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魍魎の春 / もうりょうのはる #原創 #文學 #微量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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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閱]

我的愛與恨是一體兩面的,偶然得到其一,便要承擔另一側的苦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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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狹窄猶如向弄的步道再往上,橫越翠綠得不懷好意的大片林原,便是建築在岬灣高處的別墅,別墅為西山先生所有,並沒有特別的命名,人們有時習慣稱呼它為西山家,有時又喚作是日薄館(取自日薄西山之涵義,似乎不太吉利),但實際上,它初建時便以富貴之家一名在當地的戶政所登記,至今從未變更,據說當年西山先生在此處大興土木時,給人的印象也是十分揮霍豪奢。

  富貴之家是一棟臨海的六角形建築,僅有一層樓,坐落在低矮的基隆山海夾角,唯一一條修葺過的聯外步道剖開山脈,從海平面的村落延伸上來,因此無論是在山腳或山頂,皆只能看見一條好似長滿苔蘚的刀傷那樣綠油油的小徑,連接漁村與頂端奇形怪狀的建築。

  建築外牆漆上了有些發灰的白,夏季和冬季是截然不同的兩種顏色,但大多泛著海潮的幽光,至於內部構造格外奇特,中央是廚房與客廳,六個角落則是客房,沒有主臥室或儲藏間,浴室在每間房間都有,且各個設立超過十尺長的落地窗,其中三間房面向基隆嶼、三間房俯瞰當地地景,也就是說,這彷彿旅館一般的建築,西山先生打自一開始建設,就不打算在此長住。

  而我之所以寫下這棟別墅的緣由,也並未是要如何詳細記載其獨特性與金碧輝煌,事實上,我不曾真正到過那個地方,僅憑他人的三言兩語進行了臆測,諸如山海的正確位置、別墅的邊角以及落地窗的尺寸等,全是穿鑿附會,甚至別墅是否真的為西山先生所有,我也不得而知,但我仍舊以旁觀者的角度將這件事記述下來,只因我的友人泰治為我帶來了一樁案件,舞台正是在這棟富貴之家中。

  或許這樣的寫法會令人聯想至推理小說,又或者是犯罪實錄,但這起案件雖然和邪惡密不可分,卻又不完全埋藏在邪惡之中,若非得以倒人胃口的文人筆墨形容,比較接近:「這是一名為情所困的女子,自我掙扎過後產生的餘燼」。女子在這棟富貴之家完成了她此生高貴且不容玷污的戀愛,尋求到了愛情的本質即是污穢,為了洗刷掉如同黏稠墨水沾染在白紙上頭的痕跡,女子不作他想,立刻撕掉了紙張,將之焚毀,在旁人看來女子瘋狂得毫無理智,比起人類更像是一隻無法思考的髒兮兮蟲蜱,誤入複雜難解的迷宮,竟是製造出新的困境以求解脫,這是何等愚蠢,我們可以試想自己企圖清潔一樣脆弱的物品,無論如何必然是小心翼翼,生怕造成更多折損,然而女子在發現那樣的髒污時,當機立斷到有些殘忍地毀壞掉她精心培育的收藏,這樣的人,一旦陷入戀愛之中,下場肯定是兩敗俱傷。

  泰治在與我說這起案件時顯得份外意興闌珊,以往他對於不尋常之事的渴望,就如同沙漠求水那般狂熱,十分使人難為情,我和他不同之處在於他對人世有著相當程度上的眷戀,而確實,我並不否認愛慾有緩解與生俱來疼痛的良效,但在我看來,藥物服用多了,也依然具有毒性,連疼痛都顯得矯情。總之,我將泰治帶來的談資,作為我平添微薄稿費的機會,寫成了一篇無趣的小說,投稿到了出版社,持續在專欄刊登了一段時間,期間我嘗試展示女子赤裸畸形的內心,符合社會大眾的期許,讓不容於世的邪惡無處可去,但每倉促寫就一回再回首一看,盡是荒謬的言詞和拙劣的技法,連女子萬分之一的哀愁都無法描摹,更別提那些連我自身也不認同的邪惡,恣意流淌在文章內的僅是宋卻仁一人的悲憫,實在是荒唐可笑。

  所幸我並未效仿女子將收藏損毀且付之一炬,我仍舊忝著臉,將這篇不如何傑出的小說完成,拿到了出版社為數不多的稿費,然後利用這筆錢去了新竹遊玩一星期——也就是賭博吧——最後身無分文地被趕出賭場,還被迫向泰治借用一筆錢才得以回到台北。(想當然爾,並沒有歸還)

  〈魍魎之春〉這篇故事,是我在連載完成又過了一年半,某次途徑市中心一座公園才想起來的。公園比起想像中小,有一座噴水池和鞦韆,四周種滿了杜鵑和軟枝黃蟬,步道的泥巴路帶有點大浪過去的濕潤,天氣炎熱,沒有任何人待在公園裡頭,杜鵑花迎接夏日的開端有氣無力地凝在枝頭上,追逐著春天而死去,倒是軟枝黃蟬一如既往地盛開得惹人厭煩。我站在噴水池前,望著那座被醉漢尿垢佔領的邱比特像,想起女子最後上了警車的身影,那起案件的結局我已然遺忘,如今看來小說本身或許更加漏洞百出和不知所云,但假使讀者能從中體會到女子哪怕一丁點對於愛情的無奈,她就不至於瘋狂到喪失人性。

  畢竟人性是比較出來的,我對此深感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