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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记得🔟》   那天张嘉元去找完伯远再一次做了噩梦。   在闻到那股幽香到令人安心的香水味前,他已经很久没有睡过好觉了。噩梦的内容很简单,不是梦见那一场蓄谋已久的车祸,就那一段段接连不断的枪声,这些明明过去两个月了,却仍旧历久弥新。   他也想忘却这一切,可当每一个黑夜来袭时,他总是忍不住不寒而栗——姑父偏执又疯狂的模样,绑架犯无济于事却值得屈服于他们的模样,周柯宇右胸中枪时倒在血泊的模样……   即便他们都被绳之以法了,但周柯宇呢?   他知道家里人都在故意瞒着他,但他偶然听到过周柯宇病危的消息,目前似乎……比自己还不乐观。   理智上张嘉元告诉自己不用去管,感性上却无法抗拒自己内心的本能——他没法彻底放下周柯宇,起码在目前看来。乃至周柯宇当初塞进自己手里的纸条至今都不敢打开看。   伯远作为他的主治医生是唯一一个知道他这些复杂内心的人,但他不想让他吃药,只尽量从心底里开导他。所以听说这个神奇的香水能改善他的睡眠质量时,瞬间来了兴致。   “真的么?你和我形容一下这个味道是什么?”   “不像是普通的香水,有几种花香我没闻出来,但似乎有一股很淡很淡的酒味。”   伯远愣了愣,像是恍然大悟一般连连点头:“我好像知道了,我今天先忍一晚上,我明天找人给你送过去。”   回了房间,那味道已经消失殆尽了。张嘉元觉得心里落空空的,睡觉都睡不舒坦。噩梦果然再次降临,不足三更张嘉元就满头大汗的醒了。   许是月中到了,今夜的月光相当皎洁,又亮如白昼,张嘉元的心情难得变得宁静,趴在窗台吹了一会儿冷风还嫌不够,准备去天台上坐坐。   于是他出了门,走廊的灯已经关了,只有尽头处守夜的护士小姐还在昏昏欲睡。张嘉元没走两步就被旁门儿边的一道黑影吓一跳,他猫着腰仔细看了看,原来是“喜羊羊”。   张嘉元在他的四周端详了下,“喜羊羊”瘫倒的姿势相当颓废,应当是工作人员换的仓促,没注意落在这儿了。   张嘉元看着那张大大的笑脸,鬼使神差地靠着他坐了下来。   “你怎么还不睡觉呀,是不是也睡不着呢。”   他轻轻拍了拍他的头,却没有注意到“喜羊羊”的手滑去了自己的身下,像是怕张嘉元坐冷地上会着凉似的。   玩偶当然不会做出回应,张嘉元却乐此不疲地对他说话。   “我好想吃冰淇淋啊,但我最近生病了,还什么都不能碰。”   “你喜欢吃什么味道的呀?我最喜欢吃夏威夷果味的。”   “……我和你聊天好开心,你的身上总是香香的。”   他身上还留存那股令人安心的味道,所以张嘉元将整个人靠了过去,还忍不住蹭了蹭,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你好暖和啊……我能靠着你睡一下嘛,就一下……”   话虽如此,但张嘉元已经歪着头睡着了。   走廊又恢复了长久的安静,直至尽头处的护士也趴在桌上彻底熟睡之后,“玩偶”才忍不住动了动。   他像是害怕怀里的张嘉元会突然醒来似的,动作放的相当轻。他让他先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又将手放在他的臀下,像抱孩子一样将他整个人单手托住,缓缓走向他的病房。   直至走到床边,才用两只手将他放倒。   做完这些,玩偶也没有走,只是站着看了他很久很久,甚至连右肩逐渐蔓延的血迹都没有在意。   周柯宇脱下头套,露出了一张极其没气色的脸,眼下乌泱泱的一片,两颊瘦得几乎脱相,大大小小的伤口布满了整张脸,唯独一双眼饱含深情,抬手想要抚摸张嘉元的脸庞时,却又悻悻地收回了。   他想尽可能释放更多的安抚性信息素,但奈何刚才抱住张嘉元的时候又给刚缝好的伤口挣裂开了,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他只好准备打道回府,却又依依不舍地一步三回头。   于是,他折回来躬身附下一吻,尽管在额角,却贪婪又虔诚。   晚安,我的小王子。      张嘉元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回到床上来睡的,但做了噩梦之后还能睡得这么香的确实是头一遭。   以至于他大清早被霹雳乓啷的装修声吵醒也没有生气。   不过话说回来,怎么会突然翻修医院呢?   张嘉元觉得奇怪,翻下床瞄了两眼。   这不看还好,一看吓了一大跳。   ——这夸张至极的幼儿园童趣风是认真的吗?   仨仨俩俩的患者聚在门口围观,几名老人倒是图个热闹,附和两声。年轻患者纯粹就受不住了,操着暴躁的英文噼里啪啦说个一通,医生护士们耐着性子一个个解释,字里行间无不充斥着“Halloween”这个词汇。   张嘉元若有所思,恍然发现今天确实是万圣节,原来外国过节气氛这么浓的吗?医院都要为此翻修一下。   他仔细看了看,原本的地面都重新装上了木质地板,倒是显得温暖了不少。两边的复健杆和为了装饰的镜子,全都被软包覆盖住,大多粉蓝相间,俏皮可爱。不少穿着抱抱熊衣服的人在陪着孩子一起玩耍,倒是让这个医院变得更有人情味了。   张嘉元不自觉走向他们,那些抱抱熊就三两成群,围着他转圈圈跳舞。忽而又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一把糖果,像撒花一样撒在张嘉元身上。   原本的护士站变成了一个小吧台,上面摆放着各式各样的零食和果汁,四周布满了各式抱枕,图案各异。蜡烛,南瓜灯随处可见,甚至还有的护士刻意扮成吸血鬼问“客人”要不要喝鲜红色的石榴汁。   由是不爱过洋节的张嘉元也被他们感染了。   和隔壁的威廉老夫妇交谈才知道,原来这是一名有钱的金主为住在这儿的爱人筹办的,爱人身体不好,得一直住院,索性就一掷千金为他在这儿过节了。装修是因为地板太滑,爱人性格又大大咧咧的,难免会磕磕绊绊,就一并换成木质地板了。   张嘉元听得一愣一愣的,没想到这种小说情节的剧情居然会上演在自己面前。不过地板确实太滑了,昨天的自己就差点滑倒……   思及此,张嘉元又左顾右盼,偏偏没找到那个肥硕的大脑袋。   ——“喜羊羊”呢?   张嘉元有意寻找,便转悠了两圈。忽然听到另一个混血小男孩杰克又在吐槽,说医院的小饼干丢给小狗吃都不见得会闻一口。   他瞬间疑惑了,医院的餐食不是早就改善了吗?为什么还这么说。   “Hey,Jack!Don't be picky about food(不要挑食)!”   杰克撇撇嘴,用着蹩脚的中文回复:“我不挑食,但我敢保证你吃了不敢再吃第二口。”   张嘉元拿来试了试,不自觉皱起了眉头。   ……确实难吃的令人发指。   他不由得更加奇怪了,又往前走了走。私人医院的重症患者并不多,大多都是留在这儿调养身体,所以医生们也有休假,要么和患者一起过万圣,要么都有调休。   但伯远却正忙,并且正好在手术中?   难道医院还有紧急病患?   更奇怪了。   于是张嘉元打听清楚来到了伯远的那间手术室门口,盯着那亮起的灯光,不住恍神。   楼上喧闹的声音与这儿格格不入,但张嘉元却根本不在意,只将目光紧紧锁在那间手术室。   他感觉他有什么事在瞒着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手术中”的灯突然熄灭,张嘉元坐在偌大的等候厅,盯着被推出来的那个人……   一瞬间,他的心脏似乎骤停了。   张嘉元迫使自己冷静下来,他很想就这么离开,但浑身血液都凝固了,连一步脚都迈不动。   他忍不住逃了两步,伯远却喊住了他。   “嘉元……你该和他说两句话。”      说什么呢?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张嘉元在心里想。   但他还是扭过头,好在那个男人只将背留给张嘉元。   尽管那张好似千刀万剐过的脊背让张嘉元看得更不是个滋味。   可他才走两步,那人突然开口阻止。   “元、元儿,你还是回去吧……这里没有暖气。”   不说还好,一说张嘉元就被点燃了。他大步冲去他的面前,对着他的背狠狠拍上一拳。   “周柯宇!我看你是有病!你把腺体取出来干嘛!”   周柯宇一声不吭地应下这个拳头,低头笑了笑,又怕张嘉元会嫌弃似的,献宝一样地拿出一个玻璃瓶。   “……这、这个给你。”   张嘉元还处于愤怒的边缘,恶狠狠地大骂一声。   “你别告诉我这是你的信息素?!”   周柯宇忽而低下了头,像是有些羞愧似的,苦笑着对伯远说:“你看,他果然不想要我的东西,你就不该让他看见……”   张嘉元瞬间气得翻白眼,恨不得把周柯宇的脑袋剖开看看究竟是不是榆木做的。   “周柯宇!”   他大喊一声。   周柯宇瞬间一个激灵,下意识应了声,却鼓足勇气对上了张嘉元的视线。   “怎、怎么了……”   “现在,立刻,马上把腺体装上。”   周柯宇愣了愣:“啊?”   “不然,你这辈子别想看见我了。”张嘉元冷笑一声。   周柯宇倒吸一口凉气,求着伯远道:“伯、伯医生,再帮我装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