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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alm 23

      清晨幾乎無人的教堂廣場上,各種黑灰色的鴿子佔滿大理石地板,直到一輛黑色的西雅特休旅車駛過廣場,被驚動的大批鴿子在空中飛掠而過,數量龐大的飛禽振翅聲響巨大得足以產生回音。   站在教堂二樓的花窗前,薩菈希爾·沃爾頓看著走下休旅車的兩名黑色西裝男子,她向身邊的事務官問道:「就是那些人要來問師兄的事情嗎?」   「是的,閣下。」   隨著日昇,透過玻璃窗的光色映照在薩菈希爾平淡無波的臉孔上,神聖又瑰麗的模樣讓她身邊的事務官幾乎不敢大口呼吸。   眼見西裝男子走進教堂,薩菈希爾邁出小步但步履迅捷地往前走下樓梯,「走吧,早點結束,我還想在晨會前做禱告。」       曾經與現任羅馬副主教,同時也是下一任羅馬主教見過幾次面的鳥取隼人是這麼評價這位虔誠的信徒──完全不合作的關係人。   「您好,副主教,別來無恙。」鳥取站在教堂座位區的走道中央,用幾乎沒有日語腔調的義語向薩菈希爾打招呼。   「你好。」尚未穿戴正式服裝的薩菈希爾,一身白色柔軟綢緞的裙裝讓她看起來相當柔和,只是冷淡的表情打平了一些和順的氣質,她對著鳥取輕輕點頭。   「這是來自美國的雷·戴維斯。」鳥取示意站在他身邊的高大白人男子,「相信您也知道,追緝尤萊亞的行動持續進行中,而他們在近期,掌握到一些相關的重大情報,需要與您確認。」   「關於師兄的事情,我已經說過很多次了。」薩菈希爾將雙手放在腰封的位置前,姿勢優雅得無懈可擊,「我不明白你們一直來找我,是想把我當作嫌疑人對待嗎?」   「我就直說了,因為這次有新的情資顯示,尤萊亞多次與羅馬教廷內部的人員聯繫。」戴維斯從胸口掏出手機,亮出上頭的資訊,「我們相信是他熟悉且信任的人。」   「所以你們真的把我當作嫌疑人,或者是共犯?」薩菈希爾毫不客氣地重複自己的上一句話。   「我們這次打擾,就是想要向您釐清這點。」鳥取委婉地說著同樣意思的話,「有鑑於尤萊亞與您一同師承教宗,若是能從您這邊獲得寶貴的資訊,那是再好也不過了,我們越早追捕尤萊亞到案,便會越早還予您平靜。」   「我的平靜,我會自己給予。」薩菈希爾邊說邊捏著掛在脖頸上的十字架,「回答你們的問題,師兄沒有與我聯絡,我們好久沒有見面、沒有通話,當然也沒有任何消息的交換。」   「任何暗號的傳遞都沒有嗎?」   薩菈希爾用清亮的藍色眼眸望向來自美國的特務,彷若冰晶一般無機的眼神足以讓普通人打起冷顫:「我的話一直都很清楚,師兄沒有用任何方式與我聯絡,我這邊,包括教廷也是完全找不到師兄的。」   戴維斯無懼於薩菈希爾的眼神,他搖搖頭:「很抱歉,我們並不相信。」   「那是你們的問題。」   「尤萊亞已經不是那個羅馬主教了,他是殺人無數的殺人犯,還讓教廷蒙羞,我不明白為什麼您還想要庇護他?我們的情資清楚顯示,他的確與教廷內部的人聯絡了,幫我們個忙,也幫您省下更多麻煩,告訴我們吧。」   「我不知道要怎麼講得更淺顯易懂了──師兄離開教廷後,便再也沒有聯絡我,我也沒有聯絡師兄,若是我們要重複這個迴圈的話,我可以請事務官錄下我的話,送一份給你們反覆聆聽。」薩菈希爾放下十字架,對著站在後排座位的事務官點頭,「幫我送這兩位男士出去,或者如果你們想要加入晨禱的話,歡迎,但我必須要先去準備了,再會。」   鳥取拉住還想說些什麼的戴維斯,他再次向薩菈希爾鞠躬:「那麼,真的很謝謝副主教寶貴的時間,那我們就先走了。」   等到兩位男子離開之後,事務官從後排座位走到薩菈希爾身邊,她問:「閣下,之後要拒絕他們的會面嗎?」   「不必要,但以後多讓他們等個幾天吧。」薩菈希爾轉身走向教堂裡間,金色的辮子在她轉身之際,產生一道宛如陽光殘影的痕跡。       世界的某個角落,距離最近的小鎮尚須一個小時的車程,在遠離大路的荒郊野外,矗立在林間的一幢房子,那兒的密林連陽光都照不過去,然而月光卻透過天窗照亮了房間裡頭的動靜。   「求求您……大發慈悲……我並不想死!」被五花大綁在椅子上的男人啜泣著,儘管他看起來狼狽,但並沒有受什麼傷的樣子。   只餘哭泣聲的空間傳出規律的腳步聲,同在房間裡頭的另外一人走到月光底下,他的髮反射出同樣的光華,那人臉上帶著慈祥的微笑。   「無須哭泣,不須悲傷,你距離解脫只剩下最後一步了,別怕。」前羅馬教廷主教,教宗的親傳弟子,現為國際通緝犯──尤萊亞·阿特拉斯輕言說著。   「我錯了……我並不想死啊!我求您了!放過我,我什麼都不會說的!」男人在椅子上扭動,可是特殊的打結方式只是讓他被繩子越綁越緊。   「我並不擔心你告密。」尤萊亞輕輕的左右晃動腦袋,銀色髮絲隨著他的動作搖動,「我只是希望你可以解脫,你也快要解脫了。」   「您真的誤會了!」男人大聲的否認,「我以為您可以用能力讓我消失,所以才求助您,我並不想死!」   「我已經讓你消失了喔。」尤萊亞瞇起眼睛,笑著說,「現在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人記得你了,所以你就放心吧。」   「不……不是這樣的……我的天啊!你到底在搞什麼東西!快放開我啊啊啊!」   「我知道的,你很痛苦。   「出身在貧困的家庭,父母離異,被當成皮球一般在親戚家輾轉流浪,好不容易考上不錯的學校,卻因為沒有錢付出學費,早早出社會打工,卻一直不能錄取進出路更好的工作。   「就算遇到喜歡的對象,也因為出身被瞧不起,好不容易有個女孩願意和你走過這苦痛漫長的一生,卻死在酒駕車禍的人手上。   「沒有人在乎你,沒有人願意幫助你。   「但是神讓我們相遇,你的救贖就快要到了,放心吧,你就快解脫了。」   尤萊亞彎腰蹲在男人面前,用溫和又悲憫的眼神看著他,若是忽略掉他手中的鋒利匕首的話,男人或許會感動得大哭也說不定。   「我……我真的……活得很痛苦……」男人的熱淚落到尤萊亞的手背上,「可是這不代表我想死啊!」   尤萊亞將匕首尖端放到男人的心口上,「睡吧,睡吧,睡一覺起來,就沒事了。」   「我不想……死……求求……你……」   確認男人在能力的作用下陷入沉睡之後,尤萊亞閉上眼睛,握著匕首,半跪在男人的跟前,無比認真地念出禱詞:「主啊,請祢擁抱這個迷途的羔羊,他是祢最慈愛的子民,最鍾愛的信徒,祢的恩惠必將降臨他的靈魂,祢的慈惠必將原諒他的罪惡。」   匕首尖端伴隨著異響與尤萊亞的聲音進入了男人的心臟,扭轉刀身,拔出匕首,大量奔騰的熱血如同泥漿一樣湧出,儘管做好防護準備,依然有幾滴紅點濺到尤萊亞淺米色的長褲上。   拿起帕巾,尤萊亞慢條斯理地清理著匕首,然後他看向門口,悠然的聲音稍微揚起:「刑警們……要等到什麼時候呢?」   『被他發現了!行動!行動!』   『第一小隊前進!』整齊劃一的靴子重踏聲在樓梯間響起,重裝的士兵們朝著二樓行進。   『砰!』猛地開門的聲響打破了房裡的寧靜。   『左翼沒人!』   『繼續前進!』   『右翼淨空!』   『陷阱!是陷阱!這裡頭沒有任何人!』   『該死的!尤萊亞你到底──』   「咔嚓。」依然待在空無一人的房裡的尤萊亞切斷通訊器電源,然後他再次望向半掩的門口,「偷窺可不是一件美德,薩菈。」   尤萊亞的話尾剛落,從陰影走出的並不是一整隊突擊士兵,而是半天前依然在地球另外一端的薩菈希爾。   「好久不見,自從上次在日本見過之後,好像經過一年多了?」看到許久未見的薩菈希爾,尤萊亞露出一個溫暖又和善的笑容。   「一年又八個月。」薩菈希爾摘下兜帽,相較尤萊亞的笑靨,她掃了一圈房裡的場景後,忍不住皺起眉。   「最近還好嗎?有遇到什麼麻煩嗎?」看起來就像是個關心妹妹的兄長一般,尤萊亞親切地問著。   「很多人都在問你的事情。」薩菈希爾抬頭,望進對方如月的眸子裡,「師兄,這些都值得嗎?」   為了理念,走在這條充滿荊棘的艱辛路途上,值得嗎?   尤萊亞微微地傾斜腦袋,看著已經長成一個獨當一面的大人的師妹,他依然溫和地笑著,卻在此時透出一股堅毅的氛圍,「我雖然行過死蔭的幽谷,也不怕遭害,因為祢與我同在;祢的杖,祢的竿,都安慰我。   「值不值得不是我能決定的,然而我不懼困難。」   薩菈希爾並不意外尤萊亞的答案,她只是懷抱著那微小的希望,即便在聽到尤萊亞的回覆後,希望依然沒有消失,那是另外一個人教會她的事情。   「薩菈,打從十五歲那年開始,我的提議一直都有效,我希望──我懇求,妳會發現,這才是救贖人的唯一手段。」尤萊亞伸出自己的手,沒有匕首、沒有血腥,一如許多年前初遇時,他向薩菈希爾遞出的友誼之手一般。   薩菈希爾微涼的指尖與尤萊亞相碰,兩人的手交纏,熟悉的觸感與情感幾乎透過相碰的手傳遞到兩人心底。   「我不會跟你走的,師兄。」薩菈希爾的眼添上一層濕意,彷彿冰雪融化一般的模樣。   「我知道。」尤萊亞的嘴角勾起一個有點哀傷的弧度。   「我一直以來都只願走我自己踏出的路。」   「嗯,我知道。」   「或許這次之後真的是道別了也說不定。」   「沒關係,只要妳好好的,那以後不見面也沒關係。」   「但是,師兄你──」薩菈希爾想要捉緊尤萊亞的手,卻突然被後者用力的甩開。   「有人來了。」尤萊亞用食指蓋住自己的唇,並示意薩菈希爾躲到房間的角落。   不同於先前躁進的突擊隊,這次的來襲似乎是完全不同的一方。   趁著對方尚未摸到兩人所在的房間,尤萊亞拿起一個黑色的棉布,將藏在衣櫃與家具之間隙縫的薩菈希爾蓋個嚴實。   「我等等會將他們引走,妳待在這裡,不要發出聲音,等到早上的時候再聯絡教廷。」尤萊亞低聲吩咐著薩菈希爾,然後他止住想說些什麼的薩菈希爾,繼續迅速說道,「我這次會聯絡妳,是因為教廷裡面出事了,回去之後讓薩洛伊幫妳安排護衛和可信的手下,最好是去日本一趟。」   即便是面對這樣緊張的境況,薩菈希爾依然不見慌張,她冷靜地點點頭。   「我不能太接近教廷,所以沒能查到更仔細的事情,但我有查到的東西都在這兒了,師妹──」將一個隨身碟放到薩菈希爾的手心後,尤萊亞輕輕地用掌在薩菈希爾的頭頂上撫了撫,「睡吧,一覺起來,就什麼事也沒有了。」       「我已經說了,師兄他是因為我有危險,所以才找我的,聯絡方式也給你們了,到底還要我說什麼?」薩菈希爾被保暖的毛毯裹住,她捧著一杯散著熱氣的茶慢慢喝著。   待在桌子對面的鳥取隼人忍不住苦笑起來,「相信您也明白,在經歷上次您告訴我們沒有尤萊亞的聯絡方式,然而隔兩天卻接到您待在澳洲,甚至和尤萊亞有近距離接觸的消息之後,我們實在很難相信您這次的說詞。」   薩菈希爾嘆口氣,好麻煩,這一切都好麻煩,說什麼睡一覺起來就什麼事也沒有,根本是騙人的,師兄就是大騙子!   「算了,你們想調查多久就調查多久。」倒不如說,這時候不急著回去教廷才是好事,薩菈希爾索性放棄掙扎。   「好的,那我們再釐清一次──」       等到薩菈希爾被薩洛伊派出的手下接出去之後,距離她最後遇到尤萊亞的時間,已經經過整整一天一夜。   坐在轎車上,疲憊不已的薩菈希爾握著胸前的十字架,她想起尤萊亞的話──我雖然行過死蔭的幽谷,也不怕遭害,因為祢與我同在;祢的杖,祢的竿,都安慰我。   師兄,我也會朝著自己的路,堅定的往前行。           jan.09,2021 機台 蛋主:berry3482 字數:3685(中文純字數,不包括標點符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