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记得完结篇》 Y国的冬天果然如传闻所说的那样猝不及防，明明才送走连绵不断的阴雨天，又被迷雾包围了整座小城，就连北面的风都在发出反抗的呼啸，吹得那树上所剩无几的几颗叶子都在缓缓坠落。 纵使天气再差，上班或是上学的人也永远不会获得例外。 张嘉元变得越来越嗜睡了，一方面是天气渐凉，Y国不适合过冬自然不是假话，另一方面自然是孩子越来越大，距离临盆期仅剩一月不到，张家的私人医生已在他家附近租好房子，随时待命。张嘉元也偶尔会问问伯远医生，如何调整心态。 而伯远给的答案很简单——“让周柯宇和你一起住吧，他应当是比你更加紧张。” 前半句姑且不提，后半句确实不假。周柯宇像是一夜回到解放前，张嘉元不出现在他的视线内就永远无法安心。某次大半夜给他打电话，说自己做了个他会流产的噩梦，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危险情况，在睡梦中被吵醒的张嘉元当然有脾气了，骂一句滚后就挂了，却在第二天出门时发现，周柯宇蹲在自家门口一晚上没敢阖上眼。 张嘉元无语之于又有些难得的体谅，这个孩子对于他们来说意义非凡，周柯宇紧张过度倒也能够理解……可那会儿周柯宇正好严厉管控张嘉元吃冰淇淋，气得他一个星期没理周柯宇。 不过周柯宇也蹲了一个星期没错。 张嘉元到底不是铁石心肠，只好在如此天寒地冻的环境里把这只可怜的周小狗捡回家。 虽说只有一晚。 那天夜里，张嘉元允许他和自己睡一间房，只不过是打地铺，毕竟自己房间的暖气最足，他也不想看到周柯宇受凉，只可惜那时的他已经有些虚弱了，蜷缩在地板一脚就沉沉地睡去。 张嘉元刚端来的热可可只好进了自己的肚子里。 学校留有作业，自己的乐队也忙着做新曲子，张嘉元自然没有办法早睡。于是当他听到周柯宇忽而叫自己的名字时，还有几分错愕，特地凑过去听了听。 “元儿，元儿……” 张嘉元知道他在说梦话，只是象征性地应了声，因为他的模样看上去实在是太痛苦了。 “……你平安就好。”睡梦中的周柯宇像是听见了这声回应，如释重负般舒展开眉头。 “……” 不知安静了多久，张嘉元轻声说了句“笨蛋”。 可当第二天醒来时，周柯宇的身影早已经不见了。他变得忙碌起来了，每天只能靠微信与张嘉元联系，可就像张嘉元所说的那么“笨”——即便明天是瓢泼大雨，是狂风暴雪，是迷雾缭绕，是晴空万里，周柯宇依旧能出现在自己的家门口，如约而至。 那是因为张嘉元每天总有不一样的愿望，好比如他只是在和周柯宇聊天的时候一提：“今天好冷啊，突然好想吃鸳鸯锅。” 第二天，周柯宇就会准备着一大堆食材上门给张嘉元涮肉，甚至他都不用动手，只需要张开嘴等着他的肉送入嘴边。 又比如，某天夜里张嘉元睡不着觉，看美食博主做的肉夹馍馋得不行，迷糊中发了条朋友圈自己都没放在心上，结果第二天周柯宇都能亲自送上热乎的。 张嘉元当然觉得始料未及，眨巴眨巴眼问他从哪儿变出来的？ 周柯宇虽说已经困倦到揉眉心了，却还是笑着摆摆手，甚至连一句进门的话都没主动提：“附近超市没有这种东西可以卖，自己做的。” 张嘉元看着手里热气腾腾的肉夹馍，第一次产生了不知所措的情绪，但一句道谢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周柯宇的电话就响了，他连一句“早安”都没来得及说就自顾自地走了。 后来张嘉元又看了一遍那个美食博主的视频，她从练习到成功统共花费了整整一周的时间，不免惊讶周柯宇是怎么做到的…… 不正常的○：肉夹馍味道很好。［星星眼.GIF］ 张嘉元删删改改斟酌了半天才给周柯宇的微信发送这条消息，可一直到中午才等来他的回复： Daniel：好。你喜欢就好。：） 张嘉元看着对话框，也不知道是气周柯宇这么长时间没回复，还是无语那张古老的微笑颜文字，最终也没能发出那句删了几遍的“辛苦了”。 但周柯宇似乎并不在意是否会有张嘉元的感谢，他只在乎有没有满足他的心愿，张嘉元也逐渐习惯了这种堪比圣诞老人的“单方面输出”。 总而言之，他们像是达成了一种无声默契——打开门就能见到“你”的默契。 于是，在今天这个坏到透的天气里，张嘉元打开大门发现没有任何人等候自己时甚至怀疑自己的眼睛看错了。 他下意识掏出手机，对话框里还是昨天自己说想吃草莓却没有任何回音的模样。 张嘉元心底里忽而就升起了一股无名火——他不认为这是什么难办到的事情。 但周柯宇不知道今天很可能会下雪吗？他为什么都不能抽个空提醒自己一句。 要知道往常雨天，周柯宇可是会开车来接自己的，会告诉自己今天里面应该穿什么保暖，鞋子应该穿什么防水，手上还会准备着一份早餐…… 张嘉元越想越生气归生气，却还是凭着记忆找出一把伞，鞋子也是随意穿的。 他承认，他变得恃宠而骄了。 没想到天公也不作美，才走没两步，天就下起了小雨。风也跟着起哄，吹得张嘉元小脸煞白，他想拦辆车算了，却发现这边连辆私家车的身影都少，也就不了了之。 背上的吉他以前总在周柯宇身上，现在换作自己了，甚至都怀疑是不是周柯宇趁自己不注意偷偷往里面加了几块砖，不然怎么会这么重呢？ 总之只是这短短十分钟的旅途中，就让张嘉元心情彻底差到极点。 刚进教室，他习惯性坐在最后，那个蓝眼黑发的混血儿果不其然又凑来自己跟头，说着并不熟练的中文调侃道：“Yuan！你的husband呢？难道你们终于离婚了！” 张嘉元听到“离婚”两个字莫名其妙变得更生气了，平时还和和气气的，现在就差没指着他的鼻梁说话了：“Jason！Shut up！” 这一声把整个班的同学都吓到了，尤其是杰森，这个来自东方的Omega他从第一眼遇见时就充满了兴趣，虽然他已经结婚了，身上还有标记，但属于一个Alpha的直觉告诉自己他的婚姻并不美满，甚至是充满矛盾的。那为什么不试着追求一下呢？毕竟他是如此的令人着迷。 “Okay...Calm down.”杰森试图用手势让他保持镇定，张嘉元却扭过头不再理他了。 杰森眯起眼，摸了摸自己的下巴。Yuan的脾气很好，今天的怒火应当和那个没出现的男人有密切关系…… 一直到教授进了教室，张嘉元终于平静了，他一直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谨记在心，让杰森难堪纯属意外，自然也是有些懊恼的。 还记得报道那天，他就看出杰森对自己有非分之想了，尤其是陪同的周柯宇，恨不得把杰森的瞪出个窟窿来，一向温驯有礼的他竟然对第一次见面的人冷眼相待，并千叮咛万嘱咐张嘉元千万不要看上这种玩世不恭的男人。 还记得那时的自己打趣着怼：“那你这种过了易感期就不认人的就算好男人了？” 周柯宇碰了一鼻子灰，却还是倔犟地回复：“我错了元哥……我、我会证明的。” 如今的张嘉元回忆到这，不禁冷笑出声。 也不知道证明到哪儿去了，连个人影也看不见。 总之，张嘉元整节音乐课都心不在焉的，弦都拨错了几次，教授也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 下了课后，杰森像是完全没有介意课前的小风波，勾着张嘉元的肩，神采飞扬地道：“Hey,can I take your night?” 张嘉元连个正脸都没给他，自顾自地往前走。 “No.” “Wait,wait……明天是Christmas，我know你明天会和他一起，今晚不能给我吗？” 杰森说得断断续续的，却让张嘉元逐渐愣住，他掏出手机看了看日期，今天真的是平安夜…… 他忽而答应了，纵然天边下起了小雪。 杰森喜出望外，拉着他来到这座小城最繁华的地段。 大街小巷张灯结彩，拉着风琴的乐队围在行人面前载歌载舞，情侣们看着远方的烟火激情拥吻，三五好友在温暖的包厢里举着酒杯恭贺新年，甚至还有商场搞促销的圣诞老人守在中央喷泉旁任劳任怨地送小礼品和喊“Merry Christmas”。 张嘉元看着眼前的一幕幕，有瞬间恍然，但下一秒他就被杰森拉进了一家饰品店。 他像是看中了一个项链，还让店员拿出来看了看。 “你叫JiaYuan，我know中文means home，这个earth maybe适合你。” 张嘉元拿起来看了看，是个纯银的“地球”，模样确实好看也不显女气。 “嗯，不错。” 杰森开心极了，顿时就给将他买了下来。 “你……” 杰森捂住张嘉元嘴，俏皮地眨眨眼：“我know你们亚洲人is so polite，但是今天请接受。” 张嘉元无奈地笑了，只好接受。 有了这个小插曲，两人今晚的交流终于多了些。杰森带着张嘉元去吃了饭，虽说是并不正宗的中餐，但过程也算愉悦，因为杰森期间一直在用蹩脚的中文说笑话逗他开心， 后来他带着他去城郊放了烟花，尽管只有几束且转瞬即逝，也让张嘉元郁闷了一天的心情有所好转。 “Hey,你终于笑了。”杰森突然惊喜地道。 张嘉元一愣，嗤笑道：“我笑的很少吗？” “至少今天是。” 张嘉元耸耸肩：“所以呢？” “所以，我想我没机会了。”杰森看起来有些无可奈何，却仍是笑着的。 张嘉元沉默片刻：“为什么？” “Yuan,I hope you can face your heart.” 张嘉元回家的时候婉拒了杰森想要送他的请求。 这雪像是越下越大了，张嘉元却漫无目的地走着，他甚至没有想回家，只想找个无人的地方一个人静静。 “正视内心”——他还在回忆杰森刚才说的话，这句话看似简单，却似乎少有人将它做到根本。 张嘉元亦然。 就像是六岁的孩童总会将梦想包装得富丽堂皇，十六岁的少年总对前桌暗恋的女生恶语相向，二十六岁的男人总会在酒桌上迷失方向……二十二岁的周柯宇站在路灯下却只能与张嘉元遥遥相望。 “周柯宇。” 他忽而叫住他。 被叫的男人闻讯一震，抬头看向来人时，眼底的黯淡逐渐化作璀璨星河，一双笨拙地手从口袋里摸了有摸，直至掏出一个纸袋才喜笑颜开。 “你要的草莓，我给你去找了。” “只可惜现在不是草莓季，我连夜回国给你买的，都是新鲜的，放心吧。” “又怕你不爱吃，特地跑了几个省……本来今早就能回的，但正逢公司年会，我又去公司给他们部署一下相关事宜，所以耽误了点时间。” “我想你好久没吃营口那边的水产了，我找人托运了些来这儿，刚和我一块儿到家。” “抱歉啊元儿，今天没来得及看手机，都忘记这边下雪了。” “我就知道你不知道多穿两件，所以我来接你了。” 他突然低头看了下腕表，笑着继续说道； “看来赶上了……Merry Christmas，我的、元元……我的宝贝。” ——暖黄的灯下是鹅毛般的飞雪，挺拔的人站在孤单的街面，一颗炽热的心在抑制不住地跳动。 张嘉元忽而跑向周柯宇，用尽全力将他紧紧抱住。 不等周柯宇诧异，一个略带粗暴地吻就覆上了他的唇。 “笨！！！” 吻够了，张嘉元对着他大喊一句。 周柯宇却仿佛丢了魂儿一样，一双眼缓缓落在他的身上，良久后，才颤着声道：“是、是，我最笨了……” 张嘉元破泣为笑，千言万语再次汇作一个亲密无间的吻。 路灯下的两人为雪白头。 亦是一世相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