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条腿
H市这一年的夏天热得反人类。出梅之后气温毫无缓冲余地直直飙过了37°，进入全天候24小时的烤箱模式，在户外待上一旦超过三分钟就能听见自己身上发出类似于烤盘上的食物烫熟后滋滋的响声。 方锐觉得在这样的气温下出门是非人道的，但当苏沐橙打扮得漂漂亮亮站在他面前，露出一个十万伏特的漂亮笑容，说烦请他老人家一起出门去火车站接楚云秀时，方锐还是说了好。毕竟为了美人上刀山下火海是美德。虽然他非常不理解楚云秀为什么要在这种鬼天气里从一个火炉转移到另一个火炉里来。 可惜老天爷并没有善待这一位拥有崇高美德一路上为了美人们鞍前马后的男子，方锐看着自己打了石膏裹成猪蹄的右脚忍不住流下两行清泪。急吼吼赶过来的老板娘恨不得揪着他的耳朵发一通火，“你到底是多大的人了啊为什么在家门口都能把腿摔断了！” 事实上方锐也觉得非常匪夷所思，当时事情发展的太快他反应过来时候已经结结实实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顺便把楚云秀崭新的白色行李箱磕出了一个不可挽回的大坑。如今他坐在急诊室里方锐终于得空可以整理一下事情的前因后果。 彼时他们在上林苑门口的小饭馆吃了顿便饭正冒着火辣辣的太阳往屋里赶，两个姑娘带着一样的草编凉帽虽然一头汗水仍旧是道亮丽的风景线。方锐跟在后面，一手捏着手机还在和人聊微信，眼睁睁瞧着一个小鬼头骑着自行车摇摇晃晃从后边杀过来，直愣愣朝着他们的方向连个铃都不知道摁。方锐伸手去拽走在外侧的苏沐橙，原本的发展应该是虚惊一场的英雄救美。然而方英雄大概是被烈日晒昏了脑袋，伸手的同时脚下也同样一阵乱七八糟的走位，然后神一般地前脚打后脚自己绊倒了自己。 “然后就把自己摔成了骨折。你也太牛了方锐大大。”取完药回来的楚云秀恨铁不成钢地总结成词。 “我这是为了谁！”方锐愤愤地拍开了楚云秀伸过来的手。 “为了你的沐姐姐啊。”楚云秀翻了个巨大的白眼，直接上手给方锐做人型拐杖，陈果在后边扶着，三个人艰难地往外面挪，“你沐姐姐去给你叫车了，到家了就给你炖骨头喝，肯定会好好对你的，你放心。” 苏沐橙是好好对我了，然后叶修知道了，一准来找我拼命。方锐把这话吞进了肚子里，觉得自己真是个苦命的人。
夏休正式开始之后上林苑的房子冷清了不少，约定了集合的日子之后几个小的各回各家去了，一年到头都泡在荣耀里，好容易有几天空档，被老板娘像赶小鸡似得往外赶。方锐当时还和苏沐橙说笑，“沐姐姐，咱俩现在孤男寡女的。”苏沐橙笑眯眯接他一句，“是啊，所以你晚上睡觉锁门哦。不然叫破喉咙都没人来救你。”方锐就跑去和周泽楷哭诉，他说现在这世道都是怎么了。周泽楷回他一个笑脸，继续去和孙翔JJC了。 壮劳力都不在，三个姑娘好不容易把方锐安顿到了床上，陈果喝了几口水就出门去给他买拐杖，苏沐橙去煮绿豆汤。楚云秀跟着走了，没一会儿又折回来，拿了一盆哈密瓜孝敬方锐。自个儿开了电视往小沙发上一坐，说方锐大大我陪着你，想要什么就和我说。 方锐塞了一嘴的瓜，含含糊糊道，“我想洗澡啊。” 楚云秀抄起一个靠枕就朝他扔过去。 “我是认真的啊云秀妹子。”方锐抬起胳膊闻了闻自己，一秒切换成夸张的嫌弃脸，“我都觉得自己身上有酸味了。你说我晚上怎么办啊。老魏也是的早不走晚不走现在给我回家了。” 楚云秀觉得他言之有理。两个人一块顶着苦瓜脸思考起人生。 “要不我给你找个男护工吧？” 方锐说我看行。 他继续在床上躺得直挺挺的，由着楚云秀在拿用手机刷着不知道什么网页念念叨叨。突然想着自己的手机好半天没动静，于是伸长了胳膊别别扭扭就够自己那玩意。屏幕解锁之后还停在和周泽楷的聊天界面上。他拍了张自己的腿发给对方，周泽楷秒回了一长串的问号。 “你叹什么气呢？” “我伤心啊，你说我都这样了，周泽楷居然连句慰问都没有，你说这像话吗！” “你和他说了没有啊？” “说了啊！你看这不是吗！”方锐使劲挥舞了一下手机，“我和他说完之后他再没回我。我看这小子是要造反。” “我看这样挺好的。小周把你甩了，重新找一个。” “你这样就不对了啊。云秀妹子你说，我和周泽楷哪里不般配了？” 楚云秀放下手机，用检验猪肉的眼光上上下下扫了一遍故意挺起胸膛的方锐，直言道，“你长得难看。” 方锐被自己口水呛了一下。 “你这就在说笑了，和他站一起有长得好看的男人吗。”他几乎是在咆哮了。以前叶修就没少拿这点埋汰他，方锐大大，小周这是一朵鲜花插在了你这……他吞了关键词没说，方锐知道这可不是什么兄弟情意。他想你们这就是羡慕，嫉妒，以及恨。长得没周泽楷好看算什么，顶不住人喜欢啊。他心里美滋滋的，看看手机又回到了现实世界。这顶喜欢他的臭小子销声匿迹了一下午，鬼知道是被外星人抓走了还是被他那些队友抓走了，连自己对象的死活都不关心了。 方锐愤愤地戳着手机屏幕组织语句，试图漫不经心地套套话，看看那人究竟是忙什么去了。
“方锐大大，你看我给你带什么回来了。”陈果一开门就嚎了一嗓子。方锐和楚云秀闻声抬起头，见她两手空空往门口一杵，不知道卖的什么关子。 “我拐杖呢老板娘？” “你就知道拐杖。”陈果瞪他一眼，往前迈了两步让出个位子，后头冒出个高瘦的人影，提着拐杖背着背包，带了顶远谈不上好看的鸭舌帽，不是周泽楷又能是谁。 楚云秀颇有些痛心疾首，“小周啊，方锐大大刚还嫌弃你呢，说你不关心他。你说你赶过来干嘛呀，这大热的天。” 方锐心虚地清清嗓。 “云秀妹子别瞎说啊。” 楚云秀剔他一眼，跟着陈果一道出去了，还没忘记把门关上。 周泽楷摘了帽子，头发乱蓬蓬的，额头上留了道箍出来的印子，傻乎乎的样子，他把拐杖靠在床头柜边，小心翼翼往床上搭了半边屁股，用手戳了戳方锐打着石膏的地方。 “疼？” “不疼不疼。看见你就不疼了。”方锐笑嘻嘻凑上去讨个吻，周泽楷也不赶他，闭着眼睛任他亲了一口。亲完了方锐一脸容光焕发，看着周泽楷捞过搁一边的茶杯拿过来，斯文而又大口地灌了一通。觉得这人怎么喝过水也能喝出拍广告的效果。 “你来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啊？” “说了呀。”周泽楷挺无辜地看着方锐。他中午时候听说了这事，买了最近的高铁票就赶过来了，一头热，差点衣服都没拿。 “没收到啊。嗨这移动公司又掉链子。” “怎么弄的？”周泽楷示意这会儿该方锐交代问题了。 方锐瞧他一脸严肃，抿着嘴没什么表情，就老老实实把前情后续讲了一遍。半途里苏沐橙探个脑袋进来，见这场面，说，“聊着呐。小周一会儿下来喝绿豆汤啊。”周泽楷点点头，对着方锐又是一张坦白从宽的脸。 “……我一看，这还小孩呢。被家长出来买东西，人还没有自行车高呢。”这是方锐同志夸张了，事实上肇事者起码是个初中生，“——我心想就算了吧。自认倒霉呗。再说人家也真没撞我。这不是自己把自己绊了么。谁知道就骨折了呢。就是不巧啊。” 方锐示意自己交代完了。他看周泽楷陷入沉思，心有惴惴，不懂这是哪儿出了问题惹人不高兴了。 “就你爱当好人。” 哟，感情是心疼了。 方锐乐了，老不正经凑过去又想亲一个。周泽楷伸手挡住了他没给亲。 “干嘛呀这么小气。” 周泽楷冲他笑笑，笑容可解读为就是这么小气。然后去喝苏沐橙的爱心绿豆汤了。没有把方锐老人家掺出去的意思。 方锐气结。
周泽楷来了之后，方锐觉得这日常生活也没什么大问题了，找护工的事情就搁置下来了。他还嫌拐杖用着烙人，大部分时间宁愿搬个塑料凳子做支撑，在屋里跟吃了含笑半步癫似的活动着。 洗澡的事情也好解决。卫生间里有淋浴，给他弄两把椅子，一把坐人一把搁腿，顶多脱衣服时候搭把手，也就完事了。 方锐是很大方的，反正也不是没看过，他大大方方往那儿一坐，跟个地主老爷一般，看着周泽楷头发里露出两个红彤彤的耳朵尖替他脱裤子，一瞬间色心占据了整个人的灵魂，觉着暂时瘸一阵子也挺不错的。 但是周泽楷不给他玩电脑，这个问题就比较严重了。 “小周大大，你这就不人道了。怎么就不能上游戏了呢？这是你们公会会长给你下的任务吗？拖住我不让我去抢BOSS？” 彼时周泽楷坐在床边眼观鼻鼻观心，专心致志削苹果。方锐试图偷吃，还被他轻轻拍了一下。 “我说你这是干嘛啊？雕花啊？” 方锐吃不着苹果摸不着电脑，内心空虚，只能上手摸摸周泽楷的脑袋。 “你要修养。”周泽楷吐出四字箴言。 “我养腿又不养手。”方锐咕哝了一句，又伸手去拿苹果吃。 他这会儿是看出来了，周泽楷跟那儿削兔子苹果来着。仔仔细细在果盘里围了一圈，中间摆了点提子，一个朴素的造型，看得方锐充满了食欲。 “我能吃了吗？” 周泽楷往他嘴里塞了块失败的残次品。方锐吧唧吧唧嚼得开心，吃完了又和周泽楷争取自己的合理权利。周泽楷完成了自己的拼盘大计，终于得空正眼瞅了瞅号称自己快憋出病来的方锐。 “哪儿的病？” “……” 方锐使劲回味了好久，觉得刚才周泽楷是对他耍流氓了。
周泽楷过来得急，衣服随便抓了几件，漏了睡衣。方锐指挥他从自己柜子里翻出几件旧T恤让他将就着穿。周泽楷对穿没什么要求，也不嫌弃方锐那皱巴巴的一团步，就那么往身上套了。吃晚饭时候和两个姑娘坐在一张桌子上，苏沐橙就很是痛心疾首。 “方锐大大啊，你这衣服是放了多少年了啊。” 方锐看看T恤上一个憨厚可爱的哆啦A梦，觉得除了尺寸略微小了些，没什么大问题。 然而晚上睡觉时候，方锐就觉得问题来了。 他，一个各方面技能都很正常的成年男人，看着自己对象穿着自个儿的衣服，露出一小截在灯光下白闪闪的腰身，实在是不能不心猿意马。 方锐觉得自己一定是马上就要成大事了，不然这样一个周泽楷放在身边，还得动心忍性，他简直就是铁打的。 方锐想要耍个流氓。 正巧周泽楷往他身边一靠，软乎乎的床垫陷下去一块，沐浴露的柚子味道飘进他鼻子里，搞得方锐晕晕乎乎的。他心想，小周这不是要投怀送抱吧。 更往下的内容他来不及想，周泽楷半个人压在他身上，伸长了胳膊，把床头灯给拉上了。 一片漆黑里，方锐抓着周泽楷的手，灼灼地看着对方，感觉自己就像个初恋的愣头青。 “小周啊……” “不宜剧烈运动。”黑暗中的周泽楷无师自通学会了读心术，用带着笑意的语气讲了冷冰冰的六个字，堵住了方锐已经到了嗓子眼的话。 方锐差点被自己口水呛到。 “晚安。”周泽楷给了他一个非常纯洁的额头上的晚安吻，然后起身去睡了莫凡的床。 方锐快气死了。
方锐过了清心寡欲的好几天，怨气有了实体积在头上，惹得两个姑娘背过身笑了很久。周泽楷拿了中午份的药给他，方锐恶狠狠吞下肚，拉着周泽楷的手不让人走，演起苦情戏。 “小周啊，你说我这腿要是好不了了可怎么办呢。” 周泽楷疑惑地上手碰了碰，“疼啊？” “不疼不疼。”方锐顺势抓了周泽楷的另一只手，用他真诚的大眼睛用力地看着对方。“小周，你就说，我要是真瘸了怎么办？” 周泽楷抽出手来摸摸方锐的额头，自言自语道，“没烧呀。怎么傻了。” 围观的姑娘们继续捂着嘴笑。 方锐彻底悲愤了。 “周泽楷，你简直无情。就不能哄哄病号？” 无情的周泽楷挑起一边眉毛疑惑地看着疑似撒泼的男朋友。他皱着眉头认真考虑了起来，然后半蹲下来，平视着摊在沙发上的方锐，半天没讲话。 “没事。”他用力抓了抓握着的那只手，“好不了的话，我扶着你。当你的腿。” 他眼睛里亮晶晶的，讲话慢条斯理，能把一句假话说成真的。方锐傻乎乎地和他眼瞪眼，觉得外面那些说周泽楷老实的人都是被骗了。这人明明是个狡猾得要命，轻而易举就能说个谎，哄得对方丢盔卸甲，什么东西都乖乖双手奉上。感情还有人，统统都给他。 而最好的是，周泽楷只骗他一个人。
方锐凑过去亲了个响的。 “小周啊，你怎么就这么喜欢我呢。” “因为你傻呀。”周泽楷笑眯眯地接话。 欸，这句话可真动听。方锐美滋滋地想道。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