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温室》上
01
灵堂布置得十分简陋,几支已经脱水的干瘪菊花稀稀落落地散落在桌子上,黑白照片里面的女人笑容一如既往的甜美,一头乌黑的长卷发搭在肩膀上,发丝挡住了她的一些侧脸,整个人看起来温婉明艳,即使是黑白照片也无法使其美丽褪色分毫。
再见面没想到是这样的场面,赞多将手中的菊花放在桌子上,对着灵堂深深鞠了一躬。
他和她从小一起在孤儿院长大,她比他大了将近八岁,他喊她叫姐姐,但是对于年幼的赞多来说她是姐姐她是妈妈她是他在这个世界唯一给过他温暖的人。
在孤儿院的日子并不好过,慈善这东西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有自己能,但实际上能传递到他们手上的那一点点东西并不足以支撑他们过上吃饱穿暖的日子。天真的孩子以为这世上人人都过着和他们一样无法填饱肚子的生活,大一点的孩子们则铆足了劲儿希望自己可以成为幸运的那一个被人挑走。
还好有姐姐陪在小赞多的身旁,把自己的那一份同样不算多的食物再分一点到赞多的碗里,睡觉前躺在他的身边为他讲那些他从来没有听过的故事,在他被别的小朋友欺负的时候挺身而出,擦干净他那被人弄脏的小脸蛋,抱住他小小的身躯拍打着后背安慰他,姐姐的身体里仿佛总是充满了无限的能量。
姐姐一直没有被人收养,十四岁那年不得不离开孤儿院自己独自生活,小小的赞多攥住姐姐的手让她一定要回来带他走,姐姐只是笑着看着他,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他那个时候太小,根本不知道一个十四岁的女孩连怎么养活自己都成个问题。于是他等啊等,春去秋来也没等着他的姐姐,在他八岁那年他被一对夫妇收养。
那对夫妇一开始对赞多很好,给他买好吃的零食给他买喜欢的玩具,小赞多也曾短暂地感受过家庭的温暖。可是后来夫妇俩终于有了自己的孩子,对赞多的关心也不再像从前。可是像他这样一开始就是被抛弃的孩子又有什么资格去要求别人的父母给予同等的爱和关怀呢?他没有喊过夫妇爸爸妈妈,一直都称呼他们为叔叔阿姨,像游离在这个家庭外的第四个人一样,安静礼貌地等待着成年。
赞多的高考成绩其实不错,完全够报一所本地的重点大学,但他选择了离这里很远的一座城市的大学,他说那所学校的奖学金更高点,夫妇没说什么便同意了。离开家的那一天,夫妇给他的卡里打了一笔钱给他当学费和生活费,然后他再也没要过他们一分钱,也再没有回去过。夫妇一开始还会询问赞多什么时候回来看看,赞多总是搪塞道他要打工没时间,时间长了也不再问了。
也是真的没时间,他玩命似的打工,其余的时间全部用来读书,看着银行卡里渐渐积攒下来的数字他才有那么一点点的踏实感。他每个月会打点钱给夫妇,不多但是一直没有断过。夫妇让他不要打钱了,他们其实也没有给过他什么。赞多道,要打的,一碗饭一张床够他活下来了。
他后来有一次在路上偶遇了姐姐,他一眼就认出了她,岁月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痕迹,反而使她更加明艳动人,她牵着一个十几岁的小男孩,男孩长着和她一眼动人的大眼睛,留着稍长的头发,皮肤雪白,赞多看一眼就知道这是姐姐的儿子。他们一边走一边聊,两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那是他在孤儿院时从来没有在姐姐脸上看到过的笑容,他想姐姐现在一定过得很幸福吧。他没有上前去打扰这份幸福,成长是件很可怕的事情,它让人学会了不打扰也是爱的一种方式。
没有想到再见面会是以这种方式。灵堂里的人不多,除了一些看起来是姐姐朋友的人以外,就只有呆在角落里的男孩,赞多并没有看到姐姐另一半的身影。
男孩看着长大了一些,头发也剪短了,过长的刘海耷拉在额前,半遮住微微发红的双眼。他一个人安静地站在角落里,两只眼睛似乎在盯着黑白照片看又似乎只是在发呆,黑色的衣服衬得他的脸色看起来惨白毫无血色。
比不曾拥有过更令人难过的是,得到了又再失去。
站在他旁边的几个女人在窃窃私语,整个空间狭小且安静,赞多听到了她们的对话。原来,姐姐17岁那年就跟了人生下了男孩,男孩叫力丸,本以为是寻得良人终成眷属,哪知道那人其实有老婆孩子,苦苦纠缠了几年之后男人也没有为了姐姐离婚,姐姐这些年一直都是自己拉扯大孩子。
“她也走了,力丸可怎么办啊?他才17岁,家里还有什么亲戚朋友吗?”
“哪有什么亲戚朋友,她不是孤儿吗?难不成她儿子要和她一样也当个孤儿,进孤儿院?”
“你想得可真美,人家孤儿院才不收17岁的大小伙。”
“那就辍学打工呗,17岁了也不是不能养活自己。”
悲欢离合在别人的口里也不过就是一件值得花费几分钟来发表意见的无关紧要的小事情而已。
赞多听罢走到力丸跟前,力丸见有人走到他面前于是抬起头,来人比他高一个头,他不得不仰着头看向他,眼神仿佛在询问对方你有什么事吗?
“你在想什么?”
“我吗?”力丸道,“我在想妈妈留给我的钱够不够我读完高中再继续读大学的,不够的话就不读了吧,房租水电费什么的也很贵。”
赞多思索片刻,道:“要不要和我住,我不是坏人。”赞多向他解释了一遍自己和姐姐的关系。
“我知道你,妈妈跟我提起过你。”
“那你要和我回家吗?”
“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不会,就是一碗饭一张床的事情,多了也没有,因为我也很穷。”
“那就麻烦你了,”力丸说:“对了,我会做饭。”
“再好不过了。”赞多笑着说。
02
赞多陪着力丸退掉了现在的房子,然后回到房子里看力丸收拾行李,房子不大但是被收拾得整洁温馨,可以看出住的人有在认真生活。
力丸的行李并不多,赞多将他带回自己的公寓里,他的公寓里有两间房间,一间是他的卧室,另一间被当做了杂物间,赞多打算等假期的时候把那间杂物间收拾出来给力丸当房间,对了还得去一趟宜家为他添置些家具,床啊桌子什么的。
赞多和力丸坐在餐桌前吃便当,餐桌上被赞多堆满了杂物,他生活习惯不是很好,东西喜欢随手乱放,力丸将杂物推到了一起才腾出块空地来吃饭。便当盒里的炸鸡冷掉之后再加热,外面那层脆皮变得软踏踏,吃在嘴里油腻不已,便当盒里搭配的蔬菜是千篇一律的卷心菜。不算美味,但是可以填饱肚子,这就够了。
“今晚就睡沙发吧,你的房间还没有收拾出来。”
“嗯,好的。”
力丸抱着被子乖巧地站在沙发旁边向赞多道晚安,然后便躺在沙发上,身体蜷缩在被子里准备入睡。
赞多回到房间里打开电脑继续工作,他现在工作的这家公司规模不算特别大,但发公司展势头猛形势一片大好,再加上老板也很器重他,忙是忙了点但工资待遇水平很理想。对他来说,搞钱比什么都重要,没有亲情没有爱情如果再没有钱,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时针指向一点,赞多终于完成了手头上的工作,长时间久坐使他的脖子僵硬,颈椎微微酸痛,展开双臂活动筋骨。离早晨七点半还剩六个半小时,除去日常失眠一个半小时外,他还可以再睡五个小时。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屋子里还有其他人的存在的原因,赞多此刻毫无睡意,白天一罐有一罐的黑咖啡在此时发挥着它们提神醒脑的作用。赞多开始回想起这些天的种种事情。
其实就算不把力丸接回来也什么关系,就像那些人说的,他已经十七岁了,再不济就是辍学去打工,在这个社会只要有手有脚就不怕会被饿死。但是在看到力丸瑟缩地躲在角落里发呆的那一刻,他的眼前突然浮现前几年前他在街上碰到姐姐和力丸的场景。虽是匆匆一瞥,但赞多看得出来力丸是在爱中成长的孩子,和他和姐姐都不一样,他是在妈妈的关怀下健康成长的孩子,他身上有那种被人偏爱而洋溢出的天真和脆弱,让人看了就不舍得让他过早地面对生活的残酷一面。
赞多轻手轻脚打开房门,客厅里一片漆黑,仿若一张巨大的黑网盖住了整个空间,周围透着令人窒息的静谧。一丝不易察觉的啜泣声如利刃般破过这片丝绸黑网,在这笼罩而来的窒息感上剪出一个小孔。那声音微弱,仿佛从喉咙里闷了好久实在忍不住悲伤才发出一点声响,偶尔发出抽鼻子的声音。
赞多的脚不小心撞到门栏上,撞击声惊动了低声啜泣的人,哭泣声戛然而止。赞多知道自己此刻应该遵守成年人准则,一如既往的在撞破小秘密的时候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悄悄离开,不去打扰也丝毫不想关心。但赞多此刻想的却是,躲在被子里哭到缺氧该有多闷呐。
于是他走到沙发前掀开被子,借着月光看清了本蜷缩在被子里的人,脸上还挂着泪珠,鼻头发红,眼睛哭得又红又肿,整个人看起来又乖又惨兮兮地弓着身子。
赞多将他从沙发里捞起来,粗糙的布艺沙发将他的手臂上蹭出了红色的印痕,拿起纸巾将他眼角的泪水抹去,动作轻柔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品。
“为什么哭?”
“不习惯睡沙发,”力丸说:“有点硬。”
赞多听到这个理由嘴角略起幅度失声笑了出来,小孩子的奇怪的自尊心也要保护不是?
“那就别睡沙发了,我的床蛮大的。”这话听起来略奇怪,“我是说,今晚你和我睡,明天带你去买新的床。”
“嗯。”力丸点点头,跟着他走进房间。
赞多的床倒也没有像他说得那么大,一米五的床刚好容下一个成年男性在上面自在睡觉,再加一个即将成年的男孩子,就显得有点拥挤。力丸扯着被子的一角,将整个人蜷缩在床的边边上背对着赞多。不远处的夜灯散出的光氤氲着房间,赞多借着微弱的光窥着眼前的人,已经穿旧的白色t恤紧紧贴在后背上,勾勒出由于弓着后背而凸起的脊骨的形状。脖颈白皙纤长,稍长的发梢安静地紧贴在脖子上。坚强和脆弱这两个对立的词语却奇妙地混合在一个人的身上。
一夜无梦,赞多难得一觉睡到天亮,醒来的时候床上只剩他一个人,力丸睡过的那块床单微微皱着。拿起手机向公司又请了一天假,今天说好了要带力丸去买新床,还要帮他收拾出房间来。
走出房间便看见厨房里有个身影在忙碌着,力丸穿着粉色的围裙手里端着食物走到餐桌边。围裙是赞多前女友留在这里的,淡粉色的布料,周围一圈是蕾丝边,穿在力丸身上出奇地并不怪异,反倒让人察觉出一丝可爱。
“早上好,我做了早饭,快来吃吧。”
赞多推开椅子坐下,他的面前摆放着煎蛋烤吐司和牛奶,他想了一下家里的冰箱里确实也没什么食材了。他把自己面前的牛奶推到力丸跟前,起身从冰箱里拿出了一罐黑咖啡。
“小朋友多喝点牛奶长个子。”
“你不喜欢喝牛奶吗?”力丸嚼着吐司问道,“牛奶可好喝了。”
“咖啡能提神,牛奶不能,所以我不喜欢喝,”赞多说:“下午带你去宜家买床。”
“好,谢谢。”
上午的时间则用来收拾那件屋子,说是当做储物间来用,但其实那间房间里的东西并不多,只是太久没有打扫过所以整间屋子里有很多灰尘。打扫完之后赞多就带着力丸出发前往宜家,顺便在那里将午饭也一并解决了。
力丸点了一份肉丸和一杯甜味汽水,用叉子叉住了好几个肉丸一并塞进嘴里,鼓起脸颊认真咀嚼的样子像一只可爱的小仓鼠。
挑选了一张白色的单人床,又买了张书桌,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小家具。赞多本以为已经结束了购物,却发现力丸伫立在餐具区。力丸见他走来,将手里的碗碟送到他面前。
“你家里的碗和碟子都很少,买点吧,以后做饭的话会用得上。”
赞多其实想说他在家从来不开火,那条围裙和仅有的碗筷都是前女友坚持要给他做饭才买来的,结果也只是做了一次就再也没有动过厨房了,现代人无论是食物也好爱情也罢,不过贪图一个方便快捷,哪还有人耐下性子淘米洗菜做饭。
但他没有说。
“你会做饭吗?”
“当然,以前都是我给妈妈做饭,你不知道,妈妈做饭可难吃了。”说罢,力丸皱起鼻子做了难吃的表情。
买完东西回到家之后便开始安装家具。赞多坐在地上按照组装说明书上的指示组装床,力丸则在一边帮忙递工具,不一会儿就把床安装好了。
“你想把床放在中间一点的地方,还是贴着墙?”赞多问。
“贴着墙,有安全感。”
忙完后赞多热出一身汗走进浴室里打算冲个凉,突然发现浴室里增加了些东西。他的刷牙杯旁边摆着一只崭新的淡紫色的刷牙杯,他的毛巾旁边紧挨着一条白色的毛巾,镜子后面的储物柜里也多了几支不是他的护肤品。
门外传来力丸的呼叫声。
“santa,我做好饭了,洗完澡快出来哦。”
这一切对赞多来说都充满了新鲜感,力丸的到来似乎给他的生活也带来了些许色彩。
03
经过几周的同居生活,力丸发现赞多的工作比他想象中更加忙碌,由于力丸上课的时间比较早,所以每天早上他出门上学时赞多才匆匆起床,迅速洗漱完毕之后坐在餐桌上吃着简单的早餐。早晨刚醒的赞多气压很低,半眯着眼睛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和他说话也只能得到简单的回答,力丸想他大概是有起床气的。
偶尔赞多会因为公司里的事情起得更早些,坐在餐桌上和力丸一起吃早饭,但绝大数情况下都是力丸做好两份早餐,吃完自己的那份之后才见赞多睡眼朦胧地坐着发呆。力丸将他的那份早餐放进微波炉里加热,和他道完别就下楼去赶公车上学。
赞多的住所离他的学校不远也不近,坐公交车大概需要花费30分钟左右在路上,力丸喜欢坐在靠窗的座位上透着窗户看路边的风景来打发时间,早晨七点奔后正是开始一天生活的时间点。
力丸想起了妈妈,她也总是忙忙碌碌为生活奔波,每天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工作上面,很少有时间来陪伴他。小时候的力丸为此闹过别扭,他极其渴望早晨起来可以吃上妈妈做的早餐,节假日的时候和妈妈一起出去玩,后来他渐渐长大了也慢慢明白了一些事情,为什么他的家庭看起来和别人的不一样,为什么妈妈忙碌到没有多余的时间来陪伴他。
失去亲人的痛苦并不像电视里演的那样,在当下就会瞬间爆发出来,力丸还记得那天他看着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的妈妈,她看起来像是睡着了,这么多年的辛苦工作使她非常疲倦,她需要美美地睡上一觉才能赶走身体的疲惫。妈妈还要睡多久才能醒过来呢?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痛苦如潮水般涌来,在每个不经意的瞬间降落在人的身上,思念像蚂蚁一样密密麻麻,爬过心脏啃咬着那里的软肉,无法消化完的悲伤哽在喉头切断氧气的摄入,酸涩感刺激着泪腺,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流。
很多个夜晚力丸都一个人躲在被子里偷偷地哭,他不敢哭得太大声因为他并不需要任何人的安慰,安慰的话语在某种程度上对于当事人来说只是一遍又一遍地扒开伤口展示给别人看,那一块永远无法结痂长出心肉。
但是赞多敲开了他的门,像那晚一样掀开他蒙在头顶的被子,把他拉到客厅里替他擦干净眼角的泪水。电视上播放着不知道名字的喜剧片,屏幕里的人们一片欢声笑语,力丸坐在沙发上看着演员滑稽的表演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掉,赞多坐在他旁边一言不发地看着放在双腿上的笔记本电脑,偶尔回过头看看哭得一塌糊涂的力丸,拿起他攥在手里的纸巾替他擦眼泪。
力丸一边哭一边想着,总有悲伤结束的那一天吧,大概。
离寒假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期末考试即将到来,力丸每晚放学的时间越来越迟,他在教室里写试卷,之前耽误下来的课程他只能自己找时间补回来,他的成绩向来都还不错,考一所重点大学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
过完寒假就要进入到高三的下半学期,离成年也越来越近了,考上大学之后的他又该如何从,赞多只是一时好心收留他向他提供经济上的帮助,自己没理由一直赖着不走。想到这里,力丸摇了摇头试图将思绪剔除脑子里,既然想不明白还不如赶紧做完试卷回家睡觉。
到家的时候已经快11点了,力丸推开门走进客厅里看见赞多正坐在沙发上,他刚想打招呼却发现赞多的脸色不太好,眉头紧锁阴着脸一言不发,见力丸来了,抬头看了他一眼依然沉默着。
力丸觉得奇怪,很少见赞多像现在这样肉眼可见地低气压,和起床气带来的低气压不一样, 此刻的赞多给人十分强烈的压迫感。
“晚上好。”力丸还是向他打了招呼。
“嗯。”赞多看着他,昏暗的灯光打在他坚毅的侧脸上,让力丸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冷冰冰开口道:“我放在茶几上的文件,你有看到吗?”
“我昨晚收拾东西的时候帮你放在了电视柜的抽屉里,茶几上面的东西放得乱七八糟的,我就收拾了一下。”
赞多从抽屉里拿出一沓文件重重砸在茶几上,突如其来的碰撞声惊得力丸下意识缩起了肩膀,手指绞在一起,惶恐不安地望向赞多。
“这份报告我写了好几个晚上就为了今天,但我一早上醒来就发现放在茶几上的东西不见了,我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给你打了一天也找不到你的人。”
“对、对不起,”力丸声音很虚弱,“我今天一整天都在考试,所以手机一直没有开机,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乱收你的东西。”
看到力丸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赞多的火气消了一大半。多年的独居生活让他很难学会和别人生活在同一个空间里,就连前女友想搬来和他同居都被他三番五次拒绝了,前女友偶尔留宿随手动了他的东西也会让他感到不悦,有个人突然出现改编自己的生活习惯,为了所谓的爱去迁就别人。他还记得前女友分手前问他,“你觉得世界上有人能受得了你吗?”
有也好,没有也罢,赞多是这么回答的。
“算了,以后不要乱动我的东西。”赞多说完就走回自己的房间里,空留力丸一个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低着脑袋眼睛望向自己的脚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04
第二天起床之后力丸还是一如既往地准备了两人的早餐,赞多起床之后向他问候早安,出门前道了声别便匆匆赶公交车。
接下来的日子一如往常,赞多有加不完的班,力丸呆在学校的时间变得更长了,好多次赞多加班到深夜回家发现力丸还没有到家,等了十几分钟才见他背着书包姗姗来迟。力丸跟他说快要期末考了,自己主动留在教室里多写了会儿卷子。
一切看起来还是像以前那样,但是赞多隐隐觉得力丸变得沉默了,尽管他们之前交流也算不上多,但自从上次之后他们之间的对话变得更是寥寥无几,除了每天见面时的问候与道别,他们之间没有再进行过其他的交流。
赞多思前想后决定还是向力丸道歉,说到底人家帮忙收拾房间却还要遭受他的坏脾气,任谁都难免产生负面情绪。
“我那天不是故意向你发火的。”
“我知道,我也有错,以后不会再乱碰你的东西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嗯,我知道的。”
赞多想,世界上再没有比力丸更听话懂事的孩子了吧。
期末考试那天早上,赞多难得早早起床做好了两人的早餐,力丸起床后看到赞多已经坐在了餐桌前,不免感到惊讶。他拉开椅子坐下之后,看着摆在自己面前的盘子,边缘呈焦糊色的煎蛋安静地躺在那里,还有一些水果、吐司和一杯热好的牛奶。
“我不会吃了拉肚子吧?我今天可是要考一整天的试呢。”力丸打趣道。
“只是边边糊了一点点,又不是变质,哪那么容易吃坏肚子啊。”赞多说。
“开玩笑啦,谢谢你的早餐。”
“今天考完试不用再上晚自习吧,放学之后我去接你。”
“是这样没错,但是你为什么要来接我?”力丸不解。
“因为我昨天刚发了工资,今天正好又是星期五,带你去吃好吃的行不行?”
“哼哼,太行了。”
准时下班,赞多将车停在力丸学校附近的停车位,站在离校门不远处的马边上等着力丸放学。校门口陆陆续续有人走出来,十几岁的年轻人脸上洋溢着青春活力。校门口的人渐渐散去,赞多等了好久也不见力丸出来,于是他便走进学校寻找力丸。
树林里站着两个人,一高一矮,赞多一眼认出了力丸,他穿着和对面人一样的校服-白色的短袖衬衫,后背被汗晕湿衬衫贴在后背上,看起来潮湿闷热。力丸对面的男生比他高一个头,力丸不得不仰着头看向他。
赞多和他们隔得太远听不见他们的对话,只见那个男生神情紧张、手足无措,低头说了几句话之后两只手放在了力丸的肩膀上,拉进和力丸之间的距离。就在赞多觉得男生的脸快要碰到力丸脸的时候,力丸突然发力将对面的人推开,说了几句话之后就转身离开。
站在不远处的赞多被逮了个正着,力丸看到他的时候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但也没有说什么拉着赞多走出了校门。
车上,力丸坐在副驾驶上吹着冷气,他将自己的衣领对着吹风口,冷气直灌进领口里为过热的身体降低温度。赞多用余光看了一眼力丸,白色短袖衬衫领口大开,发梢由于出汗黏在白皙而纤长的脖子上,粉嫩的嘴唇微微张开,不安分的舌头若隐若现。
赞多不由自主咽了下口水,高温而又低气压的天气让人感到一丝烦躁。
“那个男孩子,”赞多停顿了一下思考如何措辞,“他是在向你表白?”
“嗯。”
“你喜欢男生?”
“我不喜欢他。”力丸认真地回答,神情严肃,生怕被赞多误会。
赞多突然意识到自己的问题稍显突兀,转而换了个话题。
“待会儿想吃什么?”
“都可以,你请的我都喜欢。”
最终他们选择了火锅,点了份鸳鸯锅一半红汤一半番茄汤,力丸爱吃辣但也嗜甜,尤爱吃些酸甜口的食物,赞多不能吃辣,对其他味道的食物的接受程度很高,辣味对他来说只是一种舌头上的疼痛感。
力丸认真地等待着锅里的食物煮熟,他一股脑把食物全都倒进锅里,他说这样可以不用一次又一次的等待一口气吃个爽很方便。火锅氲起的热气将他的脸蛋熏得红红的,特辣的锅底使得他的嘴唇比平日里还要红艳,小舌头不时地伸出一小截吐在外面哈着气。
赞多走神之间又想起了下午发生的那一幕,高个的男生握住力丸的肩膀,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脸靠近力丸的脸。赞多想到,那个男生应该是想亲他的吧,靠得十分近的情况下看到的力丸的脸会是怎样的呢?他爱吃辣又嗜甜,脸上偶尔会长出一两颗痘,靠那么近的话一定能看到脸上的毛孔吧,但在正常社交距离下只能看出他皮肤又白又细腻。
突然他的手机振动了一下提示有新的短信,赞多点开阅读短信内容,手指快速地打字回复过去。
是他许久不联系的女性朋友,偶尔约在一起解决下生理需求,不需要沟通更不需要付出感情,成年人总是对感情吝啬但身体放纵。
说来也是许久没有联系过了,他们一般约在周五晚上见面,就像今天一样一通短信提出需求,有性质就去赴约,周六的早上各自离开去度过各自的周末时光,时间安排得井井有条。
吃完火锅,赞多开车将力丸送回去,一路上力丸都表现得十分兴奋的样子,和他聊了很多关于学校里发生的小事情,断断续续地说着,想到一句就说一句,不说话的时候就跟着音乐轻声哼唱着。在车窗上面哈一口气,力丸用手指在上面写下自己的名字,一笔一划认真地写着“力丸”两个字,字体圆圆的很可爱。
车停在小区门口,赞多让力丸自己先回去,他还有事要出去一趟。
“又要去公司加班吗?这么晚了还要去好辛苦哦,什么时候回来?”
“嗯...”赞多含糊道:“你早点睡,不用等我。”
“好的,路上慢慢开哦。”力丸乖巧地向他挥手道别,转身走进小区里。赞多看着他的身影渐渐走进他看不清的黑暗里,手指摩挲着下巴发了会儿呆,头一转便看见了依然在窗户上的力丸的名字。他解开自己的安全带,整个身体跨过副驾驶座位,用手掌将名字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