子,说到底就是馋他儿身子馋的紧…个坏色胚!

——隔壁屋正穿衣的范闲狠狠打了个喷嚏。

言冰云皱着眉不悦:“谁让陛下大半夜的翻墙喝酒,这下受寒了吧?”

范闲揉揉鼻子张开手臂,任由言冰云冷着张脸给他妥妥帖帖的正好衣襟,再束上黑金腰封,才颇不好意思道:“…我这不是急着见你嘛…”

说起这个,言冰云投去疑惑的目光,问:“昨晚陛下怎么了?”

范闲顿时紧张的虎躯一震——他喝多了酒脑子便不大清醒,特别容易说些惊天地泣鬼神的真心话,于是十分慌乱的眨了眨眼,凑过去试探道:“我、我没瞎说什么吧?”

言冰云面色复杂的瞥了他一眼,没有接茬儿。

这下可轮到范闲着急了,天知道他昨晚有没有把陈萍萍的事抖漏出来——他总觉得不该说,左右言冰云不想提及此事,在宫墙中苦熬数十年也不愿说出当年真相,约莫是求一个前尘不记,只盼来路,如此这般,他便遂了这个愿,一道陈年伤疤,又有什么揭开的必要?

他有些急切的上前一步,双手捧住言冰云绵软鼓鼓的脸颊,低声说:“我昨晚真的喝醉了,要是我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小言,别和我计较。”

而言冰云就着仰头的姿势一言不发,睁着双黑亮黑亮的瑞凤眼看着范闲。

…他心中总有一种冥冥的预感。

冥冥之中指引他鼓起勇气,伸出双手,叠上范闲温暖厚实的大掌。

他开口道:“…昨晚你…说爱我。”

言冰云在范闲茫然而不知所措的眼神中一字一句坚定道:“范闲,你说你爱我。”

“陛下……——陛下!”

言冰云忍不住在饭桌下狠狠踩了天子的脚,瞪着眼提醒:“爹爹在和你说话。”

范闲痛的猛一回神,飘忽去天外的意识堪堪回笼,他在心中暗骂一句,小心翼翼的抬眼去瞧,果然见对面的言若海脸色早已黑如锅底,若不是顾及皇家威严君臣有别,恐怕要当场拍桌训他。

他尴尬的咳了两声,向言冰云投去求救的眼神。

言冰云无奈,只能顶着言若海喷火的目光,硬着头皮当传话筒:“爹爹问我们何时启程…要不要再多住一日。”

“哦哦哦,”范闲这会儿反应比较及时,连忙摆手说,“不住了不住了,朕下午要领冰云出去一趟。”

李昱安闻言从言若海怀中探出小脑袋,眨着亮晶晶的大眼兴奋问:“父皇!我们去哪里?”

——小孩子就是性子好不记仇,太子殿下已经全然忘记前一夜是谁把他关在房门外了。

范闲扯着嘴角皮笑肉不笑:“不带你。”

他无情忽视了儿子写满控诉和不可置信的委屈双眼,从桌案下勾起言冰云的手,慢吞吞道:“朕…要领冰云去见位故人。”

范闲口中“故人”,是他的母亲叶轻眉。

言冰云从未见过这位名满天下的传奇女子,只知她的一生如烟花般炫目短暂,似繁花盛锦,又似冬叶凋零,最终只余一捧枯骨,被好生安葬在太平别院后山的桃林之中。

而此刻他便同范闲在太平别院,不过他们正坐于廊檐外的小钓鱼台上,一人手里持了根鱼竿,挂上几颗饵料,悠悠闲闲的逗弄着满池锦鲤,看那些鱼儿摆着尾游来窜去,权当消遣解闷。

范闲突然没头没脑的开口说:“这些年,是我对不起你。”

言冰云垂着眸抿了抿唇,没有回答。

范闲继续:“是我…陷在过去太久了,”他扭头去看身边人皓如白玉的侧脸,轻声道,“我以为我一辈子都走不出来。”

“我以为我一辈子都会活在失去师长挚友的痛苦中,在北齐的三年,没有一天不恨你。”

“恨你杀死院长,恨你打压我父亲,恨你毁了监察院…更恨你欺骗我。”

范闲握住言冰云搭在膝上的手。

“你知道我最怕什么吗?”他问。

言冰云摇摇头。

范闲起身蹲在他面前,仰起头直视着对方有些躲闪的大眼,耍赖般将头搁上言冰云膝头,喃喃说:“我最怕我们在一起的日子是假的。”

——害怕曾经的相爱是假,曾经的欢愉、曾经的誓言都是假。

范闲孑然一身来到这个世界,在遇到言冰云之前,心中牵挂甚少,为滕梓荆复仇算是支撑他苟活的一个理由,可余下其他,能让他为之付出全部生命和热情的,终究寥寥无几。

直到他爱上言冰云。

孤身的旅人才在荒芜苍茫的雪原中找到栖身之所。

言冰云闻言深叹一声气,轻抚了下天子被泪水沾湿的脸庞。

他说:“不要恨我,范闲。”

“我永远爱你,永远。”

他们在叶轻眉的墓前郑重三拜。

当年两人成亲时,范闲还无名无份,只是户部侍郎府上的庶长子,他们在范府中拜过范建和柳如玉,却始终没有机会祭拜叶轻眉。

后来范闲登基,追封其生母为太后,唤言冰云入宫伴驾,他们苦苦纠缠于爱恨纷扰多年,也无人念及此事。

直到今天。

范闲同言冰云端了碗酒,盘腿坐在叶轻眉墓前,说:“娘,这是冰云,我爱人。”

他轻松一笑:“从前我跟您叨叨过好久的…今天终于把他带来了。”

言冰云勾了勾唇角,和范闲碰碗,两人仰头,将碗中陈酿一饮而尽。

他话少,所以基本是范闲在絮絮叨叨的说;说起他们在澹州郊外的初见,小言公子是如何冷着脸向他讨提司令牌的——那明明是封存在记忆深处的久远往事,久到言冰云都快记不清了,可是经范闲添油加醋的一说,他倒真觉得生动有趣起来,还忍不住出口拌了几句,似真似假的抱怨道:“分明是你行为不端,我当然要怀疑你。”

范闲边嗯边点头说好,然后厚脸皮的凑上前去问,“那当时小言公子是否对我一见倾心?”

言冰云羞红了耳根,别过头拒绝说话。

范闲叫他逗的扑哧一笑,才道:“好了,不欺负你了,”坐回去正经说,“是我先对小言公子一见倾心的。”

原来当年茂林初见,范闲借故掀开那一扇厚重的竹节车帘,得以窥伺车中人惊鸿一眼,只一眼,他便被那漂亮容颜勾摄的不能自己,脱口而出:“万一禅关砉然破,美人如玉剑如虹。”

此后数年,魂牵梦绕,久久不能忘。

那一日,他们就互倚着坐在叶轻眉墓前,贪笑说话,追忆往事种种,直到桃林中暮色见深,轻风吹带着桃花沙沙作响,有几片花瓣翩然落下,掉在了言冰云发间。

范闲替他抚去了那几片花叶,道:“我们该走了,天色不早,还要接昱儿一起回家。”

于是他们起身,拍落衣摆上的潮湿泥土,向山下闪烁着明黄灯火的别院走去。

言冰云看着走在他前面的范闲,记忆中少年人热血活泼的身影早已成长不在,眼前帝王宽阔坚实的后背,已替他抵挡了足够多的风雨。

他不知怎的心下一动,伸出手去牵那一双大掌,却在即将触碰到时瑟缩了一下,转而捉住了天子宽大的衣袖。

而范闲毫不犹疑的,一把回牵住言冰云微凉的素手。

天子在前面微红了脸,不过幸亏夜色已深,没人看得到。

他轻声说:“以后…还是要多牵手。”

这世间情爱,定是暮暮朝朝,永无尽时。

生崽后试图逃跑未果的可怜小猫

范闲已经很久没在言冰云脸上看见过这样生动的表情了。

双目噙泪、眼尾泛红…漂亮的桃花眼里满是震惊和不知所措。

——也是,谁叫他的小言不小心听到了几年前与父亲决裂的真相…骄傲如言冰云,终于忍不住爆发,趁天子上朝,抛下睡梦中咿咿哭闹的小太子跑了。

皇城的虎卫一路跟随,又不敢下狠手,但言冰云的武功底子着实废了太多,才简单过三招,嘴角便见了血。

正当言冰云被一众剑客围在几步之遥的砖红宫墙前时,有老太监尖声喊道:“陛下驾到。”

他抬头,本想说些什么,却见他的父亲不辨喜怒的跟在天子身后,怀中还抱着虎头虎脑的小儿子。

范闲微笑着问他:“爱妃,这是要去哪儿?”

当年范闲和贵妃是怎么互订终身的

是回程夜途的昏黄篝火,冷冰冰的小言公子照例着一身白衣,轻眨着双眼犹疑的看向他:“你不愿求和?”

范闲认真敛下眉眼,蹲在他面前,道:“我心里不平。”

“心都不平,又怎么活得惬意?你说是吗,小言公子?”

言冰云沉默半晌,问:“若是我愿意帮你呢。”

范闲一愣,片刻后欣喜的两步上前,握住他微凉的双手,颇有些语无伦次:“你、你认真的?——小言公子当真愿意帮我?”

言冰云微红了耳廓,虽然后来他坚称是篝火闷热的缘故,咬着嘴唇道:“…你那天说的话我考虑过了。”

远处鸟啼虫鸣,火焰声噼啪作响,将遥远归途中的秋日深夜染上朦胧而暧昧的晕影。

“我愿意的,回京后…我们成亲。”

那是范闲记忆深处最美好的言冰云。

他就在糙硬的石板地上完完整整的拥有了这个人,事后将蜷缩成一团的小猫咪裹在暖和的毛毯里,一遍遍的亲吻着怀中人的额头,厮磨着立下誓言:

“小言,我会爱你一辈子,永远都保护你。”

言冰云低低的哼了一声,小脸埋在在范闲宽阔温暖的胸膛中睡去。

范闲想他的小言或许是没听到,不过没关系,他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说这些肉麻的情话,说到时日蹉跎,白发满头,说到这世间只剩下刻在岁月洪流中的一腔爱意。

他终于在荒谬至极的世界中找到唯一的寄托。

可彼时的范闲并不知道,安稳沉睡在他怀中的小言公子会是一把利剑——一把属于他亲生父亲,那位高居龙椅的大宗师的利剑,在与他缠绵旖旎数千个日夜后,踩着他的真心,狠狠刺破陈萍萍的胸口。

他满身血污,被皇家虎卫围攻于监察院校场,不远处停着长辈和同僚冰冷僵硬的尸体,鲜血在泥土地上浇灌出诡艳猩红的花。

范闲狠狠闭眼,不可置信的抬头看向恩爱三年的枕边人。

而言冰云面无表情的收起染血长剑,走去了庆帝身旁。

终是皇命不可违。

院长死后的离婚局和入宫小故事

这是陈萍萍死后的第三日。

范闲不知得了哪位高手相助,竟能从重重虎卫严防死守的围剿中仓皇逃脱,地上只余一绺断发,其余再无踪迹。

庆帝一面加派人手仔细搜查,一面将言冰云好好的保护了起来——美名其曰保护,实为软禁——住在离京都十里外的竹林小居,重兵把守,连只鸟儿都飞不进去。

所以言冰云根本不知道范闲是怎么找到这里、又是怎么进来的。

这几日他心绪不宁,憋闷了好多话想找人倾诉,噩梦醒来下意识的叫喊范闲,才想起这人早已不在他身旁。

他只能像只被抛弃的小动物,手脚蜷缩的躲在床上,不甚清醒的希望漫漫长夜快些过去,直到——外面传来几声石子落地的轻响。

他猛一睁眼,意识到门外定是范闲。

于是顾不得其他,匆忙披了件外衣推门出去。

月色下范闲穿了一身漆黑的夜行衣,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孤零零地立在几步开外,狠戾的眼神像一头孤狼,似乎下一秒就会撕烂他的骨血。

但言冰云还是走了过去,他太想念这个人了,可是还未开口,就听范闲嘶哑着嗓音问:“言冰云,你可心安?”

他一愣,有些不知所措的眨了眨眼,然后低下头,道:“身为臣子,自当为大庆效忠。”

范闲自嘲一声,想起师长倒于血泊中的悲惨模样,咬着牙问:“只是为了——效忠?”

言冰云默不作声。

“那我问你,现在庆帝与我,你会选谁?”

言冰云说:“不存在这样的选择,我只会尽人臣的本分。”

范闲认命般闭上眼。

良久,他道:“好,言冰云,记住你今日说的话。”

“若来日是我登基,定要你——”

“生不如死,偿还我痛失师长亲朋之苦。”

而后五年,言冰云午夜梦回,常常梦到严慈的师长、嬉笑打闹的同僚,还有…那晚毅然离去的范闲。

再后来庆帝意外病逝,他整理了家当,本打算带着父亲隐居江南,不曾想还走未出家门,便被天子亲军拦下。

那架势简直是抄家——无数把刀抵在他脖子上,一个老太监强摁着他的脑袋领旨谢恩。

他没有力气反抗,只能对着那卷圣旨重重叩首,漂亮的白衣被泥土沾黑,白嫩的额头上一片红肿,满身狼狈,却无处可逃。

宣旨的侯公公倒是笑容可掬的请道:

“贵妃娘娘,入宫吧。”

范闲婚前为什么天天翻老婆家后墙。

说起古板,这言家人要是敢认第二,就没人敢当第一。

范闲回京后好容易养好了伤,把求婚成功的事儿跟他爹和姨娘一说,仨人在屋内一合计,说这小言公子在京都可是十分抢手的乘龙快婿,他们得快些上门提亲。

于是范建和柳如玉第二日便精心打扮,从监察院请出了陈萍萍——他既是言若海的顶头上司,又算言冰云的授业恩师;还提了几大箱贵重的定亲礼,浩浩荡荡朝着言府去了。

意外的是言若海很好说话,许是言冰云已经同他通过气了,两家人和和气气的在议事厅谈了一会儿,互换了两个孩子的庚帖和信物,算是定下这门亲事,待到五月石榴花开时成婚。

范建正起身同言若海告别,就听言若海蹙着眉嘱咐道:“范大人,我言氏家教甚严,婚前三月不可见面,还请转告你家少爷,莫来翻我言府后墙。”

范建愣在原地,反复咀嚼这话半晌,才反应过来:“范闲这臭小子居然翻言家的墙?”

柳如玉在一旁和稀泥:“哎呀老爷,马车到了,我们先回府吧。”

范闲理直气壮说:“我就是翻他家后院墙,怎么了?”

“我连我自己老婆都不能见吗?”

“哥哥,老婆是何意?”范若若问。

范建说:“别打岔,言家有言家的规矩,你不能再去了。”

范闲嘴上答应的极其爽快,说了一叠声是是是,心里想的却是谁能拦住我范小爷,十分骚包的从衣柜里换上藏青色外袍,又从枕头下摸出把银子,搂着范思辙哥俩好的朝着醉仙居去了——去给他定了亲的老婆买甜辣兔头。

范思辙说:“省省吧你,人言大人才不让你见小言公子呢。”

范闲咬了口糖葫芦,说:“识趣点,该改口叫嫂子了。”

范思辙不信,哼哼唧唧的甩开他哥的手走了,留下范闲一个人坐在酒楼吃酒,他点了两份浓香桂花糕、金黄酥油饼、一袋樱红小桃酥和一碟甜辣兔头,吩咐店家趁着热乎妥善包进纸油袋中——等会儿他就靠这些甜食敲开面冷心软的小言公子的门。

到晚上夜明星稀时,范闲终于喝了个六成醉,将桌上的纸油袋往怀中一抱,晃晃悠悠走了。

言府在京都最繁华商街的最东面,是个僻静悠闲的好地段——意味着此处人烟甚少,他怎么翻墙都不会被发现。

于是范闲搂好哄小猫的零食袋,踏着几块青石柱飞身而起,蹬蹬蹬三下上了言府的院墙。他眯着眼一看,不远处小书房正闪着昏黄的烛灯,似是在等什么人。

他笑了笑,心底暖洋洋,他的小言,就是如此口是心非,嘴上说着这般行事不端有违家规,却还是偷偷留了盏灯,存着幽会情人的叛逆心思。

范闲正这么想着,底下有一人提着小夜灯走来,问:“不怕我爹打断你的腿?”

他邀功般拿出纸油袋,轻巧的纵身而下,道:“我来请你吃夜宵。”

白衣的小言公子不动声色的嗅了嗅那溢着奶香的小糕点,漂亮黝黑的大眼转了又转,似乎是在纠结该不该放这不守规矩的登徒子进门。范闲拖长了声调:“哎哟小言公子,行行好吧——我为了见你可是拔山涉水唷。”

言冰云红着耳朵别扭的转过身去:“知道了知道了,还不快跟上。”

二人坐在言冰云的小院中分吃小食。

言冰云颇有些吃味道:“…你怎么一身酒味?”范闲存了心思逗他,说:“下午范思辙喊我去醉仙居喝小酒嘛,那儿有个弹琵琶的姑娘长得又俏又俊,可漂亮啦,她敬我酒,我就多喝几杯咯。”

言冰云气鼓鼓的露出了小兔牙,一口咬在甜辣兔头上——仿佛他咬的正是范闲的一条手臂,威胁道:“范、闲。”

范闲笑嘻嘻的捏他的脸。

“你真的很讨人嫌。”言冰云说。

“那你不照样喜欢?”范闲无赖的蹭过去,在美人脸上吧唧偷了个香。

言冰云闹了个大红脸,连忙推开他的头,自己坐去了旁边的椅子,嘎吱嘎吱的咬着手中喷香的兔头,像只抱着小鱼干乱舔的小馋猫,还舒舒服服的翘着尾巴。

范闲困的打了个哈欠。

言冰云停下嘴上动作,问:“你累了吗?”

可不是嘛——但范闲没说出口,他今儿个在醉仙居排队买这甜辣兔头排了大半个下午,又耐着性子坐到天黑才敢翻墙来找心上人,早就困倦的不行了。

他看着小猫咪略微不舍的样子,心下软的一塌糊涂,十分有耐心的哄道:“我明晚再来看你,还想吃些什么?”

言冰云只摇摇头,说,“你早些来就好了。”

“好,”范闲笑着答应,揉了揉他头顶微乱的黑发,问,“抱一个吗,小言公子?”

言冰云的脸直接腾红,他犟道:“快回去吧,被你父亲母亲发现就不好了。”

范闲闻言装作失望至极的“哦”了一声,起身拍了拍衣摆上的尘土,转身欲走——

结果腰被两条温热的手臂揽住了。

身后言冰云的耳朵都快烧烫起来,因为他正紧紧贴拥着范闲的后背,手臂还不知羞的环着对方的腰;虽然面前人已经是他未来的丈夫了,但他还是——还是因着矜持而害羞不已,眼都不知该往哪儿看。

范闲眨了下眼,轻笑起来。

他伸手在小言公子白软的手背上轻拍两下,似是抱怨道:“还没成亲呢,就这么爱撒娇啊。”

“要是真成亲了你可怎么办呀,”他忍着笑意说,“岂不是天天都要缠在夫君身上?”

-全文完-

Summary:班长牺牲了,顾一野决定娶阿秀做妻子。

01

暴雨,暮色,与浓稠的黑白。

顾一野只穿了件磨洗破旧的肥大衬衫,失魂落魄的出现在张飞的葬礼上,他手里捧了束不知名讳的黄色小花,混着嘀嗒叠落的咸涩雨水,在冰冷坚硬的碑石上烙下轻柔一吻。

“我会照顾好他们。”他颤抖着做出承诺,眼里是化不开的墨色,仿佛失了生机的荒原,只余无尽的贫瘠与凉芜。 他曾侥幸在心间插种一束珍贵而顽强的野百合,获了万分之一的渺小机遇才开一花,可羞涩的情意尚未来得及言说出口,那花便血淋淋的谢了,留一道永不愈合的疤,在接下来的千万个日夜中折磨熬煎,从此生命中多一座断桥。

他耳边有很多人的哭声,战友的、女人的、小孩的,都像利刃破风入耳,爆破声呼啸而过,尘土带了滚烫的血飞扬,于是他偷偷深爱的男人只余一捧白灰。 阿秀崩溃哭泣的厉害,是他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一步步挪去火化箱旁,从仍有余温的铁盘上拾起遗骨。 顾一野几乎要被痛苦的回忆淹没了,他想起新兵入伍那一年,是男人温热有力的大手扶持着他步步向前,浑厚的嗓音与有力的字句构筑出他绰绰遗梦。 可如今梦散了,他连光明正大的痛苦理由都不曾有过,想做未亡人,也须得名正言顺。

肩上忽而搭了一只手。

他来不及问是谁,便被蛮横的强力揪扯起来,踉踉跄跄向后倒去,男人紧实坚硬的胸膛接住了他,鼻腔间沁了熟悉的烟草味道。 原来是高梁。 顾一野不自觉放松了身体,半个身子的重量都靠在对方身上,煞无血色的唇瓣张张合合几次,才抖着调子说句完整的话:“…我、我得照顾好他们。” 高梁借着余光打量他,那样锐利漂亮的好轮廓,此刻却像碎瓷一地,失了镇静与艳色,便不再名贵。 “回去休息吧,小野。” “你太累了。”

天彻底暗了。

- 再次见到顾一野时,他已经敛了万念俱灰的壳子,换上一副从容做派,在张飞曾经的办公室中收捡遗物。 高梁没敲门,得以透着门缝窥看到顾一野小心翼翼的吻,吻在冰凉的玻璃相框,瞳孔里水光润泽,有沉溺深海的情愫与忠诚。 地上散落的废纸数摊,是顾一野撕落骨血的爱与痛。 “吻下来,豁出去,这吻别似覆水。 再来也许要天上团聚。”

高梁忍不住捡起那张纸。

然后仿若暴徒般闯入,在顾一野略显茫然的眼神中将人推倒在桌上,俊俏的侧颊重重磕上桌面,还未来得及呼痛,双手便被拧到背后捆结实了,他方才悉心整理的钢笔、墨水盒、笔记本,稀里哗啦作响,全部跌碎一地。 “高梁!“一声怒呵。

高梁压在他身上喘着粗气,粗糙的指腹正滑过耳后软嫩的敏感皮肉,下一刻就换虎口死死卡上去,顾一野险些窒息。 他疯狂挣扎,却抵不过高梁猛兽般的力气,叫人摁捏着弱点,平白剥去长裤,露出两条紧实修长的大腿。 顾一野漂亮的脸上有了屈辱的表情。 高梁见不惯他那副清高样子,在心里嫉恨了千万遍,于是附去耳边诛心道:“张飞死了。” ——不但死了,连尸首都找不全,还是你亲手捡落残缺的遗体,深一步浅一步,跨越国境线,迎着枪林弹雨,将他背回魂牵梦绕的家。 他有温柔贤惠的妻子,活泼伶俐的儿子。 他的人生中什么都有,偏偏没有你顾一野的位置。

“可我爱他。”

炙热颤抖的吐息打在高梁手背上,像油锅溅起滚沸的水般灼热伤人,这似乎是顾一野第一次清晰的在他面前剖白爱意。 却不是他爱听的话,那抹浅淡的嫣红染上眼尾,泪水是碎钻,仿佛长徙过江的飞鸟,累了倦了,倏忽认命,扑簌扑簌落下,一生都了愿在淤泥中挣扎。

高梁更恨了。 那个魂骨入土的男人已经夺走顾一野许许多多第一次,第一次心动、第一次酸涩、第一次暧昧,甚至是第一次隐秘甜蜜的偷吻。 而人的一生又能有几次心动,不过是在生活的挫磨中徘徊了妥协,就算某日心中的柔软被触动,也不是最初青涩完整的模样。

更何况顾一野这样的人一念一生,若是他说过愿意,便不再可能有移情别爱的命运。

如此,高梁的花也谢了。

“高梁、高梁!”顾一野慌乱的掉了眼泪,“你干什么…别摸我!“ “怎么,他能操你,我不能?”高梁没收力,一巴掌掴在饱满圆润的臀上,白嫩软肉荡了几叠晃眼的浪,颤巍巍多了道糜红印子。 顾一野几乎在悲鸣:“…你闭嘴!班长他——我们没做过这种事!”

那正好。

高梁单手掐了他的腰,胡乱扫开桌上的零碎物件,将顾一野单薄的上半身彻底压实,再伸几根手指揉上臀缝,用指节顶开瑟缩紧闭的小口。 那一处秘地又干又窄,内里却意外烫热,许是因着主人的情绪太过激烈,即便遭受着男人屈辱的指奸,也违背了自身意愿,紧紧吸吮起胡乱插搅的手指。 高梁恨的咬牙,直言羞辱他骚,圆润的屁股仿佛天生用来挨操,才拓张了几十回就乖顺的柔软下来,换角度戳压,竟滑溜溜的出了水儿,咕叽咕叽吞着长物,一副贪吃饥渴的骚浪模样。

“操!”高梁暗骂一声,扯着顾一野的短发让他抬头,恶狠狠问,“还说没被人搞过?看看你屁股湿成什么样子!” 顾一野被迫仰了头,露出曲线脆弱的脖颈,他不敢说实话,只能咬着肉唇呜呜嗯嗯哭,丝毫不肯交代暗恋班长的数千个日夜,他曾像个小变态一样偷了男人的衣物,然后躺在宿舍的床上,用一只钢笔把自己干到喷潮脱力。 “放过我…放过我吧…”他哭着请求,雪白的臀疯狂扭动妄想逃脱手指的奸淫,看在高梁眼里可气又可怜,于是干脆撤去手指解了裤头,滚烫粗胀的阴茎弹在顾一野绵白柔软的屁股上,带着津液的龟头顶开臀缝。 “别!别求求你——”顾一野惊惧的叫起来,努力用被绑缚在一起的双手推拒高梁压下来的腰腹。 可他哪里比得过怒火当头的男人大力,只听噗嗤一声轻响,怒涨的阴茎便借了湿淋淋的水液,无情的顶入多半个柱身。

顾一野从喉咙里溢出声绝望的哀叫。 他白着脸,方才还因为情欲而挑上双颊的火烧云在刹那间褪去,哆哆嗦嗦抖起了长腿和屁股,额角滑落滴滴冷汗,连着声音都弱下不少,嘶哑着嗓子讨饶:“疼…高梁,我真的好疼…” 他知觉臀缝中间的小洞麻了,除了那一根粗硬的几把什么都感受不到,整个人像被贯穿在铁棍上的可怜鹌鹑,手扭落背后,脸颊贴上桌子,绷不住的委屈泪水各处乱流,甚至有一些滑过了相框。

是他刚刚亲吻过的,唯一嵌着他们合照的珍贵相框。

“看看你这幅浪荡样子。”高梁没注意到他的目光,只是单纯发泄心中不满,啪啪抽打手下的屁股,然后掰开臀瓣,狠着心全根操了进去。 “小野,和我说实话,”他掐着顾一野细窄的腰胯疯狂驰骋,恨不得连囊袋都喂给这骚货,“有谁操了你吗?还是自己玩过?” 他在第一下挺进嫩穴时就觉察出微妙不同,这里的肉壁虽然湿润多水如温热汪泉,却也实实在在的紧致生涩,并不像是被男人开发操烂过的淫荡肉套子。

只能是顾一野自己玩过了。

这样的认知让他心情大好,立刻放弃了要把顾一野操成几把套子的恶劣想法,转而去蹂躏顾一野胸前的小嫩奶尖,搓在两指间旋转拿捏,听身下人发出不成调的浪叫。 “呜嗯!疼,呜不要——痒…哈…好痒…” “哪里痒?我给你顶顶。” 高梁抓着他丰满的屁股往后撞,肥软柔嫩的臀肉一下下磨在健壮腹肌的阴毛上,很快通红一大片。 顾一野被操的泣不成声,穴里又疼又痒又麻,高梁坚挺的阴茎每一次都操过他敏感脆弱的软栗区,用着几乎能捅破软穴的力道鞭挞穴眼深处,将里面捣出甜腥滚烫的汁液,逼着他像女人一样喷潮丢水。 “不行了不行…”他失了神喃喃哭叫,“我含不住了…” 于是高梁好心的一抽,大股热液从顾一野的嫩穴里抽搐喷落。 “小野,”高梁低声诱哄他,给他解开双手,牵着其中一只摸到糜烂外张的肉口上,“让我看看你平常怎么玩自己。”

顾一野像一只落入陷阱的惊慌小兽,无措害怕,到处寻机会逃,一边挣扎一边啜泣:“不行…呜…你、你已经操过我了…” 高梁耐着性子陪他玩:“我是操过你了,所以?” 顾一野天真的哀求:“放过我吧…”明明他才是被强奸的受害者,此刻却要低声下气的告饶,“我不会说出去的…就当什么都没发生…”

高梁狠狠拍了他熟桃般的肥嫩屁股。 然后掐着顾一野的细腰重重操回去,直接顶着穴眼深处的娇嫩软肉大力抽干起来,顾一野的肉穴刚才剧烈高潮了一次,哪里经得住如此土匪般的奸淫,他立刻发出痛苦甜腻的骚浪喊叫。 “呜!好麻——不行…啊!” 他觉得自己像是颠入风暴的断桅小船,整个人都要坏掉。 高梁则是那波涛汹涌的浪,张着血盆大口将他吞噬殆尽。 “小野…”高梁一边亲吻他被汗水浸湿的小巧耳垂,一边九浅一深操着红肿外翻的可怜肉穴,说,“…我很喜欢你。” 顾一野噙着泪摇头,手臂胡乱的伸探出去,摸索到相框一角,然后紧紧攥住,无声的抗拒着。

可高梁万分轻蔑的嗤笑一声,劈手将相框夺过。

“你特别稀罕是不是,”他晃晃那纸相片,说,“以后不给你了。”

02

“但我的心每分每刻,仍然被他占有。”

寻常人间烟火气。

顾一野自浅眠中醒来便是如此知觉。 他侧卧在床,整条右臂都麻了,上面不轻不重压了个孩童的份量,是顾小飞咬着大半个拇指酣然大睡,晶莹口水乱七八糟糊在他军绿色的单衣袖口,一副天真可爱的依赖模样。 隔着干净明亮的半式橱窗,阿秀正系了条蓝布格纹围裙在内里忙碌做饭,余光瞥到他醒了,便用纤细指节在玻璃上敲出咚咚轻响,温柔唤道:“一野小飞,你们父子俩,该起床吃饭啦。”

再平凡不过的休假日。

“烫碗蛋花汤吧,”顾一野挽起袖口,握惯冷枪尖冰的手拾起汤勺,从塑料袋中择出颗沉甸圆溜的鸡蛋,将流晃蛋黄搅成棉絮松软的汁液,团团云朵般聚在碗底,“小飞正长身体,给他多吃些营养蛋。”他说。 “好,都听你的。”阿秀掩唇笑笑,同丈夫站在清早天光微明的日浴里,指尖挑起另一条围裙,环绕过男人的劲瘦腰身妥贴系好,方打趣说:“我们一野啊,是位很好的爸爸。” “前几天阿征还来找我,说你和高梁刚入伍时成天斗嘴打架,一日都不得安分,现在做了爸爸,才正儿八经有个成熟样子。”

顾一野调拌蛋花汤的手腕一顿,空白几秒,带了些许踌躇说:“这是…我第一次做爸爸。” 也是最后一次。 他在心中默念,将热气腾腾的汤汁盛入印了卡通图案的小瓷碗,想起小孩对着他贪闹黏人的撒娇作态,认真道:“所以要万分仔细万分小心,小飞是我唯一的孩子,我想把最好的给他。”

-

高梁哗啦一声扔了信件,不顾江南征仍在场,近乎失态的发泄怒火,哑着嗓子低吼:“好爸爸——?他顾一野背着我和那个女人结了婚,现在还要给张飞的遗腹子当便宜爹?” 江南征劝不住他,更承受不起这狂暴怒火,只能拾起薄纸徒劳劝慰:“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小野已经和阿秀结婚了…”她喉咙里不免涌上酸涩,“他连我都没告诉,还悄悄支走我去滇西执行任务…你不也一样?”

高梁颓然泄气。

江南征说的不错,大半年前他偶然得了政委指示,说是组织分配下几个留俄深造的公派名额,要在他们这一届集团军中挑人,据说原本定了顾一野,却因着他父亲错综复杂的军政关系踢皮球好久,最后竟是落到他头上,平白捡个大便宜。 “我不能去,”他下意识拒绝,满脑子都是顾一野眼角碎裂的水光与嫣红,仿若下一秒便成溃败萎烂的玫瑰,“我不能去,我得照顾顾一野。”

书记疑惑问:“顾一野怎么了?”

旁边人压低声音说:“张飞。”

整个房间倏忽静下,只剩文员笔尖唰唰不断的写字声,高梁淹在这片死寂泥潭中,半晌才听书记悠悠哼出个轻蔑不屑的鼻音。 “为了个男人…”书记摇摇头,“更遑论他自己也是…”

”小高,”话题一转,回落到他身上的口吻都亲近殷切起来,“你看小顾现在这个状态,实在不方便代表我们集团军交换学习,组织也有自己的考量,目前你才是最合适人选。”

高梁死死握紧拳,手臂青筋虬露,可怖盘旋着藏回洁白衣袖中。

这些闲言碎语仿佛一锅滚烫沸油,逼着顾一野那样坦然无畏的人怕了严刑,炙烤凋零落周身的光洁羽毛,狼狈不堪,臣服退场。 他实在心有不甘。

可窗外等他的顾一野心有灵犀般望了过来,二人视线隔着灰污遍布的玻璃瞬间交汇,高梁只见他唇角弧度是无甚所谓的笑意,像着了春深桃红,了然生机而动人。

他似乎懂了,又似乎没懂。

只是捏紧的拳松过又松,终于败下阵来。 “…好。”

“小野!” 高梁攥住那根细瘦腕子,从后方将顾一野拥入怀中,下巴抵在对方肩头,那里有几寸硌人的骨头,硌的他心尖生疼,像伤口结过痂又溃脓,拿锋利的尖刀挑破血肉。 顾一野不出声应答,他便害怕,语无伦次的道了千百回歉,说小野你别这样,班长的照片我会还你,以后更不会强迫于你。 他的呼吸颤抖急促,万望着挽留与和好,那晚的冲动要挟过怒火,落骨痛楚全数奉还给他最爱的人,缺憾融进余生,噩梦时分无论如何也忘不掉顾一野崩溃绝望的眼。

然而顾一野却肯给他答复,还放松了身体,依赖万分的落入温热怀抱,陷在熟悉蛮横的气息中,轻声说:“去吧,高梁。”

他拍拍男人越箍越紧的双臂,决定编造一个幸福的谎言,眼神凝着远方的赤紫暮霞与云火烧天,说:“我会等你回来。” “我向你保证,”那话语足够高梁带着十万分的期冀奔赴他乡,“但我现在需要时间。” “再给我些时间。”

于是下一刻身子被扳正了,急切的吻压着灼热气息传递过来,瞳仁里清晰映出对方身影,高梁一只手抬起他下颌,唇烙上唇,牙齿顶开舌腔,索一曲热烈共舞。 顾一野也伸手攀上男人的肩,再缓缓滑落至背,男人的背脊宽厚如同山丘,由着他拍击挣扎,意识被卷入深海,仿若游鱼摆尾浪花,身体冰凉也滚烫,冰凉的是打磨过千万遍的意志,滚烫的却是大脑,不受控制的煎熬爱意,他快要溺死在这深吻中。

小野,你要等我。高梁说。

顾一野应的很好,他捧起高梁的脸颊,柔和了神色,安抚说: “我一定。”

-

女人都喜欢什么?

娇嫩欲滴的鲜花、稀奇精致的礼物盒,还是恳切真诚的剖白示爱? 顾一野不懂,这是他过往二十年人生中未曾涉猎的陌生领域,操作难度不亚于新兵拆卸一把5.8毫米微型狙击枪,说是束手无措也不足为过。 但他仍迎难而上了,甚至动用他父亲的职权,托人往这郊区茂林的训练基地送来几支玫瑰花,沾着清晨晶莹的露珠,端端正正送去阿秀面前。

还随了几块外国甜点,大概是俄罗斯产的黑巧克力,上面系了翩然精巧的蝴蝶结,蓝紫色缎带缀满闪闪亮片,顾一野羞赧一张俊脸,小心翼翼问:“愿意同我看场电影吗?”

阿秀懵懂慌乱的站在宿舍楼下,心里真的似被小鹿撞飞,那活泼小鹿在她心间撞出片翠绿盎然的阔原,顾一野是其中一棵挺拔劲松,为她遮挡艳阳,将枯黄的世界重新渲染碧色。

“我不是叫你别来!”她佯装了恼怒,转身要走,却被顾一野执拗拽住,低下头委委屈屈说:“第五次了。”

心脏咚咚跳动。

她又想起顾一野写给她的情书,高干少爷字迹工整而规矩,单薄信纸上的字块儿仿佛一粒粒弹软果冻,裹了甜腻涩人的面糠,磕磕绊绊顺着食道咽入胃,再沉甸甸落底。 “云朵漫游如一条条道别的白色手帕,风用旅人的双手挥动它们;无数颗风的心在我们相爱的寂静里跳动。”

不知从哪个电台节目里抄录下的酸诗,阿秀没什么文化,理解不透,可“相爱”二字却在脑海中生了根,徐徐长成参天大树。

顾一野仍扯着她的袖子。

这太过了。 阿秀犹疑的错落过眼神,觉得她和顾一野仿佛置身逼仄拥挤的绿皮列车,晃摇锵锵着略过模糊风景,那暖风又燥热又醉人,还裹挟玫瑰的郁郁花气,太窒息也太浓烈。 ——这让她如何拒绝?

顾一野虔诚的献给她一罐蜜糖,用炽热的心捂化了,扬着弯弯的唇角,递上颗晶莹剔透的真心。

她忽然有些想接住了。

Summary: 疾冲中心

01

疾冲终究是天真的。

这大王宫里的明眼人都瞧的出来,他们这位小世子爷,虽然年纪轻轻便独自离了家四处游历闯荡,运气却是不错的,避开了王宫权贵的诡算烦恼,在外活的逍遥无虑洒脱自在,见山是巍峨青山,见水是碧波净水,交好的友人心地至纯,生逢乱世,还养出个天真良善的干净性子。

于是听闻他负荆请罪求回世子身份时大半个王城都为之震惊,寻常百姓最爱听这些假假真真的王族秘辛,随处找个茶馆子一坐,说书人讲的便是那风流成性的小世子为了心爱的姑娘向王权低头,堂下大多是窃语哄笑,粗使大汉扯了嗓子吼:“世子爷好生没出息,那姑娘可是有天仙之姿?他的魂儿都叫人家勾走了罢!”

另一人笑着呸回去,挤眉弄眼恶劣道:“你说这天仙之姿,我们世子爷不就漂亮的很?这满城的姑娘哟,”他用手指点一圈过去,“谁能比的过世子爷那张俏脸?”

瞬而满堂嬉笑叫骂,有人唬那口无遮拦之人,道:“你可小心,我们世子爷挽的一手好弓,”说着比个抹脖子的动作,“一箭取你小命嘞。”

“哈哈,那好哥哥便等着他咯——”

……

对街酒楼花萼雅间中,一室檀香雅静,李继岌饶有兴趣的望着说书堂方向,指腹轻抚摩挲过佩剑,笑一声道,“阿峣在旁人眼中竟是这般模样。”

一旁随侍的护卫摸不透他情绪,只能尽数妥帖了答话,说那些市井小民向来下流俗气,万事没个分寸,若让他们知晓小世子的嫡亲兄长坐这一楼,借一万个胆子也不敢造次的。

李继岌却摇摇头,说:“其实他们说的不错。”

护卫一愣。

便听这位爷长叹一句:“阿峣那箭,确实射的极好。”然而渐渐冷了面色。

“本王…如鲠在喉很久了。”

- 通敌叛国。

疾冲大概从未想过这样的罪名会落在自己头上。

他自幼懂事起便习得要一心爱民,为人光明磊落,向来行端坐正,只是不知何故,那封字迹不明、泄露军情的信件恰好被夹在他书房地板的隔层中,当晚夜色正浓众人酣睡之时,他兄长的亲兵便抄了冷枪利刃闯进卧房,不由分说将只裹着单薄白衣的小世子压跪去庭院中。

这当真是近二十年都未曾受过的奇耻大辱,世子洁白胜雪的衣袂滚了泥,那些亲兵又是粗人,丝毫不怜惜这位皮肉娇嫩的金贵小主子,几人用蛮力锁着他肩背,叫人拿捏了下巴仰起头,露出张漂亮无措的白嫩脸蛋,还带着些许柔软触感,大概是半陷在什么未醒梦境中,慵意而不自知,一双水润大眼懵懂望着面前的乌泱泱人群。

这样迷茫脆弱的瑟缩神情在银白月晖下方被无限放大风情,带队领兵之人亦是寻常俗人,自然耳闻过市井间粗鄙狎弄小世子的下流之语,只是从前他们不信,甚至嗤之以鼻,男人的相貌又能美好曼妙至何处,可如今乍然一见,才发觉确是态浓意远骨肉匀。

夜明处惊鸿。

02

这种王侯将相家的小庶子就适合被嫡子踩在脚下随意作践欺侮,饶他再怎么尊贵再怎么拥有世子封号也是个庶出,奈何少年英雄豪气重,是位骄矜厉害的狠绝主儿,十六岁便拜了少帅战无不胜,可他那位嫡亲的兄长,于礼于法才该是正统继承人的王世子当真不忌惮他吗?看着自己庶出的幼弟一天天长大,父王偏爱、满城军心,就连偌大王宫里的奴婢太监都争抢盼望着入府侍奉——王世子当真不想除掉他吗?

这是个很漂亮的弟弟,天真良善,六七年来都在外自由散漫着,好山好水赐他副纯净剔透的心,肯为了心爱的姑娘与往事和解,却瞧不出他的一举一动早叫兄长视作眼中钉肉中刺——那干脆折了他翱翔的翅膀吧,小孩子而已,根本不懂笼络人心尔虞我诈,很容易被陷害,摁在院子里仗责至昏再投进天牢,用最严苛的刑罚逼他认罪,不说不怕,折磨到愿意说为止,偏偏还很幼稚,令人啼笑皆非的幼稚,红着眼眶说你们欺侮我,我定叫王兄替我复仇——真是太可笑了,他至今都没搞清正是他钦佩仰慕的王长兄押他入天牢,挨打的时候蜷在地上到处打滚,护着脑袋像小猫儿一样惨叫,喊得还是兄长救我,父王救我,傻瓜孩子,谁会救你?还不是被狱卒扯着头发乱七八糟捆上刑架——他最宝贝自己那双手——小世子的手,那双可挽弓射箭,布阵杀敌的手,王世子深觉这是个威胁,于是漫不经心吩咐说断了吧,便拿着弯月刀去挑弟弟的手筋,小世子这才知道害怕要哭,可惜他被蒙了眼,根本不知道面前的男人是谁,只能徒劳哀求,折断我的腿也好,求你不要碰我的手。

只可惜哀求不过,左手鲜血淋漓的没了知觉,抽着气儿哭喊,说我要兄长,兄长快救我——兄长就在你面前呢,握着利刀,将最可怖的痛赐你,看弟弟痛的大眼通红,脸颊飞上红霞——那都不是红霞了,是刻骨铭心的心头血,红艳艳的,像盛开在泥地的娇花。

——就这么办吧,断了他的手,折磨几天再放出去,反正他这个弟弟没有丝毫心眼,随便哄几句就会忘记,真成了废人也没什么关系,堂堂晋王宫自然养的起他,只是临行前再看一眼弟弟的小脸,不知怎的又心猿意马改了主意,这样漂亮脆弱的小庶子养在父王的晋王宫中做什么呢,不如养去自己府上,就算只当个摆设用的花瓶,也是极为好看的。

03

李继岌有时觉得自己这个幼弟真是非常有趣。

简直单纯到家了,哥哥说什么便是什么,那天他装作方从前方哨所巡逻回来,听闻小世子被关进大牢,真真做足了戏,提着大刀冲进地下将被陷害玷污已久的小庶弟救出,这时疾冲已经痛到神智不清,或许有触碰到兄长手心的熟悉温度,才鼻子一酸,不管不顾的委屈大哭起来,他又怕又气,连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只像个小孩儿般,翻来覆去哀闹说哥哥去哪里了,我好痛,他们都欺侮我。

李继岌在心底冷笑,嘴上却哄着他,说莫怕,有兄长替你报仇,转眼便处死几个狱卒,抱起没甚么分量的弟弟,将他带回自己府上。

受尽折磨的疾冲害怕极了,像只受过惊吓的小猫儿,恨不得时时刻刻都蜷在兄长身边,白日里办公要跟着,入夜睡觉也要挤同一张床,他的衣料是蚕丝状的柔纱,轻薄一层根本隔不住温热肌肤的美好触感,每每夜深,李继岌便从中衣下摆探进腿根,将那里丰满软嫩的腿心肉揉捏个彻底,小世子第二日起来总莫名其妙的合不拢腿,酸涨的没法子走路,于是干脆赖在哥哥床上,等医师来给他治手。

哥哥说了,这是全天下最好的医师,定能帮他完完好好的续上筋骨,往后还可做那挽弓搭箭的风光小将军。

疾冲肯信吗?

他当然信了,因为在他心里兄长是除了父王外唯一值得信赖之人,幼时他因着庶子身份在晋王宫叫人欺凌侮辱时都是兄长救他,从冰凉刺骨的河水里救他,也从黑暗可怖的废旧塘园里救他。

兄长才是对他最好的人。

04

这样心性坚韧、漂亮珍贵的孩子也会崩溃大哭吗?在发现他所有的美好生活其实只是彻头彻尾的可笑谎言,发现害他痛失自我的罪魁祸首竟是自己仰慕倾佩多年的父兄——他也会不可置信的瞪圆双眼,然后忍无可忍夺路出逃吗?

以疾冲的性子他一定会,只可惜他太过天真,心机手段不及兄长万分之一,所以定是在未出宫门前便被侍卫拦下,徒劳挣扎个满脸血污衣冠散乱,再叫粗劣的麻绳压捆着,带去兄长面前。

他以为迎接他的会是兄弟对质、癫狂怒吼与你死我活的夺命抉择,可他好傻,迎接他的只有兄长无情凶狠的鞭子,一鞭鞭破风而来,如毒蛇般咬在肤上,抽的他满脑子浆糊,尖锐痛感仿佛在神经里生出根,挨一下便可怜兮兮的哭一声,身后侍卫看出他想躲,便一脚牢牢踩上小世子的腿肚让人跪好,非要这小世子凄凄哀哀跪伏在地上遭一顿毒打,脸颊、手臂、脖颈,甚至是厚重衣衫遮挡下的薄背都渗出丝丝血迹,嗓子早就哭哑,兄长扯着他的头发让人抬起头,毫不收力甩个巴掌上去。

“阿峣,你为什么不听话。”他听出兄长的声音隐隐抑着滔天怒火,疾冲了解的,这么多年来每每事态超出预先谋筹的掌控,兄长便会用这般阴沉可怕的语调说话,只是从前李继岌娇纵他,就算怒气翻滚过天,也不会冲毫无心眼儿的笨蛋弟弟撒火。

他好委屈,也好想辩解,控制不住的脆弱泪珠各处乱流,抖着声音说,明明是哥哥先害我的,他忍不住抽噎质问,哥哥为什么害我?

——为什么?

李继岌又赏了他一个巴掌,说,自然因为你不是个好庶子。

就算生在王侯将相家,庶出终究是庶出,为何不平凡普通些,敛去你那一身尖刺和锋芒,他这个做哥哥的也好宽宏大度着,保弟弟一世荣华富贵的享乐生活。

可疾冲偏不。

他偏要仗着自己武艺高强深得圣心,十六岁便拜做将军领兵出征,一弓一剑成就个乱世小英雄。那一年泰元落花,正是小世子首征炀国大获全胜,晋王命他返城受封镖骑将军之时,彼时的李继峣便得战神之名意气风发,独享万人拥簇敬仰,少年英雄鲜衣怒马英姿而来,长街之上万家相看,有多少未出阁的少女暗自许芳心于他,又有多少重臣武将生了不该有的心思,想要追随于他,李继峣虽不自知,但他生于皇家,不可能无知者便无罪,他注定要为这些风光无两的种种过往付出惨痛代价。

“阿峣,抬起头。”疾冲在火辣痛觉间听见兄长又用那样熟悉温和的嗓音唤他小名,一瞬间失了戒心松懈下来,他以为兄长终于泄完满腔怒气不再发火,于是懵懵懂懂的,仰起张泪痕遍布的可怜小脸。

可下一秒挟着蛮力的巴掌又重又快的落下了,直接打得他咳了满嘴血,手足无措,都来不及捂着脸哭,便被哥哥掐着下巴,强行仰了头。

“你自己说以前做过多少错事,一件一个巴掌,今日兄长要全数罚回来。”

Summary:那欢乐的晚安曲调含有某种幸福希望,却从不为我所知晓。

01/厉风初始

“只要有第三只眼睛,我们就失去了自由。”

那是五年前的福州。

南方城市天气闷燥,刚过夏至,却蒸腾出盛夏才有的炽热暑气,阵阵湿风化作黏腻汗珠挂在皮肤上,分外惹人心烦。

肖战就是这个时候进的组,他被导演的好友介绍过来客串,日后爆红登顶腥风血雨的大明星此刻尚是无人知晓的平凡一角,略拘谨的噙了笑同几位大腕儿打招呼,那天陈道明刚好结束A组的戏份早早收工,顺道来指导后辈工作,便看到换上纯白戏服的颀长身影。

大概是命中注定。

肖战当即认出眼前人是父母辈分的老艺术家,忙不迭的紧张鞠躬,言语温和却期待着:“陈老师,我喜欢您很久了,能给我一个签名吗?”

陈道明被明润似清泉的悦耳嗓音吸引,撩起眼皮看了肖战一眼。

他本不吝啬于签名、指导这样的小恩小惠,平常在后辈演员中也是声名不错的严慈长辈,正准备随口应付一句,却在对上肖战背部狭窄美好的骨骼曲线时顿住了话头。

透过后颈的褶皱领口,他能看到那处单薄紧致的软嫩肌肉,温热而充满弹性,肩胛两侧的蝴蝶骨将外衣撑起饱满脆弱的诱人弧度,颇有几分血脉喷张的色情意味。

于是到嘴边的“可以”变成晦涩不明的婉拒与搭话,他半开玩笑说像肖战这样年轻帅气的男演员该去找组里年纪相仿的女孩合影签名,或者请客吃饭也行,一旁的工作人员善意的笑着打圆场,周围人声嘈杂哄乱,陈道明将自己的身影映去对方小鹿般圆滚可爱的湿润大眼中,在那片清澈却茫然的目光中低声诱哄说:“晚上来我房间,给你签名。”

肖战慌张无措的咬破了舌尖。

这是他们的初见。

可惜的是那晚陈道明没有等到肖战。

他难得对年轻后辈起了这样那样的旖旎心思,甚至叫助理私下打听了一番,费劲巴拉从市区买回杯星巴克,仔细妥善的存在隔热袋中,透明冰块在深褐色饮料中哗啦碰撞,身旁人小心揣摩着问:“您怎么这样上心?”

“有天赋的孩子,”他摩挲着手指说,“识大体,也能抓的住机会。”

他托人去查资料才知道,刚才一面惊鸿的小演员是由最近风头正盛的新制片人介绍入组,而以他对那位制片人的了解,能让她下注投资,肖战必然有什么特殊的过人之处。

工作人员发来的简历也还算详尽,密密麻麻列出肖战自出道以来参加过的节目、拍过的写真,和几次演唱会舞台,随便点开一个,大汗淋漓的少年青涩笨拙的对着落地镜练舞,曼妙的腰线臀线仿佛小钩子一般割剜着陈道明本就薄弱的犹疑防线,一曲结束,他竟开始焦躁的期盼,问助理:“他们几点收工?”

助理翻了翻日程安排说:“肖战今天下午只有一场戏,”看看手表,时针已经跃动至8,他疑惑的咕哝道,“剧组离酒店不远…早该回来了吧?”

他一边拿出手机给场务发微信,一边安抚略显急切的老板,失笑却笃定的说:“您不要着急,他一定会来的。”

也是,能被陈道明这样资历深厚的老演员看入眼,大概是个人都会想尽办法讨好过来,一夜春情也罢,总要交换些成人世界惯有的利己甜头。 可不知怎的,陈道明心底无端涌起了难以捉摸的荒诞念头。

——他觉得肖战今晚不会来了。

这个想法并非突如其来,只是想起那双清澈透亮的平和双眼,险恶蛮横的念头便无影遁形,贪恋皮肉艳色的欲望褪去,徒留摇曳几番的心火。

真是太奇怪了。

明明只有一面之缘,甚至是见色起意,却在隐晦的求而不得中释出着魔一般的猜疑。

于是上位者屈起食指敲敲木椅扶手,沉思片刻后吩咐助理:“给肖战打电话。”

助理连忙转身拨出那一串数字,可话筒嘟嘟鸣响两声,直接被挂断了。

就在隔壁街区的酒店房间中,肖战平静的说:“我不会去的。”

他面色冷淡,仿佛旁边争执的热火朝天的话题中心不是他,只是顾自坐在房间一角喝咖啡,瑞凤眼氤氲在水汽白雾中,模糊过浓密卷翘的睫毛,扇动出踌躇迟疑的阴影。

经纪人——姑且算是,半是不耐半是威胁的劝他,说这样的机会可不是人人都有,既然运气好碰到了就该上去把握,言语间尖酸羡妒,像一把陈年的钝刀锉磨伤人,他知道肖战向来爱惜羽毛,此刻偏要以肮脏下作的腔调刻薄人。

“果然这张脸还是有些用处。”

肖战紧握瓷杯的手指轻抖,脑海中紧绷的弦已然在利刃上走过数个来回,资源掰扯、人情冷暖,这些令人厌扰的利益纠葛在他面前一晃而过,沉默片刻,抬眼时经纪人正以一个鄙薄的姿态打量着他。

轻蔑。探究。

这些高高在上的资本家并非单纯喜爱看人跌落神坛,他们更恶劣些,爱将自洁的灵魂拖入深渊,然后染上万劫不复的红与墨。

肖战是他们精心挑选的珍品,骨相美人冷若冰霜,山根削挺,唇珠圆润,本以为是只精致脆弱的漂亮小雀,却在数次无功折返后不得已承认罢休,这人分明是颗剔透的水晶,晶莹闪烁而万分坚硬,内里的矜贵与柔软无人可触及。

但这似乎并不妨碍稍后的一夜春情,经纪人脸上带着扭曲畅快的笑意,他还记得肖战刚出道时拒绝过一位由他牵线而来的先生,年轻气盛的新人将对方一拳抡进医院,公司为此没少焦头烂额着赔礼道歉,连带着他也损失了些资源与人脉。 现在境遇轮转,他终于可以命令道:“你准备一下,等会儿我们送你去陈先生那里。”

肖战轻轻放下手中的瓷杯。

他还是那幅平和从容的模样,伸手拿起放在小茶桌上的手机,在微信列表中翻找一阵,调出条聊天记录,头都不抬,问:“你认识何敏小姐吗?”

经纪人一愣。

“这部戏是她介绍给我的,”肖战说,“陈老师也是她的故交,这种事情…”他笑笑,带了几分笃定的狡黠,“至少让何小姐知会一下吧。”

- 说起来有些不可置信,经纪人不知道何敏到底托了多大的人情和关系,这件事居然雷声大雨点小的盖过去了。

第二天肖战去片场的时候带了份热腾腾的早饭,勾着笑意盈盈的眼尾同陈道明打招呼,他在清晨忙碌拥挤的戏棚里钻到空子,小声而恳切的说:“多谢您抬爱。”

然后像一阵风般转身离去,陈道明试图捉他手腕时只蹭到手背的温热肌肤,细腻柔软,带着芸香雪柑的清爽涩甜,大概是护手霜的味道。

助理在一旁看的胆战心惊,以为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下一秒会被老板发难,谁想陈道明只是愣怔片刻,然后收回虚浮半空的手,回味般摩挲过亲昵相触的指尖,低笑着说:“…多有意思的孩子。”

他从未被同一个人拒绝过两次,更未见过有人拿影城包子铺的早饭当赔礼,说出去该沦为旁人笑资的尴尬境遇,竟也从中得了分乐趣;因为他觉出肖战可爱,如漂亮精明的小动物般灵动可爱。 那双生得极美的瑞凤眼勾起他内心贪欲,昨晚的焦躁与煎熬像煮沸的浓汤翻滚出浪,谈不上意乱情迷,却要势在必得,陈道明几乎在意识海中描绘出肖战身体的腻人曲线,譬如那天鹅颈纤长,很适合被男人扣在掌心肆虐折磨,狠狠的压去床铺,听他痛苦的抽噎闷哼,若能啜泣着求饶,胜利的果实才更加甜美。

“阿钲是昨天回的国?”他突然问。

助理连忙查了查备忘录,应声说是,秦先生的航班前天深夜便在北京落了地,现下大概正在家中倒时差补眠。

那正好,陈道明的心中有了人选,他好不容易瞧上只狡猾艳鳢的小狐狸,万万不愿被旁人抢了先,既然腾不出手亲自圈养,思来想去,还是交给他办事稳妥的学生最为合适。

“让他抽空来福州一趟。”

Summary:如果我们一同被人梦见,那便是我们的相逢。

我叫李怀霄,是当今圣上李承闲唯一的孩子,亦是本朝太子。

我的母后曾是名满京都的晨郡主,传闻中先长公主与先左相林若甫之女,关于她的流言话本我足足攒过一整箱——分门别类妥善存着,其中有九洋街头说书人胡诌的,户部尚书范府酒桌上听来的,浣衣局前朝旧宫人私下隐语的,还有——我父皇讲予我听的。

我不知他是否爱我母后,只是每每提起她,父皇口中只有一句敷衍至极的:“你母亲天生患有痨疾,体弱多病,生下你没多久便撒手人寰了。”

幼时的我会哭闹,任谁家小孩听到父亲如此无情的宣告母亲死亡,总要撕心裂肺的嚎啕几句,方能宣泄自幼丧母的失落与委屈。

我也不例外。

那时父皇身边跟着一位笑容掬满面的老侯公公,他在这宫中资历极深,哄小孩也是一把好手,随便从砚桌上取一只雕琢生动的小石兔,三两下便将我逗的破涕为笑。

我打着哭嗝,刚想伸手摸摸那只栩栩可爱的小兔,父皇却在桌案后将朱笔重重一掷,高声怒呵道:“滚!”

我被吓的一愣,不知哪里又触到他霉头,复而哭的更惨,只能极其丢人的将鼻涕眼泪糊了满脸,一边在嘴上大喊“我最讨厌父皇了”,一边逃命般拔腿就跑。

我跑去御花园后的湖心岛,这里是诺大深宫中最森严的禁地,父皇从不许人随意进出——往常我自然也是不敢的,但今日不同,或许是哭昏了头,我不管不顾的一头扎进小树丛,趁着守卫不慎,三两步摸过碎石路,扑通一声,摔倒在棵木兰树下。

此时正逢花季,木兰枝头团着絮絮如烟的粉色花苞,微风一过,花瓣便轻柔的落在我肩头,似是母亲温和的抚摸。

我心中酸涩不已,干脆坐在树下悲情人生,心想世上大概没有比我更惨的储君了,母后早逝,父皇不喜,满朝文武也不知有几个能认出我的;若不是父皇只有我一个儿子,我都怀疑他是否打算将我丢给哪位兄弟做磨刀石,好成他登基路上的炮灰垫背——就如前朝二皇子那般,先皇明明不曾中意于他继承大统,却仍纵容他同先太子斗个你死我活,最终兄弟反目,兵刃相见。

学宫中有位王太傅,他极爱向我讲述这些书卷中未曾记载的往事,在那些真假难辨的故事中,我父皇是天命昭昭的神女之子,出生时受难于前朝皇后,前户部尚书范建强忍丧子之痛,使了一出狸猫换太子,将他庶子的命与我父皇相换,最终我父皇被平安送到澹州城乡下无忧长大,直至十六岁那年重返京都,才一脚踏上复仇夺嫡之路。

王太傅总用崇敬而怀念的眼神望向我,道:“陛下是位好皇帝。”

我撇撇嘴说:“可他不是好丈夫,更不是好父亲。”

王太傅也不宽慰我,他只摸着我的发顶叹气,说这是没办法的事,等时候到了我自然会懂。

我虽是懵懂小儿,却也知晓些家国情爱,不免委屈的问他,我会懂什么? 是懂我父皇谈及我母后便避如蛇蝎,还是懂他这么多年来都不曾给予我丝毫关爱?

王太傅叹口气,似是惆怅极了。

他说:“那位故人已经逝去十多年了…….” 他回头看我,目光所及处尽是怀念,像是透过我寻找谁的影子。

“殿下的轮廓像他,可性子却完全不像,您这副跳脱模样,实在像极了——”,他顿顿,笑着说,“澹州时仍年少的陛下啊。”

故事落满灰尘,往事热烈缤纷

那日我偷偷跑进湖心岛,倚在木兰树下痛痛快快掉了几滴金豆豆后,突然萌生了私闯禁地的念头。

原因无他,我虽是第一次踏进这里,却意外觉出有股熟悉而温暖的气息萦绕身侧,于是生出几分大胆心思,顺着一条羊肠曲折的小道,跃过红砖绿瓦的宫墙,跳进了那座院子。

然而现实令我失望,这座院子实在平平无奇,我瞧不出它有任何可被称做禁地之处——我原以为皇宫禁地是要藏什么珍品巧禽,又或绝色美人的。可这里只有一座破旧的亭,再走几步是破旧的屋,一看便经年失修,无人打扫,石阶上蛛网杂草丛生,散着阵阵令人反胃的霉臭味,与院外木兰丛生、郁郁春光的怡然之景截然不同,甚至有些萧瑟的可怖。

放往常我定要搂紧衣衫赶紧滚蛋,我打小就不能踏入这样的森寒阴冷之地,只呆半盏茶时间都够闹场风寒,抚养我长大的嬷嬷告诉我,这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 她很忧伤的说,“殿下的母后生前多遭难,年纪轻轻便落下满身伤痛,怀上殿下时更是心神憔悴,险些丢了半条命。” “能平安生下殿下已是万幸,所以殿下可千万要对自己的身子上心,莫辜负您母后一腔爱子深情。”

我佯装认真听了,还乖巧的点头,却在心中觉得她定是同外面说书人一样编段子骗我——我母后出身高贵,是享无上圣宠娇养长大的晨郡主,又怎会如她所言伤病缠身? 不过所幸我在母后的事上挨骗多了,并不计较嬷嬷善意的谎言,她或许只是想叮嘱我多穿衣注意身体,便小孩子心性的扭头忘记;但今日不知怎的,却在这落魄院中莫名忆起她哀哀劝我时的神情。

我心中微妙一动,停下离去的步伐,决定去小屋中看一眼。

而直到很多年后,我都能无比清晰的记起这个下午发生的一切。

我想这世间或许真的有神佛存在,冥冥中指引着我,一把推开小屋吱呀作响的木门。

那屋中落满灰尘,偌大空地中只摆一副旧桌凳,桌案上整齐摞着三沓信件。

我屏住呼吸走上前,小心翼翼捏起其中一封,拂去厚重灰尘,苍劲有力的“家书”二字便映入眼帘;再往下扫,右下角书:“安之 启”。

安之。

我眼皮一跳,猛然想起,这是我父皇流落民间时取的字。

范闲,范安之。

“京中无事。太平别院木兰逢花期。多保重。”

那一封信上写着这般十六字。

我颇有些爱不释手的摩挲,不禁好奇这信到底是何人写给我父皇的,那字飘逸如扬鹤,是行云流水的漂亮。 我接着拆开下一封,前页是同样的问候内容,后页却添了几笔:“弟顽劣,不得管教。” 再拆一封,又多几句:“妹亦顽劣,扮男装与思辙同游青楼,遭伯父责罚。”

看到这里,我停下了。 若我猜的不错,信中所提顽劣二人该是我父皇寄养于范家时的两位弟妹,范思辙与范若若;如今他们一位官至户部尚书,另一位则嫁作靖王做了靖王妃。 可我亦有疑惑,写信之人口吻如此亲昵,更像是同辈亲眷所书,我却从未听过范府还有哪位与他们三人年岁相仿。

我正思索着,忽而窗外一阵小风吹来,稍没拿稳,那几封信件便如落蝶般胡乱坠地。

我急忙俯下身去捡,手忙脚乱中,竟瞧见有只信封中叠了几张小方块纸。

我将它们展开,却差点被纸上狗爬般的字迹闪瞎眼。 先祖在上,孩儿长这么大还未见过如此丑的字。

“莫将琼萼等闲分,留赠意中人。”

我大概是听过这句诗的。

我父皇曾在祈年殿夜宴上醉酒作百诗,一朝成就诗仙名;那晚他借着酒意脱口而出一句“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至今被大庆百姓视为绝句,流传街巷,无人不知晓。

我也曾听说,这诗是他写给我母后的情书。

市井民间总是这样,他们爱探听这些真假难辨的皇室秘辛,茶馆说书人唾沫星子横飞,其中一版说的是我父皇与母后乃天作之合,只可惜时局不济;我父皇登基时这个国家内忧外乱,内有前朝皇子余党未除,外有北齐虎视耽耽,我母后红颜命薄,只将大好年华蹉跎在无休止的权势争斗中,那说书人还道,先皇后是位胸怀大义的好人,她这一生都完完整整的献予大庆,却遭小人背叛,以致心神郁结,纵我父皇情深似海,也无法相守至白头。

我在台下听的直翻白眼,心说这到底是哪里听来的不靠谱话本;我母后明明是温柔明惠的大家闺秀,何来本事掺和朝政——相比之下我还是更喜欢广为流传的另一版,年少时一见钟情的心动,百般求娶换来先帝赐婚,从此夫妻恩爱,琴瑟合鸣。 我时常怅然而宽慰着,为这悲剧怅然,也偷偷宽慰自己至少不是没人要的可怜小孩。

我接着读下去,才发现那张字迹潦草的纸上大有文章。

除却开头不明不白酸了句情诗,后面提到信主人下江南时的一路见闻,江南明家欺上瞒下把持内库,他为夺回财权另立钱庄,甚至暗中勾结北齐皇室走私盐铁…以及当年震惊一时的悬空庙刺杀。 我越读越觉胆战心惊,再也忍不住,直接翻至信尾,果不其然落款处书“范闲”二字。

这竟是我父皇登基前与范府的家书。

他在信中写道:“江南事已有了断,将不日启程回京,路途遥远勿念,吾……云安好?”

安好前的字迹模糊不清。 似乎是被人摩挲多了,我只能勉强辨认出“云”字,思来想去,像是什么人名。 但整个范府并未有人名中带云。

而我看着那句歪歪扭扭的“莫将琼萼等闲分,留赠意中人”,不知怎的福至心灵,从心底冒出一个大胆念头。

莫非…我父皇曾在范府有过别的妻妾?

当时相逢,属一等绝配的情人

那日我在屋中读了半下午书信,然后在宫人们一声声急切的呼唤中仓皇离去。

我跑路跑到一半,又折返回屋偷走那封字迹好看的小信笺,将它妥帖藏入衣襟,心中莫名雀跃着,像是得了什么稀世珍宝。

我回到自己的寝宫,老侯公公正备着一桌热肴等我,红烧狮子头、醋溜鹌鹑、酒糯绿糕、蟹黄豆腐脑…我饿极了,二话不说上桌开吃。 用膳间,老侯公公叹着气说,“殿下以后莫要赌气乱跑,今儿个您险些把陛下急疯,就差出动虎卫军寻您…”

我咬着蒸芋头含糊不清说:“那父皇怎么不来看我?”

老侯公公不吭声。

我说:“公公,我心里有数。”

父皇只是不喜我。

用完膳后,伺候的宫人都轻手轻脚退下。

我把白日里偷得的小信笺压在方枕下,闭上眼进入梦乡。

这晚我做了一个离奇又温柔的梦。 梦中有一白衣人坐在书案后读书,他的面容被松香萦绕的雾遮挡,身后卧榻上传来小孩啼哭,他便急匆匆起身,白袍逶地间,我听到一个令人异常安心的声音,轻轻说,“别怕,别怕,父亲在呢。” 他低声给孩子唱起歌谣,曲调哀伤:“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清瘦孤独的背影像映在水中的波光月,又冷又寂寥。 我听着听着,在梦中落了泪。

第二天我醒来,外袍还未穿好,便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意识混沌中,我头回听见父皇有这般焦急低哑的声音,他握着我的手,在我耳边一遍遍念叨:“怀霄,怀霄…” “你要平安,”他哽咽着说,“否则我真的无颜见他。”

无颜见谁?

是禁地中与您来往家书的神秘爱人吗?

但我转念一想,不对,那该是我父皇从前的尘缘,与我、与我母后都无关。 于是我更委屈,干脆不管不顾的昏沉睡去。

这便是我十一岁那年生的大病,宫中御医说我气血郁结于胸,将骨里的病根全带了出来;我在病榻上高烧三日不退,费老偷偷同我父皇说,再烧下去这孩子要成废人了。

但我最终没成废人。

因为我父皇疯了般丢下国务,孤身一人跑去极北方的神庙,为我求来株稀世罕见的天山雪莲。

没人知道他是怎么找到神庙的——世人向来不爱深究这些,他们只会崇敬的说,陛下本是神女之子,此乃神意;然后这一年的春天,父皇广开国库,拨巨资修庙宇,举国上下为我祈福。

或许是天山雪莲真有吊命的功效,亦或是百姓的虔诚祈愿直达上苍,入夏后,我的病体逐渐痊愈。

父皇仍不怎么爱搭理我,只是指派了更多太傅,教我如何提炼真气、舞剑骑射,还有修习为君之道。

我会在课业清闲的休沐日偷偷溜进湖心岛的禁地,裹着厚厚的大氅,花费多半个下午的时间翻阅书信。

我无比确定写信人与我父皇间有情深意重的过往,只因这一封封家书中,尽是缠绵悱恻的爱与克制的柔。

那人写道:“算时日江南已入冬,谨记多添衣,莫贪玩误公事。”

我父皇字迹潦草的回:“衣暖饭足莫牵挂,旧伤疾可曾有犯?若疼痛,老师处有玉骨膏,切记按时用药。另,思妻。”

又或是——

“上元节至,家中一切安好,与伯父、伯母、思辙、若若一同用团圆宴,望冬日顺遂。”

“小城亦有上元灯会,为妻祈愿身体康健;同秦兄习得烹制定胜糕,盼归家团聚。另,思妻。”

“春闱至,京中公务繁忙,多保重。”

“钱庄之事已有十成把握,四月将归家;京中天阴多雨,多添衣,防旧伤复痛。另,思妻。”

诸如种种。

而我也终于在一来一往的家书中找到这个神秘人的名字。

我父皇在信中唤他,“冰云。”

肖似你我之人

宫中日子如流水般逝去。

今年冬天早早飘起大雪,御花园的腊梅开出红艳艳的花。我照例为王太傅布置的离谱课业愁到秃头,阖宫上下也在礼部的吩咐下忙碌起来。

除夕夜是我的生日。 我快要十五岁了。

虽说本朝历法规定男子年满二十方算弱冠成年,但我父皇却说若是依皇家祖制,我该在这个年纪定下一位未婚妻,也就是东宫太子妃,大庆未来的国后。

我在御书房中愁眉苦脸,义正言辞说:“拒绝包办婚姻。”

父皇抬头瞟我,“朕何时说过要替你选妻子?”

我一愣,老侯公公忙解释说,下月初三太妃娘娘们要办场诗会,所有四品上的官夫人皆可携家中儿女赴宴——我只需在诗会那日打扮的光鲜亮丽,再去看看有无合自己眼缘的姑娘便可。

我思考一会儿,问:“…这难道不是变相相亲?”

父皇说,“兔崽子,在朕揍你前滚出去。”

我从善如流的滚了,但也知道,父皇压根舍不得揍我。

说来奇怪,自我十一岁那场大病后,他对我的关心成倍增长,虽然面上不显,但有很多个深夜,他偷偷来到我床前,一遍遍替我抚平绞蹙的眉,有些笨拙的轻拍着我的肩,低声说:“怀霄,我的怀霄,你要平安长大。”

不知为何,我总把父皇的声音与梦中白衣人轻哼的歌谣辨错,他们二人似一曲和鸣悠扬,将睡梦中不安的我裹在一团棉绒暖絮中,我觉得分外安心,一夜好眠直至天明。

这些年,我有很多次想问我父皇,禁地中与您来往家书的“冰云”到底是谁?为何我只要枕着那封信笺入睡,便会梦到白衣人轻声为稚子唱起歌谣? 我真的很想看看那人被熏雾遮掩的真容…他是那样温柔,那样让我觉得熟悉、想要依赖。 以至于我几乎将母后的事抛诸脑后,着魔般四处打听有关他的一切。

但我很失望,我打探遍朝堂、后宫、甚至翻阅过监察院记事,从未在其中见过“冰云”二字;他就像王太傅所言镜中花,只存活于我父皇的回忆与封封家书中,不论是坊间曲或纸上文,无一记载,亦无人知晓。

我不免为他难过,却也只能难过。

我什么都做不了。

接着腊月初三,诗会至。

老侯公公随侍我赴宴,一路上他都在轿辇外不停念叨着哪家将军新添了嫡子,哪家编撰扶了妾室做正…我听的昏昏欲睡,差点栽倒。

可见当太子着实是件麻烦事,规矩多不说,最愁的是认人。上至丞相尚书,下到地方父母官,我都要一一辨得他们的出身、姓名、家中妻妾多少、儿女多少;为此我曾向王太傅吐槽,原来做太子的第一课不是为君之道,而是人口普查;结果他转头就去我父皇面前告状,害得我被罚跑御花园十圈,还让不知哪宫的小宫女看到,躲在花丛里咯咯笑了半天。

我很是耻辱,从此不再向王太傅分享我的课后吐槽。

等轿辇停在永和宫外,诗会已经开始。

我下轿,远远瞧见一纤细女子身着茶色半罗衫立于人群中央作诗;我不愿大肆张扬的叨扰,便从侧门悄悄走入,越过前庭时听到她悠悠缓缓的念,“流莺啼碧树,明月窥金罍”,那嗓音清和,甚是好听;下一句是“昨日朱颜子,今日白发催”,旁的立刻有人拍掌叫好,叹说流年易逝,芳华难留。

我亦觉如此,忍不住出声夸赞,“确是好诗。”

那姑娘却被我惊到,她转过身来,认出我是当朝太子,急忙低下头行礼。 我只看到她发间簪了小巧的云翳金钗步摇,云纹絮絮团团,像朵盛绽的木兰;耳垂上缀着红宝石珠串,撞在一起叮当作响,十分清脆悦耳。

我鬼使神差般伸出手,“免礼。”

她小心翼翼抬头,面颊白皙,生的一副山眉水眼好样貌。

东宫太子妃便这样订下。

那时我是真心欢喜雀跃的。

我恨不得即刻飞奔回宫告诉父皇这个好消息,匆忙间还磕绊一跤,将手臂蹭破了皮。

然而我从未想过,这竟是打开一切噩梦的钥匙。

九泉之下

父皇病了。

他在我心中本是高山仰止般的存在,却在得知我挑选的太子妃名氏后久久愣神原地,然后重重咳出口鲜血。

老侯公公一边张罗御医,一边将我拉到偏殿,端端正正跪在我面前,说,“殿下,算咱家求您,换门婚事吧。”

我无措的问:“为何?”

老侯公公没有答我——正殿中户部尚书与靖王妃来了,他去外面迎人。 而我只呆呆看着那张帖,一盏茶前我在上面写:“秦思思,澹州人士,父澹州郡守秦柯,母沈婉儿。”

御医们聚在殿外吵闹争辩了半个多时辰,终于将药方定下。 费老同他们说,我父皇这是心病,下不得猛药,只能慢慢调养。他边说边看我,似是想确认什么,神情那般复杂,末了叹出口气,摆摆手离开。

我正想追他,靖王妃范若若将我拦住,算起来她是我的小姑姑。 她摸摸我的头,说,“我们谈一谈好不好?”顺带递给我一只樱桃毕罗。

我没有接,只急切的问她,“父皇怎么样了?” 我记得她也医术高明,师从四大宗师之一的苦荷,曾救我父皇于生死边缘。我像抓到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死死扯着她的衣摆,“我父皇会不会有事?”

她却说,“你叫怀霄对不对?你同他长得真像。” 我的心微微颤动,缓缓松开了手。 她还说,“放心,你父皇不会有事,他只是太累了,他需要休息。”

一旁我的小叔叔范思辙找来,他压低声音对小姑姑说,“你不能告诉他!哥告诫过我们的,谁也不能说!”

小姑姑不理他,她用极为怀念的眼神看向我——王太傅也曾用这样的眼神看我,然后放低声音说话,像是怕惊扰到什么人,“你今年就要十五岁了…日子过的真快啊,你是在除夕夜出生的,你出生那天皇宫下了好大的雪,窗外开了许多腊梅,我是第一个抱你的人,那时候你瘦瘦小小,哭都不会哭,把你父皇吓坏了,以为你是个小哑巴,”她说着说着笑起来,却是带泪的,“可你…你母亲说,这孩子生得圆润可爱,将来定是福泽深厚之人。”

“你是我哥哥和…”她顿了顿,“你是他们唯一的孩子,迟早要知道这些。”

我从未如此清醒过。

我一字一句问,“我的母亲,是叫冰云吗?”

神仙也嫉恨完美的灵魂

这是个俗套的故事。

在我父皇还是范府私生子时,他对我的母亲一见钟情;他们在澹州城外茂林相遇,我父皇如个登徒子般一把掀起母亲马车的帘子。他对着车内人说:“美人如玉剑如虹。”结果被恼羞成怒的母亲一脚踹下马车。 小姑姑说,“你母亲呀,功夫可好啦。”

小叔叔在一旁抽搐嘴角,显然对此深有体会,小姑姑说我父皇与母亲成婚后曾与他们同住范府,那段时日挨我母亲训最多的是小叔叔——我父皇奉先帝旨意下江南收敛内库财权,母亲便替他管教不成器的弟弟。 小姑姑说,“他这个人…也不凶,就是平日里冷冰冰的不爱笑,让人见了不免发怵,更别提他板起脸和人讲大道理,”她看一眼小叔叔,“你范叔以前多爱玩啊,连我们爹娘都拿他没办法,但只要你母亲瞟他一眼,他就怕了。”

我说,“可…可我觉得她很温柔。” 不知怎的,幻想中母亲的身影意外与梦中白衣人重合,我鬼使神差般:“我梦到过她,她给我唱歌谣、哄我睡觉,”我努力回忆着,鼻头越发酸涩,“我还找到父皇和她写的家书,她、她…她总说家中一切安好,要我父皇多保重自己,早些回家。”

“是,”小姑姑说,“他一直是很好的人。” “以前你父皇没登基的时候京中局势多变,那会儿的太子、长公主、二皇子时时刻刻想至我们于死地——你父皇有个很好的朋友,他叫滕子荆,但为了保护你父皇死了;你范叔,二皇子骗他开青楼闹出人命,你父皇为了保护他只能把他赶去北齐…那时的京都太可怕,每分每秒都有掉脑袋的危险,可后来你母亲同你父皇成婚,他便站到我们这边,暗中周旋保护我们,保护范家,甚至——为你父皇铺平了夺嫡的路。”

“你母亲出身监察院,你知道规矩的,皇子不可踏入监察院半步,监察院中人亦不可牵涉党争与夺权。” “你外祖父曾是监察院主办,当时他气极了,一怒之下把你母亲赶出家门、断绝关系,在院中对他动家法,”她笑了笑,“结果被你父皇拦住——你父皇那会儿是监察院提司呢,也算有些权势,亏他脸皮厚,当着满院人的面硬生生挨了好几下鞭子——那晚他疼的路都走不稳,还是硬背起你母亲走回家,对着我们爹娘磕了三个头,说他这辈子非…非冰云不娶,要是范府也不同意这门婚事,他就带着你母亲回澹州的乡下隐居去,找个院子种菜养兔子。”

“你父皇母亲都是性子倔强的人,再来当时先帝也未曾想认回你父皇,便同意了他们成亲。”

我愣愣的听着。

小姑姑还说,“你喜欢先帝吗?他是你的祖父,但——”她神情怨怼起来,“先帝不是好人,”她说,“你钦佩哪位先祖都好…唯独先帝不行,他是逼死你母亲的凶手之一,他不配为人父,他——”

“够了,”小叔叔打断她,“这些话就没必要讲了。”

他走到我面前,捏捏我的脸颊说,“你只需要知道你的母亲不是林婉儿…你的父母是真心相爱,这就够了。”

我问,“那我母亲到底…是怎么去世的?”

小叔叔却说,“有时候人活的糊涂些,会更快乐。”
“这些已是先辈的前尘往事,告诉你也只会徒增烦恼——你还不知道吧,你母亲曾为你取过小名,叫长安。” “你出生那年京都下了很久很久的雪,宫里冷的不得了,你父皇不知从哪里找来个大厨,天天在御膳房熬古董羹涮肉片,我们跟着沾光,过了正月足足胖出一圈——你母亲经常抱着你看窗外的梅花,他给你念歌谣,我们都打趣他慈母多败儿,他也不恼,只说希望你这辈子能长乐平安,健康长大,别的就不求了。”

别的就不求了。 听起来我母亲从那一刻便知晓了后面的结局。

我自是不肯,执着的跟上前去问,“那我父皇呢?——既然他这么爱我母亲,为何不肯告诉我亲生母亲的名氏——他们不是成过亲吗?” “我在哪里都找不到与母亲有关的丝毫踪迹,为什么要把母亲的一切都抹掉?” 我哭了出来,“我不想听这些冠冕堂皇的故事…我只想知道真相,我很想她。”

但这日我没有知道更多关于母亲的事情。

父皇醒了,他叫我进去,我步伐虚浮的走到他床前,他问,“是若若在外面吗?”

我哑着声音说是。

他说,看来你知道了。 然后重重闭上眼,问我,有多喜欢秦家的女儿?是否今生非她不可?

我说,“儿臣只是对她心动…”我急切的想转移话题,多问一些关于母亲的事,父皇却打断我,说,“那朕不能同意这门婚事。”

我愣住。

父皇说,“你既知道你母亲是何人,想必早闯过禁地那间屋了,就该知道,心动虽难得,相守更难得。” “秦家女的母亲与你母亲颇有渊源,当年你母亲欠她一份情,若你无法发誓护佑她女儿一生,朕便不会为你赐婚。” “男儿的誓言很重,”父皇语重心长、却苦涩至极的对我说,“朕不想你重蹈朕与你母亲的覆辙。” 他头一次摸摸我的头,“回去休息吧,等父皇身体好些了,会同你讲讲你母亲。”

父皇的声音像被遗在浓重的雾里。

“一眨眼你都十五岁了…你们生的太像,若我当年早些入京,说不定能见到你母亲年少时的模样。” “想必与现在的你无二差别吧。”

独善其身,流离无数个良辰

后来几日我实在耐不住等待的寂寞,跑去学宫中翻找到父皇的诗集。

那本书被扔在一只破烂黑箱中,和一堆废铜烂铁躺在一起,我捡起它抖抖灰尘,翻开扉页,上面写着,“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这张纸皱皱巴巴,像是被眼泪沾湿又风干,经年累月后泛着斑驳的黄与悴。

我方记起年幼时被王太傅管束着背诵这些诗句——那会儿我年纪小,满脑子都是贪玩,看到墨水字便心生厌烦;现在却忍不住轻轻摩挲着…原来是这样伤情的诗,原来是在思念我的母亲。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

父皇的病在开春后有所好转。

他大概病的不重,躺了小半月便能带着老侯公公在御花园中四处溜达,每日赏赏花练练字,日子好不惬意舒坦。 而我只能咽下满肚苦水坐在书房中处理国事——父皇在病倒第二日后对外宣称帝王病重,需卧床静养,国事全权托付于太子。

这下搞得举国上下人心惶惶,我的东宫更是被各路老臣踏破门槛,他们言语中争相要把自家孙女/女儿/侄女送予我解忧,话却是这么说的: “太子殿下还年轻呢,怎可叫繁重国事拖累了身体?老臣愿效犬马之劳。” 我托着腮偷偷感慨,这些人当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贪婪都写在脸上,我好怕过几年大庆皇室就不姓李了。

正练字的父皇听到我这样说,笑着评价道:“你不算太笨。” 他说:“抛开朕的个人意愿,秦氏女的确是太子妃的最佳人选;她父亲是正三品澹州郡守,算得上出身高门,若日后你后宫充盈,如此家世足以震慑后宫;但,”父皇话锋一转,“一州郡守,看似风风光光地方官,实则并无大权,加上澹州秦氏被长期排离于京都党争之外,他们注定无法做权压天子的外戚,这对你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我听的目瞪口呆,帝王谋略竟如此弯绕复杂——天知道我选思思时压根没想这么多,我只是、只是单纯喜欢她而已。

父皇一眼看出我心中所想,弹弹我脑门说,“你要学的还有很多。”

我正想反驳,说孩儿只是遵从内心;老侯公公却插嘴,“容老奴斗胆,陛下在太子这个年纪时也不懂朝政,那会儿您——” 他故意冲我挤眉弄眼咬字眼,“还在澹州城外爬树摘果子玩儿呢。”

我立刻心领神会,改口央求,“父皇,您不是答应过孩儿要讲母亲的事…”我扯扯他的衣袖,“您可不能反悔。”

父皇停下笔看了我一眼。 我怂的要死,立刻松手放开他的袖子。

谁想他却叹了口气,让我坐下吃点心。

他指指桌上一盘色泽芳嫩的樱桃毕罗,说,“吃吧…这是你母亲最喜欢吃的。”

“你母亲的性子同他的名一样,冰冷皎洁如云中月,特别难哄,从前朕给他讲十个笑话都不愿赔张笑脸,没办法,朕只能搜罗各种稀奇古怪的小玩意讨他欢心。” “他在监察院呆久了,早已习惯喜怒不形于色、亦不外露自己的喜好——平日里用膳,不管是佳肴还是做毁的饭菜都能面不改色吃下去…这样的日子其实是很苦的,但他无所知觉。” “直到他怀上你后胃口喜酸,却碍着面子不肯要酸食,自个儿馋了大半月,终于忍不住跑去御膳房找话梅吃,”父皇说这话时眼尾笑出些许细纹,语气也变的得意洋洋,“结果被朕逮到,像只偷腥的小馋猫。”

老侯公公说,“哎哟陛下您忘啦?您老真是记吃不记打,那回您可是被公、——被娘娘狠狠揍了一顿,满宫上下都听到您惨叫了。”

我瞪大双眼,未曾想过我母亲竟是如此——如此泼辣的性格吗?原先我读她的家书,字里行间皆是温柔小意,虽然偶有些严厉话语,譬如要我父皇操心公事,但那更像妻子的温和嘱托。

父皇尴尬又无奈的说,“他就是这个脾性…只不过平常装的很好——朕发现他爱吃酸的,但天天咬话梅又闹着牙疼,干脆让御膳房研究甜点,做出十几种酸点心由他选,选到最后便剩这道樱桃毕罗,从早膳吃到晚膳,半夜饿醒了也要吃。”

说及此父皇谴责的看我一眼,“你着实是个讨债鬼,在你母亲肚子里时极爱折腾人——次次都是半夜,朕同你母亲睡的好好的你便踢他肚子,搞得我们二人日夜不得安生,亏朕还期待过你是个活泼好动的调皮小子。” “谁想生下来瘦的跟小猴儿似的,也不会哭,朕险些以为你是哑巴。”

这样丢人的话我已经在小姑姑处听过了,连忙轻咳一声,岔开话题问,“别的呢?父皇多讲些别的。”

父皇说,“别的?——那太多了…”他看着我,“朕与你母亲伉俪情深,十七岁成婚,一起相守过十五年春秋。” “朕为了求娶他总在半夜翻他家后墙,没成亲前还在上元灯会戴上面具扮作恩爱夫妻…” “后来朕登基,他就站在台阶下看着,面上一副清冷样,手心却不知捏出多少冷汗;晚上回宫,才发现他整个衣服叫冷汗浸湿…他一直是这样,面冷心热,朕常常想劝他坦诚,但没有用。”

“怀霄,你是朕唯一的孩子,朕不愿你步你母亲的后尘,所以切记人活于世必要坦诚,喜欢谁便大胆去说。” “朕希望你平安幸福。”

我对上父皇意味不明的眼神,认真答,“好。”

这日父皇还同我说了他与母亲相见前的事。

他说,我母亲原是监察院四处主办,十六岁那年扮作商贾潜入北齐,为国探听军情密报;那一年庆齐之战,庆军靠着母亲的军情大破北齐,打得齐军后退五十里,只得割地赔款求和,算起来,母亲也是大庆的功臣。

只是她被先长公主出卖,先长公主在远隔万里的京都乱搅浑水、助先二皇子争权夺嫡——却将我母亲波及其中,她向北齐人泄密,害我母亲被北齐锦衣卫抓入地牢,受尽酷刑,折磨了尽一年时日,才被身为使者的父皇救回。

那一刻我的内心像涌起了惊涛巨浪…这样的故事,我似乎在茶馆说书处听过,只是主人公不是我的母亲。

我忍不住问:“可母亲是女子…”

父皇似乎意识到失言,皱起了眉。

他轻飘飘带过这个话题,只望着天边烧红的云霞,说,“天要晚了,你回去用膳吧。”

昨日春光好,策马近黄昏

这年夏天,我终于说服父皇将思思接入宫中用宴。

思思是个胆小安静的姑娘——虽然我经常偷溜出宫去找她玩,但她总是怯怯的低着头,我给她买漂亮精巧的糖宝塔也不接,只会一个劲儿说“臣女不敢”,再多问几句就红起眼眶,一副随时要跑掉的样子。

我很愁,只能约王太傅家的宝贝女儿出来吃茶,顺便问:“我长得很吓人吗?”

她一边磕瓜子一边将我从头到脚打量一番,中肯评价道:“殿下生的丰神俊朗,当属大庆第一美男子。”

我问,“那思思为什么怕我?”

王家女儿挑眉,“思思?殿下说澹州来的秦思思?”她无奈摆摆手,“她不是怕您,她谁都怕。”

“殿下不知道吗?”她压低声音,语气神神秘秘的,“她母亲是北齐人,当年跟着出使北齐的陛下逃难来的…所以大家都很排斥她——谁愿意和北齐人来往?” “我听说秦思思是第一次入京,之前她父亲回京述职都不愿带她——但去年她母亲病逝了,”她将瓜子嗑的嘎嘣嘎嘣响,“大概觉得往事不可追吧,才肯将她带回来。” “那日诗会上有不少人故意欺负她,就那叶老将军家的小孙女,她嚣张跋扈惯了,正等着看秦思思出丑呢,谁想叫殿下撞上了,还夸她作的诗绝妙至极,”她扑哧一声笑出来,“您真不知道啊——叶家小孙女想做太子妃很久了,这下新仇旧恨涌到一起,天天逮着秦思思可劲儿折腾。”

我立刻警觉起来,“她被欺负了?”

“欺负倒算不上,毕竟她是您亲口定下的太子妃,”她叹着气说,“只是叶家小孙女常给她脸色看…您也清楚,这京中贵女的心眼儿一个比一个小,秦思思又不会说好话,自然要吃亏。”

我愣了愣,想起思思同我在一起时胆怯惊慌的模样…她本是我喜欢的姑娘,可我不但没哄着她开心,反而为她惹来许多不必要的烦恼。

于是我问:“你们何时再有诗会?”

王家女儿说,“没有诗会,后日轮护国公家小姐办赏花宴。”

我思索片刻,说,“那帮我个忙吧,后日我会在护国公府外候着,你将思思带出来找我,我领她去城外玩。”

她瞪圆眼说,“不是吧殿下,您要给秦思思撑腰?别开玩笑了,陛下不会让您娶北齐女子的——行行行您别跟我急,我照做就是了嘛,哦对,”她起身离开时扔给我一份泛黄的文卷,“这是我从我爹书房偷偷带出来的,监察院四处记事。” “您可小心点看,”她吐吐舌头,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要是被我爹发现我偷拿他的卷宗…咱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我点点头,将那张薄纸紧紧攥在袖中,回宫去了。

待我回到宫中已过傍晚时分,老侯公公正端着碗樱桃毕罗等我,他说父皇特意召来母亲宫中的厨师,为我重做了这道毕罗——还热乎着,要我快些吃。

我接过,碗中小巧粉嫩的糯团子撒了几把甘甜豆黄糠粉,圆嘟嘟卧在一处,甚是可爱。 我笑笑说,“儿臣谢过父皇。”

然后迫不及待的躲入书房中。

我颤抖着打开那份文卷。

首行便是苍劲有力、飘逸如扬鹤的八个字,同家书上母亲的字迹如出一辙。

“六月十五,提司回京。”

这确是…我母亲的字。

我的心重重落地。

呼吸却杂乱不堪着,像潭翻腾的湖水。

我强迫自己继续看下去,只见那下面分行整齐的记录着: “六月十七,购笔墨,四十七钱” “六月十九,提司入宫,丑时归”
“六月二十五,院长设宴,邀范氏” “六月三十至七月二,休沐三日” ……

我一个字、一个字,极为认真的看着、摩挲着,像是要把这张白纸黑字深深印刻脑海中,纸上处处斑驳细纹,最好这辈子都不要忘掉。

直至最后,落款处用同样漂亮工整的笔迹,端端正正书写了一个熟悉的名,一个我日思夜想、念叨了近五年的名。

言 冰 云

原来我的母亲,叫做言冰云。

“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

这晚我又做了那个离奇温柔的梦。

梦中白衣人一如既往的轻声唱起歌谣,“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他的声音又淡又哀伤,听的我鼻头酸涩,只想不管不顾扑进他怀里。 下一秒我听到他颤抖着声音说:“长安,我的小长安,要长乐平安。” “别怕,别怕,也别哭…父亲会保护你,没有人能伤害你。”

接着我父皇出现在他身边,揽着他的肩说,“休息吧,皇宫的守卫很严,长安不会有事。” 可他置若罔闻,细如竹节的手一下下轻拍着怀中婴孩。 我听到他说,“范闲,我不信你,你从未对我说过一句实话。” 他一转原先的温和模样,嗓音如淬坚冰,“滚出去。”

我大叫一声,满头大汗的从梦中惊醒,窗外天已亮了。

-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您是不是不舒服?”

我回过神,思思正蹙着眉担忧的看我。

——我们在去京都城外的马车上。那日我想了又想,决定带她去母亲信中提过的太平别苑看看。 我托王家女儿四处打听,说那院子刚好坐落在京效外三里地,路途很近,便驱车前往。

我冲思思安抚的笑,说,“没事,你晕车吗?”

她赶紧低下头绞手指,声音细小如蚊,“不晕。”

我很无奈。

下车后,我带着她绕过一片密林。

真是奇怪… 明明是第一次来这里,我却有种熟悉亲切的感觉,冥冥之中似有人指引,我牵起思思的手跑进一片迎春花丛中,在她甩开我的手前,折下一枝明亮澄黄的迎春,不由分说别在她耳边。

我说,“我喜欢你。”

她惊慌失措的别过头。

我只能牵着她继续往前走,一路上我们走过半人高的野草丛、滴着树油的绿柳,途径庄稼地时看到几只肥肥胖胖的小白兔,蹦蹦跳跳窜进矮灌木中,没了踪影。

微风吹动田野间,我湿了眼眶。

我一定来过这里。

不远处,一座灰墙院静静伫立茂林中。门上有一块金匾,上书“太平别苑”四字。

院前空地种满木兰,此时正逢木兰开花时节,便落下满地胭粉团簇的花瓣。

正与父皇禁地外的木兰林…一模一样。

恰似飞鸿踏雪泥

有时想想,世人口中命运,其实是有迹可循的。

十一岁那年,我因思念母亲同父皇吵架,偶然闯进那方禁地,得以窥见父辈的前尘过往。我从小木屋中偷藏范府家书、梦到亲切温柔的白衣人哼唱歌谣、在太妃诗会上遇到思思,又从小姑姑口中知晓母亲。 细细数来,已经走过四载春秋。

如今我站在太平别苑门前,离真相只有一步之遥。

我是这么认为的,我的直觉——亦是这样认为的。

我只向前一步,别苑大门轰然打开,曾经贴身护卫父皇的监察院黑骑守在门前,领头人认出我,冷冰冰道,“殿下请回。”

我径直上前,“孤是太子。”

“都让开,”我挣脱思思的手,任由锋利尖刀抵上心口,“还是说,尔等要谋害储君?”

费老说,“你这个娃娃,真是牛脾气,就不能学点好?”他一边叨叨一边为我包扎左臂刀伤,“你知道守苑的黑骑是什么人吗?个个九品上的高手!你爹来了都不一定打得过——你倒好,敢直接撞上去?”

我表情扭曲的说,“所以您一直住在这里替父皇守苑啊——哎痛痛痛!轻点轻点…”

“不疼不长记性,”他瞪我,故意将绷带缠的死紧,才说,“好了,去哄哄那小姑娘吧,”他看向站在角落里的思思,意味不明的冷哼一声,“你倒是会挑,也不怕把你爹气的殡天。”

我说,“您好像对思思的意见很大。”

他一甩袖,点着我的脑门飞溅唾沫星子,“我意见大?你知道她是什么人吗,你知道她娘是什么人吗?”

我很警惕的把思思护在身后,说,“当然知道了…北齐人又怎么样?我喜欢她。”

费老说,“喜欢?”他盯着我半晌,好像打量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当年你爹也这样说过——他喜欢。”

我问,“…同谁说?我母亲吗?她是不是叫言冰云?”

费老说,“你个小萝卜头知道的还挺多,本事通天,都能找到太平别苑。”

“你既来了,我不会拦你,”他拍拍衣袖上的灰,指着假山后一片屋落,说,“走,我领你去看他,就在后面的屋子里,存了十几年了。”

他叹气。

“你爹舍不得扔,又不敢看,那幅画像只能日复一日的蒙着灰——所以今天你来也是件好事。”他摸摸我的头,让我理正衣襟、擦掉脸上灰尘,又将伤口绷带妥帖藏进袖子里。

“别让他看见你脏兮兮的样子,他是个爱干净的人。”

“进去后好好给他磕三个头,告诉他当年的小糯米团子已经平安长大了…再同他讲讲你这些年经历了什么,他会想知道的。”

我握紧了拳。

然后深吸一口气,向庭院深处走去。

这屋中果然如费老所言,处处蒙灰,透着股陈腐萎靡的气息。

那画像稳稳悬在墙上,进来后一眼便能看到。

我凝视良久,跪在地上,端端正正磕了三个头。

我起身,拿出方巾,将画上染污的地方仔仔细细擦拭一遍,接着盘腿坐下。

我想了半天…才心绪复杂的开口,说,“母亲…”

我的声音涩涩的。

“不对,孩儿该叫您父亲吧。”

我抬起头,画中赫然是一颔首微笑的白衣人。

白衣男人。

我故作轻松的说,“其实孩儿早就猜到啦…” “孩儿从十一岁开始梦见您,梦见您唱歌谣,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梦见您和父皇吵架,他却手足无措的,根本不敢同您辩解。”

画中人不会回答,他只温和的看着我,微微侧着脸颊,露出如玉般的姣好容颜,瑞凤眸,细长眉,萧肃昳丽,有宛若皎月谪仙之美。

“…父亲。”

我喃喃叫他。

再揉揉眼,里面早已盛满冰凉的泪。

“我有好好长大,今年十五岁了。”

我托着腮,绞尽脑汁的回忆着。

“小时候的事记不清了…大概九岁那年吧,我想吃樱桃酥酪,便藏进御膳房外的大空缸,等着宫人们将我抬进去偷吃,谁想那缸是装水用的,寒冬腊月里,我被浇了个透心凉。” “父皇特别生气——他都不来看我,只把我丢进太医院喝好苦好苦的药;我当时想,怎么会有他这样不近人情的父亲,于是特别委屈的大哭,还大闹太医院,谁都哄不住。” “没办法,太医们只能去请父皇…结果父皇来了,我狠狠咬了他一口,老侯公公说他肩上现在还有我的牙印。”

“十岁,父皇说我到了上学的年纪,请来很多太傅给我讲课,太傅们夸我聪慧过人,说我是他们教导过的最优秀的储君。” “父皇也说我有治国之才,他常常念叨,若我来日登基,会成为一个比他更好的皇帝。”

“十一岁,我偷闯了父皇的禁地,在那儿翻到您与他的家书——父皇的字真的好丑啊,孩儿长这么大从未见过如此丑的字!但父亲的字是好看的,孩儿偷藏了好几份,日日临摹,希望能写出和父亲一样漂亮的字。”

“到了十四岁,父皇说我该定亲了,太妃娘娘们便为我办诗会,我在诗会上遇见一个小姑娘,她叫秦思思,我特别喜欢她,是像父皇喜欢您那样的喜欢。” “我决心娶她做我的太子妃,但父皇不同意,因为思思是北齐人。”

我伸出指尖,小心翼翼触上画布粗糙斑驳的纹。

“父亲,若您还在…您不会反对的,对吗?” 我轻声问。

“他们说您是面冷心热的人…小姑姑说从前看见您冷脸便吓得发怵,父皇说您别别扭扭不够坦诚,吃个话梅都要藏着掖着…”我强颜笑笑,“这样说起,孩儿也有几分像您的——孩儿这爱偷吃的毛病,指不定是从您肚子里学的。”

我看着他平静宁和的模样,心中越来越酸、越来越涩。

“父亲。”我强忍着哽咽,只想把十几年的委屈一宣而尽。

“孩儿顺顺遂遂长到这么大,唯一遗憾的是您走时孩儿太小了,才一岁,那会儿不会说话,都没喊过您一声父亲。”

“不要怨孩儿。”我颤颤巍巍抚上那幅画。

“孩儿其实…每分每秒都在想您,每分每秒都期待着能见到您。”

“父亲,孩儿真的很想您。”

此刻窗外正卷过一阵风,挟起幽香粉嫩的木兰花瓣,吹的我父亲的画像哗哗作响。

像是故人在同我道一声别。

请你等等我

这晚父皇带着亲兵匆匆赶来。

我看着他神色复杂、满面倦容,一步步向父亲的画像走来,每一步都那样沉重,有如千钧。

他走到近前,我才映着昏黄烛光看清他微微斑白的鬓角,半晌涩然出声:“…父皇,您有白发了。”

他没有回答,只是抬头望向画中温和带笑的父亲,落下一滴泪。

他似乎有些哽咽,好久才着对父亲的画像说:“冰云,一晃又是十五年。”
“长安长大了,我也老了,你却从未变过。”

老侯公公在一旁宽慰他,“陛下,公子在天有灵,不会怨您。”

“那就告诉儿臣,”我霍然起身,“父亲到底因何而死。”

父皇招招手,让我站到他面前,替我捋好散乱的额发,说,“你和冰云实在太像了。” “眼睛最像,简直如出一辙,”父皇点点我的眼尾,“以至于很多年我都不敢看你,一看到你,就会想起你父亲,想起他坐在我身边读书的样子、练字的样子…想起他在最后时日里看着我无奈、又失望的眼神。”

“你父亲的死是我的错。”他这样说道。

“怀霄,父皇向你保证,一定会告诉你关于你父亲的事,但不能是现在。” “现在时机未到,父皇还有一件事,未为你做完。”

他深深凝望着父亲的画像,轻声嘱托,“不要走太快,再等等我。”

这一年临近除夕,父皇为我和思思赐婚。

这道圣旨宛如惊雷般劈痛满朝文武脆弱的神经,让他们不顾我朝正月不理政事的祖制,成群结队跑来御书房进谏,个个都是死谏,哭嚎着跪在青石板上以头抢地,说我大庆皇室不可被北齐人污了血脉。

父皇只冷眼看着几位言官在御书房外血溅三尺,声音彷若淬了万年不化的坚冰,“一群迂腐的废物,毫无长进。” 他转头吩咐下去,将外面哭的最凶的几位老臣剥去官服,命他们一一告老还乡,我眼尖瞧见那位德高望重的叶老将军也位列其中,有些迟疑发问:“父皇,叶老将军毕竟历三朝君主,乃国之重臣,您如此是否…”

父皇却挥挥手打断我,冷笑说:“国之重臣... 好一个国之重臣,连你这个做太子的都要忌惮他三分。”

我心底一惊,思绪在心头百转千回。 窗外的厚雪压断枝桠扑簌落地,我抬头对上父皇意味不明的眼神,视线终究落回他眼角细纹上。

我轻声说:“您不必过早为儿臣谋划。”

似是劝慰,又似是退缩。

但我无比清晰的知道,自太平别院一晚,很多事已悄然成定局。

三年后,庆历十八年春,父皇以重审悬空庙刺杀一事为由突然向北齐发难,天子震怒袭卷监察院,只因在某日例行回禀中,竟有落网的北齐间谍无意供出多年前夺走先帝性命的刺杀主使出自北齐锦衣卫。

祸国之仇,杀父之仇。

那半月里监察院的刑房几乎日日燃烛至天明,稍微凑近些便能听几句哀嚎惨叫,浓重血腥味儿困于一方天地,仿若驱不散的阴魂。

而我只紧闭宫门,陪着思思修剪豫州进贡来的几株刺红。

我问她:“如果我带兵攻打北齐,你会恨我吗?”

思思沉默良久,从袖中抽出一只泛黄手帕。

“这是臣女母亲的遗物,”她将手帕妥帖叠入我胸前的衣襟,低声说,“臣女的母亲穷尽一生都在怀念您的父亲...临终曾言您的父亲是这世间为数不多给予她温暖的心善之人,只不过她没有长命百岁的福气。”

“这手帕原是他们在北齐初见时互相赠予的信物,臣女替母亲保管至今,如今该物归原主。”

思思的声音如初春的风一般轻盈。

“臣女早已分不清自己究竟归属何处...庆人未曾视我为同胞,齐人恨我背弃家国,唯有殿下,是臣女心之所归。”

她折下只簇艳的刺红递向我。

“愿殿下尽兴而去,平安归来。”

只不过满朝文武对我亲征北齐的决定十分不满。

他们认为我太年轻了,我今年才十八,出过最远的门是京都郊外的太平别院,虽有天下大宗师授我武艺,但行兵打仗不同于拳脚交锋,饱读的兵书不过纸上谈兵,且最重要的一点——我父皇只有我这一个孩子。

我与思思也仅是婚约在身,并未完婚,更遑论子嗣。

我听到费老在御书房同父皇争辩:“范闲!你真打算将大庆断送于此?”

他们的争执总伴随着我父亲,那些我父皇从不愿提起的往事。

“你不要忘了,他是你和言冰云的孩子!战场无情啊,冰云当年在北齐受了多少苦,你又费了多少心思才把他救回来,如今难道要怀霄重蹈你们的覆辙?”

我躲在窗下竖着耳朵偷听。

父皇少有这般失态模样,他大概摔了桌上的镇纸,外面守班的宫人缩着脖子跪了一地,我听到他怒吼说,正是因此,他必定要踏平北齐万里疆土以告慰我父亲在天之灵,这亦是他在父亲墓前立下的誓言。

费老哑然,半晌道,“冰云并非因此而死。”

父皇说,我知。

我知他并非因此而死,但这曾是他年少时唯一所求所愿,且多年来北齐、李云睿、沈重、肖恩,这些名字如同毒刺般让他如鲠在喉,便要抽皮剥筋噬骨饮血,方解心头万分之一的恨。

我头一次接触到父皇如此血腥的情绪,吓得倒退半步,嘎吱一声,叫父皇发现了行踪。

“怀霄,进来,莫要躲在外面偷听。”

我踌躇不已的走进去。

父皇未言责罚,只是轻抚着我的发顶。

“朕曾同你讲过你父亲十七岁那年潜伏北齐的事,他一手建立起监察院四处情报谍网,功成身退之时却遭人出卖,被北齐锦衣卫抓入地牢,用尽酷刑折磨一年之久。”

“朕当年出使北齐,与你父亲九死一生才逃回大庆,但你父亲他终究吃了太多苦,而这些苦本不该由他来受。”

“你记住,出卖你父亲的是前长公主李云睿,她为权、为财,与北齐皇室勾结,害你父亲险些命丧黄泉——她亦是林婉儿生母,在你父亲过世后三年,林婉儿曾无数次妄想取代冰云的位置,成为你的嫡母。”

费老听不下去,“你不该这样教他。”

父皇却说,“这是事实,怀霄已经十八岁了。”

“总有一天,我会告诉他所有真相。”

于是这天晚上我又偷偷溜进了父皇的湖心亭。

其实不该叫溜,因为父皇早已发现我常跑到这里同天上的父亲传小话,便撤走周边守卫,让我不要再偷鸡摸狗的翻墙——堂堂储君此举实在不雅,这是我们父子间心照不宣的默契。

只是我没想到今晚父皇也在。

他像是猜到我会来,在桌上备了点心,招招手让我坐去他身边。

我敏感的闻到空气中弥漫着不少酒气。

“您在看家书。”

父皇手上翻的正是我十一岁那年看到的第一封家书——父亲说太平别院的木兰花盛开,行云流水般的好字,斑驳泛黄的旧纸。

父皇将家书递到我手中说,“你父亲他很别扭,明明思念我极了,却不肯在信中写半个想字,你看,他只告诉我别苑的木兰花开了。”

我不自觉地笑,“儿臣知道,父亲是嘴硬心软的人。”

父皇点头,仰头喝尽杯中酒,“冰云他…是天上的月亮。”

“很多时候我在想,当年我是否太过贪心,让本该高高在上的月亮沾染情俗,若我不曾招惹他,他或许会长命百岁,活得很好。”

“父皇为何这样想?”

“你的父亲,言冰云,”父皇许是在我来之前喝醉了,话说的格外多也不忌口,“冰雪聪慧、年少有为,遇到我之前是京都风光月霁的言公子,名满天下,谁人不爱慕他。”

“可言公子有一点不好,整日刻板着面孔,白生了那副漂亮模样。”

“你爹我第一次见他就对他一见钟情了,”父皇想必醉的不轻,我看他指手画脚的,讲话越发没把门,“冰云他脸皮薄的很,但架不住我一天送三回花、三天写一首诗表白、五天翻一次言家后院——”我开始怀疑外祖当年是怎么忍住没把父皇打出门的,父皇说,“他很快答应我了,那一日我翻墙失脚摔倒,他把我背回房中上药,一边上药一边磕磕绊绊的叫我不要再大张旗鼓的跑去街头朗诵酸诗,他愿意同我在一起。”

“那是我生命中最为欢欣的时刻。”

父皇看着我。

“另一欢欣的时刻便是和冰云有了你,可那时我逃亡北齐,留你父亲只身一人在京都,又要同朝中擀旋保全范府,又要想尽办法护我平安,他实在太累了,身子愈发差劲,险些没有保住你。”

“多么好笑…我本是先帝最亏欠最多的孩子,却也是他猜忌最多、不能继承大统的孩子。”

“你爹我天生反骨,先帝要我做兄弟们的磨刀石,我偏要夺了皇位做九五至尊,让他在黄泉下无颜面对我母亲。”

“可我真的没有想到,这会害了冰云。”

父皇怔怔看着窗外的木兰枝桠。

“我本不该要什么皇位…只带着他远走高飞便好。”

若你得见这场火焰

同年冬,我领军北上伐齐,京都百姓聚在街边夹道相送。

御林军统卫高达奉父皇之命随我出征,临行前夜父皇带我再入太平别院,我们一同在父亲的画像前上了三炷香、又供起盏长明灯。

这夜寒风悠悠,窗外枯枝沙沙作响,烛芯摇曳着火光。

父皇用缱绻的目光注视着父亲。

他问我:“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我便抬头去看,看画中父亲沉静端坐的模样,看他颔首敛目却微微上挑的眼梢,如松如鹤,即便是画中工笔,亦可见皎皎晓月之姿。

“您曾说,父亲年少之志愿海晏河清,天下一统,可是当真?”我问。

父皇面色复杂,“自然是真。”

他看着父亲的画像,娓娓言来往事:“冰云生在先帝野心勃勃征伐疆土的年代,从小耳濡目染的是为国立千秋万代之功,纵使一朝名成万骨枯亦不悔。” “他本就出身名门,你的外祖言若海曾官拜监察院之首,先帝在位时疑心甚重,监察院之名于群臣而言无异穷狼叱咤,待朕入京时你父亲已手握南庆北齐两国谍报网,半朝命脉在他父子二人手中。” “于是朕以为,他同这朝堂上的达官权贵没什么不同。” “结党营私、玩弄权术、邀恩献宠,往来无谓一个利字…直到他亲自潜伏北齐,后因身份暴露被抓,监察院用两名北齐暗探换他回国,他得知后竟拿出一把剑横在颈上,崩溃大吼,问为何不让他死在北齐。”

父皇望着父亲的画像,低声回忆道:“…他当时浑身是伤,鲜血一滴一滴顺着手臂流,又疼又急,气的剑都拿不稳了,却还硬撑着身体说,不如让他死了算了,一切为了大庆。”

“那时朕才知,于他而言,只要是为了这个国家,没有什么是不可以放弃的。”

“可朕不一样。”父皇这样说。

他说:“朕不是一个好皇帝,不爱自己的国家,更难爱自己的百姓,当初夺嫡不过是为故人出口恶气——”他揉揉我的头,神色异常平静,“所以若不是冰云记挂着大庆的一切,朕早会随他同去。”

我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沉默的倾听着。

“还有三个月你就满十八岁了。”父皇轻声道。

“三年前朕在这里承诺过会告诉你当年的一切——来,你坐下,”父皇命老侯公公温起一壶酒,“今晚我们一家人,好好团聚一次。”

赴人间

我不记得那晚我是如何离开太平别院的。

我只记得那晚月明星稀、风声摇曳,已到不惑而年的父皇失态得像个孩子,他低下头声音嘶哑,昏暗烛光将身后父亲的画影拉的很长很长,一如他们相爱却阴差阳错失去的漫长岁月。

父皇说:“你父亲是北齐人。”

“他是北齐重臣肖恩之后,四十五年前,言若海的妻子产下一死胎后离世,监察院便将肖恩流落在外的孙子掳回南庆,交由言若海一手抚养长大,取名言冰云。”

我失手,酒盅稀里哗啦翻倒一地。

父皇充耳不闻,他仰头饮尽杯中烈酒,自顾自说下去:“你知道这世上什么最毒吗?人心最毒。”他的恨意像是刻入骨髓,”先皇与监察院为了报复北齐、报复肖恩——或许这只是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便轻而易举毁了你父亲的一生。”

”冰云他...从出生在这个世界上起,就注定是一枚棋子,一枚长大后会被抛弃的棋子。“

”他自以为煞费苦心才求来潜伏北齐的机会,其实不然,若当时他不愿去,也会被监察院送去。“

”他在北齐吃了很多苦,“父皇将酒杯捏的死紧,”北齐人生生打断了他的左腿,又在他右腿膝盖里钉了数根铁钉,我找到他时虚弱的只剩一口气!身上到处是烫伤、鞭伤,连路都走不了...可即使——即使他已经伤成那个样子,他还在为这个国家考虑,甘愿一死,也不愿放监察院放肖恩猛虎归山,换他回家。“

“而监察院呢,”父皇冷笑,“他们算计了一切!谈判时北齐要用肖恩来换言冰云,殊不知正中监察院下怀——你父亲的性子偏执倔强,绝不会容忍因自己的失误而使大庆失去对肖恩的掌控,于是某日深夜,他提剑杀了肖恩。“

”他和肖恩斗的两败俱伤,浑身筋脉毁于一旦成了废人,更可怕的是,他根本不知道他杀了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我赶到的那一刻已经迟了,你父亲浑身是血的倚在树上,只抓着我的手不停说,范闲,我做到了。”

“我问他你做到什么,他说他杀了肖恩,北齐再也不能对大庆不利了。”

“是不是很好笑?”父皇眼眶通红,低声问我。

我说不出话。

“那一瞬间我甚至失去了说出真相的勇气,“父皇喃喃的,“我该怎么告诉你父亲他拥有的一切是假,严慈的父亲是假,敬爱的老师是假,甚至言冰云这个人——都是假。”

“我说不出口,于是选择把这个秘密埋在心底,祈求你父亲一生都不要知晓。”

”可惜世事总难遂人愿,我登基前先帝一纸密诏将你父亲诏入宫中,言明他的身世后赐了杯鹤顶红,要他自我了断。“

”我虽成功拦下他,但从那时起,你父亲的精神便不大好了。那些年他殚精竭虑,为了我与太子斗、与老二斗,甚至与先帝斗,你知监察院向来不涉夺嫡党政,他却愿与我成亲犯下大忌——他那样谨小慎微的人竟为了我在朝中一斗就是十年,我们赶走李云睿,熬死太子、老二,最后剩不及弱冠的三皇子,先帝只能认回我议储。“

“现在想来或许是我的报应,若我不争皇位,我与你父亲便能潇洒世间做一对富贵闲人。”

“明明是我的错,最后却是你父亲替我担了。”

”我登基那年的冬天你出生,出生在火红热闹的除夕夜,冰云把你抱在怀里哄了又哄,宝贝的很,咱们一家久违的坐在一起,我以为往事尘封,他许是肯放下了。“

“却想我们愿意放过彼此,旁人是万万不肯放过他的。”

“先帝死前留了一手,将你父亲的身世真相交予林若甫,林若甫眼瞧着你一天天长大,我的立储之心愈发明显,便将主意打回你父亲头上,趁你一岁生辰那日宫中大典忙乱,偷偷找到你父亲,要他带着你自尽,说我大庆皇室,不可被北齐人污了血脉。”

我手一顿,想起父皇给我和思思赐婚那年,朝中流言同样如此。

“你父亲他...大概太累了。”父皇闭上眼。

“他在这世间挣扎许久,实在没有力气坚持下去。”

“他自己饮了毒酒,却拒绝带你一同走,只说不论如何你是皇子,生死去留该由我来决定。”

“我没有见到你父亲最后一面。”

“那天京都下了好大的雪,我在城郊外祭拜母亲,回城时看到路边早梅开了新枝,盘亘嶙峋血红的花,还摘下一枝准备送你父亲,谁想刚回宫若若就哭着告诉我,你父亲他去了。”
 “一杯毒酒,毫无牵挂的去了。”

“只留给我一具冰冷不会讲话的尸体,我抱着他又哭又骂也无济于事,喊老师进宫,千里传书寻苦荷进宫,然而所有人都告诉我,你父亲他再也不会睁开眼了。”

“多么讽刺啊。”

“即便我已贵为天子,却仍护不住我爱的人,那一年你父亲才二十七岁,人生大好年华,我许给他一统天下的誓言,许给他一家三口的幸福,统统止步于此。”

“他已经答应陪我在烟花三月南巡下扬州,顺道去澹州看望奶奶,奶奶老了,还没见过他的模样,也没见过你的,每封家书中都催着我们快些动身,说她后院里种了许多甜瓜,只等我们一家人前去团圆。”

“你看,我们一家本是可以很幸福的,本是可以很幸福的。”

父皇笑着说,眼角却落下泪来。

“再后来我杀了所有前朝余党,包括林若甫——可那有什么用?况且追根到底他也没做错什么,他不过做了当朝宰相最该做的事,但可惜他遇到的皇帝是我。”

“他的女儿林婉儿,我本将她当妹妹看,却不自量力的想做你继母,叶灵儿倚仗着自家三朝元老,以为我不会对她动手,撺掇着林婉儿进宫讨你欢心,叶家老将军更是在前朝三番五次进言要我立林婉儿为后——这些你大概不记得了,你小时候我常冷落你,是因为有次你竟喊林婉儿母亲。”

“那时你两岁,不怎么识人,是有宫人故意教你,他们知我的逆鳞是你父亲,便拐弯抹角想了法子要我厌弃你。”

“我不是个好父亲,连自己的孩子都护不周全,时常想若是冰云还在,绝不会叫旁人欺负了你去。“

”怀霄,“父皇看着我,眼中深沉如墨色化不开,”对不起。“

他这样说。

”我没有保护好冰云,也没有让你幸福的长大,原谅父皇吧。“

“失去冰云后,于我而言活着已是最大的惩罚。”

我沉默许久。

久到窗外月亮的光茫都淡了,屋里只剩我们父子平稳的呼吸声,我才开口,这一刻我无比清醒,亦无比坚定:“父皇不必再自责,儿臣懂了。”

“儿臣一定会大破北齐得胜归来,这是儿臣对父皇与父亲的承诺,一生的承诺。”

父皇看着我笑了,那神态恰似从前他透过我寻父亲年少的影子。

他似是得了慰藉,将一把通体黝黑的匕首交付我手中。

“很多年前,在我还不是皇子的时候,曾奉先帝之命出使北齐,临别前,也是在这太平别院中,先帝要我活着回来。”

“后来我们父子兵刃相向,这竟成了我此生唯一得到生父真心关照的时刻。”

“现将这匕首托付于你,我当年带着它救回冰云,如今换你,去完成他的夙愿。”

“好孩子,去吧。”

我攥紧手中匕首,任由刀柄把掌心硌的生疼,用力点了点头。

然后向着父皇与父亲的画像深深一拜,转身迎着天边熹光,头也不回的离去。

晚来天欲雪

这场仗一打就是四年。

从隆冬到盛春,直到我在边疆过完了二十二岁生辰,才迎来最终的结局。

我带兵踏平上京皇城的那日阳光甚好,整装出发前我在营帐中看了许久北齐疆域图,久到范叔家的小儿子来寻我,我心头思绪万千难以平复,半晌才开口:“延之,你来瞧这茫茫雪原,我父亲枯骨一生便葬在这里。”

他只走上前拍拍我的肩,低声宽慰道:“今日过后,普天之下皆为我大庆子民。”

“臣以为一统天下的大业成就在殿下手中,足以告慰言大人九泉之灵。”

他神色坚毅,眉宇间满是踌躇得胜之色,看向我的目光期盼而崇敬——这四年来边境每一位战士看我皆如此,因我只用短短两年便攻占北齐南线的全部疆土,铁骑所到之处烽烟四起,打得北齐人丢盔弃甲仓皇落逃,大军步步压境,终于在年关过后的第四个年头停留在上京城墙外。

告慰父亲九泉之灵吗?... 我抚了抚身侧父皇赠予的匕首,那刀柄纹路冰冷,刃身黑亮,是把杀人于无形的好刀。

这一瞬间我想到很多,想到父皇在太平别院字字泣血的真相,想到皇宫禁地冬谢春生不止的木兰,想到父亲一袭白衣入我梦中的年少时光,想到我第一次知晓他姓名时的热泪与雀跃...岁月如流水啊,父皇为父亲写那句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已过了整整二十一年。

二十一年,我从懵懂稚儿到风华正茂,父皇从风华正茂到两鬓斑白。

营帐外冷风猎猎银枪迸响,无数盔甲红缨在空中呼啸交错,似为北齐奏响最后的挽歌。

“走吧。”我将匕首妥帖收入袖中,与延之一同踏入风雪中。

庆历二十二年冬,我率军攻破北齐最后的宫城,交战三日后一举斩杀扮作平民出逃的皇族,至此北齐再无王血传承,亦无复国之能。

庆历二十三年春,父皇有诏命边军归城,我思家心切,立刻带了三千精兵启程日夜兼行,终于赶在岁首黄昏之时回到京都。

那一晚的京都长街落花,锣鼓震天,远处燃起烟花簇簇,热闹鼎沸的不得了,街头人潮拥挤,抱着婴孩喜极而泣的妇女、眼神亮晶晶望着军铠骏马的少年、向骑兵扔花枝的含羞少女...我在数不清的恭贺声中下马走向人群尽头的思思,向她张开了手臂。

她直接扑进我怀里,我们紧紧相拥在一起,耳边嘈杂一片,早春的夜风如此温柔。

她带着哭腔的声音异常清晰:

“殿下,欢迎回家。”

回京后的日子着实忙碌。

六部恨不得把我分成六瓣用——兵部尚书整日拖着我商议北齐城的兵防布阵,礼部官员三番五次暗示我做下月春闱主试人,刑部则从延之处得了几份北齐当年安插来的暗探名单,不是抄家就是诛九族,从早抄到晚,大理寺的哀嚎与血腥整月未断。

至于户部是我那明明很有钱却抠门至极的范叔主理,父皇要他安排我与思思的婚事,他找到我卖惨:“贤侄,四年征战,国库空虚啊,实在拿不出这么多钱给你结婚!”

我沉默:“父皇只说从他私库中点一些古画古玩,没说开国库。”

范叔:“你懂什么,你爹是皇帝,皇帝的私房钱也是国库的钱,”他好算盘打得哗哗响,“你今年二十有二,想必自己偷攒了不少家底,一个成熟的太子要学会花自己的钱结婚。”

他大手一挥,“别说叔不疼你,我从咱们老范家库房里给你找几张画——一样有收藏价值!”

然后他被闻讯而来的小姑姑揍了。

小姑姑怒其不争,扯着耳朵将人狠训了一顿,说一国太子的婚礼怎能如此马虎,也不怕叫人笑话。

她来时身后还跟了群抬箱子的仆从,粗略数去至少有百十抬,我十分疑惑的望向她,她只笑笑说:“这都是你父亲当年留在范家的东西。”

“他嘱托过我,若来日你成婚,便将这些作为聘礼交还与你。”

我心头蓦地松动,抬眼,正对上小姑姑意味不明的眼神。

“吾儿长安亲启。”

——是父亲的遗书。

小姑姑说:“我骗了你父皇,其实你父亲去世前,我是最后一个见他的人。”

她摸摸我的头,又露出那般怀念故人的神色,轻声细语说:“他啊,是一个连自己的死都会算计的人。”

“当年我实在想不通他为何要扔下你们父子离开,曾为此郁郁难开许久,直到后来哥哥真正成为了大庆的主人,你也平安无虞的长大,才明白他用心良苦。”

“你自己看吧。”

小姑姑说完便离开了,留下我一人攥着那页薄纸。

“吾儿长安亲启。”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父亲已经不在了。”

“不要心生不满,不要怨怼愤恨,父亲这一生虽受过许多苦,却也从你父皇那里得到很多爱,人生二十七载,为官之志得报,与夫两情相悦琴瑟和鸣,相守十五年春秋,已是人生至幸。”

“想必你已得知父亲的身世真相,或许范闲会告诉你当年是宰辅林若甫逼我赴死,事实的确如此,但这不过是父亲筹谋许久的最后一步棋,林若甫只能称得上替罪羔羊。”

“你的父皇并非中宫嫡出,也并非先帝中意的正统,是以登基后朝中势力割裂,先太子与二皇子的党羽并未翦除,他们像盘踞在参天大树枝干上的毒蛇,随时准备给你父皇致命一击。”

“先帝曾用我的身世逼迫你父皇放弃皇位,虽未成功,但终究埋下祸患,先帝此人狠辣无情,当日肯放我离开已让我心生疑虑,果不其然,在你父皇登基的一年中,林若甫多次联合朝中重臣以正血统为名,要求你父皇册立新后,以绵延子嗣。”

“那时我的身子已不大好了,精神也不济,朝中口诛笔伐,言语亦可做利刃,我与你父皇在此事多有分歧、数次争吵,渐渐的我心力憔悴,萌生了赴死的念头。”

“人一旦有厌世之心,是无论如何都救不回的。”

“我自知时日无多,干脆以死为谋,赶在你父皇回宫前饮下毒酒,留下孤苦无依的你,便知这足以给他理由宣泄怒火,发难朝中有异心之臣。”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是我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

“虽心有不甘,但世间阴差阳错如此,只盼来世再相见,做一对平凡夫妻,闲云野鹤一生,岂负流年。”

“父言冰云留。”

“另,恭贺新婚。”

至死不渝一场梦

这年的七月七乞巧佳节,我与思思成婚。

来年五月,我们的长子平安出生,生的聪慧可爱,我给他起名唤做阿霖。

又一年冬,侍奉了两代帝王的老侯公公因病故去。

他是这深宫中为数不多看着我长大的人,我急匆匆去探望他最后一面,他见了我也不提别的,只执着问道:“太子殿下如今可释怀?”

我亦问:“孤的父亲当年真是因朝中施压才选择自我了断?”

老侯公公说:“看看...您这么聪慧,老奴就说瞒不住您。”

“公子确实是因心病走的,”他叹气,“但并非朝中施压,公子在意的,始终是作为棋子被摆布的一生。”

“少年时为监察院摆布,成婚后被前朝当作制衡陛下的把柄,公子那样骄傲的人,怎受得了这个,他怎受得了这个啊...”

“当年先帝召公子入宫,竟想不顾伦理的强占公子,亏得公子以性命相胁,才等来陛下救他。”

“那日公子得知身世真相后,就跪在地上大哭,”老侯公公闭上眼,仿佛那个崩溃的身影又出现在眼前,“说他一生如此,实在像个笑话。”

“殿下...殿下,”他像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苍老枯皱的手紧攥着我的衣袖,“老奴求您最后一件事...”

“求您将公子的遗书交予陛下,二十多年了,陛下该放下了。”

“当年是您和若若姑姑见了父亲最后一面,是吗?”良久,我轻声问。

老侯公公点点头。

“好,我会的,”我安抚的拍拍他的手,“我会的。”

三日后的晌午,我正在东宫陪逗阿霖玩,宫内传来消息,说老侯公公走了。

我便起身整衣装,带着父亲的遗书进宫,父皇见我黯然道:“怀霄,这世上记得你父亲的人又少了一个。”

我不语,只沉默拿出父亲的遗书。

“这是儿臣在父亲给的聘礼里找到的...”父皇的手有些抖,不可置信的接过那张旧纸。

“儿臣已经看过了,想着父皇也会想看的。”我轻声说。

那日我留下遗书后出宫。

我不知父皇是以怎样的心情读完那封信,更不知他能否从父亲善意的欺骗中得以慰藉释怀,只是这么多年的是非成沙,当年撕心裂肺的丧妻之痛,如今也该平复。

日子晃到年底,父皇下诏追封元妻言冰云为后,谥敬献皇后。

追封大典的日子定在除夕,那一日京都城中大红灯笼高高悬挂,团圆夜的热闹洋溢在城中每一名百姓脸上,我带着思思与阿霖在祈年殿代父皇宴请群臣,觥筹交错间,夜幕低垂,烟花一簇簇绽放,又消逝不见。

而深宫中,父皇就孤身坐在当年他为册封皇后准备的长生殿内,与父亲的画像灵位一同,彻夜燃了对龙凤花烛。

举世跋涉来相见

庆历三十年的冬天,父皇病倒了。

他的病来势汹汹,太医院的御医们会诊了一次又一次仍寻不到病因,我只能差人请年逾古稀的费老入宫,谁想父皇将我叫到床边,淡淡说,“不必了,朕的身体自己心里清楚。”

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一句话都说不出。

父皇没有熬过这个冬天。

临别前他握着我的手,一遍遍安抚着我,仿佛我还是那个幼时失母无人关怀的懵懂稚子:“长安...别怕,别怕。”

“父皇只是要去见你父亲了,别怕。”

我已到而立之年,此刻却仍像个孩子般低着头,任由泪水滴落明黄床褥。

许是回光返照,父皇安安稳稳的说:“你哭什么?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别哭,听话别哭,父皇如今已没有任何遗憾了。”

“整整三十年啊...”他的目光跃过我看向墙壁,与画中颔首微笑的父亲视线相撞,好似时光倒流回他们澹州竹林初见的春花晓月少年时,许诺要携手同行一生的两个少年从未经历刻骨磨难,也从未走散。

“我没有遗憾了,我终于可以去见你了,冰云。”父皇低声这样说。

然后他在漫天飞雪来临的那一刻阖上了眼。

殿中侍奉的宫人开始伏在地上痛哭,皇城边上的镇国寺鸣了十二下丧钟,父皇在这一年的除夕夜前,去了。

而我握着父皇的手很久很久,直到窗外天色熹微,才撑着僵硬的腿起身,带着思思与阿霖跪在他床前,端端正正磕了三个头。

我的父皇李承闲,从澹州名不见经传的私生子,到大庆权倾朝野的孤臣,再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一路失去师长、双亲、毕生挚爱,独自在万人之巅苦熬了三十年。

他的时代在这个雪夜落下帷幕。

后礼部记,帝年五十驾崩,平生丰功伟绩与文韬武略,洋洋洒洒载册数千页,君子以懿文德,民众仰之如日月敬之如神明,故谥号懿明,以表忧思,以供敬仰。

我作为太子,为父守陵七日后登基为帝,改年号建元,在皇城清晨威严肃穆的鸣钟声中,开启了属于我的时代。

建元十年。

一日早朝后,礼部尚书奏请我拿出父皇禁地中的家书与诗集供史官撰写年纪本,因父亲在父皇即位的第一年便去世,起居注中关乎他的记载寥寥无几,史官们无从下笔他的生平,而这位尚书不知从哪里打听到家书一事,竟直接求到了我面前。

“都是些家常琐碎,”我摇摇头,“爱卿还是去监察院调档吧,朕的父亲曾在监察院任职十几年,那里的资料不会比家书少。”

“可是陛下,”尚书为难道,“监察院的资料只可追溯至言大人十七岁前,老臣请教王老太傅,说当年言大人与先帝成婚后便辞了监察院的官,再入朝后未领任何官职...老臣无能,阅遍前朝六部录注也寻不出只言片语,只得斗胆求借先帝家书一用。”

我批阅奏折的笔尖一顿,盯着那朱红墨染的字,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啊,确是如此。”

“那便拿去用吧。”

老尚书松了口气,连忙要谢恩,“朕会遣人将家书送去史馆,只是——”我拦住他,意味深长道,“该看的不该看的,该写的不该写的,爱卿可要掂量好了。”

“老臣懂得,老臣懂得。”他点头如捣蒜。

我挥挥手,“退下吧。”

窗外柳枝青翠,春色意浓,正是郁郁葱葱好时节。

之后某日,我不知怎地又做了回少时的梦。

只是同从前不大一样,梦中的父亲仍白衣缥缈,一脸困倦撑着头,桌案前堆积着如小山般的公文,我却是四五岁孩童模样,十分淘气的举了只竹编小狮子嗷呜嗷呜满屋跑,父皇正追在我身后陪玩。

父亲无奈的起身抱住我,对父皇说:“范闲...不要逃避了,快去批奏折。”

父皇恨不得离那书案十丈远:“...不。”

父亲显然耐性不足:“你已经是皇帝了——别让我重复第二次,那边有攒了三日的奏折未看,快去。”

父皇站在原地与父亲僵持片刻,竟一扭头跑了。

父亲险些气的翻白眼。

他捏捏怀中幼童的脸颊,问:“你父皇真是个大混蛋,对不对?”

我不满的晃了晃手中的玩具小狮,无声控诉着父亲害我痛失玩伴的恶行。

“好吧,你也是个小混蛋。”父亲刮刮我的鼻子。

便抱着小小的我回到桌案前,微微蹙起眉,逐字逐句认真批阅起奏折来;不一会儿老侯公公掬着笑为父亲送来几只甜酥烙,说父皇在御膳房做饭烧了手,一定要见到皇后娘娘才肯上药。

父亲默然:“他到底几岁了?”

老侯公公笑眯了眼,说:“哎哟喂公子快去吧,别叫陛下等急了。”

于是伺候的宫人立刻把我围起来戴暖帽披大氅,我被裹的像只笨小鹅,走路都跌跌撞撞,才歪歪扭扭朝站在殿门前等我的父亲奔去:“父亲,孩儿来啦!”

父亲微微笑着俯身接住我,牵起我的手向前走去。

远处暖橘色祥云晕染天空,成群的燕儿喳喳掠过,羽翅扑簌簌扇动作响,落日余晖将我们父子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

然后我从这美梦中惊醒,抬手一摸,才发觉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我坐起身,枕边思思呼吸绵长睡的安稳,窗棂外深色夜幕月明星稀。

有淡淡银光落入室内,徐徐盈动,似故人轻柔的手,缓缓抚平了经年累月的痕与伤。

第二日散朝后,有内侍来报,说史馆归还了父皇与父亲的家书来,问我是否要送回禁地。

我恰好忙完公务,便拒绝了内侍随行,自己抱着一大摞家书诗集慢悠悠向禁地走去,春去秋来几十年,那里曾经的几株木兰如今也长成花团锦簇的木兰林,花香四溢,格外芬芳。

小屋在我的授意下仍保留着从前样貌,被人日日洒扫的干净透亮,桌上摆着新鲜撷取的木兰,父皇与父亲的画像一同悬挂壁上,他们面容沉静,冲我颔首微笑。

我将怀中书信仔细妥帖的放好,低声说:“礼部为您二位撰了部生平纪。”

“儿臣看过啦,写得不错,少年夫妻、伉俪情深…”我笑起来,“是父皇喜欢讲的桥段。”

“父皇父亲在天有灵,会开心的吧。”

风谢过春花,吹动我宽大的袖袍。

我转身离去,身后诗集的扉页被风吹动,露出父皇写下的一行小字:

如果我们一同被人梦见,那便是我们的相逢。

全文完。

后记

终于写完江春入旧年了。 敲下第一个字是去年春天,在书店苦恼毕业论文的时候去外面随便拿了本诗集赏,随手翻开一页上面写着: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下一句是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

我脑海里突然涌现远在江南的范闲给身在京都的小言写家书的画面,于是大概有了这个故事的轮廓。

我常常觉得言冰云的成长经历和性格会让他的一生很难善终,他只是看起来面若冰霜,实则心中为国一念难凉热血,而剧版残酷的身世设定无疑加重了这份悲剧的必然性。 他与范闲的爱情是一期一会,一生贫瘠的土壤只会开那样一朵盛极的花,落入俗套,也终归于平寂。 关于他的死我想了很多,从最一开始的抑郁难结,到后来被逼自尽,直到某天再看小说,里面说这云公子在上京长袖善舞广结善缘,我才想到,以言冰云这样物尽其用的性格,即便知晓死亡来临,也必会利用自己的死亡给敌人狠狠一击,于是我让他带着对命运的恨、和不能与爱人孩子相守一世的遗憾安然奔赴死亡。

世间的阴差阳错从未停歇。

虽然不甚圆满,但这是我认为该停下来的地方。 故事最后他们在怀霄的梦中重逢,或许会有新的开始,新的轮回,新的相遇与相爱。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写了很多闲云,这是我最喜欢也最满意的故事。

谢谢观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