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记得7⃣️》 躯壳，是漫无边际的疼痛。 意识，是堕入深渊的黑暗。 张嘉元分不清什么白昼黑夜，只知道自己好似一叶扁舟，时而轻飘飘的，随波逐流。时而千钧重，石沉大海。可无论哪般，他终是找不到出口，更不明白何为“希望”。 他时常希望有一只手能将自己拉起，时常盼望一个不切实际的人能陪自己说说话。 是谁这都并不重要。 他不知道这里是不是地狱，可看样子却有过之而不及，幽深的汪洋像是会吃人似的总把张嘉元冻得遍体生寒，他不住地战栗与呐喊，却连一句回声都来之不易。 有时候累了，他也想过不如就这么放弃挣扎，但汹涌的波涛会打的他遍体鳞伤，人们总在逆境中成长自然不假。 于是他望着头顶那唯一算得上亮的光，期望奇迹降临。 索性漫长的等待总是值得的，它像是听到了张嘉元的诉求一般，由一个点，逐渐长成了一束光，指引了他的方向。 张嘉元奋力向他游去，用手去捕捉它，用炽热的双眼去注视它，直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他睁开了眼，却是肮脏且黑暗的人间。 “……醒了醒了！” 陌生人的声音总比张嘉元的意识来的还要快，那声音带着惊喜，却叫他心底发毛。 等眼神聚焦，他总算是看清了四周。 这儿既不是医院，也不是家，只是一个勉强算得上厂子的地方。这墙壁像是掉了几百层漆似的，斑驳颓靡，两侧废弃的健身器材像是几百年无人问津，杂草丛生。 而张嘉元坐着的位置竟还铺上了一块纸板，算是全厂最干净的一块地方了。 不过，纸板已被鲜血浸湿大半，并且大多来自自己身下。 张嘉元心凉了半截，双手虽然没被禁锢，但甚至连碰触肚子的勇气都没有。他只是咬了咬嘴，迫使自己保持清醒，打起精神审视眼前的两个人。 如大多数绑匪一样，长相普普通通，却有些唯唯诺诺的，像是第一次干这事。见张嘉元醒了，一个去通风报信，一个用乡音问他：“你、你要不要喝水？” 张嘉元看绑匪这态度，心知他们不敢把自己怎么样，他环顾四周，倒也没发现什么水壶，便留了个心眼，刻意端着点姿态道：“哪儿来的水？怎么也不给我安排个酒店，这也太偏僻了。” “小少爷莫见怪啊，酒店藏不住人的……”他连忙摆手，转而又傻乎乎地笑，“门口就有泉水，俺喝了口，清爽得哩！给你喝点。” 张嘉元无语凝噎，看着他收拾出一个干净的桶，不由感慨还真是个淳朴的人。他谨慎入微，连铁门都才只开一个缝，连点儿光都没透进来，张嘉元眼神好，便瞄到另一个通风报信的男人还在门口翘首以盼，似乎在等什么人。 他撑起来走动两步，疼得双腿直颤，头也晕乎乎的，借着几片碎镜子看到了自己的模样。 惨白的脸上满是尘土，鬓角处全是干涸的血，大大小小的伤口布满全身，像是挡风玻璃渣进了右额，显得可怖又滑稽。身下更是惨不忍睹，杏色的裤子鲜血淋漓，现在虽然没再流了，但情况并不乐观。 手机果然不见了，张嘉元只得撕下一部分上衣，在肚子处紧紧缠上几圈。做完这些，他才得空思考一个问题—— 周柯宇呢？ 叫目前来看，要么周柯宇也被绑架了，要么绑匪就是周柯宇本人。 他嗤笑一声，怎么就忘了周柯宇这人有多厉害呢，又将自作多情当做两情相悦了。 但他真心希望是后者，走到今天这一步了，张嘉元仍是狠不下心让周柯宇遭受任何伤害。 就当是上辈子欠他的，这辈子他还债来了。 打水的人去了很久，再次回来之时，果然带了一干人回来。 张嘉元正襟危坐，敌视面前乌泱泱的人。 他们背着光，一个个人高马大，显然有备而来。 “哟，小元，许久不见……怎么还怀孕了？” 为首的一开口，就让张嘉元浑身一颤。 ……怎么会是小姑父。 但说是小姑父，却也与小姑离婚许久了。当年是入赘来的张家，虽说是个名牌大学的科学家，但平日里没什么作为，小姑性格又泼辣，这些年没少争吵。 “没想到是我对吗？”他看到张嘉元惊愕的神情，忍不住笑了笑，却显得阴恻极了。 “周柯宇呢！”见到熟人，张嘉元顿时大声问。 姑父仰天大笑，直至眼泪逼出来了才回答道：“嘉元，没想到你还是这么单纯……这场车祸啊，就是他亲手造成的。” 张嘉元愣住，全身血液仿佛都要倒流。 为什么？ 姑父见状，笑得愈发强烈了。 “可别怪我们，怪只怪你爷爷不通事理，这么些年过去了，依旧有眼无珠……更何况这个老头子和那个疯女人联合给我赶出张家，你让我怎么不着急？”他一边说着，一边浮夸地手舞足蹈，整个人干瘦得病态。 “我只能去找柯宇啊，他和我一样，骨子里刻着犯罪基因呢……”他忽而歪头笑了，双眼迸发出精光，“他太完美了，是一个天生的杀手，他告诉我老爷子最爱逛鸟市，还告诉我只有车祸不会让人起疑心，只有将你抓住才能掌握整个张家……” 张嘉元猛然抬头，怒视道：“是你？！” “是我，”他坦然点头，却带些愤愤不平，“我以为那个该死的老头会因此命丧黄泉的……结果只是把腿摔到了。” “你这个疯子！”张嘉元咬牙切齿，对着他的脸狠打了一拳。 姑父倒也没有躲闪，笑得相当猖狂：“谢谢夸奖。” “周柯宇呢！我要见他！他为什么要欺骗我！为什么要跟着你一起害爷爷！” “稍安勿躁小元，他可能随后就来。”他悄悄躲去了壮汉的身后，张嘉元的拳头却并没有停下，两个壮汉见他浑身是血也不敢乱碰，由着他把自己当人肉沙包了。 张嘉元每砸一拳，都是下了一百二十分的功夫，反力也不轻，使得他整个人也是疼得呲牙咧嘴，但他不在乎，只想把这些人渣往死里揍。 姑父看着他那模样，竟产生了一丝怜爱与惋惜：“真奇怪啊，我都给柯宇打了这么多药剂，怎么还是让你怀孕了……” 张嘉元停下了血肉模糊的拳头，抬头望向他：“什么？” 他耸耸肩，眼底出现了一丝怒意，晦涩不明地道：“他不听话，就该被我惩罚。” 张嘉元不寒而栗，忽而想起了这些天喜怒无常的周柯宇，不会也是药物所致…… “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的，拿回我应有的东西，自然会放你走……” 轰—— 话音刚落，大厂的门就从外打开了。 “柯宇，你可算是来了。” 姑父挑挑眉，对大门外那个背着光的影子招手。 周柯宇没有回复，而是缓慢地走了进来。 张嘉元顿时心如刀割，赶紧将双眼闭上，怕是多看一眼都会忍不住对他心软。 周柯宇没走几步就定住了脚，视线没有在张嘉元身上停留一秒，只是将右手的保险箱甩去姑父的面前。甩下的瞬间，成千上万的钞票散落开来，一群人瞬间眼冒金光。 姑父跪倒在钱堆里，心急如焚地将这些钞票聚在自己身下，还忍不住夸赞两声：“……柯宇，干的不错。” 周柯宇沉默惯了，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放心，你想要的，我都会……”姑父的话还没说完，突然笑容一僵。 ——他的额上分明抵着一支手枪。 “你这是做什么，柯宇？”姑父试图笑着说，冷汗却起了一身。 那个站在光中的男人只是平静地开口： “一命还一命。” 不等姑父做出表示，几名壮汉已经一拥而上争夺他的枪支，但他像是急红眼了一般，对着几名保镖分别开了几枪，虽说枪枪避开要害，却疼得他们纷纷倒地。 其中一名壮汉快要倒在张嘉元身上，周柯宇平静的脸庞这才出现破绽，他两步并作一步地冲去张嘉元的跟前，将他整个人抱在身下。 可下一秒，却被张嘉元略带哭腔的一句话伤得体无完肤。 “……别碰我，我嫌脏。” 周柯宇颤抖着甩开枪，他在裤腿上反复擦拭沾满鲜血的手，却怎么也擦不干净。他想摸摸张嘉元受伤的额头，却又怕他疼，小心吹了两口气。 “好、好……我不碰你，元儿不疼了，我来接你回家……” 话还没说完，一个枪声响起。 周柯宇低头一看，竟生生落入了自己的右胸上…… 他猛地站起身，满心满眼都是身下啜泣的张嘉元。 好多血，元儿怕脏的…… 姑父狷狂的笑声从他的身后传来，他像是刚从地狱里爬起来的一般，把玩着那把本该在周柯宇手上的枪。 “柯宇，别怪我对你不仁义，这是你逼我的！”说着，又想对张嘉元开枪。 周柯宇忍着剧痛将张嘉元抱起来滑出五米开外，他让他紧紧靠在自己左肩上，悄悄往他手心里塞了张纸条。末了，轻轻吻上他的鬓角，温柔又郑重其事。 “好好活下去，元儿。” 做完这些，他将张嘉元小心放在那块干净的纸板上，这才站起身来。 再次抬头时，眼里最后一丝缱绻也荡然无存了。 “把枪给我！”他大吼一声，然后猛地冲上前去。 姑父看着周柯宇这副从没见过的模样害怕极了，乱无章法地开了几枪后全部扑了空。他准备跑，却被这疯子撞倒在地。 枪支顺理成章地落了下来，但姑父还没来得及爬起来拿，就被周柯宇一拳打趴在地。 “你他妈是不是有病！” 虽说姑父是个小个子，但似乎也被打急眼了，对着他的伤口处反击。 周柯宇吃痛，但丝毫不在乎，缓过来又对着他一阵拳打脚踢。 “你……你给我停下！”姑父一边用手挡着，一边喋喋不休，“你就算打我！把我打死了！你也没有解药！你也……也还是会被张嘉元恨一辈子！” 周柯宇突然顿住了，沉默半晌才开口，嗓子沙哑得厉害：“……我不在意。” 姑父见状以为奏效了，继续添油加醋。 “柯宇，你听我一句劝，我们才是一类人，他不值得你为他做出任何改变……” “他值得。”周柯宇执拗地打断。 姑父喘息两声，冷笑地呵斥一声：“他不值得！” 周柯宇却忽而捂住脸，眼泪从脸颊滑落：“他永远值得……” 姑父眼看着自己最优秀的作品变成这副模样，气急败坏地将他一把推开，拿起枪就要将其毁灭。可枪弹并非打在了他的身上，意外脱离了轨道。 “元儿！”周柯宇大吼一声，看到那个突然扑到姑父身上的身影吓得不轻，姑父也显然没料到张嘉元还有这种能耐，扭打起来，不一会儿便滚到了厂外。 张嘉元瞳孔还没来得及变清明，就生生挨了一拳。 周柯宇看到这一拳几乎魂飞魄散，瞬间，双眼变得通红，他将姑父一把扯起来，落在半空中又猛地丢下，不一会儿又往树上丢，把他撞得五脏六腑都要错位了。 姑父害怕极了，看着周柯宇不住发抖：“你别打我……别打我……” 可周柯宇却听不见这一切，他现在只有一个目标——把这个伤害张嘉元的人彻底撕碎。 他忽而聚起枪，对准那个人的头，猛地摁下开关。 ——嘭！ 枪弹响彻云霄，却没有留在姑父的脑袋上，只是打在了不远处的树林，惊起了栖身的鸟儿。流了一地的鲜血和愈发清晰的鸣笛声，似乎昭示着一场闹剧的终结。 张嘉元紧紧环抱在周柯宇腰上的手终于垂下，一声“别做傻事”还没来得及说，就缓缓倒地。 周柯宇颓然跪地，抱着晕倒的张嘉元嚎啕大哭。 ——对不起，我来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