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记得6⃣️》 那天夜里，张嘉元听完周柯宇亲自演奏的那段钢琴曲后，不仅没有随他所愿一夜好眠，甚至辗转反侧一整晚，直至天光乍亮才勉强阖上眼。 他反复琢磨他说得每一句话，很奇怪，他明明每个字都听得懂，可连在一起却怎么也说不通了呢？ 关于道歉，这确确实实是周柯宇理所应当做的。但张嘉元与他认识这么些年，“原生家庭”是大忌，生母则是重中之重，之所以敏感是因为曾拥有过。 那是个惊世美人，一身出尘气质和艺术细胞却绊倒在了一个醉鬼身上。他们之间没有爱，或是仅剩的那么一丝爱也随着日益猖獗的打骂销声匿迹，她将唯一的爱倾注在周柯宇身上，将最后的骄傲——钢琴，传递下去。 张嘉元第一次听说这个故事的时候，尝到了百感交集的滋味。养尊处优的小少爷自然不明白这事已然成了周柯宇一个不可逾越的心结，还傻乎乎地跑他跟前去夸他是个钢琴天才，觍着脸让他给自己弹奏一首…… 结果自然不言而喻，周柯宇大发雷霆，气得几乎一个星期没理张嘉元，要不是他每天风雨无阻去他楼下“负荆请罪”，恐怕至今还说不上一句话。 十七岁的张嘉元总拿十八岁的周柯宇的没办法，他笑他装成个小大人，他却嫌他不通情理，却总有说不完的话，道不尽的天真无邪。 由是现在的张嘉元，也会忍不住翻出来回忆一番。 不过言归正传，正因为钢琴对周柯宇有非同凡响的意义，张嘉元便怎么也想不通将它拿出来当做一个道歉的礼物的理由在哪儿？ 是真心愧疚？但周柯宇大多喜欢花钱消灾。是心血来潮？那这么些年一点即燃的逆鳞不就成了笑话。 就像为了印证什么似的，当张嘉元第二天下午起床时，甚至在双开冰箱里看到了一整面墙的冰淇淋，还全是自己喜欢的口味…… 一回生二回熟，这次他留了个心眼，看看这周柯宇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在那之后，能在家碰见周柯宇的次数都变得多了。 他虽然还是话少，却似乎多了点儿人情味，会叫上张嘉元一起吃饭，或是嘱咐他多做点饭他会回家吃，偶尔还会在饭桌上给张嘉元讲讲冷笑话。有时候兴致来了，会问他想吃点什么，下班给他带。也有时会自作主张带点零食甜点，却不邀功，默默放在冰箱里等待张嘉元自己发掘。 或是在某些时候，他会试着谈论一下信息素相关，却说得相当有分寸，闭口不谈任何敏感事宜。 一时间，张嘉元竟不知道是周柯宇变了，还是时光倒流了。 有一次他忘记敲门就推开了周柯宇的房门，居然发现他在偷偷吃药，后者被却笑着说在嚼维生素，糊弄两句就这么算了。 张嘉元无语凝噎，实际上他比任何人都要了解这个包装——这是镇定胶囊。曾在头几次应对周柯宇的易感期时服用过，主要是用来调理信息素失控等症状。 既然周柯宇已经开始服用，就极大可能知道自己存在易感期行为了。 不过他没说，张嘉元也不动声色。 ——如果这些天的反常行为只是为了补偿那个咬痕，他宁可不要。 他很容易对这些逾距行为再次心动的。 正值八月盛夏，一场暴雨洗刷了这座城市的燥热，借来秋日的清爽抚平焦躁的心。乘着这场雨骤停片刻，张嘉元坐在副驾驶座百无聊赖地数着街边的银杏树，第八次后悔自己要答应周柯宇的“约会”。 说是约会，不过是张嘉元睡得正香的时候，周柯宇推门而入问了一句“今天有事吗？没事就一起去外面吧”，而自己也一时脑热答应了。 没有什么计划，没有什么要求，更连目的地都不知道在哪儿。 他只得假装刷刷手机，时而看看风景，偶尔扭头偷瞟周柯宇的时候却被后者打个正着，整个车厢内安静得要命。 周柯宇我悄悄收回视线，想起张嘉元喜欢落日飞车的歌曲，便在车里播放了。 僵硬的气氛终于有所缓和，蔫巴的张嘉元也提起了点儿兴致，晃动的腿都踩着乐点。周柯宇用余光注意到了将这些小动作，眼底染上几分笑意。 虽然仍是一路无话，但两人之间的距离却很快拉进。 车子很快没一会儿就停了，张嘉元下车一看，竟是自己的母校B市高中。 天边还下着淅沥沥的小雨，张嘉元没带伞也决定将就下算了。周柯宇的大手忽而放在了他的头顶上，又脱下休闲外套笼在自己的身上，将张嘉元搂进怀里。 张嘉元愣了愣，犹豫了下没有挣扎。 周柯宇这才放下心来，收紧了搭在肩上的手。 今天他特地穿了身灰色的休闲装，一向梳在脑后的干练头发突然耷拉下来，包裹严实的西装裤被宽松的运动裤取而代之，眉宇间藏不住的活力与朝气，说是这所学校的高中生都不为过。 这天是周末，门卫大爷看了他们两眼也没有阻拦，权当是率先返校的学生。两人手长脚长，又都是185的大个子，不一会儿就走进了教学楼。 张嘉元拍拍额间的雨水，离开周柯宇的怀抱，紊乱的心脏这才逐渐平静下来：“你带我来这儿干什么？” 周柯宇将外套搭在臂弯上，看了看一楼的名人墙，直至看到那个熟悉的人才笑着回答：“突然就想来了。” 张嘉元凑去看，竟是自己高三元旦表演的照片。 “是你叫我来的那一场吗？”周柯宇却看得失神，不自觉开口。 张嘉元努力回忆，忽而想起高三的那个冬天正巧是他刚追求周柯宇的时候，虽然他早就知道他们会结婚，但他看的出周柯宇不喜欢自己，就变着法子向他献殷勤。正巧表演那天是圣诞节，天知道他做了多少准备，可周柯宇却连回复一声“没空”都是相当敷衍的。 于是他无所谓地耸耸肩：“没想到你还记得，我都忘了。” 周柯宇情绪变得有些低落，一声不吭地拉着张嘉元向上走。 周末的教室里自然都上了锁，桌子上都摆满了厚厚的书，瞬间勾起了张嘉元曾躲在书后睡觉，被后桌的林墨张腾付思超打闹的声音吵醒的回忆，虽说两年过去了，但这些青涩却宝贵的日子依旧历历在目。 “我记得你在一班。”周柯宇冷不防地说。 张嘉元点点头，趴在玻璃窗上忆往昔。 周柯宇看着他的头几分沉默，末了才幽幽地问：“……元儿，如果没有那件事，你会去大学吗？” 张嘉元听了这话，瞬间站起身来，也不看周柯宇，自顾自地边走边说：“怎么突然说这个？不会吧，我现在也过得挺好的。” 周柯宇亦步亦趋地跟着，挂着张无可奈何的笑。他只是盯着那个背影不住出神，仿佛看到，那个穿着校服又蹦又跳的男孩还在自己眼前，还在扬起一张灿烂的笑脸向自己招手。 十八岁的周柯宇错过了十七岁的张嘉元，却在二十一岁的时候分外想念。 雨和夜幕一起降临，他们也从学校一起出来了。 玻璃车窗被豆大的雨点占据，雾气升起，车厢里还播放着《Cool Of Lullaby》。 在等待红绿灯的间隙，周柯宇不知从哪儿拿出了一堆东西，将它们全部塞进张嘉元的怀中。 “从前我总不明白你为什么喜欢这些无用的节日，后来是我没意识到节日真正的含义……今天是七夕节，我突然想起来，我这么多年哪怕一次节日都没陪你过过，所以，我希望你能够接受这些，哪怕如今的你已经不会喜欢这些幼稚的东西了……” 张嘉元看着怀里的东西，整整四袋糖果的包装上分别标注着“2021年万圣节”“2022年万圣节”“2023年万圣节”“2024年万圣节”……四颗蛇果则是“平安夜”，四个包装精良的盒子是“圣诞节”礼物，甚至还有粽子，月饼，巧克力，饺子……他看着哭笑不得。 “我错过了太多东西……我知道现在弥补，根本来不及。” 周柯宇苦笑，重新驶动了车子。 张嘉元整个呆住了，浑然没发现这条路线根本就不是回家的那条常规路。 忽而，他低声说一句。 “对不起。” 与此同时，一声巨响将这句话彻底淹没。 耳鸣，阵痛，失去意识。 眼前的画面像是开了慢动作一般逐渐停滞，一景一物染成猩红色。周柯宇惊慌失措的脸在自己面前无限放大，他像是在喊什么，可张嘉元已而听不见一个字了，耳边却依旧响着悠扬的歌曲。 “The midnight breezes of lullaby” 午夜的摇篮曲微风。 “Have silently arrived” 已经悄然而至。 “It's a good time” 这是个好时机。 “To look back” 回首往事。 “For what I've done to you” 为了我对你所做的一切。 “Would I let it quietly go by” 我会悄悄的让他过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