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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lient Dreams》

雪下得很大,男人站在荒原上。在祝福般的雪声中,紫色的祭披迎着狂风结出了宝石般的雪粒,男人回头看去。

往古时代的王,正站在冰川的顶部,拧着眉看他。

“你这外道神父。”

“哦?”

“迦勒底真是有趣的地方啊,看来杂种们很能干嘛。”

“哦呀——”

“喂,我说。”

男人仰头看着眼中金发赤眸的王影子一点点张大,倏然落在眼前。

“本王是记得之后的事的。”金发的术者说。他看着男人,依旧皱着眉头,只令曾经再熟悉不过的美貌柔软得不太像话。

有多久没看见他这样纯粹地烦恼着的样子了呢?

男人只是无言地颔了颔首。

“我的眼睛望见的是遥远的彼方,你的我自然也看见了。”短暂的沉默后,乌鲁克古老的贤王开口说话了。

“怎么,觉得失望吗?”

“如果我要这样回答,你大概会愉悦得不像话吧?”

“哼。”从男人深沉的声音里传来了梦一般的笑意。

雪下得很大,吹得王的金发和衣饰猎猎。男人的身躯挡去一半的冽风,他低头问:“所有的从者都被遣返了,你为什么还在这里?”

“别忘了我是王。”青年不屑地晃晃手中的石板,那里仿佛承载世界所有的术力。“那些闯进来乱耍小孩子一般把戏的生物,只是些不成气候的杂种,根本限制不了本王一丝一毫。”

“哦,那你讨厌我吗?”

“你?”王止住嘲讽似的笑声,上前一步。他看向男人,仿佛数千个时间中的第一次。“本王这个身体的精神刚刚从数十年一人的徘徊荒野中醒来,就遇见这样疯狂的灵魂,该说是惊喜还是讽刺呢。”青年血红的舌尖舔过唇瓣。“本王刚刚证悟得了死亡,用这喜悦结束了孩提时代。没有迷惘、没有结束,之后看到的是漫长旅途。——在这种时候,”那双红宝石似的眼睛眯起,一瞬间与某位魔性具足的王重叠。“我并不讨厌你。只觉得有必要与你见一面。”

“哈哈。在这个世界,我能活多久呢?”

“这不是身为人类的你所能知道的事。”

“哦呀。”

“你的心脏还是黑泥堵住的吧?”

“不知道呀。”

“哼。”

青年转身离去。

“要走了吗,吉尔伽美什?”

“不然?”

“老实说,我也颇困惑。”男人说,他背着手,垂下眼,深黑的眼睛正是连虚无也装不下。“你想说的我已然知晓——只是答案在你那里。”

青年停下步伐。他微微侧头,男人纯黑的衣袍不可思议地充盈着他的视野。良久,青年视线向上,男人胸前的十字架在雪中依然辉耀得发亮。

我为什么如此——

“绮礼。”

王露出了曼长、柔和的笑意。

“在这个时代好好挣扎着活下去吧。绮礼。”

那么本王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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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2 ~两个人的梦~ “那么本王将赐予你—?”

站在迦勒底外的雪川之前,言峰绮礼做了梦。

那是他在圣杯中死去之时弥留的梦。在黑泥的胎儿中,意识混沌的一瞬间,男人在圣杯中度过的梦。

他只看见了最后的十年。

当他一眼望过去,竟是曼长、曼长的宁静。

在圣杯中,在摇荡的胎儿中,他看见了那十年。

“神圣的教会盘踞了两只异类”,说来该是多么的讽刺。

但是准确地说,是只有一只异类。——名叫“言峰绮礼”的异类。

不能感知到爱、不能感知到温馨、眼中世界异于常人的“绮礼”。

那样的异类,在某一天诞生了。呱呱啼哭,在圣杯的泥和冬木的废墟中,男人终于正视自己,迎着鲜红的眼眸降生了。

随后的日子,堪称平淡,但却是因为“他”的存在而如此而已。

神圣的教会盘踞着两只异类,在神之家的脚下胡闹追逐。神慈悯垂目看着两人处处留下兽般的欲痕,抵死般的交尾,在月光下清澈淫靡的欲望,十字架被浸得清亮。

那是一只异类,在世上无人识得,因此招得了王的宠溺和怜爱。男人的一切在他看来很可爱,挣扎着爱着世界的样子让他心湖动泛。他从王的星庭步下,赐予这只异类以容身之所。

“你得到答案了吗,绮礼?”

啊,是的。即使是这样一只异类,也有生活在世上用自己的方式挣扎的权利,也有用自己的方式被人救赎的权利,遇见那位王,便是绮礼此生只可一次的机会了。

十年.已有十年。十年间,想结合地更深一点。更紧密一点。日复一日地舔舐着彼此的梦,彼此的伤口,这样不知不觉度过了十年。绮礼已经想不起来时间怎样滑过指尖,它们流向了那位王,化作几声愉悦的笑意,落入在王身后的金色虚空又消逝了。

如果回望过去,会看见什么呢——

男人看见雪日的曦光。

摇荡啊,摇荡啊,这是个深沉、深沉的梦,这是沉在海底的,向上看着的渺远梦境。

男人看见一个普通的早晨,雪日的曦光。他和一个人在桌前用早餐。

“你得到答案了吗,绮礼?”

“是。”

“好。”

——好……

海底的藻类呼啸着浓郁着充满呼吸,正似某次做爱时的眼神。它们将男人吸进去,于是漩涡深处,长眠者陷入了长眠。

“绮礼。”

“吉尔伽美什。”

啊啊。

这是我的地狱。

什么东西抵着灵魂,男人听到一声恸哭。这是他自己的、还是藻类的恶作剧,他不知晓。将逝的肉体浴着圣杯的黑泥,很快就要崩溃吧?

我可不是某位王呢。

男人自嘲地笑了。

求道者最后看见的,不是此世间所有的恶,只是这样一个普通的早晨。衔合的鱼交尾亲吻,在清亮的银丝间,不过是这样普通安详的早晨。

由这样的两只异类出演,实在是怪异而讽刺。

咔——

男人感到心口传来异样的痛苦。

他笑了。

到此为止。

到此为止——

言峰开怀地大笑,小孩子的过家家游戏终于结束;笑声的隙间他将温馨的画幕一掌扯碎,这座地狱才终于变作了天堂。

想杀戮、想破坏、想玷污、想伤害,这才是绮礼真正的天堂。深深插入伤口翻搅,看着血肉模糊的双手,听着他人悲泣,才是最深的愉悦。男人的表情此刻扭曲又哀恶,他在笑,饮过了短暂世间停留过的恶。

“有什么高兴的事吗,绮礼?”

“有的。”

绮礼回过头看去,一无所有的黑泥中出现了漫射的金光,随着胎儿的吮动而虚幻扬起。那是如流星般虚幻的场景,绮礼任它们停在唇边邀吻,他被灵魂烧灼的手爱抚着它,地狱中的爱精巧平稳地流去。

男人的眼中流出了血。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弯了腰,双眸流出了照灼的泪水,他被这疼痛折磨得摇摇晃晃,不知临近的是天堂还是地狱,他一手抓住,不让那扇门闭合,灼灼的光化成了人形。绮礼受着它的邀吻,吻的交尾流出了清纯淫荡的丝。男人握住光芒化作的腰肢,吻得更深、更激烈,膝盖顶入怀中人的腿间,厮磨中颤颤立起的阴茎抵在了他的腹部。

“再深点,绮礼……啊……”他听见耳边传来湿润的喘息。

“如你所愿。”男人回答。早已不知不觉中他们纠缠在地,粗大的淫物被精巧的小嘴含住,努力又乖顺地在弯下腰肢的时候微微开敞,任男人的影子覆住自己,一插而入的时候两个人都发出了满足的喘息。绮礼边抚着身下人温滑白皙的颈部,边在低头在那副柔软的身体留下一个又一个欲痕。最后吻到了颈边,他们下体的交合激烈到了顶点,淫乱的白浊一股又一股吐出,只让柔韧如蛇的躯体扭得更加饥渴。不够,还不够,还要吃更多,要向身上的男人求更多淫荡的吻,吻在身体,吻在温深紧窒的内部,水与乳交融不知谁在吻谁。“绮礼……”他说,光影的错乱投下巨大的俯瞰,男人的唇已经触到颈边。他的脸颊已布满精致的泪水,男人临近的呼吸让烧遍身体的情欲蒸得如霞云,他回过头亲吻他的发, 呼吸柔嫩,灵魂契合,一切的一切只剩下最后的一只手。​

“绮礼……”他笑了,“你不咬下去吗?”

男人的胸膛贴着温暖赤裸的背,已在不知不觉中伸掌将这副身体与自己贴得更深。手掌下的心跳动得精巧平稳;他们吻着进入了鲜活的沉默。

良久,男人露出曼长、柔和的笑意。“——没错。杀死你正是我一生愉悦的最高点。”

“什么时候有了这种想法?”

“当某一天我看见你,只想去破坏时。”

“真是扭曲的男人啊。”

“正是这样我才得到了王的疼爱啊。”

“哼。”

他们在移动时结合得更深,柔嫩又灼热的呼吸揉进了金色的光线。于是他们的所在成了黑泥中照耀之处,光芒深处只有两个人。

“你可要被这光芒灼伤了,绮礼。”

“呀,我已经这样许多年了。”

“你在向本王撒娇吗,绮礼?”

“哈哈。”

他们说着,黑泥之中的光也在慢慢浮动。

“绮礼。”

“嗯?”

“本王就要这样含着一身体绮礼的东西消失了哦?”

“真舍不得呀。”

“感激涕零吧,杂种。”

光芒聚成了某种巨大的形状。这是丑陋的天堂,也是地狱。

“绮礼。”

“嗯?”

“如果这是你最后的梦,那本王也就最后赐予你爱吧。”

“吉尔伽美什……?”

“不要怕。睡吧。”

他看着他,他也看着他,圣杯的梦归于了沉寂。男人闭上了眼睛。

恍然间,他看见他笑了。

“——绮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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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2 ~两个人的梦~ 之二“我为什么如此?”

他才从独自一人数十年的徘徊荒野中醒来,漫长到一生的孩童时期终于结束。荒野上的风,仿佛仍在唇边尝舐,乌鲁克遥遥的王者抱着弑杀神明的天之锁,在这个陌生的时代醒来。

彼时,他还未看过更多的风景,他站在旅程的开头,千里眼看到的诱人未来,还未亲历。王的眼眸是纯粹的红宝石,记忆里人类的柔嫩呼吸听起来是何等诱人,他忍不住亲手去摘下,放入王的宝库。

“还不够。”

他听见某个梦的自己说。

“还不够。”

“去找——”

英灵没有梦。有的只是过去的回忆和残渣,而王的眼睛注视的是未来的终焉,过往的余灰在王的眼中只是徒增笑饰。

“不是的——”

那是什么呢?

本王的眼睛将要见证世界的终焉,在那里,我做人类的裁定者。人类的智慧终会改变星辰和山川的运行,当人类越过我的星庭,我的使命才会结束。

我将不老不死,只为这一刻。

“不是——”

于是那个梦里的王向他展示了如下的梦。

彼时,王听见另一个自己在对他说话:

我也有过求道的路,于这个男人些许类似。

我所站的这个时代依旧充满了洁白、鼓涨的灵魂,于社会框架和他们的神的教诲中所不容的这个异类,则被视而不见了。人类排斥它,将它当作不存在,然而就因如此才值得本王怜爱。这才是人类,这才是全部的人类。在本王面前,一切都是被裁定者。因此本王允许他的欲望、允许他的存在,见证他在圣杯中的那一刻呱呱啼哭地降生,本王是如此爱着人类,他的道路本王要看到最后。

他是如此值得本王怜爱啊。

你懂得的吧?

他要看着世间所有的恶的降生,这也是人类的意志。本王允许。本王从王的星庭向下俯视,总能看见他。哪怕这个男人在何等时间都无论如何地惊人的短寿,在那之前,本王也能看见他。

这个世界也一样。

彼时,王看到了某个辽远的时空中的自己。那个自己身处破旧的庭园,身边是这时的人类所奉的奇怪的神。那神的十字架垂下阴影,越过庭园中沉默的王者,蔓延到血泊中的男人脚下。王者久久凝视着这一切,抬头对观看这个梦的王说:

亿万个时间,我与他也一定会相遇。

这不是任性或私情之类,而是出于王者的责任。

我誓要收藏世界所有的财宝,见证世界的终焉,那么这个灵魂于我是不可或缺。

一定可以将我的宝库好好装饰一番。

于我、于世界、于平行的亿万时间,都必须有这个灵魂的容身之所,统统都要收于本王的宝库了。

如果没有容身之所,本王便是它的容身之所。

你明白的吧?

本王允许他的一切。别了,在下个世界再相遇。

——梦至此结束。王惊醒了。

他听见时间传来的巨响,冰川的连延打在雪之声上。雪裹着祝福,在圣夜的钟声中点在了紫色的祭披。

他从冰川上一跃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