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来来来,快来帮我拿一下!”
高嘉朗挎着两个鼓鼓囊囊的斜挎包,背着个登山包,手上还拎着俩满满当当的大塑料袋,一看就死沉。可惜他的呼喊丝毫没能引来正在死线跳舞的组员们半分注意力,区区组长而已,单子没做好才是要丢饭碗的。得不到回应的高组长差点想屁股往地上一坐跟自家小外甥似的撒泼耍赖了,这都是群什么组员,眼里还有没有他这个组长。
“我帮你。”
这句话就宛如神仙下凡,说话的人伸手接过高嘉朗提着的重物,不用抬头,只看那冷白的肤色高嘉朗就能猜到,肯定是刘也。
“刘也,果然只有你心里有哥,这么温柔,这么善良,以后谁要是嫁了你,那就是福气。”高嘉朗的语气夸张到把刘也腻出来浑身鸡皮疙瘩,他抖了抖肩,佯怒道,“闭嘴吧你,嘴欠儿的,就你这样,难怪在组里没威严。”
“是吗?这怪我吗?不是你们无情无义吗?”
“那你自己拎?”眼看刘也就要把东西丢回来,高嘉朗连忙摆手,“别别别,除了你,除了你。”
刘也看着袋子里啥玩意都有,包装更是五花八门,想必是高嘉朗出差带回来的特产。看这分量,应该连楼上楼下其他组的份都带上了,真是老好人,这也不难解释为什么高嘉朗能跟所有人都混得这么好了。
刘也心下叹了口气,把袋子放下以后喊道,“组长给你们带的礼物,真的不来领一下吗?”
组里此起彼伏的键盘声骤然停歇,仿佛在激昂的乐谱里硬生生插进休止符,然后众人哗啦一下围满高嘉朗的桌子,而高嘉朗却彻底被挡在人群外。
“你们......”高嘉朗提起一口气,感觉声音太小这帮兔崽子怕是要听不到,于是丹田运气,大声吼道,“你们的份在我这!”
好,这下总算愿意看看他们可怜的组长了。
虽说也给别的组带了伴手礼,但人都是偏心的,高嘉朗尤其偏得明目张胆,给自家组员的都是亲手挑选的礼物。他喊着名字,把礼物一个个交给对应的人,到夏之光的时候还狠狠地锤他的脑袋一拳,“空当接龙,啊?以为我没看到,啊?有空玩空当接龙都不来帮我拿东西。”
“错了错了,朗哥,刚开的刚开的,我刚把单子给客户发过去!”
“边儿去,你以为我没看到你塞着耳机呢?”
高嘉朗倒也不会真的生气,组里都是好孩子,不好的早被他丢出去了,别看他人好,也不是能任人拿捏的个性。谁初来乍到也是怕过他板着脸严肃的样子的,多处几个月才能到现在这么熟悉。
“来,刘也!”
刘也慢悠悠地走过去,看到高嘉朗递过来的东西明显一愣,盒子上是烫金的山水画,线条很细腻,里面是纯黑色的钢笔,笔身线条优美,就这么看着似乎都能想象到下笔时的顺滑。
“……这个,很贵吧?”
对比起别人的礼物,刘也明显感觉到自己这份的贵重,尽管其他人未必会在意,但他依然心有顾虑。
“收下,没多少钱。”高嘉朗强势起来便不会给人犹豫或拒绝的机会,他将盒子塞过去,指尖无意划过刘也的手腕,触感掀起细微的电流,高嘉朗的眼神微闪,忽略掉心底的异样,神色如常道,“前段时间见你在看钢笔,你知道我这人只喜欢圆珠笔,钢笔啥的不太会挑,但这个我握着觉得很安心,就买下来,送你正好。”
“谢谢。”刘也不再拒绝,攥紧手中的盒子。
夏之光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打转,脸上逐渐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在谈吧?在谈吧?”
“臭小子,我抽你!”
“不,我不和上司谈恋爱。”
高嘉朗抬手作势要打,被刘也一句话捅中心窝,立马摆出一副可怜巴巴的表情,“不是吧?你好歹犹豫两秒?”
刘也托腮,静静地看着高嘉朗,然后露出相当和蔼的笑容,“我拒绝。”
“你还是别犹豫了。”高嘉朗把剩下的大包小包随便分了分,吩咐道,“我去给别的组送东西,你们该干啥干啥,别摸鱼啊。”
“是——”
众人回到各自的岗位,等刘也坐下以后,夏之光探过头来问道,“诶,刘也,你怎么拒绝的这么快,看你平时挺关注朗哥的啊?”
刘也知道夏之光说的关注没其他意思,只不过是因为自己在组里的时间最长,和高嘉朗私底下也常有来往,大家才默认他俩关系最好。但刘也还是忍不住心里咯噔一下,低下头怕被看出脸上的异样,稍微扯起嘴角以后他才抬头道,“他自己写的啊,禁止办公室恋爱。”
夏之光这才想到长年写在身后白板上的唯一规则,禁止办公室恋爱。
据说是因为在高嘉朗还不是组长的时候,他的两个同事走到一块了,没多久又分了,结果两人双双离职,活儿全堆到高嘉朗头上,害他加了一个星期的班才把窟窿填上。
太惨了。
每次想起这个故事夏之光都忍不住心疼当时的高嘉朗,并对这条规则给予无限的理解,毕竟谁也不想成为下个被单子压垮的可怜虫。
“但是。”夏之光忽然话锋一转,“你喜欢朗哥吧?”
刘也刚松口气,猝不及防被夏之光这记直球打得差点丢盔弃甲,他来不及藏起眼里的慌乱,躲闪道,“说啥呢?谁喜欢他啊?别乱开这种玩笑。”
“恩——”夏之光拖长音调,对刘也的回答不置可否。
2.
“忙完了?”
高嘉朗撑在露台上抽烟,并没有回头,语气却熟稔的仿佛早已猜到来人是谁。
“恩,但愿这次不要再被返回来。”刘也拿着两杯咖啡,高嘉朗侧眸看他一眼,把烟撵灭在已经锈迹斑斑的围栏上,抬手将烟味扑干净以后才接过咖啡,“谢了。”
“听说你搬家了。”
午休的时候组里总是安静得很,刘也没有睡午觉的习惯,继续工作又怕键盘声吵到睡觉的同事,这才来露台透透气,也姑且从忙碌的生活里逃离出来。
“恩,出差前搬的,离公司远了点,但附近有超市有健身房,比原来住的地方自在,想要热闹的时候开个窗,心里踏实。”
和大部分在职场待久了的人不一样,日复一日的枯燥生活似乎没磨平高嘉朗身上的棱角,更没有给他眼里的光蒙灰,他就像安静趴在大草原上的狮子,信念和坚持填满了他的欲望,让他不需要对谁针锋相对。高嘉朗不会吝啬能给予他人的任何温柔,但也从不掩饰锋芒。
刘也欣赏这样的人。
余光望见刘也若有所思的表情,高嘉朗开口道,“和你认识这么久,我每次都在想,刘也你这人啊,真不像个人。”
“啥玩意?”刘也瞬间决定收回心里对高嘉朗所有的欣赏,会不会说话了还,认识这么多年就认识了这?怎么的,自己不像个人还能像个啥,像个机器吗?
“像机器。”
“高......”
眼看下一秒刘也就要炸毛了,高嘉朗连忙打断道,“你别急,你先别急,你听我说,我还能骂你咋的,你听我说完,不顺心你再骂我也不急,对吧。”
刘也把冷掉的咖啡一饮而尽,冷哼道,“恩。”
“你这人太能藏事儿。”不知为何,高嘉朗开始说话后就没再看着刘也,而是把目光放到远处的楼顶,他们这栋楼几乎是市里最高的建筑了,他们又处于高层,轻易就能将整个城市纳入眼底。
“我俩也共事这么长时间了吧?当时你调来我们组的时候,我才刚当上组长,我呢,你知道我惯有一套自来熟的本领,偏偏在你这吃了瘪,我以为你可好说话一人,没想到我就邀请你吃个便饭,你能拒绝的这么干脆利落。后来我发现你工作起来也是不要命的主,说不让你加班,你面上答应着,第二天回来发现你盯着屏幕,眼睛里全是红血丝,手还不停地在键盘上敲敲打打,就那时候我开始觉得的,你跟机器似的。”
这时忽然起风了,把高嘉朗身上残存的烟草味卷起,拂过刘也的鼻尖,苦味从鼻腔蔓延到喉头,刘也忍不住咽了咽喉咙,沉默地听高嘉朗继续说。
“但是机器嘛,零件拼起来的,程序设定好的,当然就没有人类的感情思想。但你不一样,你有血有肉,熟悉以后也会跟人拌嘴。你在某些事情你特迟钝,但有时又精得像只狐狸,我觉得光光说得没错,你啊,面上看起来懵,像那种反应慢半拍的呆萌机器人,实际上心里门儿清,心思也重,啥都会放心里。”
“是吗。”刘也有点害怕高嘉朗再说下去,这番话几乎把自己的保护壳剥得一干二净,但他只是不想受伤罢了,比起踏出一步然后跌入深渊,他宁愿选择在悬崖边上,抱着膝盖蹲下,任由负面情绪滋养出来的怪物在体内横行霸道,因为只要他内心足够强大,就总能等到怪物吃饱喝足的一天,那时候他会再次站起来,转身离开,寻找另一条道路。
“刘也,你知道我在说什么。”高嘉朗将手放在刘也的肩膀,微微下压,“但是你不能一直迟钝下去,或者我更想说,这是逃避。”
“但我不希望你逃避。”
刘也身体后撤,面无表情地看着高嘉朗的手悬在半空以后缓慢落下,“那你说说看,我在逃避什么?”
“你的感情,刘也,我也是过来人,什么样的人我没见过?你的表情骗不了我,你肯定有喜欢的人,但你藏着掖着一直不说,那没用,知道吗?喜欢就得说,不能憋着,容易瞎想,容易错过。”
刘也盯着高嘉朗良久,咧开嘴,笑意却不达眼底,“你跟我这说谁呢?”
“刘也......”高嘉朗皱眉,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刘也却已经撇开眼,“别说了。你什么也不知道。”
“那你说啊,我怎么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就算你不愿意跟人妹子告白,那你跟我说,我给你出出主意不也挺好吗?总比你一个人憋着好吧?”高嘉朗拽住刘也的手臂,不想让他从这场谈话里离开。
“跟你说?”在高嘉朗看不见的地方,刘也将手里的纸杯捏扁,再回头时,他已经恢复冷静,表情甚至是称得上冷漠。
“你谈过恋爱?”
高嘉朗脸色一囧,讷讷道,“没......没有。”
“那你凭啥要问你呢?凭你单身多年?还是凭你自以为对我的理解?”刘也抿着嘴,挣开高嘉朗的手,“高嘉朗,我是不是喜欢谁,喜欢的是哪个女孩子,都是我的事,我愿不愿意说,也是我的事,和你没有半点关系,希望你记清楚这点。”
刘也几乎在每个字上都加了重音,尤其是“女孩子”三个字,听得高嘉朗莫名不是滋味,是他挑起的话题,最后却闹得不欢而散,高嘉朗无奈地叹气,怀着五味杂陈的心情,在露台吹了一中午的风。
3.
“组长还没来吗?”
夏之光好奇地看着里面的座位,十分意外,除非特殊情况,比如周一公司开会,高嘉朗会晚到,其他时候他都是组里最早打卡的人。相反夏之光每天都要和方案组的翟潇闻吃完早餐才上来,通常都是踩点到岗,还因此常被高嘉朗唠叨。像这样夏之光来了高嘉朗还没来的情况是极少见的。
在办公室里问了一圈也没问到理由,夏之光索性给高嘉朗打过去电话,啥都不如问本人最直接。
“喂朗哥!你怎么还没来?你没事吧?”
注意到刘也偷偷往这边看的眼神,夏之光打开免提,组员也都纷纷凑过来,听筒里高嘉朗的声音闷闷的,不时还抽两下鼻子,“......感冒了,今天就不回去了,你们有啥问题就打我电话。”
“朗哥你没事吧?”
“朗哥要给你送药不?”
“朗哥要不一会儿下班给你带份粥?”
来自组员的关怀让高嘉朗倍感窝心,但这帮家伙七嘴八舌的同时音量也不断提高,听着着实头疼,高嘉朗连忙咳嗽两声,这才止住话筒另一头的一堆喇叭,“行了,别担心,我没啥事,休息一天就好,都忙去吧,撩了。”
等到下午下班,刘也破天荒准时收拾好东西,夏之光瞪大了眼,今天真是活久见,朗哥没来,刘也还知道准时下班了,“刘也,你等会。”
“咋了?”
夏之光递过去一盒感冒药,还有两支口服液,估计是上次他感冒的时候翟潇闻给他的,“你把这带着,公司楼下可以打包一份滑鸡粥给朗哥带去。”
“我知道。”刘也垂着头,却迟迟没伸手去接。
“我怕你装不知道。”夏之光把东西直接塞进刘也的公文包里,难得正经道,“反正我把借口给你编好了,你要是不想让朗哥知道,你就把我推出去,省事。”
“你也觉得我在逃避吗?”刘也的嘴角紧绷,眉头拧成结,满脸不愉。
“我没有。”夏之光大声为自己辩解,下一秒却又皱着脸,似乎十分纠结,“也不是完全没有,但我能理解你的啦,暗恋嘛,就跟拿了缩头乌龟体验卡一样,不仅进度缓慢,而且一有点风吹草动脑袋就躲壳里了,理解理解。”夏之光拍拍刘也的肩,看他那自豪的表情,大概是真以为自己说出了什么了不起的话。
“你这说法真是毫无美感呢。”刘也被逗得勾起嘴角,连刚才那点被看穿的窘迫此时也散得一干二净。
门铃响起的时候,高嘉朗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感冒让他脑子里像糊了浆糊恨不得睡死过去,堵塞的鼻子却又不让他安稳。
本以为门铃声是幻听,但在响过第六遍时,高嘉朗总算意识到是真有人在他家门口,他只好撑着身子从床上爬起来,踏着软绵绵的脚步走出去打开门。
“刘也?”
高嘉朗揉着眼睛,不是幻觉吧,他昨晚上还一直在想那场不欢而散的对话,想着应该怎么挽回一下和刘也的关系。结果莫名其妙想到刘也手腕的触感,天知道这两件事怎么被他联系起来的。
总之事情一涌而上,再被紧接而来的感冒搅成乱麻,就像打了死结的耳机,贸然去解只会越解越乱,随时可能被扯断。
“不打算让我进去吗?”刘也提起手上的粥,高嘉朗连忙侧开身让他进来,“说的啥话,快进来,我没想到你会来。”
刘也没接他的话,进门脱掉鞋子以后,径自走到餐桌前,把粥放下,“啥也没吃?”
“恩......”
“药吃了吗?”
“没......”因为压根没力气,接完早上那通电话以后,高嘉朗连水都没喝两口,他平时不容易生病,这一不留神中了招,感冒来势汹汹,明天能好他都谢天谢地了。
“喝点水,喝点粥,吃药,然后再去睡。”
刘也把粥推过去,热气氤氲而上模糊了高嘉朗的视线。
“吃啊,别愣着,能吃点是点,空腹吃药伤胃。”
高嘉朗这才仿若大梦初醒一般,舀起一大勺滚烫的粥就要往嘴里送,幸好刘也眼疾手快抓住他手腕,“烫!你吹吹!”
高嘉朗怔愣地看着刘也,手腕上的触感太过于真实,仿佛过电一般,他的心脏感到瞬间的酥麻,难以名状的情绪从尾椎窜上来,从背后包裹住他的全身,勺子从高嘉朗手上逃离,落回香气四溢的粥里。
气氛逐渐微妙,刘也迅速松开手,碎发挡在他眼前,叫人看不清里头的情绪,“你先吃着,我烧个水,放温了你好吃药。”
高嘉朗埋头默不作声地吃,粥十分粘稠,鸡肉的清甜裹着熬煮到开花的米粒,鸡肉鲜嫩软烂,舌尖抵着轻抿便能化开,香气随之布满口腔。即使感冒令味觉和胃口都有所下降,高嘉朗还是忍不住一口接一口喝完整碗粥,打出满足的饱嗝。
“觉得撑吗?”刘也把水倒进杯子里,用手贴在杯壁上试了试温度,担心试的不准确,还凑着抿了一口,确定温度适中,才连同药一起递过去,“不撑就把药吃了,赶紧睡觉。”
“刘也。”
“怎么了?”
“昨天对不起啊。”
刘也一愣,旋即笑道,“没事,不是啥大事。”
“我是说,说你逃避这一点,是我急了,我不应该这么对你指手画脚的,你其实做事比我果断多了,在大多时候。”
“恩。”刘也低声应道,却在心里暗自摇头。
“其实,你不说,是不是害怕对方不喜欢你啊?”
“是。”刘也直视着高嘉朗的双眼,答得无比坦然,“暗恋不都是这样的吗?就像只缩头乌龟,慢慢爬,爬一秒,躲一分钟,不都是这样的吗?”
“这比喻也太随便了......”高嘉朗嘟哝着,一口气将药全都吃下去,再开口时语气里带上了点恳求,“你今晚留下吗?”
“你这是在撒娇吗?真把我当你监护人使了呗?三十岁的小屁孩?”说着不着调的玩笑话,刘也的表情却表现出些许迟疑,知道他没马上拒绝就是有机会,高嘉朗乘胜追击,“不都说人生病的时候很脆弱需要人陪吗?你看你要是在这待着,没准儿明天我就能上班了,岂不是对大家都好?”
“少来啊,没人想你,我们组你又不是不知道,忙起来爱谁谁,饭都惦记不上吃还惦记你?”刘也一巴掌糊高嘉朗背上,顾及他是个病人,在拍下去的时候还刻意收着劲,“行,我留下,行了吧?”
“好咧!”
高嘉朗脚步轻快地蹦跶到床上,看着他活力四射的背影,刘也不禁有种这家伙是在装病的错觉。
躺下以后,刘也坐在床边的地上,靠着床头柜,拿出电脑准备把下周要交的图改一下,高嘉朗悄悄翻过身,盯着刘也的脑袋顶发呆。许是视线停留太久,刘也察觉到以后抬眼对上高嘉朗的目光,大脑产生几分空白,随即问道,“看啥呢?”
“没......”高嘉朗迟疑几秒,复又开口道,“就是,为啥不告白啊?”
“这事儿没完了是吗?”刘也又好气又好笑,气高嘉朗咬着这事不放,又觉得这家伙病了还心心念念这个事这点很搞笑,跟操心的老父亲似的。
“我就老想这事,老想,我想一晚上了都,没准儿就因为这我才重感冒的。”
“赖我呗?这还赖上我了呗?”刘也瞪着眼睛,眼尾吊得比往常都高,高嘉朗见势不妙,赶忙顺毛,“不赖你,那哪儿能赖你,我就随口这么一说。”
“哼。”刘也把注意力重新放回电脑上,文件都还没来得及打开,又听高嘉朗弱弱地说,“所以......为啥啊?”
得,今晚啥也别想改了,就掰扯这事儿吧。
刘也把电脑啪地一声合上,“因为我知道,那人不喜欢我。”眼看高嘉朗又要抛出下一个为什么,刘也立马捂住他的嘴,“闭嘴,不准再问为什么,立马给我睡觉去。”
说完刘也就离开卧室,躺在客厅的长沙发上,掌心还留着高嘉朗嘴唇的柔软触感,干裂起的皮刺挠留下的瘙痒感仿佛在他心尖刮过,刘也努力深呼吸,迟迟没法平静。
为什么高嘉朗偏偏对这件事穷追不舍?
刘也不禁埋怨起高嘉朗来,夏之光看出来不重要,甚至任何人看出来,刘也都可以坦然接受,唯独高嘉朗不行,因为他不会喜欢自己,他的似懂非懂,他自以为是的所谓关心,都只会成为看不见的刀,刺下去无声无息,拔出来也不会见血,刘也只能感受到钝痛。
望着门外橘色的灯光,高嘉朗能听见外头隐约的翻身声,刘也此时大概和他一样,难以入睡。
尽管刘也说得很轻松,也很简单直接,高嘉朗却还是依稀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深刻的难过,并非第一次见,他无数次不小心睨见过,但每次刚想问,这股情绪便会戛然而止,就像从未出现过在刘也眼底一样,消隐无踪,让人再没法问不出口。
他似乎总是对刘也格外上心。
当心里出现这句话时,高嘉朗恍然大悟,人会有很多种偏心,在已经对组员偏心的情况下,他对待刘也依然有明显区别于别人的不同,是不是能说明,他是喜欢刘也而不自知?
但这又能怎么样呢?
高嘉朗呼出一声沉闷的鼻息,不过是陷入和刘也一样爱而不得的境地罢了,他也同样没法说出这份刚被察觉的爱意。
客厅里不再有翻身的响动,高嘉朗依然在和感冒药的药效做斗争,他不想睡,于是起身赤脚小心翼翼地摸出卧室。
刘也蜷身窝在沙发上,身上的毯子半截落在地上,高嘉朗弯腰捡起,重新盖住他裸露在外的手臂。
“要是你喜欢我,也许一切就不一样了。”
爱和喜欢要是放在游戏里,绝对属于被动道具,还是不能丢弃的那种,碰上了就别想主动卸下,只能等它自己离开,又或者是找到心之所属,和另一位带着同样道具的玩家交换,承担着彼此的甜蜜负担。
爱情本身就是矫情的东西,而矫情这个词用在爱情里也并非总是贬义,毕竟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是连他身上的一花一木都能看成山河浪漫的。
“是吗?”刘也突然睁开眼,视线触及高嘉朗怔然失语的模样。
“高嘉朗,以后不要再开这种玩笑,不然我就立马辞职。”
4.
“组长怎么了?”
新来的组员赵政豪抱着要交的方案,不敢接近里面气压过低的人,只好转而求助平时最敢和组长没大没小的夏之光。
“相思病,问题不大,但你还是别说多余的,方案放他桌上就赶快走吧。”
赵政豪乖巧地点点头,放方案时离高嘉朗足足有一米远。
夏之光看看对面空着的位置,再看看高嘉朗板了一整天的脸,这两人肯定发生了什么事,不然就以刘也的性格,决计是不会主动要求出差的。
“哎呀,我刚刚听远哥说,这次的出差好像跟调职有关。”
“你说什么?”
高嘉朗跟瞬移似的,把夏之光吓得差点从椅子上翻下来,“我去,朗哥你吓死我了。”
“你刚刚说什么?什么调职?”
“哦,就字面意思啊,我们不是在B市也有工作室吗?最近缺人,想调两个人过去。”确定高嘉朗急了,夏之光还再添油加醋道,“刘也之前还说觉得B市挺好的,说什么比我们这儿暖和,也干燥,不跟我们这儿似的老下雨。”
——对不起刘也,全是我瞎说,回来请你吃饭。
B市的工作室确实缺人,刘也和另一位同事去到甚至都没来得及打招呼,直接被摁在随便的两张办公桌前,赶单子赶到晚上九点多。
刘也是回旅馆洗完澡才看到夏之光发来的消息,没头没脑还要请自己吃饭,刘也总有种不祥的预感,只是他没来得及细想,高嘉朗打来了电话。他犹豫着没接,却也没挂断。
自从那天以后,刘也就没和高嘉朗说过话,路过也是低头装作没看见。刘也心里清楚高嘉朗在看他,但他一时没法接受高嘉朗随口说出那种话。如果说,高嘉朗那句“要是你喜欢我”对刘也而言是一种希望的话,那当刘也睁开眼,高嘉朗脸上不自觉露出的犹疑,就是比以往都要扎得更深的刀子。
他不需要被同情。
刘也望着来电显示的表情十分淡漠,他不需要这种夜里情绪堆积以后莫名其妙的安慰言语,他只接受果断的喜欢或者不喜欢,不愿意让自己活得犹豫不决。
B市今晚难得下起小雨,关窗时,刘也的视线掠过楼下没撑伞的路人,心想这么晚还徘徊在外面,可别着凉感冒了。
感冒......
似乎当人想把一件事抛之脑后时,身边的所有细节都会强行与这件事联系起来,刘也烦躁地扑在床上,把脸深深埋进枕头里。手机在孜孜不倦地震动,刘也忍无可忍,拿起手机也不看上面的消息,直接发去语音,“别发了,睡了!”
手机安静了一会儿,又一条语音回过来,刘也无奈,大脑叫嚣着让他关掉手机直接睡觉,手却自动戳中绿色的语音条。
“晚安,下雨了你记得多穿点。”
“能不能不关心我......”刘也退出微信,漫无目的地划着手机界面,一会儿把通知栏拖下来,一会儿又点开微博不停地刷新。
奇怪......
刘也突然觉得不对,将天气软件点开,上面显示B市并未下雨,估计是出了什么bug,反正外面的雨声不会骗人。但高嘉朗为什么会知道。刘也不敢猜测,却不受控制地将微信再次点开,高嘉朗果真没再给他发任何消息,他只能点开最后的那条语音,幸好高嘉朗说这话时语速平缓,背景音也被一同录进来,尽管模糊,刘也还是听到细碎的雨声。
心脏的一角逐渐崩塌。
刘也冲到楼下,旅馆外头留有淡淡的烟味,再过几秒估计就要被雨水洗刷干净了。他慌张地张望左右空旷的道路,没看见人影,只好凭借直觉往有路灯的左边跑去。
他从来没向任何人提过,他虽然喜欢高嘉朗,却没有觉得高嘉朗是无法触及的光。比起那些遥不可及的比喻,刘也觉得高嘉朗更像是路灯,照亮的范围不广,但是疲惫时只要靠在路灯上,光就正好会从头顶倾泻而下,扫去心底的阴霾。
刘也跑累了,弯腰撑着膝盖喘气,雨水沾湿了他刚洗干净的头发,他脚上还是旅馆的拖鞋,鞋底不防水,脚背也凉飕飕的。
“应该把手机带下来的……”刘也喃喃道。
“......刘也?”
刘也的喘气声骤然停下,像被按下暂停键,几秒后才抬起头,宛如一帧帧慢放的画面。
高嘉朗喜欢的尖头皮鞋,高嘉朗喜欢的破洞牛仔裤,高嘉朗打理的十分利落的衣摆,还有他被淋湿的肩膀。
“我现在,想听你说。”
刘也需要高嘉朗给他这种自信,让他笃定自己不会在拥抱时被推开,“你认真跟我说,不要开玩笑,知道吗?”
“我从不跟你开玩笑,上一次也不是玩笑。”高嘉朗握了握拳,涩然道,“记得露台那次我让你告白吗?其实真听你说有喜欢的人以后,我心里就不对劲了。后来你又说,你喜欢的人不喜欢你,当时你的难受就跟压在我心上似的,我也跟着难受。后来我才意识到,我喜欢了你很久,虽然被我察觉只是一瞬间的事,但感情哪儿有什么一蹴而就?我一定喜欢了你很久,才会把你的开心难过都下意识记在心里,才会给你买钢笔的时候惦记着给你安定。”
大概是一下说了这么多心里话,高嘉朗的脸有些发红,但他还是坚持望向刘也眼底,“其实我就是想说,刘也,累的时候别撑着,来我这,靠着休息一下。往后也是,你想拼命想干啥,我不会拦你,但我能给你休息,能给你水分,只要你愿意。”
“现在可以吗?”刘也歪着头,狐狸眼定定地回望着高嘉朗,他的声音很轻,在雨夜里轻易就会被雨声淹没,但高嘉朗不会错过,他张开手,“如果你不介意我的肩膀被淋湿了......”
没等高嘉朗把话说完,刘也就已经扑过去,结实地撞进他怀中。
只是淋湿肩膀而已,你已经为我的心撑起一把伞。
5.
“朗哥你在这干啥呢?有些许挡路嗷。”夏之光今天也是踩点才到组里,嘴角还沾着吉士汉堡的酱,高嘉朗反手就是一拳,“臭小子,我是你上司,说话没大没小的。”
夏之光也不躲,被打以后傻乐着去看高嘉朗身后的白板,看到他把那条[禁止办公室恋爱]的规则擦了,惊喜道,“朗哥你终于决定把这个规则擦掉了吗!”
“别兴奋的太早。”高嘉朗将马克笔在指尖转过一圈,重新写下:
[禁止组员办公室恋情]
“刘也难道不是组员吗!!”夏之光大声抗议,刘也看热闹不嫌事大,反正怎么着也是讨伐高嘉朗,他就喜欢看高嘉朗吃瘪的样子,于是在旁边又添一把火,“对啊,我难道不是组员吗?”
“他是!但他更是......”
瞅见刘也逐渐危险的表情,高嘉朗舌尖上接连跑过的几个词,家属,组长夫人,组长男人,组长对象,全都被他默默咽下去,这要是真说了,他可能又要重新和单身生活肩并肩了。
“是我老板,是我老板。”
刘也一时无言以对。
“我抗议!”
“我也抗议!”
“抗议抗议!!”
夏之光振臂高呼,还带着其他组员一块儿,那阵仗,给他们两块纸板他们能喊出国外游行的气势。
“好吧,老板这个我能接受。”刘也一副便宜你了的模样,然后继续说道,“但我也抗议你这个双标的规则,人人平等知道吗?高嘉朗?”
高嘉朗只能认栽,把刚写上去的字全都擦掉,“行行行,擦了行了吧,刘大老板?”
刘也点点头,皱着鼻子冲高嘉朗笑,那模样要多可爱有多可爱,高嘉朗忍不住凑上去拿鼻尖蹭了蹭他的脸颊,组员都一副不忍直视的模样,并在心里狠狠掀翻这碗狗粮。
而向来爱看热闹的夏之光却因为跑得太快,幸运地躲过了狗粮突袭,他闷头冲到方案组,推门大喊,
“闻闻——!翟潇闻!!翟潇闻——!”
“嘘嘘嘘嘘!你又干啥!”翟潇闻被组长张远的眼刀疯狂凌迟,赶忙跑过来阻止这个大喇叭继续噪音污染。
夏之光手舞足蹈地说道,“我们那儿的恋爱禁令解了!”
“噢......是不是朗哥和刘也在一起了?我早上还看到他俩一块来上班来着。”翟潇闻摸着下巴,啧啧感叹他俩终于在一起了。
“恩恩!”
夏之光眼里冒着掩不住的欣喜光芒,翟潇闻不解道,“解就解了呗?你兴奋个啥劲啊?”
“你之前不是想换个组待待吗?”
“你这话题转的够快的......”翟潇闻确实提过想换组的事,他是个喜欢新鲜的人,学东西也快,在方案组待久了,就像换个地方,学点新技能。但也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夏之光还给记住了。
“是啊,所以呢?”
“来我们组啊?”
“啊?”翟潇闻看着夏之光十二万分热情的视线,表情虎的一如既往,只是,似乎有还多点别的什么,因为视线是定在自己脸上的,总觉得,脸有点烫。
翟潇闻摸摸自己的脸,忽然像是意识到什么,耳后逐渐漫起红霞,眼神也开始颤抖,最终他忍受不住似的大喊,
“夏之光!!!!!!!!!”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