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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他望不到终点的向往 而他也会累」

住在泰乐家的这段时间里,田鸿杰就没一天能闲着,每天都被抓出去逛街购物吃吃喝喝,白天在吃遍各式网红小吃,打卡各种网红商铺,晚上还要被拉去泰乐表哥开的酒吧里享受夜生活,田鸿杰感觉自己要被折腾的提前进入老年生活了。   他倒也不能算是个宅男,但也架不住这么天天往外跑。   要说胡宇桐也是个外出派,手上握着各种驾驶证,什么车都能开,飞机都能开,虽然田鸿杰还没感受过,他俩就去过一次自驾游,当时胡宇桐纯属心血来潮,也没做什么计划,收拾出三两个大行李箱,拎起还在沙发上当懒虫的田鸿杰,全部一并塞进车里。   真,说走就走的旅行。   胡宇桐骨子里是个浪漫的人,即使是匆忙开启的旅行,旅途也绝不会马虎,田鸿杰起初还有些担忧,在他认知里,出一趟远门,必然是要准备个十天半个月,也许还需要列个清单之类的,订酒店也是个技术活,要比价要挑地方,收藏夹里没十几二十个选项那都不叫谨慎考虑。   没见过胡宇桐这么潇洒的,开到哪儿是哪儿,饿了就就近找小餐馆,或者快餐店,住处更是随意,是随处可见的汽车旅馆,倒也挺整洁,就是床板有些脆,动作激烈点就开始吱呀响,感觉隔音也不是太好,偶尔还能听到楼上或者隔壁的客人聊天的声音。田鸿杰严重怀疑胡宇桐喜欢这种刺激感,总是比在家里折腾他折腾的狠,翻来覆去几回都不肯停,每次田鸿杰到最后都会意识模糊,再清醒过来时,身体已经被清理干净了,还带着胡宇桐爱用的沐浴露的味道。   然后田鸿杰满腔的抱怨立马就散了。   他真的很好哄。   所以这次绝对不能打开微信。

要硬气!   “你发什么呆啊?”泰乐递过来最近大热的网红饮料,名字特别长,做出来的成品外表却简单到让人跌破眼镜,田鸿杰接过去尝了一口,差点没把自己甜晕过去,工业糖精的齁甜扒拉着嗓子眼,迫使他从背包里抽出水壶灌下半瓶凉水才总算找回自己的声音。   “我的天,也太甜了吧?我其实也很能吃甜的了,但这个真的有点夸张。”田鸿杰了眼标价,砸吧砸吧嘴,还是别浪费了。   “我觉得挺好喝啊。”   转眼泰乐的奶茶就下去半杯,而且依旧面不改色,田鸿杰扯出个不失礼仪的尬笑,“那我这杯也拜托你了。”   泰乐耸耸肩,欣然接受,反正以前住宿舍也经常这样,看见田鸿杰不爱吃的他就会顺过去吃完,不能浪费粮食嘛。泰乐还经常拿这事和自己表哥炫耀,当然,推崇鼓励式教育的泰乐表哥也从不吝啬夸奖,而且每次用的都是不同的词汇,半点看不出来是个还在努力学习中文的人。   “对了,小熊,你现在还挑食吗?”   田鸿杰从来不承认自己挑食,但是每次吃饭都会非常自然地剩下青菜叶子,只有肉和米饭被消灭的干干净净,噢,还得外加两大碗汤。泰乐十分不明白,能添两次饭再喝下两碗汤的家伙,怎么一看到青菜就拍肚皮说自己吃饱了,是小朋友吗?挑食都不知道找个好借口。   “不挑食啊,我什么时候会挑食?”田鸿杰回答的理直气壮,胡宇桐厨艺很好,而且他似乎很喜欢看自己吃他做的饭,每次都做很多,把田鸿杰肚子撑的滚圆,“老胡每次做饭我都会吃光的。”   泰乐满脸怀疑,“他会做饭?”   “他做饭很好吃。”田鸿杰垂眼,忍不住拿出手机,盯着微信图标怎么也不敢按下去,泰乐看不过眼,将手机抢过来塞回田鸿杰的背包里,拉紧拉链,“好吃你现在也吃不上,走,带你去吃一家很出名的巴西烤肉店。”   烤肉店是和胡宇桐去过的那家,只是当下这会田鸿杰并不想提及,便装作第一次来的样子。吧台是熟悉的自助区,这家烤肉店不像网红奶茶那样空有名头,虽然价格不算便宜,但胜在肉确实好吃,种类也丰富,自助吧台还有沙拉,寿司和各种小蛋糕等小食可以取。眼看着田鸿杰端回来整盘寿司,泰乐嚼着菜叶子,惊叹道,“不愧是大胃熊。”   [大胃熊。]   胡宇桐调笑的声音忽然浮现脑海,田鸿杰手指微蜷,心上传来些细密而不清晰的痛感,莫名开始在心里计算着他离开了胡宇桐多少天,怎么会生出十年未见的错觉。   “诶诶诶,小熊,有肉了,快吃,这个部位好吃。”   [张嘴,咬一口。]   田鸿杰下意识张开嘴,泰乐戳着他的脸,把肉夹到他盘子里,“自己吃,怎么还张嘴的呢?”   忘了,现在在对面的是泰乐。   田鸿杰蹭着酸涩的眼尾,埋头安静地把肉塞进嘴里,确实很香,但对他来说太肥了点,田鸿杰勉强咽下去,扯着嘴角道,“挺香的。”   话音刚落,田鸿杰像是被突然按下静音键,目光越过泰乐落在他身后那桌人身上,“......胡宇桐。”   “啊?在哪儿?”泰乐抬头就要往后看,被田鸿杰一把按住,“你别回头。”他嘴唇开合数次,好不容易才凑出一句完整的话,“我看错了。”   才怪。   该庆幸的是胡宇桐背对着他们,对面坐着的是他乐队里的人,田鸿杰不止一次在家里见过他,据说是个很有才华的人,会写歌会编曲,会的乐器多到能组个一人乐队,每次说起这个人,胡宇桐都眼睛发亮,一副捡着宝的模样。乐队经历过几次人员变动,毕竟人各有追求,有人像胡宇桐这样满心扑在乐队上,自然也有人会在玩乐队的过程中找到更适合的道路,上一个键盘手离开以后,就一直没拉来适合的人,胡宇桐玩乐队讲究的是志趣相投,技术得往后稍稍,首先得气场合得来,所以一直也没刻意去招揽谁,全靠缘分。   [那天下雨,我没带伞,就在店里多待了一会儿,打算等雨停了再走,小李也是进来避雨的,塞着耳机,在哼歌,我一听那旋律我挺喜欢,问他要不要玩乐队,没想到他说他其实经常来听我的演出,你说是不是很巧!]   “下雨那天,你看上了他......”田鸿杰的声音哑哑的,泰乐没听清楚,只是看着他神情落寞,心里有些忐忑,“你怎么了?”   田鸿杰摇摇头,转移话题道,“你是不是说你室友要回来了来着?”   昨天他才知道泰乐有室友,只是这几天有事没回来住,说是今晚要回来来着。   “恩,他刚刚还给我发消息,说在外面吃饭,问要不要给我带吃的。”泰乐看了眼微信,继续道,“我跟他说我朋友借住几天,他说没关系,你就安心住下吧。”   “真的没问题吗?”   “没事没事,他人特别好,而且挺逗的。”泰乐摆着手,“而且他钢琴弹得特别好,可不是我小号那种少年宫水平,我跟你说,他......”   后面的话田鸿杰都没听进去,他瞪着眼睛,看着胡宇桐再次抬手,指尖捻着纸巾似乎是要替那人擦嘴,他该迅速将视线扯开,却发现无法动弹,眼看着胡宇桐将纸巾递到那人手里,田鸿杰却没能松口气,不安的情绪开始翻滚,“泰乐,我们,要不先走吧?”   “啊?”   “先走吧。”   他不能再待在这里了。   离开家的时候,给胡宇桐发消息的时候,甚至是彻底不打开微信强行与胡宇桐不联系的这段时间里,田鸿杰一度以为自己是足够硬气的。

直到看见刚才那幕。

尽管只是以为胡宇桐要替那人擦嘴,而且最终胡宇桐也没这么干,田鸿杰还是觉得铺天盖地的恐慌像拳头一样,狠狠落在了他脸上,打碎他自以为的坚定,连呼吸都像在刀尖滚过。   是他太天真了,忘记了从一开始胡宇桐就不喜欢他。   田鸿杰放轻呼吸,想缓解痛楚,兜里的手机被握得汗津津的,身体却抗议着商场内过冷的空调。

要妥协吗?

田鸿杰点开微信,看着顶部的圆圈不断加载,没有新消息,置顶的胡宇桐也还是自己发过去的语音,田鸿杰蹲下身,顾不上周围人来人往,他只觉得全身都冷透了,却不知道怎么暖暖身子。

胡宇桐刚走出店门就看见了田鸿杰,主要也是他的姿势在人群里过于显眼,本就高大的个子即使是蜷起身子也是格外引人注目的。

“小李,你先回去吧,我还有点事。”

不等李润祺答应,胡宇桐就快步走到田鸿杰身前,挡住其他人好奇的视线,“小熊。”

胡宇桐的掌心滚烫,贴着田鸿杰的耳朵一路摸到他的肩膀,“回来吗?”

田鸿杰不肯回答,胡宇桐微微加大力道,“别闹了,小熊。”

胡宇桐受不了家里没有田鸿杰这个人,受不了田鸿杰不能时常在他视线范围里,他这段时间都窝在乐队租的排练室彻夜练鼓,最后是李润祺实在看不过去,强行把排练室的电闸拉了,把他拉出来吃饭。

一个个都这么不讲道理。

胡宇桐揉着太阳穴的表情正好被抬头的田鸿杰收入眼底,他嘴巴张了张,说不出话来。

田鸿杰心里很矛盾,他想走,又不舍得,舍不下胡宇桐细致入微的温柔。这段时间住在泰乐家里,他甚至会想念胡宇桐睡着时扑出的气息,只是胡宇桐却连一点着急和不安都不愿意分给他,发出去的硬气语音仿佛在胡宇桐看来不过是小孩子脾气。

“我没有在闹。”田鸿杰站起来,胡宇桐嘴角的笑容逐渐僵住,田鸿杰有着招人亲近的眉眼,谁看了都忍不住想宠着,胡宇桐也不例外。只是此时田鸿杰眸光黯淡,平日里爱做小动作的眉毛也耷拉下来,脸上的笑意看的人心里发苦。

“胡宇桐,我没有在闹。”田鸿杰抬手,一点点将胡宇桐放在他肩上的手掰开,“我要你喜欢我。”

“你就因为这个原因要离开我是吗?因为我没法回应你的喜欢。”胡宇桐的语气有些冲,能感觉到他在努力压抑着怒火,田鸿杰以往特别怕他生气,这次却迎着他的目光道,“我没说我要离开你,你给我点时间,我只是想冷静一下。直白跟你讲吧,我真的很难受。”

时间时间,胡宇桐最讨厌这种把握不住的词。

“田鸿杰!”吼声引来路人的侧目,胡宇桐却顾不上这些,用力攥紧田鸿杰的肩头,“你的承诺呢?你这是要反悔吗?”

“我的承诺,我为什么不能反悔?”

没想到田鸿杰怼人还挺有一套,胡宇桐被他噎的说不出话来,嘴巴一鼓一鼓,田鸿杰趁机大步退开,挣脱他的钳制,“我待累了,胡宇桐。”

“很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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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医院遇到那个人时,田鸿杰只觉得些许尴尬,他知道那是表哥的对象,或者说,前夫,但两人初次碰面还是在上次回家拿换洗衣服的时候,对方似乎把他当成表哥的新欢,场面一度尴尬,还好田鸿杰迅速开口解释,才解掉两人的窘境。

只是没想到现在又在这遇上了。

田鸿杰硬着头皮走过去,对方冲他礼貌点点头,态度很是自然,“还睡着呢,你进去小声点。”

然而回到病房,田鸿杰就看到表哥若有所思地望着门口,眼神里没半分被吵醒的困意,目光也没有因为他的走近而分过来丝毫。

“哥。”

“你来了?”

表哥这才收回目光,注意到田鸿杰硕大的眼袋,皱眉道,“他昨晚不在?”

不怪表哥会这么问,田鸿杰失眠的原因多半是因为胡宇桐,准确到表哥都能靠他的黑眼圈来猜胡宇桐乐队外出巡演的日子。

田鸿杰晚上睡觉要留小夜灯,微弱的光源能让他睡得更安心,和什么各路鬼怪倒是没多大关系,他本来就不是胆小的人。

刚开始两人一块睡,胡宇桐还不适应他这习惯,也可能是长期独处惯了,田鸿杰翻个身都能把他吵醒。感觉到有灯的情况下,胡宇桐入睡总是困难些,田鸿杰便提出把灯关掉,胡宇桐却拒绝了,转口说要让田鸿杰给他当抱枕,这样就能好睡着。

听起来多少像在骗小孩。

但那是胡宇桐的怀抱,仅仅是看着田鸿杰就心悸不已,没多犹豫就乖顺地靠过去,平稳有力的心跳贴近他耳边,比任何光源都来的安心。

从那以后,胡宇桐就成了田鸿杰的瘾,身旁没这个人就算开着灯,田鸿杰都会要拖到不得已才能睡着,偶尔还会找喜欢熬夜工作的表哥煲电话粥把自己煲到困意渐生。

只是这次不一样,田鸿杰摇摇头,用力揉搓涩疼的眼睛,拉来旁边的椅子,一米八几的个子反着坐上去,跟树袋熊似的环抱住椅背,埋着脸,“他没巡演,是我想事情想到没睡着。”

语罢,田鸿杰盯着表哥问道,“你们不是离婚了吗?他这算是重新想追你回去吗?”

虽然了解不多,但从只言片语里田鸿杰还是知道表哥当初有多喜欢那个人,只是那个人始终无动于衷,后来才离的婚。

田鸿杰一直认为,哪怕表哥已经离婚有大半年,但喜欢肯定没有因此被稀释,只不过被藏在更深的地方,看,现在那个人不就来了,难道这就是......

“以退为进?”

田鸿杰话没说完就遭受表哥的暴击,后者咬牙切齿道,“你说他还是说我?”

“你......”

又是一巴掌。

田鸿杰委屈巴巴地瘪着嘴,想到刚才那人说的话,言语之间全是对表哥的在意和温柔,不知怎么的有些羡慕。

“你是不是想试?”表哥满脸看穿的表情,田鸿杰尴尬地笑着低下头,半晌才道,“我不敢。”

昨晚睡前田鸿杰没忍住,他也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问出那种问题,他问胡宇桐,“你是不是跟乐队的人一起更快乐?”

大概以为田鸿杰只是随口一问,胡宇桐挑挑眉,随口当玩笑似的回答,“那当然啊,人多力量大,快乐也会加倍。”

“噢。”强压住心里的酸涩,后面胡宇桐还说了啥他记不住了,全都只在耳道里浅浅掠过。

他好累。

田鸿杰不擅长伪装,情绪上的异样很容易被看穿,只好埋在胡宇桐锁骨处,“噢。”

原来即使承诺永远陪在胡宇桐身边的是自己,也并非就拥有多么重要的意义。

头顶传来绵长的呼吸,田鸿杰悄悄翻过身,把不知道第几次被蹬到床下面的小熊维尼抓起来,死命抱在怀里。

什么时候胡宇桐才会真正看到他。

他好累。

都说人和人的相遇看时机,田鸿杰看准时机,才将这段缘分牵起,胡宇桐比他大八岁,早已经是成熟的人,田鸿杰却还在跌跌撞撞的长大。

要是早知道长大后欲望也会跟着膨胀,田鸿杰宁愿回到22岁那年,那时的他还不贪心,还坚信自己等得起一辈子。

……

“离婚是他提的。”表哥猝不及防将田鸿杰从思绪中拽出,后者露出满脸不可置信,“那他现在为什……”

田鸿杰话没说完就被打断。

“不知道,所以别问了。”

“噢。”

田鸿杰想象了一下胡宇桐提出离婚的场景,单是想想田鸿杰就觉得要顶不住了,五脏六腑都在疼,细胞也叫嚣着抗议和排斥。

“逃避不一定是认输。”

心里揣着表哥的话,田鸿杰一路步行回家,落日在他背上晒出薄汗渍湿衣服。

当初搭话时,胡宇桐眼底是没多少期望的,就在绝望的边缘摇摇欲坠,明知这场奔赴的结果必定是失望概率更大,他还是义无反顾地朝胡宇桐伸出手。

就算再重来,田鸿杰也不会改变他的选择。

回到家时胡宇桐正在煎羊排,他不爱抽油烟机的吵闹,总会把档位调到最低,屋里蔓延着肉香。

“回来了?”

胡宇桐没回头,自然也就错过了田鸿杰眼底的复杂。

“你为什么没有喜欢我。”

这场婚姻就像田鸿杰密谋的一个局,拿心做抵押,想着能换来期待的结果却始终没能等到回音。田鸿杰没后悔过做出的决定,那是他做过最好的选择,让他得以留在胡宇桐身边。

只是他以为他等得起,却发现他的心早已经背叛了当年信誓旦旦的自己。

“你刚刚说什么了吗?”

抽油烟机的声响戛然而止,突如其来的清净笼罩到两人身上,田鸿杰望向他眼底,挖掘不出坦然以外的情绪。

“没什么。”

胡宇桐皱眉时还爱同时嘟嘴,像个小孩儿似的,他走到田鸿杰面前,捏着小孩儿软乎的脸,“我没听清不代表我没听到。”

凑近才看清田鸿杰眼底的青黑,胡宇桐心疼地用手点了点他的大眼袋,“咋,没睡好啊?”

“你打呼。”田鸿杰假装嫌弃,抬手将胡宇桐在他脸上蹂躏的爪子抓下来,“鼾声震天。”

“骗人。”胡宇桐当然不信,他可是天天用小睡眠程序记录梦话的人,真要是打呼他能不知道?

在胡宇桐眼里,田鸿杰永远像个小孩子,干净纯粹,心里兜不住太多事,也没那么多弯弯绕绕,高兴难过都写在眼里,开心就眯着眼大笑,不开心就委屈巴巴地等着自己去哄。

他该是没有烦恼的,睡的也该总是安稳觉。

可他竟然有了黑眼圈。

胡宇桐一下一下抚摸着田鸿杰的头发,“有啥不能跟哥说的吗?哥不能帮你解决?”

胡宇桐格外偏爱田鸿杰的眼睛,他说过他的眼睛会说话,里面永远存着真诚直率,他不舍得田鸿杰哭,一想到这双眼睛失神蓄着泪水的模样他就觉得心脏被瞬间揪紧。

而此刻就在胡宇桐牢牢盯着田鸿杰的几秒钟里,他突然意识到,小孩儿有心事了,还不能跟自己分享,长期铸造的安稳不再安稳,反而开始摇摇欲坠。

胡宇桐习惯听田鸿杰分享琐碎,他爱听的歌,他喜欢的歌手,他喜欢的颜色,他小时候奇奇怪怪的趣事。田鸿杰像白纸一样纯粹,却又总能给人带来万千色彩,即使是不感兴趣的事,胡宇桐都愿意听他细细道来,仿佛在听一本简单却动人的电子书。

田鸿杰分享时还有个小癖好,小动作小表情特别多,或手舞足蹈,或摇头晃脑,眼睛也会专注地盯着某处,直到他偶尔需要聆听者的回应,才会将明亮的视线投过来。

“小熊,我告诉过你,你的眼睛会说话吗?”

田鸿杰摇摇头,胡宇桐抵着他的额头,离他的眼睛极近,里面颤巍巍地漾出水波纹,“那我现在说了什么?”

胡宇桐忍俊不禁,果然,能接住他奇奇怪怪的梗的也只有田鸿杰而已,他笑着揉揉田鸿杰毛茸茸的脑袋,“啥也没说。”

“不,说了。”田鸿杰神情严肃,没有半分开玩笑的模样,“说喜欢你。”

胡宇桐嘴角的笑意淡去丁点,想说些啥,却被田鸿杰提前抱住。

“特别喜欢你。”田鸿杰强调道,胡宇桐只好顺着他的话往下反问道,“那是不是不会离开我?”

田鸿杰定定地看着胡宇桐两秒,“我喜欢你。”

他终究还是没学会坦然撒谎,平时挂在嘴边的话此时足有千斤重,他的确萌生了退意,却不知如何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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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快乐男大学生的名头戴久了,就真容易以为自己快乐,甚至要求自己快乐,此时的田鸿杰窝在宿舍后门无人问津的杂物间,也没刻意要躲着谁,心里想着谁爱来谁来吧,其实只在期待着一个人。

杂物间内只有个中型快递盒大笑的窗户,正好能让月光进来落脚,田鸿杰直勾勾地看着脚边的清浅光泽,莫名鼻酸。

来这个节目,他就哭过一次,就是一公彩排那会儿。

还记得当时嗓子也不好,身体也不难受,尽管脑子叫嚣着该歇息两口气,绝不能拖累胡宇桐的念头却一次次把他半夜从床上拽到练习室,遇到还在编鼓的胡宇桐。

他总让他休息一下,他总会拒绝。

两人其实一样要强。

胡宇桐也在逼着自己努力成为田鸿杰的底气,让他能走更高更远。

田鸿杰都知道。

但是二公倒一,让田鸿杰再次明白,知道和做得到,相去甚远。

最初选择胡宇桐,是因为他打鼓好,帅气,而且自信。田鸿杰对自己的实力有清楚地认知,自然是不敢一来就想着和这么优秀的人组队,最后能组队成功,田鸿杰只觉得是自己有足够好的运气,和足够真诚的态度。

运气在前,因为他也清楚在社会里,实力为先,要不是情况特殊,单靠真诚怕是也难以打动一个六星鼓手。

田鸿杰不自觉哼起二公的歌,云层遮去月色,失去唯一的光源,阴影笼罩着他的五官,显得有些无助。

他得做些什么,比如再努力,或比如离开。

这不是第一次田鸿杰想过离开,他在二公前小考公布成绩的时候,他就冒出过这个想法了,只可惜后来被胡宇桐给看了出来,正式公演前把他逮住,按在床上吻到气都喘不过来才肯松口。

不讲道理。

田鸿杰愤愤地想着,不自觉摸了摸唇角,上面没有半点温度,他惊觉今天竟然一整天都没见过胡宇桐。

人都需要调整,别说他们气联倒一,田鸿杰至今记得,二公以后好几天见到强哥都是失魂落魄的模样,吃包子还能把手咬破,吓得田鸿杰从兜里翻出两片创可贴,可惜被以问题不大没出血给婉拒了。

后来那个创可贴用在了自己身上。

田鸿杰把袖子拉高,把创可贴撕下来,伤口已经愈合,用不上了,也不想被别人看到担心。

在这里没有人不努力,田鸿杰被夸很努力时多半会一笑而过,他自知要想追上多数人的脚步,他要付出比现在更多的努力。

所以他没有休息的余地。

至于今晚……

田鸿杰轻轻用手指在墙上敲着节拍,想象着每次胡宇桐替他抓节奏的时候在背上轻拍的触感。

还真有点舍不得。

2. 胡宇桐回到寝室没见着田鸿杰,以为他又泡在练习室了,于是去洗了个澡,清清爽爽地跟到练习室,打算跟某个爱熬夜的小孩一块儿通宵。

没想到平时常去的练习室里空空荡荡,只有小李在弹着琴,随性的单音拼凑成曲,胡宇桐见他正入神,没上去打扰。

那么问题来了,田鸿杰呢?

胡宇桐找遍宿舍各个角落,刚洗的澡全白搭,手臂覆着薄汗,他心情烦躁地搓着身上的黏腻,“大晚上捉什么迷藏。”

并非没有察觉到田鸿杰身上的变化,只是二公从起团名,到编排,到练习,到小考,就没一次让胡宇桐顺心过,最后连觉得发挥不错的正式公演也只得了个倒一。

窝火。

这是胡宇桐对这段时间以来的概括。

但不是对任何人,是对自己。

胡宇桐不爱改变,上了车别想下去这句话他是认真的,尽管一开始选择田鸿杰多少掺了点无奈和形势所迫,但他惯不是个委屈自己的人,田鸿杰的眼神让他莫名想去相信这个操着一口港式普通话的男孩。

他对他是有印象的。

田鸿杰唱歌的时候胡宇桐也有认真听,听着听着才发现自己无意识地笑了,歌声里的情绪是天赋,朴树老师说的也正是胡宇桐还没来得及告诉田鸿杰的话。

所以他对他有信心,也能在他努力的身影上看见无数希望,尽管他是别人口中的不够完美。

小考倒一,胡宇桐才明白,即使怀抱希望,也不代表失望就不会到来,他沉着脸反省,感受到田鸿杰的目光也不愿意去回应。

他觉得自己这Fman当的窝囊,该指出的意见却总不忍心开口,人不能总活在温室里,田鸿杰是要强,但要强的前提是有相匹配的实力,在那之前他必须得教给他底气。

“他就是唱的不好。”

胡宇桐不爱跟谁瞒着,在后采说完这话,回去他也跟田鸿杰摊牌,并且开启铁血教官的模式,有时候连小李都在旁边把着大气儿不敢出。

但田鸿杰很乖,教啥听啥,学的也快,胡宇桐心里总算欣慰许多。

但他听到了什么?

就在二公前一晚,胡宇桐在楼下远远就看到在撸兔子的田鸿杰,本想过去吓他一下,看他和兔子一起炸毛,没想到走过去两步路就听到他碎碎念,“我觉得我太拖累老胡小李他们了……”

这是想走。

胡宇桐心里敲响警钟,他努力忍住上去拍田鸿杰脑袋的冲动,大步走回宿舍,小李不在,应该是在练习室,刚才吃饭的时候他们三个就约好公演前也不能松懈,得在练习室多练几遍再睡。

正好,胡宇桐好整以暇地坐在田鸿杰床边,仔细听着外头的脚步声。

“老胡?不是去练习室吗?”

田鸿杰平日里说话声音有些耷拉,他对着镜头就容易紧张,虽然面上看不出来,但是作为几乎24小时都和他待在一起的胡宇桐自然能分辨出他语调的高低,现在就是他平时的声音,带着点哑,又格外清软。

“你过来,哥有话跟你说。”

看田鸿杰立马不自然的神情,甚至还有开溜的打算,胡宇桐一眯眼,将人直接拽倒在床上,二话不说就贴上他的唇。湿润的触感在厮磨间不断蔓延,胡宇桐接吻时也显得控制欲十足,眼神锁着田鸿杰脸上所有的表情变化,一丝一毫都不会放过。

“说,是不是想下车?”

胡宇桐抚着田鸿杰凌乱的碎发,被他眼里的大雾弥漫吸引,忍不住吻着他的眼尾,尝到点咸涩以后,胡宇桐微微噘嘴,半威胁半诱哄,“小熊。”

“嗯。”

胡宇桐手一紧,在田鸿杰手腕按出红痕,“不准。”

“还记得小李咋说我们气运联盟的吗?人首先得有一口气,我作为Fman,我会撑着这个团,你是我的主唱,你要撑住你自己。”

安慰人胡宇桐不擅长,他最会就事论事,说啥都喜欢有理有据,正好田鸿杰也不是安慰就能想开的类型,直白把话说开才是最能安抚田鸿杰的方法。

两人在这方面是意外的合拍,

当时田鸿杰是答应他的,公演状态也很好,一切看起来都很好,尽管成绩不理想,胡宇桐不是爱把自己困在失利里的人,他比谁都要强,既然都已经跌到谷底,不如矛足劲冲回巅峰。

但现在四处找不到田鸿杰,胡宇桐心里又着急起来,一边在脑子里回忆这几天田鸿杰的状态,一边嘴里不断念叨,“田鸿杰,让你撑住不是让你把自己憋坏。”

他这才想起来,今天一天都没见到田鸿杰。

田鸿杰这人有点怪,就像小李说的,虽然是快乐男大学生,但有时也让人觉得心里藏着太多事。

这家伙憋心事的能力和他捉迷藏是齐平的高水准,连胡宇桐都拿他没辙。

但今天他铁了心要把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躲着的小屁孩揪出来,再把他心里乱七八糟的心思也揪出来,理明白。

但是田鸿杰能去哪儿呢?

这个点他是肯定不会出去的,胡宇桐笃定,但能找的地方都找过了,这么大一只熊总不能凭空消失吧?

看着后门落着的锁,胡宇桐的视线不小心扫过旁边开着小缝的杂物间,这地方太黑,田鸿杰开灯都要睡觉,总不能在这儿吧?

心里这么想着,直觉却拉动胡宇桐的脚步慢慢靠近小小的杂物间。

“小熊?”

3. 田鸿杰抬头时甚至没看清来人,凭着声音认出是胡宇桐,他勾起嘴角,笑起来的瞬间,脸颊感受到转瞬的温热,下一秒冰凉的液体就咋在地板上。

胡宇桐肯定看见了。

田鸿杰已经感受到他身上的各种情绪,难受,恼火,还有心疼。

“老胡,我没事。”

胡宇桐眸色黯沉,进去后不忘把门带上,然后一把将田鸿杰拖进怀里,力气大到想要把人嵌进血肉,“撒谎。”

“是不是还想些有的没的呢?”

田鸿杰眨眨眼,从喉头滚出一声支离破碎的笑,听着却更像叹息。

他一直记着胡宇桐略带可惜地说过,即使以为自己是舞台一员,最后才发现舞台终究是那位艺人朋友的。所以田鸿杰喜欢表演时转身对着胡宇桐,看着所有的聚光灯打在他身上,变成他眼里最亮的星光。他看见他冲他嘟嘴,看见小李唱不想改变残酷世界时递过来的眼神,他们是气运联盟,组队花掉一点彼此的运气,如今正在孤注一掷。

那一刻田鸿杰释然了,眼泪被他用力克制住,还在舞台上,他还要把歌唱完,就像在发泄,在告别,他声线微抖,却一个音也没错。

他的心魔是怕拖累所珍视的人和团队,而突破心魔最好的方法,就是选择放手。

“到时重组……”

“你要是敢说下去你信不信我真敢揍你?”

胡宇桐是标准的双子座,可以很温柔,也可以很暴躁,两种极端的情绪在他身上共存不会有半点矛盾。听出他语气里的认真,田鸿杰终于体会到为什么小李说觉得胡总有时候很凶。

“真是很凶。”

“啊?”胡宇桐被这没头没脑的话一整,当即气焰下去大半,睁着杏仁似的大黑眼珠瞪着田鸿杰,“这就凶了?你反省反省,你刚刚是不是又要说惹我生气的话?”

“这不是惹你生气的话。”田鸿杰埋进胡宇桐的肩窝,鼻翼翕动,和楼里养的兔子撒娇时一模一样,“我是有认真想过,我确实不够好。”

“所以呢?这不是我们都知道的问题吗?你不是在变好吗?你进步我和小李都看着,我们不也在夸你吗?”

“但我觉得夸不能代表什么。不能代表我就没拖累你们,也不能代表我足够站在你身边,和你组乐队。”

胡宇桐捏着田鸿杰的鼻子,“打住啊,田鸿杰,当初是谁喊住我的?”

田鸿杰疼的皱起眉头,胡宇桐却没轻易放过他,急于摆脱疼痛,他赶忙回答道,“我我我。”

“对,是你,是你凭着一腔孤勇喊住我,你得死咬着这种勇敢,跟我走下去,我不让你下车你就别想跑。”

“但我……”

和胡宇桐组乐队本就是田鸿杰梦寐以求的事,但对于在场大多数能力佼好的同伴里,他更像是个还在音乐世界里摸索的人,摸索固然没错,是追逐梦想的必经之路,但他不想在这过程中伤害任何人。

如今的他,只要一低头,就会有铺天盖地的不安和愧疚,也有为自己感到的不争气,他把自信和笑容抛洒在舞台上和镜头前,却也透支了不少本该留给私底下的自在。

“田鸿杰。”胡宇桐就像平时安慰他一样,捏着他的耳垂,半蹲着身子,从下面接住田鸿杰有些茫然的目光,“不管你在脚下看到什么,深渊也好,谩骂斥责,或者是曾经的你,你觉得怕了怂了,你就得想,你田鸿杰只要抬头,就是我胡宇桐。”

田鸿杰的视线逐渐聚焦,习惯了黑暗的眸子里映出胡宇桐坚定的目光,“我看到你了。”

“对,我不会允许你看不见我。”胡宇桐的手按在田鸿杰的后颈,后者却毫无闪躲,这幅全然信任的模样也是胡宇桐绝对无法对他放手的原因之一。

“听好了,小熊,有些理由,是无关紧要的,但有些话你必须放在心上,记牢记稳。”

“就是我在你眼里看到的,和你在我眼里看到的,就是最好的。”

胡宇桐说这话时,田鸿杰有种错觉,他眼里有星光偷溜出来萤亮了这方狭小的空间,还顺带燃进他本来阴霾的内心。

“你就是我最好的选择,我会是你最强的底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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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鸿杰这几天都泡在医院,从小最照顾他的表哥生病住院了,他忙前跟后地照顾着,也存了点逃避胡宇桐的心思,手机被他刻意遗忘在背包里,微博也不刷微信也不回,连日常登陆游戏都不登。然而他可悲地发现,越是刻意越是在意,关于胡宇桐的一切都逮着缝隙往他脑海里钻,他守在病床旁,背包靠着脚边,田鸿杰总以为手机在响,拉开拉链以后才看到,手机安静地躺在里面,屏幕是黑的。

对啊,胡宇桐的朋友估计还没走吧。

这几年胡宇桐一直在玩乐队,也会出去巡演,据说早期乐队里的人流动性很大,也是近两年才逐渐稳定下来,对于不爱改变也不喜欢分别,把团队看得比什么都重的胡宇桐来说,这种稳定明显也让他心情愉悦不少。这次朋友来是为了乐队新专辑的事,两人在家讨论好几天了,胡宇桐几乎没有顾得上田鸿杰的时候,倒也不至于无视,只是多数时间都窝在地下室里,甚至还会通宵。

胡宇桐谈起音乐时,眉梢都是神采飞扬的,杏仁似的黑眼珠滴溜转着,嘴角就没放下过,偶尔和朋友说到他们之间才懂得梗,还会一边笑着一边掐人中,装出要笑背气的憨样,半点不像个在社会摸爬打滚多年的男人,更像十七八岁的热血大男孩。

“我以前不在意的。”田鸿杰神色黯淡下来,无意识念叨着,即使和朋友在一起,如果田鸿杰也在,胡宇桐还是会习惯性地挨着他坐下,手没事就捏捏他的肩膀,揉揉他的头发,仿佛他是个大型玩偶,田鸿杰最初也沉迷过这种亲昵,可如今这种亲昵却变成锢在他身上的枷锁。

“我其实有不停地在假设,如果我说我要走会怎么样,会不会摔碎他在我身上放的安定感,那我可能要难得看到老胡发火了。”

田鸿杰从没见过胡宇桐发火,他俩的相处甚至温柔到连胡宇桐朋友看见都会搓着手臂调侃他是不是灵魂被掉包,每当这时田鸿杰总会很遗憾,没能更早地遇到胡宇桐,没看见更多不同的他。

看第一场演出时,田鸿杰刚成年,票是室友给的,据说原本打算送给女朋友,因为当晚是女朋友喜欢的乐队演出。没想到女朋友临时有事,去不了了,室友不想浪费票,便以要多出去感受世界的要求,把票强行塞给整天宅在宿舍的田鸿杰。

livehouse设备比较简陋,场子也不大,热闹是真热闹,但开场的几首歌炸得田鸿杰脑子疼,耳朵嗡嗡作响,天灵盖跟要掀开似的。台上的主唱浑身是汗,绷着青筋拼尽全力地吼着,地板都在颤抖,田鸿杰不太会欣赏摇滚,眼神漫无目的地全场飘,贝斯,键盘,架子鼓......

打架子鼓的男生眼睛很亮。

那是田鸿杰对胡宇桐的第一印象,而那时他还不知道这个鼓手的名字,只是在中场聊天的时候,田鸿杰悄悄拿起手机对准了胡宇桐,其他人还在因为主唱说的俏皮话哈哈大笑,田鸿杰却满眼只有胡宇桐喝水喉结滚动的姿势,这个人天生就会发光似的,即使没在台前,田鸿杰还是没法从他身上挪开视线。

“是你吧,刚刚偷拍我?”

散场时乐队成员在舞台上一一目送观众,经过胡宇桐时,田鸿杰听到他低声这么说道,臊得他耳朵通红,头都没敢抬起来就匆忙走出门外,幸好夜里温度不高,散去身体的燥热后,只剩胸腔依然滚烫。

“我感觉老胡肯定不知道我就是偷拍他的人,他可能连这个人都不记得了。毕竟我第二次去已经隔了好久,我在网上听熟了他们的歌,他们还有粉丝群后援会,我都加了,然后每次都会穿着应援服,不戴眼镜,因为泰乐说我戴眼镜不戴眼镜还挺大差别,我就特意没戴,他果然就没认出我了。”

其实认出来也没关系,但田鸿杰就是不想让胡宇桐知道,他想保留住当年只敢偷拍他,喜欢也刚初见苗头的自己,也想保留住还不认识他,还不会让他难过的胡宇桐。

“你是照顾我还是把我当树洞。”不知何时醒过来的表哥斜睨着田鸿杰,田鸿杰赶忙将床稍微摇高,接一杯温水喂表哥喝下去,“当然是照顾你啊。”

“所以给我当当树洞嘛。”田鸿杰最会的就是软着声音撒娇,这点和他表哥完全不同,田鸿杰总想表哥如果能直率点,可能就......

“打住,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你又在想有的没的。”

“噢......”田鸿杰瘪瘪嘴,“离婚了又不是不可以再复合。”

“那你离吗?大不了再复合呗?”

闻言田鸿杰立马瞪大眼,对上表哥了然的眼神以后气势立马弱下来,“好好好,我不提了,我才不想离婚。”

“累吗?”

沉默许久,田鸿杰鼻头一酸,终于愿意点点头,“我以前真的不在意,我觉得那种情况下,我莫名其妙要跟他结婚,他能答应我就是我最大的幸运了,但原来人真的会变贪心。”

喜欢就像不挑食的怪物,一旦在心里住下,便会自动把喜欢的人给予的任何琐碎都化作养分,怪物被养的膘肥体壮,随时能把心脏撑裂。田鸿杰心底的怪物驻扎太久,胡宇桐给的早已无法满足,饿极的怪物便开始噬他的血肉,绞着他五脏六腑,追着他渴求胡宇桐的回应。

“我想他喜欢我。”田鸿杰将脸埋进手里,似乎只有面对表哥的时候,他才能把这句话说出来,说出这句话才不算认输。田鸿杰甚至会自责,明明是自己先开的口,擅自决定要永远陪在胡宇桐身边,即使他不喜欢自己。如今到头来,又是自己先想放弃,对于已经信任他的胡宇桐来说,必然会造成伤害。

背包里适时响起手机铃声,田鸿杰僵住,从拉开的缝隙望进去,来电人正是胡宇桐,震动紧挨着他的心跳,最终他还是接起来电话,“老胡?”

“你怎么了?”胡宇桐微皱着眉,刚送走朋友,拿起手机才发现给田鸿杰发的微信他一直没回,虽然知道他是去照顾表哥,但这么久没联系的感觉还是让胡宇桐心里隐隐不太舒服。

还记得一开始知道他有个哥的时候,胡宇桐心里别扭的要命,尤其是田鸿杰每次说起小时候的事都三句话不离他哥,胡宇桐心里郁结,心道小家伙怎么就还有个哥呢,胡宇桐想要自己在田鸿杰那里是彻彻底底的独一份,就再不让田鸿杰喊自己哥了。

没想到会一下被胡宇桐发现声音里的不对劲,田鸿杰赶忙清清嗓子,压低声音道,“在医院呢,太安静了。”

胡宇桐狐疑道,“真没事?你声音咋听着怪怪的?不开心吗?遇着什么事了吗?”

“没有。隔壁床是个老爷爷在睡觉,我不能大声说话,没有不开心,没有遇到什么事。”田鸿杰努力让声音轻快点,他不知道胡宇桐今天为什么会这么敏锐,平时他很少会这么穷追不舍。

“好吧,哪个医院?我一会儿去接你。”

报完医院名田鸿杰才后知后觉,自己好像是在逃避来着,他将求助的眼神投向表哥,后者闭上眼,“我睡着了。”

太无情了吧?

田鸿杰只好把带来的换洗衣物搁在床头柜里,“我明天再来,你要好好休息哦。”

“小熊。”表哥的声音很轻,仿佛随时都能睡去,“一厢情愿就得愿赌服输,输可以是放弃,也可以是死撑,左右都是输,为什么不试试去赢一把?”

田鸿杰握紧背包带,粗糙的面料硌着手心有些刺痛。

走到楼下时胡宇桐已经等在路边,穿着他最爱的橙色上衣,胡宇桐意外的还是个有点小迷信的人,查到今年的幸运色是橘红色,就买回来一衣橱的橘红色衣服,连车身都漆成橘色系,还特意弄来一个橘色的小鼓,代替了原本的粉色鼓。

“来了?”胡宇桐捏着田鸿杰的脸,揉揉他的耳垂,替他理好刚才跑过来被吹乱的碎发,“去吃牛扒吗?”

“吃!”听到好吃的田鸿杰果然眼睛一亮,他迅速打开车门,正准备钻进去,却被胡宇桐揪着后领提出来,“往哪儿钻呢?去副驾驶。”

“哎呀,着急了!是因为太阳太晒了!”田鸿杰扭过头,边用着浮夸的语气搞怪,边藏起眼底的凝滞。

他只是突然想起昨天胡宇桐和朋友说起新歌的词,词应该是另一个不在场的人写的,他们开玩笑说那句副驾驶留给最爱的人听着就牙酸,田鸿杰却把这句话听进了耳里,以往理所当然占据的位置似乎突然名不正言不顺起来。

“小脑袋瓜又想啥呢?”

小孩发呆时更像只小熊,眼尾耷拉着,嘴角也撇着,莫名还有点委屈吧啦的模样,胡宇桐俯身替他系好安全带,顺势想在他嘴角偷个香,田鸿杰却像被惊醒一般,骤然后退,惹皱了胡宇桐的眉头,“你到底怎么了?”

“没......没事。”

胡宇桐两手轻捏住田鸿杰的脸颊,“你不对劲,小熊。”

如果说刚刚电话里还只是怀疑,现在胡宇桐是百分百确定田鸿杰心里有事。田鸿杰是个藏不住事的人,虽然小孩自以为自己很能藏事,但胡宇桐心里却门儿清,现在这样分明就是在哪儿受了不痛快憋心里不打算说呢。

胡宇桐加重语气,“小熊,田小熊,田鸿杰。”

“我......我担心我哥哥。”

“少来。”

胡宇桐稍微用力,见田鸿杰吃痛地眯起眼,又赶忙替他揉着被捏红的地方,“捏重了啊?不是说捏这儿不疼的吗?”

“谁说不疼的!”

“错了错了。”

胡宇桐还在替他揉着脸颊,动作温柔又细致,田鸿杰脑海里突然响起表哥的话。

「左右都是输,为什么不试着赌一把。」

“老胡,我喜欢你。”

被他明亮的眸子望着有些不自在,胡宇桐直起身,抬手蹭蹭鼻翼,随后发动车子驶向开阔的大路,“突然说这个干啥。”

知道结局的事有什么可赌的。

田鸿杰摇摇头,“感觉我很久没说了,怕你忘了。”

“没忘,记着呢,我知道。”

田鸿杰歪头靠着车窗,他比谁都懂胡宇桐的潜台词,只要一个眼神他就能读懂。

没忘,记着,也知道,但也不喜欢。

tbc

  • 高嘉朗x刘也

  • 架空向 / 私设 / 炮友设定

  • 前篇指路合集上一篇(我的最美好)

  • 我开学啦!日更有一丢丢难!但是会尽量保证更新频率嗷!(比如两三天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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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哥,我后悔了。”

高嘉朗说出这句话时,张远坐在他旁边,慢条斯理地抿着热茶,似乎毫不意外,“是吗。”

高嘉朗点点头,最初他搬来这里,是为了逃避,他实在没法接受最爱的人已经离开的事实,甚至不允许任何人提起这件事,包括那人的名字。

他抛下所有和那人的共同记忆,只带着简单的几样行李,搬到新住所,却又不舍得退掉旧房子,就这么放置着,盼望有一天那些回忆会长满青苔,模糊掉他心里面的剧痛。

找一个床伴,最初并不在高嘉朗原本的考虑中,尽管许多看不过他眼底日渐荒芜的好友旁敲侧击过几回,说他要是没法付出感情,靠肉体支取一些温暖也不赖。但总归是觉得心里别扭,高嘉朗也没主动去寻过。

高嘉朗记得清楚,第一次见到刘也的时候,对方正忙于搬家,额前的碎发被汗湿成一绺绺,手上抱着两个大箱子,无暇抬眼看自己。和他一块的搬家大叔性格爽朗,一直在说老掉牙的段子,刘也表情和声音一般清冷,却没让对方冷场,高嘉朗觉得这人性格奇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后来是刘也主动搭的话,还是在电梯里,高嘉朗正在想事情,他并不太喜欢密闭的环境,会让他更容易想起以前的事,所以他鲜少出门,那天正赶上有快递,他才不得不下去了一趟。

“我叫刘也,住你对面。”刘也的招呼直接又干脆,这种风格一直延续到两人后来确立炮友关系,仿佛一切都是顺其自然。

平心而论,刘也是一个很合格的床伴,他懂分寸,在床上也放的开,身体柔软带着舒适的温度,高嘉朗格外喜欢看他情动时发红的眼角,让人忍不住想更过分地欺负他,他果然是个矛盾的人,高嘉朗心想,明明现实生活里清冷的像一杯凉白开,在情事上却意外的开放。

总归高嘉朗是喜欢他这样性格的,也没什么不好。

1月12号那天是高嘉朗的生日,他简单给自己下了个面条,吃的时候听到外面传来热闹的交谈声,高嘉朗走到门口,看到刘也的父母握着刘也的手,嘴里不停叮嘱着什么,想来也就是家长常念叨的那些话,刘也脸上挂着无奈又柔软的表情,高嘉朗从没见过,觉得新奇。等人离开,高嘉朗鬼使神差地推开门,站在刘也家门前,垂着头,刚才一家三口带来的热意迅速消退,额头抵在冰凉的铁门上,高嘉朗说不出心里为什么这么失望。

日子跑到八月底,距离高嘉朗的生日过去小半年,他总算忙完工作,东西往家里一扔,便敲响了刘也的门,他按捺不住内心的急切,这是他第一次这么长时间没见到刘也,他将这种急切归结于欲望堆积,却没往更深的地方想。

刘也开门的速度比高嘉朗想象要快,当他凑近时,高嘉朗眼看着那两瓣薄唇离自己越来越近,他心里叫嚣着快推开快躲开,人却屏息定在原地毫无动静,然而最终刘也的吻还是只落在耳垂上,高嘉朗在心里叹出一口气。

太糟糕了,高嘉朗在心里唾弃自己。

那天晚上高嘉朗十分失控,好几次没控制好力道,捣入柔软的深处以后,在里面重重碾压,刘也的嘤咛全憋在鼻腔中,腰部被卡出一圈深痕,高嘉朗用力冲刺,手堵住刘也想要释放的小孔,直到将他眼尾逼得通红,生理性盐水在眼角缀上一层透亮的色泽,高嘉朗才放过他,刘也像渴水的鱼一般,正想张嘴呼吸,又被高嘉朗新一轮的进攻吞噬,没有一丝喘息的余地。

半夜高嘉朗一如既往地被赶回家,他从没问过刘也不让人留宿的原因,就像刘也不会过问他不接吻的理由,炮友本就不应该对彼此干涉太多,但也许是今天的情事激烈使人大脑发胀,高嘉朗一闭眼,冷水冲刷过他饱食情欲的身体,眼前浮现的全是刘也浑身青紫的模样,潮意未退的眼神里裹挟着看不透的落寞。

“我后悔了。”高嘉朗又再重复一遍,张远放下茶杯,“那你打算怎么做。”

“我不知道。”高嘉朗的十指纠缠在一起,用力到指甲泛白,没人能替他回答,高嘉朗害怕原本界限分明的关系会被他一手捣毁,到时只会伤人又伤己。犹豫片刻,他让张远下次来的时候,把日记本带给他,也许过去的事能让他清醒过来。

说是日记本,其实不过是一些杂记,那人是个极度浪漫主义者,经常会有许多酸到掉牙的句子蹦出来,被他写在纸上,每次高嘉朗看完以后都起一身鸡皮疙瘩,嘴上说着看不下去,在他死后,高嘉朗才发现,原来自己全都记得一清二楚,连那些标点符号的使用都留存在记忆里。这次的工作时间不长,短短一个月,回家前高嘉朗去了一趟墓园,那人留在黑白照片上的模样,如今看来,已经过于久远了。高嘉朗坐在地上,他以前从不带花来,也不喊那人名字,只当自己是随便找了一个故人聊天,聊完便走,这次他却捧着一束雏菊,放在墓前,终于把尘封已久的名字念出来。

时间很残忍,它真切地带走了很多东西,悲伤和幸福,深刻和微小。生活的所有琐碎和盛大在时间洪流面前都不过是沙石,一冲便散。

也许不应该,再继续在这种逃避中放逐自己了。

递过来日记时,刘也脸色并不太好,甚至有些苍白,眼底铺满的全是萧条,高嘉朗微怔,以为他是没休息好,内心翻涌出细密的心疼,不自觉便放柔脸上的神色,温柔地看着眼前的人。正当他要开口时,刘也先他一步说道,“做吧。”不带任何询问的语气,高嘉朗自然答应的爽快,却又觉得有哪里不妥,那天晚上的刘也格外主动,高嘉朗的脸上脖子上都是他的汗水。

“高嘉朗......高嘉朗……”

高嘉朗敏锐地察觉到他话中带上的哭腔,下意识便伸手捧着他的脸,太瘦了,高嘉朗心想,如果他将此刻心底的担心唠叨出来,会不会也能看见那样无奈柔软的表情。

“你为什么不亲我?”

刘也这一问,让高嘉朗瞬间清醒过来,他张了张嘴,无数个理由从舌尖上滚过,最终他却选择了一个谎言。“不亲你,是因为我想看着你。”说完以后他怕看到刘也脸上出现讥讽的神情,“你为什么不让我留宿”他的反问显得仓促又不自然,却意外得到一个简单的回答。

“因为我习惯了一个人睡。”说完刘也便用力往下一坐,从尾椎窜上来的极致快感撩起刘也浑身的战栗,两人的汗水混在一起,看不清彼此的表情,都把对方的话当了真。

那之后的两个月,高嘉朗再没去阳台抽过烟,也没去敲过刘也的门,刘也同样也没来找过他,日子就在两人默契的避而不见下,飞快来到高嘉朗生日这天。

——咱俩断了吧。

高嘉朗刚醒来,眼睛直愣愣地盯着这五个字,许久以后回了一个好,然后将手机握在胸前,一个回笼睡到晚上,醒来的时候还不到十点,他浑浑噩噩地坐起身,头发也没梳,睡衣也没换,径自跑到阳台,刘也错愕的目光猝不及防撞进他眼底,脸上带着明显的泪痕。

“你……”

“啊,沙子进眼睛里了。”刘也慌忙去擦,殊不知早已被鼻音出卖,高嘉朗回身冲到刘也门口,坚持不懈地敲了五分钟以后,刘也终于打开门,脸上又恢复一片清冷,仿佛刚刚看到的那一幕不过是高嘉朗的错觉。

“我有话要说。”高嘉朗急匆匆地撂下这句话,挤进屋内,淡淡的熏香从卧室传来,他以前听刘也提起过,那是安神用的,视线触及刘也眼底的青黑,高嘉朗情不自禁地抬手,却被刘也反应迅速地躲开。“快点说吧,我要睡了。”

“我可以亲你吗?”

刘也愣住了,估计是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人,早上答应了断掉关系,晚上就贸然闯进家里来耍流氓,高嘉朗说完以后也觉得面上发烫,但他的直觉告诉他,再不抓住机会,刘也就要被他弄丢了,被他的迟钝,逃避和自我放逐,给丢失在时间长河里。

“或者,或者。”高嘉朗此刻就像个没谈过恋爱的毛头小子,“我可以先追你。”

刘也脸上出现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我俩这是谁救赎谁呢?”

高嘉朗没听清,凑过去,发出一声疑惑,刘也抬头望向他,

“我说,你可以亲我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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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观看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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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ssence of mathematics is in its freedom.”

「世界上有这么多的城镇,城镇中有那么多的酒馆,他却走进了我的。」——《卡萨布兰卡》

送走这次的客人,胡宇桐长吁出一口气,虽然耗时长,但这位客人的灵魂是难得的火龙果味,要知道对于人界货币不足又不能滥用神力变换钱财使用的他来说,火龙果和鸡蛋才是他眼里最珍贵的东西。每个月从神界拨下来的万事屋修缮款都会被胡宇桐省出一部分,用于买一箱火龙果和一打鸡蛋。如今好不容易给他碰到个火龙果代餐,虽然只能收取灵魂的万分之一,也足够他解个嘴馋了。

万事屋的全称太长了,胡宇桐记不住,总之这地方就像个交易站,用收取灵魂的万分之一的代价,让胡宇桐帮忙满足一个愿望。

胡宇桐虽然拥有永恒的时间,却并非天生的神明,没法不吃不喝靠劳什子信仰度日,只因人类灵魂的万分之一可以饱他半个月肚子,他才在人界和神界的交汇处经营着这家小小的万事屋,也算是神明派给他的任务。

世间可储藏的欲望量存在阈值,如果过量导致失衡,因此万事屋也被称作维稳中枢。

但要知道,人类的欲望都太过于庞大,有些压根不具有可行性,单是筛选欲望就得费好大功夫。况且被取走万分之一的灵魂对人类来说毫无影响,精神脆弱点的顶多就睡一天,胡宇桐却必须为此拼尽全力,每次想都觉得自己亏大了,但又无可奈何。

看着冰箱里逐渐减少的瓶子,胡宇桐小心翼翼的将火龙果味的灵魂贴好标签放在最里面。

这么珍贵的东西,可不能一次全吃完。

万事屋平时并不会在人界出现,日历会告诉胡宇桐下一个欲望点在哪,届时暗示停靠就好了,也只有委托人能看到入口,大多数人都会在某种指示下走进来,但也有需要胡宇桐亲自出去迎接的时候,当然,碍于他奇妙的体质,他迎接的人都非常果断地拒绝了他,对此胡宇桐万分不解,去神界请教神明也得不到答案,他索性开始给万事屋换装饰,按照季节换,按照节日换,或者按照吸引客人的一百种店面装饰法换。

可以说是很努力了。

上个欲望点正好出现在平安夜,胡宇桐在店门口摆的圣诞树落了一地的松树叶,早上起床看到以后胡宇桐才惊觉现在早已离圣诞节都相去甚远,于是将万事屋停靠在偏僻的角落,决定把外头那些花里胡哨的玩意都收起来。

“我去......我为啥把这星星放这么高。”

想来是松树沾了万事屋的神力,竟然还长高不少,胡宇桐踮起脚用力伸着手才好不容易把星星摘下来,吹跑上面落的灰,胡宇桐意外地发现星星竟然还有微弱的光,恩,可以装饰在房间里。

胡宇桐回到万事屋里面时,肩膀落着的雪迅速化开,他搓着发冷的身子往里走,注意到墙上的日历冒着淡金色的光。

新的欲望点出现了。

本还想着给自己放个小短假的胡宇桐心下叹气,走过去确认日期。

“明天???”

胡宇桐看着手上的星星,看着身后七零八落的圣诞树,将手指抵在日历的小圆点上,往下一挪,“去下周吧你。”

开玩笑,他绝不会现在又出去搞什么装饰。

话是这么说,强迫症还是让胡宇桐睡前就看起客人资料,也好让他可以趁这几天考虑考虑万事屋的新装饰。

喜欢墨绿色。 像小熊维尼。 喜欢......麦浚龙是谁?跳过 喜欢粤语歌。 喜欢汉堡。

“这都什么不搭边的东西。”胡宇桐直接翻到最后,彻底愣住,“委托人欲望:想谈恋爱。”

要想给人的欲望分类,那可是个大工程,即使是像胡宇桐这样有点整理癖的性格,也没能把人类的欲望给分门别类细化,但若是要给欲望的难易排个序,那毫无疑问,感情类的欲望是最困难的,因为即使是神明,也无法掌控人心。

人心比宇宙还浩瀚,存着无数星系也藏着无数黑洞,投进去感情以后是点亮星球还是坠入黑洞,都不得而知。

“这种也能实现的吗?”胡宇桐苦恼地将手搭在额头,他没遇到过这类欲望,按照人界的说法,他这是要给人相亲?

一听就是个苦差。

“试试吧......但愿能行。”

时间很快来到下周,胡宇桐将墨绿色的手镯戴好,门口摆着两排小熊维尼,就连门牌都被他换成大写的M,据说是人界热门的汉堡店,但愿他没有被互联网欺骗,想起上次碎了一半的农家土鸡蛋他心就在滴血,那可花了他不少钱呢。

在迎接委托人的时候,万事屋的停靠点不由胡宇桐决定,而是会自动停在委托人能看见的地方,而其他人类是看不见的。当外面的视野逐渐清晰,人烟稀少的小巷子出现在胡宇桐眼前,这里似乎是个学校的后门,但现在正是人界过年的时候,来往的人并不多,这时候还能出现的,十有八九就是委托人了。

看着纷飞的大雪,胡宇桐希望这次的委托人可以自觉点,不要让自己出去迎接,大概是响应了他心里的期待,清脆的风铃响起,胡宇桐抬眼望过去,撞进一双干净透明的眸子里。

“有什么可以帮到你吗?”

来人愣愣地看着胡宇桐,帽子都忘了摘,顶着一小堆白簌簌的雪,转眼就被室内的暖气烤化,胡宇桐被他懵懂的模样逗笑,食指蹭着鼻翼道,“你倒是长得像只小熊。”

“我的朋友也这么说!他们说我长得像小熊维尼。”

大概年轻小伙子的情绪就是能转变这么快的吧,胡宇桐被他突然高涨的情绪怔住半晌,随后说道,“我叫胡宇桐。”

“我叫田鸿杰。”

说完田鸿杰疑惑地看着空荡荡的店内,问道,“这是什么店啊?”

“万事屋。”

当人类走进万事屋,神界会自动暗示他们接受胡宇桐说的一切术语,所以胡宇桐只要把重复了上万遍的台词复述一遍,压根不用担心田鸿杰会有任何疑惑。

果然,听完以后田鸿杰就直接接受了胡宇桐说的所有话,眼底冒着渴望和热切,“什么都可以实现吗?”

田鸿杰的灵魂和他本人一样十分干净,几乎是透明的,味道是清甜的果香,即使他话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欲望,却也因为这种直率的不掩饰而显得更加纯粹,胡宇桐下意识舔舔嘴唇,心尖像被轻挠了一下。

“恩,什么都可以。”

“有时间限制吗?”

“有。”

恋爱类的欲望很难实现,神界会给最长的时限,虽然说是最长,也只有一个月,想到这,胡宇桐心下暗叹,也不知道怎么在一个月内让眼前这家伙陷入恋爱。

“我想......去吃早茶。”

“哈?”

不是意料之内的答案,但日历是不可能出错的,这是什么情况,委托人的异想天开吗?万事屋内是有特殊结界的,虽说欲望由心生,但由于委托人都是经过筛选后才会出现在日历上,因此他们也会被暗示不能说出既定欲望以外的要求。

现在田鸿杰能提出这个要求,就证明这和他的既定欲望是有必要联系的。

“好吧......”

可能他是暗恋?

胡宇桐换上出门的衣服,和田鸿杰走出去的瞬间,身后的万事屋便隐没在空气里。

“真神奇诶。”田鸿杰就跟好奇宝宝似的,幸亏这会儿没啥路人,不然看他就像看着个傻子在打量空气。

原来早茶就是精致的小点心,点菜胡宇桐可帮不上忙,于是全权交给田鸿杰,他则是观察附近有没有可能是田鸿杰暗恋的人。按照推测,如果吃早茶和恋爱有关,也就是田鸿杰喜欢的人也会来吃早茶,也就是要制造偶遇,这个他熟,只要找到目标,偶遇的概率立马飙升百分百。

“胡宇桐,胡宇桐,你看看你要吃什么。”

“我都行,我不挑。”

实际是一心完成任务,在接到田鸿杰之前,胡宇桐就和神明递交了申请,这个任务以后他要休息个小半个月,带薪的那种,神明也同意了,告诉他要是这个月的任务能提前结束,多出来的日子就都算成给他的带薪假期。

那感情好啊,多赚啊,想着都让人心花怒放,胡宇桐在心里偷着乐。

于是吃东西的时候,胡宇桐就只顾着盯田鸿杰,他往左边扭头,胡宇桐也跟着往左边看,他上个厕所胡宇桐也要看他沿路有没有把视线停留在那个女孩子或是男孩子身上,但令人失望的是都没有,胡宇桐揉揉空瘪的肚子,恋爱这种麻烦事,为什么人类非要去沾?

“你不吃吗?”

不知何时已经回来的田鸿杰看着胡宇桐垂头的模样,以为他不爱吃自己点的菜,神色逐渐不安,胡宇桐连忙摇摇头,“不是,我刚刚就顾着盯你了。”

胡宇桐夹走离自己最近的叉烧包,丝毫没注意到田鸿杰红到滴血的耳朵尖。

临幸这座城市大半个月的大雪总算想起来要休息,太阳被重新喊出来,积雪融化使露天地面又湿又冷,到处堆积着封着薄冰的水洼。

田鸿杰今天也按时走进万事屋,胡宇桐看着他嘴唇开合数次,有点无奈。

任务毫无进展。

甚至可以说在吃过早茶以后,田鸿杰除了每天同一时间来店里露脸以外,再没提过别的要求,不管胡宇桐怎么旁敲侧击,都只刺探出他确实有喜欢的人这一点,但也总比没有好。至少证明日历没出错,田鸿杰有喜欢的人,那么欲望就有被满足的机会,虽然暂时还无从下手。

“老胡你这里什么都没有。”田鸿杰趴在唯一的桌子上,屁股冲着门扭来扭去,“连凳子都没有。”

反观胡宇桐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席地而坐,手上转着不知从哪儿弄来的鼓棒。

他打鼓一定会很帅。

田鸿杰悄悄看着胡宇桐的侧脸,心里有一点乱,像是零碎的音符组合在一起,却没能顺利奏出旋律,反而乱了人的心弦。

他没告诉过胡宇桐,他们的初次见面并不是他走进万事屋的那天,而是要更早,大概要再早一周。

田鸿杰只是心血来潮,他以前居住的城市从没下过雪,来这边难得看见下雪,便迫不及待地想出来到处转转,遇到胡宇桐的万事屋纯粹是个意外,但田鸿杰却不自觉地停下步伐。田鸿杰是个没太多欲望的人,他会有想要的东西,想做的事,但他接受的教育教会他努力必有回报,所以他在力所能及的范围里,就像打游戏通关一样,不紧不慢的在人生路上踩下坚实的脚印。他没谈过恋爱,也没喜欢过谁,也许是因为感情和所谓目标不太一样,真心并非努力可得,田鸿杰清楚这一点,所以也不轻易交出心底的偏爱。

但他遇到了胡宇桐。

从田鸿杰的角度,正好能看见胡宇桐伸手去够树顶星星的一幕,一星半点的光全落在他眼里,田鸿杰看得入了迷,连万事屋在凭空消失这种奇异景象都没在意。这是田鸿杰第一次感到心底有了渴望,第二天他又去到同样的地方,却没能看见万事屋的身影,更别说看见胡宇桐了,眼前只是一片废旧空地,除了厚厚堆起的雪堆以外再无他物。

“老胡。”

“恩?”

“我想去堆雪人。”

所以说为什么要在融雪天跑到郊外堆雪人?

胡宇桐不断搓着手往掌心哈气,白雾缭绕在他眼前又迅速消散在空气里,仗着穿的是厚裤子,田鸿杰跪在地上,没一会儿就给他造出来两个小人,插着不知道从哪儿捡来的木枝充当四肢。

“看,老胡!这是我,这是你!”

田鸿杰的鼻子被冻得通红,张嘴就是柔软的热气扑在胡宇桐脸侧,替他扒拉好额前乱糟糟的碎发,胡宇桐蹲下身,认真评价道,“做的还行,挺好的。”

许多时候,胡宇桐都会忘记自己是在做任务,他遇到的委托人大多都在为心底的渴求四处奔走,一天没能实现都宛如心被悬在半空,害得胡宇桐也跟着焦急,忙前赶后地替他们想法子。田鸿杰却不一样,或许人生就是喜欢在你即将要为一个人群定性时,给你一点惊喜又或者是意外。胡宇桐可以毫不犹豫地说田鸿杰是惊喜,有着人类的欲望,却真诚到让人想要为他偏心。

“老胡,我还能跟你待多久啊?”

听完他的话,胡宇桐感觉心脏的一处忽然柔软,他伸出手,在田鸿杰疑惑的眼神里,最终只是轻点着他太阳穴稍微往下的位置,似是安抚,又似是亲昵,“十天。”

而后胡宇桐便心里一沉,只剩十天了吗?

“只剩十天了吗?”

心里的话被眼前这人坦然说出,胡宇桐几乎以为自己是被看穿了内心,他抬起头,逆光时看不见田鸿杰脸上的表情,却恍惚觉着他心情和自己一样低落。

“老胡,我想去日本看烟花。”

然而说完这句话以后,田鸿杰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胡宇桐一开始在店内等,后来实在按捺不住急切,又站到门口去,年后的大街上恢复了往常的热闹,胡宇桐对此却漠不关心,他只想等到那个本该出现的人。又过去几个小时,他推开店门,坐在刚干透的长椅上,被雪浸润过的凉意从尾椎蹿起,经由脊背,从后绕到身前心口的位置,胡宇桐不自觉打了个颤。

等不到田鸿杰的当天晚上,胡宇桐去找神明解惑,却扑了空,只得到一张纸条,上面写着“随心”俩字。

随心?

后来每一天,胡宇桐都会坐在长椅上,守着第一次见面田鸿杰来时的方向,揣摩神明给他这两个字的含义。

是在暗示他什么吗?

胡宇桐接过不计其数的委托,见过形形色色的委托者,这般经历放在普通人类身上早已是非一般的浓墨重彩,只是胡宇桐的生命是无限的,一切都会随着时间洪流消失,只要他不刻意去记,便没有什么事情能在他的时光里留下划痕。

然而就是这样的他,连田鸿杰是从哪条路走来的都记得一清二楚。

“老胡!”

熟悉的喊声让胡宇桐心中一颤,他站起身,看到田鸿杰背着书包跑过来,大冬天里额头上竟是出了一层薄汗,胡宇桐下意识伸手接住他,另一只手扯着袖子替他擦掉鼻尖的汗珠,“你跑啥?”

“我怕你等太久。”田鸿杰看着长椅的一半干干净净,另一半却还留着干涸的水渍,咧嘴笑道,“你果然是在等我吧?”

“没有。”

胡宇桐脸上一烫,不想被田鸿杰发现自己连续等了好几天的事实,扭神就往万事屋走,田鸿杰从后面追过去,满脸笑嘻嘻的,显然没把胡宇桐的话当真,“行吧。”

“你这几天干嘛去了?”

胡宇桐还是忍不住问出口,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也会讨厌别人不辞而别,问话时不免带上点质问和不满。

“办签证啊?还好有5个工作日加急的,好不容易赶在今天拿到手,我马上就跑过来了。”

“你办签证干啥?”

胡宇桐傻了,田鸿杰也傻了,两人大眼瞪小眼,谁也不理解谁。

“去日本,不用签证吗?”

然而对于胡宇桐这位对国界没有认知的半个神明来说,他怎么会知道人类出个国还得递申请,早知道他就不用天天白在外边等,心情还跟被抛弃的小媳妇似的。而另一边,田鸿杰则是心疼自己浪费掉的红包钱,要知道今年他大三了,家里他的堂姐堂哥又都有小孩,他收到的红包钱还不及当年高中时的一半,眼下大半都砸去买机票办签证加急,结果跟他说都白搭了?

田鸿杰内心:果然,人生就是得经受点挫折和打击。

“我问多你一句啊,老胡,所以我们是不是也不用买机票。”

“机票?什么机票?鸡肉做的吗?”

“当我没问。”田鸿杰叹一口长气,“我们直接出发吗?”

“恩。”胡宇桐拉着田鸿杰的手,手心贴合的瞬间,两人都不自觉地蜷缩了一下指尖,胡宇桐微微收紧手掌,“不用紧张,很快的,害怕就闭眼,等我喊你再睁眼。”

胡宇桐记得田鸿杰提起过他睡觉时要留一小盏灯才能安心睡着,虽然从这儿跨到日本只要几秒钟的时间,但对于人类来说,这几秒会像突然失明一样,同时听觉也会消失,连胡宇桐都不觉得是什么愉快的体验,更别说让田鸿杰去尝试这种滋味,他不舍得。

田鸿杰听话地闭上眼,怕他中途因为听觉的突然失灵而慌张,胡宇桐索性将他拉到身前,以背后环护的姿势,两手捂着他的耳朵,“出发了。”

再睁眼时,田鸿杰发现自己和胡宇桐站在平静的湖边,天色正是近傍晚的时候,整座城市银装素裹,在太阳下白雪也丝毫不见消融的迹象。

烟花大会在晚上七点四十,还有两个小时,田鸿杰拉着胡宇桐要去吃拉面,两人就近找到一家装潢朴素的小面馆,这个时间里面没有人,连店长老爷爷都坐在椅子上休息。看见两人进来,立马站起来热情地打着招呼,大概是没想到这么个小店还能迎来旅游客,老爷爷的日语把田鸿杰绕的晕晕乎乎,着急之下他回头朝胡宇桐求救。

“他在跟你说欢迎光临,问你要吃些啥。”

胡宇桐自然也不会日语,但他可以利用神力兼职一下翻译的活,何况他对于田鸿杰下意识求助于他的行为很是受用,眼尾都拖着满足的笑意。

“菜单上都有些什么?”

听着胡宇桐一一报出来的菜名,田鸿杰按照喜好选了两份,还在其中一碗里多加了一颗鸡蛋。

汤是一直熬着的,老爷爷抓起两把面放进开水里,煮熟后捞起来分别放进两个碗里,动作娴熟地在面上铺上叉烧,干笋和木耳,最后将浓香的味噌汤底浇上去,再码上令人垂涎欲滴的溏心蛋。

“叉烧拉面和叉烧拉面加鸡蛋!”

田鸿杰将加了鸡蛋的那碗递给胡宇桐,“你爱的鸡蛋。”

看出来田鸿杰是饿狠了,说完这话都不等胡宇桐反应,就大口嗦起面来。胡宇桐摩挲着碗边,热气蒸腾而上,模糊了他的视线。

烟火大会要比想象中更令人惊艳,不断在夜空炸开的烟花映照着各家各户屋顶的皑皑白雪,湖面也不再平静,码头上站满成双成对的小情侣,也有一家三口四口出来的,都穿着各式各样的浴衣,气氛好不热闹。

胡宇桐侧眼望向田鸿杰,他正努力仰着头,绚烂的烟火实实在在地在他眼底四散开,他眼中像有汪洋,垂落的星火洒落在上面燎出壮观的星海,“真漂亮。”

“恩。”田鸿杰点点头,今晚最大的烟花在空中绽放,四周响起此起彼伏的喧闹,胡宇桐却没舍得挪开视线哪怕一秒。

此刻的他并不关心四周的气氛高涨,只想沉迷于身边人眼底的热闹非凡。

“你喜欢?”

“很喜欢。”

田鸿杰脸上流露的笑意牵动着胡宇桐的心,他似乎懂了随心的意思,却也同时陷入新的迷茫,他没忘记田鸿杰的欲望是想谈恋爱,也没忘记田鸿杰有喜欢的人,胡宇桐咽了咽喉咙,苦味在喉头缓慢晕开,“那你应该和喜欢的人来看的。”

田鸿杰转过头,正巧对上胡宇桐还来不及收回的目光,光影在他脸上斑驳,“我已经是了。”

从日本回来,胡宇桐就急匆匆地冲到神界,似乎对他的到来早有预料,神明等在一片白光的正中央,声音在广大的空间里依然震出回响,“你来了。”

“我想......”

神明抬手打断胡宇桐的话,脸上的笑容圣洁又庄重,“你已经得到你想要的了。”

语罢,胡宇桐转眼便回到了万事屋,田鸿杰蹲在门口,胡宇桐不在时,没人能进来,原本在里面的人也会被强制传到门外,看着他被冻得通红的耳朵尖,胡宇桐心疼地上手替他揉搓着,“对不起,我刚才着急办点事。”

田鸿杰抽了抽鼻子,抬起头,胡宇桐这才发现他眼眶也通红。

“这咋了?冻着了?”

田鸿杰摇摇头,他知道今天是期限的最后一天,如果他再不把心里的话说出来,明天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被拒绝也好,怎么样都好,他抱着满腔孤勇把话说出来,没想到胡宇桐却是在回来以后直接弃他而去,他还被强制从温暖的室内转移到冰天雪地的外边。

离零点还有半个多小时,万事屋还没从身后消失,田鸿杰是个执着的人,即使被拒绝了,他也要看着万事屋从眼里彻底隐没,就像看着他最初的渴望变成最后也无法触及的幻想。

“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胡宇桐还不确定,烟花的声响太大,他也会担心自己听错了,何况他其实连那个声音是不是田鸿杰说的都记不清。

“其实,你老问我,想要什么,需要什么。我知道你的任务是帮我完成愿望,其实吃早茶,堆雪人,包括今天去日本看花火,都是我的愿望,的一部分。”田鸿杰顿了顿,“跟你在一起做的任何事,都属于我的愿望。”

“胡宇桐,其实你才是我渴望的,这就是我想说的。”

“外面太冷了,进来我跟你说。”胡宇桐拍拍田鸿杰的背,将他带回万事屋里,“你知道我的生命是无限的吗?”

田鸿杰点点头。

“但是无限的一半,却不是无限,而是零。”

见田鸿杰不同,胡宇桐直言道,“我没办法分给你无限的生命。”

看见他脸上骤然出现的失落,胡宇桐越发觉得逗他好玩,但眼下还是正事重要,于是他继续道,“所以我舍弃为神的永恒,想跟你交换为人的一辈子,可以吗?”

田鸿杰的啜泣声十分轻软,砸酸了胡宇桐心上的软处,他抬手抚摸着田鸿杰的背,替他顺气,“别哭了,丢人。”语气里却没有半分指责。

胡宇桐蹲下身,抬眼望着还在用力擦着眼角的小孩,怕他一会儿把眼睛都擦肿了,只好伸手将他的手裹进手心,“我不会允许你离开我的,你做好这种觉悟了吗?”

胡宇桐的话像是有魔力,田鸿杰仿佛已经看到往后平淡的每一天,他想要的全部都可以在胡宇桐身上填满,而他也会倾尽全力,将过往沿途遇过的风景都分享给胡宇桐。

“好。”

田鸿杰认真注视着胡宇桐的双眼,比起巧合,他更认为和胡宇桐的相遇是一场注定。

注定他会不小心看见那晚停靠人间的他,注定他会爱上将他当作渴望的他。

「如果你只是想有个不会离开你的人,要不要跟我结婚?」

田鸿杰罕见地梦到主动求婚的那天,说是求婚也不大准确,只不过恰好遇到胡宇桐茫然失措地坐在湖滨公园的长椅上,手上握着戒指盒。

“胡宇桐。”

这是田鸿杰第一次遇到不在舞台上的胡宇桐,紧张的情绪压低了他的音量,他甚至不敢多靠近两步。

“胡宇桐。”

见胡宇桐没反应,田鸿杰又再喊道,这才吸引到那双总缀着亮光的双眼。

“……小熊?”

胡宇桐对田鸿杰是有印象的,每次live house结束他们都会一一和观众道别,去看他们乐队演出的以女性为主,像田鸿杰这样的小男孩很容易就会被记住。

何况他每次和自己握手的时候总会憨笑着露出讨喜的兔牙,样貌又像极小熊维尼。胡宇桐本就被乐队里的人笑称为跳跳虎,因为他好几次彩排的时候都打着打着鼓把自己弹出去了,现在给他遇上个“同伴”,胡宇桐难免对他多了几分留意。

“……你怎么知道我的外号?”田鸿杰被突然喊了昵称,心脏差点要从胸腔蹦出来,他赶忙用手抚了抚胸口,胡宇桐看着觉得好笑,“你紧张什么呀?我记得你,总来看我演出,对吧?”

“嗯。”田鸿杰小心翼翼地点头,眼睛忍不住往胡宇桐手上的盒子瞟。

注意到他的视线,胡宇桐将婚戒随意丢回兜里,笑道,“被拒绝了。”

田鸿杰楞楞地看着胡宇桐的笑脸,他看不得他脸上有落寞,于是话不经大脑就脱口而出,“我不会……拒绝你。”

胡宇桐微微皱眉,“什么意思?”

“我说,我不会拒绝你,我喜欢你。”

即使有过几面之缘,胡宇桐也难以想象这小孩竟然会说出这么直接的话,他无奈地叹气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田鸿杰坚定地点点头,连头发丝都在用力,反正话已出口,也没什么可害怕的了。

何况胡宇桐没有立马拒绝他。

田鸿杰暗自握拳,鼓足勇气继续道,“我记得你说过,上了你的车,就别想下去。你还说,恋爱就是遇到个你永远不会离开,也永远不会离开你的人。”

“如果……如果你只是想要一个永远不会离开你的人,你要不要跟我结婚?”

但我为什么要永远不离开你?

然而对着田鸿杰的眼神,胡宇桐却没能把这句话说出口,大概也是被他话里的坚定所触动。诚然,向任胤蓬求婚,并不仅仅是因为喜欢,也有想把他彻底绑在身边的想法。从小开始,胡宇桐就有些许偏执,他想要留住身边所有的人,说起家人或是亲近的朋友时,他必然会加上“我的”两字,就像在宣誓主权一般。

然而聚散离别是人生必经之路,身边的人来来往往,逐渐消磨掉胡宇桐坚不可摧的信念,他开始接受分别,慢慢在心里将身边的朋友按相处时间划分出一个个区域。

在胡宇桐的朋友里,任胤蓬是留在他身边最久的人。

但时间早已不被胡宇桐信任,离别的风险随着时间变长也在逐渐增大,他越来越担心有一天任胤蓬也会从他身边离开。胡宇桐的父母关系极好,越是长大他越是能感受到二老之间细水长流的情感,渐渐的,他开始觉得,婚姻才是能将人永远留在身边的最佳方式。

胡宇桐理所当然地认为,愿意待在自己身边这么久甚至可以说有些依赖自己的任胤蓬肯定和自己抱有一样的想法,也一定能理解自己的想法。

但胡宇桐又一次想错了,任胤蓬被他的求婚吓得满脸通红,匆忙丢下一句对不起就迅速跑远,这才有了最初胡宇桐坐在长椅上茫然失措的景象。

“……你永远不会离开我?”

与其说是问句,胡宇桐这句话更像是自言自语,他的眼神没有聚焦,思绪在脑海中千回百转。追根究底,他无非是想要一个不会离开的人,他自以为找到最佳方式,却以失败告终,有一瞬间,胡宇桐甚至想要放弃,放弃再去寻找不会离开他的人,然而田鸿杰却误打误撞地闯进他深陷的阴霾里。

胡宇桐抬头便能碰见田鸿杰的双眸,小孩毫不吝啬眼底的满腔热意,不需开口,问题的答案已经昭然若揭。胡宇桐渴望着,却从没在谁的视线里触碰到的热烈,此刻在田鸿杰眼中得到了。

“那我们……试试吧。”

田鸿杰心底涌起翻天覆地的喜悦,还有不可置信,他的手在裤边握拳又松开,然后小心地靠过去,让胡宇桐将自己抱在怀里,“我愿意上你的车。”

“嗯,我相信你。”

说出这句话时,胡宇桐也不禁一愣,随后淡然笑开,不管喜不喜欢,他能永远留在自己身边,比什么都好。

“过几天给你买新的戒指。”

兜里这个用来向任胤蓬求过婚,自然是不能再二次使用,对小孩也不公平,胡宇桐揉揉田鸿杰的脑袋,发现他的头发柔软到不可思议,让人舍不得挪开手。

“或者我带你去,你自己挑?”

“不用。”田鸿杰指着胡宇桐的口袋,“就这个就可以。”

“可是……”

“等你喜欢上我,再给我买新的。”

胡宇桐怔怔地看着田鸿杰坦然的神色,心尖的软处仿佛被捏了一下,涩涩发疼。

“还是你想把这个留作纪念?没事,不要戒指也可以。”

田鸿杰以为他不舍得将这个专门为喜欢的人买的戒指送给自己,他清楚胡宇桐还不喜欢他,田鸿杰只是想赌,赌有一天他会收到胡宇桐专门为他挑选的戒指,也赌自己能坚持到那一天。

“不……没事。”胡宇桐在口袋里握紧戒指盒,用力到指尖泛白,最终还是将它拿出来打开,里面精致小巧的白金戒指暴露在阳光下。

“你不帮我戴吗?”田鸿杰张开爽朗的笑容,弯起的眼睛眼尾拖出温柔的弧度,胡宇桐也忍不住跟着勾起嘴角,戒指的尺寸意外的正好,安稳地套在田鸿杰的无名指上,胡宇桐清晰地感觉到心里舒出一口气,不自觉道,“你是我的小熊。”

“嗯。”田鸿杰握住胡宇桐的手,摩挲着他掌心的糙茧,“我不会离开你的。”

「哪怕你不喜欢我」

这仿佛记忆重演的真实感让田鸿杰从梦里惊醒,心悸的感觉在黑暗里格外压抑,他望向身边熟睡的人,忍不住拍拍他的肩膀。

“老胡。”

“嗯?”胡宇桐睡眠很浅,刚开始和田鸿杰睡时还不太适应,小孩的肌肤温度偏高,睡姿又格外自由,把被窝烘烤的像个暖炉不说,还常常无意中伤他可怜的老腰。

俩字,折腾。

但胡宇桐发现如果抱着田鸿杰睡,小孩就安分许多,于是本来爱蜷身睡觉的他改掉了这个习惯,每天都给田鸿杰充当人肉抱枕。无奈田鸿杰发育太好,也可能是给胡宇桐这位隐藏大厨给养的,本来差不多的身高硬是凭田鸿杰一己之力变成差整整六厘米。

六厘米!!

胡宇桐在心里咆哮,然而健身也没能再让他往上多窜两厘米,反而跟着他健身的田鸿杰眼瞅着还要继续长,于是胡宇桐当机立断,不再让田鸿杰跟他去健身房,防止自尊继续受挫。

“老胡——”田鸿杰的鼻音软糯,带着困乏,他趴到旁边的人身上,胡宇桐抬起脸,想去亲他。田鸿杰不着痕迹地躲开胡宇桐的吻,转而咬着他脸颊的肉。

他不愿意和胡宇桐接吻。

田鸿杰偶尔也会自嘲平日里没事看太多言情小说,才会固执地坚持着只要胡宇桐不喜欢他,他就绝不和他接吻。对田鸿杰来说,接吻带来的浓烈感远高于身体的交合,如果在唇齿厮磨间根本无法感受到胡宇桐的喜欢,再对比田鸿杰心里堆叠的爱意,无异于一种精神上的凌迟。

伴随着两声轻笑,粗糙带茧的手掌托着他的脸,揉捏几下他的耳垂后顺着脖颈一路往下。

夜里的凉意迅速被驱散,胡宇桐翻身将田鸿杰压在身下,被子被蹬落在地板上,可怜兮兮地拥成一团。看着田鸿杰眼里此时雾气弥漫,胡宇桐恨不得能在里面添柴点火,把他燃烧成灰烬然后再涂抹在自己的骨骼上。

“大半夜撩拨我?”

田鸿杰被胡宇桐的动作带出闷哼,他紧闭着眼,扭头咬着胡宇桐撑在耳侧的手腕,听闻身上的人倒吸冷气,他露出狡黠的笑容,“不经撩。”

但很快田鸿杰就为自己的话付出代价,情事中轻微的疼痛更像催化剂,胡宇桐舔着滑至嘴角的汗,俯身将咸涩喂到田鸿杰嘴中,身下动作一刻不停甚至愈演愈烈,看着他字不成句,声调也逐渐支离破碎。

天空泛起鱼肚白,室内凌乱的床铺被一览无遗,田鸿杰浑身酸软地窝在胡宇桐身侧,暖气扇尽职尽责地供着暖,也夺走室内的湿气,微咸的腥味糜漫在卧室里无法散开,胡宇桐从背后抱着田鸿杰,双手绕过他的腰侧,“能睡着了吗?”

田鸿杰点点头,背对着胡宇桐咬紧下唇,害怕啜泣声将他真实的情绪暴露。

接吻的温度还残留在嘴角,接吻时胡宇桐正处于滚烫深处,每次动作都毫无保留,自然也没发现唇瓣贴合时田鸿杰身子瞬间的僵直。不仅如此,胡宇桐还变本加厉,舌头长驱直入,扫荡过田鸿杰温热的口腔内部,没放过任何角落。

是自己大意了。

田鸿杰紧紧将手抱在身前,用力抵住心脏的位置,他以为胡宇桐是懂的。结婚这几年,他逃避接吻的手段就没长进过,只知道学着幼兽撒娇的方式,去吮咬胡宇桐的喉结,脸颊或是耳垂,以此蒙混过关。

胡宇桐是个占有欲极强的人,恨不得能把田鸿杰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打满自己标记,然而面对田鸿杰这如此拙劣的逃避手法,他却从未生疑。

所以田鸿杰以为胡宇桐是懂的,以为不接吻是两人彼此默认的心照不宣。

然而胡宇桐从来就不懂。

田鸿杰憋住声音,眼泪逐渐在枕头上砸出深痕,接吻时他被迫尝到了胡宇桐的情绪,残忍的现实再次铺在他眼前。

胡宇桐不喜欢他,一点儿都不喜欢,他依然只是享受着拥有一个所有物的安心感,温柔也不过是对待所有物的温柔。田鸿杰却差点在这种温柔下,忘掉当初给出承诺时内心的孤注一掷。

胡宇桐抬手摸到田鸿杰的脸,正好蹭走他脸上未干的湿润,田鸿杰被吓得连忙将半张脸藏进枕头里,“都是汗......”

屋内温度着实也高,情事带来的热浪还没完全褪去,想着田鸿杰本就比别人怕热的体质,胡宇桐不疑有他,手掌轻揉着田鸿杰柔软到令人爱不释手的头发,“我去把暖气调低点。”

“……恩。”田鸿杰不敢多说话,直到胡宇桐起身走出客厅,他松下一口气的瞬间,眼泪便争先恐后地涌出,似乎刚才憋住的几分钟已是他的极限。

田鸿杰的肩膀,腰腹满是胡宇桐留下的痕迹,他将自己蜷成婴儿在母亲腹中的模样,他再也没法欺骗自己,细小的渴望像是找到他心上的缺口,一举钻进他的心脏,心房心室都浸满细密的疼痛。

如果早知道坚持没有结果,是不是应该学会放弃。

夜里的凉意迅速被驱散,胡宇桐翻身将田鸿杰压在身下,被子被蹬落在地板上,可怜兮兮地拥成一团。看着田鸿杰眼里此时雾气弥漫,胡宇桐恨不得能在里面添柴点火,把他燃烧成灰烬然后再涂抹在自己的骨骼上。

“大半夜撩拨我?”

田鸿杰被胡宇桐的动作带出闷哼,他紧闭着眼,扭头咬着胡宇桐撑在耳侧的手腕,听闻身上的人倒吸冷气,他露出狡黠的笑容,“不经撩。”

但很快田鸿杰就为自己的话付出代价,情事中轻微的疼痛更像催化剂,胡宇桐舔着滑至嘴角的汗,俯身将咸涩喂到田鸿杰嘴中,身下动作一刻不停甚至愈演愈烈,看着他字不成句,声调也逐渐支离破碎。

天空泛起鱼肚白,室内凌乱的床铺被一览无遗,田鸿杰浑身酸软地窝在胡宇桐身侧,暖气扇尽职尽责地供着暖,也夺走室内的湿气,微咸的腥味糜漫在卧室里无法散开,胡宇桐从背后抱着田鸿杰,双手绕过他的腰侧,“能睡着了吗?”

田鸿杰点点头,背对着胡宇桐咬紧下唇,害怕啜泣声将他真实的情绪暴露。

接吻的温度还残留在嘴角,接吻时胡宇桐正处于滚烫深处,每次动作都毫无保留,自然也没发现唇瓣贴合时田鸿杰身子瞬间的僵直。不仅如此,胡宇桐还变本加厉,舌头长驱直入,扫荡过田鸿杰温热的口腔内部,没放过任何角落。

是自己大意了。

田鸿杰紧紧将手抱在身前,用力抵住心脏的位置,他以为胡宇桐是懂的。结婚这几年,他逃避接吻的手段就没长进过,只知道学着幼兽撒娇的方式,去吮咬胡宇桐的喉结,脸颊或是耳垂,以此蒙混过关。

胡宇桐是个占有欲极强的人,恨不得能把田鸿杰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打满自己标记,然而面对田鸿杰这如此拙劣的逃避手法,他却从未生疑。

所以田鸿杰以为胡宇桐是懂的,以为不接吻是两人彼此默认的心照不宣。

然而胡宇桐从来就不懂。

田鸿杰憋住声音,眼泪逐渐在枕头上砸出深痕,接吻时他被迫尝到了胡宇桐的情绪,残忍的现实再次铺在他眼前。

胡宇桐不喜欢他,一点儿都不喜欢,他依然只是享受着拥有一个所有物的安心感,温柔也不过是对待所有物的温柔。田鸿杰却差点在这种温柔下,忘掉当初给出承诺时内心的孤注。

胡宇桐抬手摸到田鸿杰的脸,正好蹭走他脸上未干的湿润,田鸿杰被吓得连忙将半张脸藏进枕头里,“都是汗......”

屋内温度着实也高,情事带来的热浪还没完全褪去,想着田鸿杰本就比别人怕热的体质,胡宇桐不疑有他,手掌轻揉着田鸿杰柔软到令人爱不释手的头发,“我去把暖气调低点。”

“……恩。”田鸿杰不敢多说话,直到胡宇桐起身走出客厅,他松下一口气的瞬间,眼泪便争先恐后地涌出,似乎刚才憋住的几分钟已是他最大的极限。田鸿杰的肩膀,腰腹满是胡宇桐留下的痕迹,他将自己蜷成婴儿在母亲腹中的模样,他再也没法欺骗自己,细小的渴望像是找到他心上的缺口,一举钻进他的心脏,心房心室都浸满细密的疼痛。

如果早知道坚持没有结果,是不是应该学会放弃。

1. “来来来,快来帮我拿一下!”

高嘉朗挎着两个鼓鼓囊囊的斜挎包,背着个登山包,手上还拎着俩满满当当的大塑料袋,一看就死沉。可惜他的呼喊丝毫没能引来正在死线跳舞的组员们半分注意力,区区组长而已,单子没做好才是要丢饭碗的。得不到回应的高组长差点想屁股往地上一坐跟自家小外甥似的撒泼耍赖了,这都是群什么组员,眼里还有没有他这个组长。

“我帮你。”

这句话就宛如神仙下凡,说话的人伸手接过高嘉朗提着的重物,不用抬头,只看那冷白的肤色高嘉朗就能猜到,肯定是刘也。

“刘也,果然只有你心里有哥,这么温柔,这么善良,以后谁要是嫁了你,那就是福气。”高嘉朗的语气夸张到把刘也腻出来浑身鸡皮疙瘩,他抖了抖肩,佯怒道,“闭嘴吧你,嘴欠儿的,就你这样,难怪在组里没威严。”

“是吗?这怪我吗?不是你们无情无义吗?”

“那你自己拎?”眼看刘也就要把东西丢回来,高嘉朗连忙摆手,“别别别,除了你,除了你。”

刘也看着袋子里啥玩意都有,包装更是五花八门,想必是高嘉朗出差带回来的特产。看这分量,应该连楼上楼下其他组的份都带上了,真是老好人,这也不难解释为什么高嘉朗能跟所有人都混得这么好了。

刘也心下叹了口气,把袋子放下以后喊道,“组长给你们带的礼物,真的不来领一下吗?”

组里此起彼伏的键盘声骤然停歇,仿佛在激昂的乐谱里硬生生插进休止符,然后众人哗啦一下围满高嘉朗的桌子,而高嘉朗却彻底被挡在人群外。

“你们......”高嘉朗提起一口气,感觉声音太小这帮兔崽子怕是要听不到,于是丹田运气,大声吼道,“你们的份在我这!”

好,这下总算愿意看看他们可怜的组长了。

虽说也给别的组带了伴手礼,但人都是偏心的,高嘉朗尤其偏得明目张胆,给自家组员的都是亲手挑选的礼物。他喊着名字,把礼物一个个交给对应的人,到夏之光的时候还狠狠地锤他的脑袋一拳,“空当接龙,啊?以为我没看到,啊?有空玩空当接龙都不来帮我拿东西。”

“错了错了,朗哥,刚开的刚开的,我刚把单子给客户发过去!”

“边儿去,你以为我没看到你塞着耳机呢?”

高嘉朗倒也不会真的生气,组里都是好孩子,不好的早被他丢出去了,别看他人好,也不是能任人拿捏的个性。谁初来乍到也是怕过他板着脸严肃的样子的,多处几个月才能到现在这么熟悉。

“来,刘也!”

刘也慢悠悠地走过去,看到高嘉朗递过来的东西明显一愣,盒子上是烫金的山水画,线条很细腻,里面是纯黑色的钢笔,笔身线条优美,就这么看着似乎都能想象到下笔时的顺滑。

“……这个,很贵吧?”

对比起别人的礼物,刘也明显感觉到自己这份的贵重,尽管其他人未必会在意,但他依然心有顾虑。

“收下,没多少钱。”高嘉朗强势起来便不会给人犹豫或拒绝的机会,他将盒子塞过去,指尖无意划过刘也的手腕,触感掀起细微的电流,高嘉朗的眼神微闪,忽略掉心底的异样,神色如常道,“前段时间见你在看钢笔,你知道我这人只喜欢圆珠笔,钢笔啥的不太会挑,但这个我握着觉得很安心,就买下来,送你正好。”

“谢谢。”刘也不再拒绝,攥紧手中的盒子。

夏之光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打转,脸上逐渐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在谈吧?在谈吧?”

“臭小子,我抽你!”

“不,我不和上司谈恋爱。”

高嘉朗抬手作势要打,被刘也一句话捅中心窝,立马摆出一副可怜巴巴的表情,“不是吧?你好歹犹豫两秒?”

刘也托腮,静静地看着高嘉朗,然后露出相当和蔼的笑容,“我拒绝。”

“你还是别犹豫了。”高嘉朗把剩下的大包小包随便分了分,吩咐道,“我去给别的组送东西,你们该干啥干啥,别摸鱼啊。”

“是——”

众人回到各自的岗位,等刘也坐下以后,夏之光探过头来问道,“诶,刘也,你怎么拒绝的这么快,看你平时挺关注朗哥的啊?”

刘也知道夏之光说的关注没其他意思,只不过是因为自己在组里的时间最长,和高嘉朗私底下也常有来往,大家才默认他俩关系最好。但刘也还是忍不住心里咯噔一下,低下头怕被看出脸上的异样,稍微扯起嘴角以后他才抬头道,“他自己写的啊,禁止办公室恋爱。”

夏之光这才想到长年写在身后白板上的唯一规则,禁止办公室恋爱。

据说是因为在高嘉朗还不是组长的时候,他的两个同事走到一块了,没多久又分了,结果两人双双离职,活儿全堆到高嘉朗头上,害他加了一个星期的班才把窟窿填上。

太惨了。

每次想起这个故事夏之光都忍不住心疼当时的高嘉朗,并对这条规则给予无限的理解,毕竟谁也不想成为下个被单子压垮的可怜虫。

“但是。”夏之光忽然话锋一转,“你喜欢朗哥吧?”

刘也刚松口气,猝不及防被夏之光这记直球打得差点丢盔弃甲,他来不及藏起眼里的慌乱,躲闪道,“说啥呢?谁喜欢他啊?别乱开这种玩笑。”

“恩——”夏之光拖长音调,对刘也的回答不置可否。

2. “忙完了?”

高嘉朗撑在露台上抽烟,并没有回头,语气却熟稔的仿佛早已猜到来人是谁。

“恩,但愿这次不要再被返回来。”刘也拿着两杯咖啡,高嘉朗侧眸看他一眼,把烟撵灭在已经锈迹斑斑的围栏上,抬手将烟味扑干净以后才接过咖啡,“谢了。”

“听说你搬家了。”

午休的时候组里总是安静得很,刘也没有睡午觉的习惯,继续工作又怕键盘声吵到睡觉的同事,这才来露台透透气,也姑且从忙碌的生活里逃离出来。

“恩,出差前搬的,离公司远了点,但附近有超市有健身房,比原来住的地方自在,想要热闹的时候开个窗,心里踏实。”

和大部分在职场待久了的人不一样,日复一日的枯燥生活似乎没磨平高嘉朗身上的棱角,更没有给他眼里的光蒙灰,他就像安静趴在大草原上的狮子,信念和坚持填满了他的欲望,让他不需要对谁针锋相对。高嘉朗不会吝啬能给予他人的任何温柔,但也从不掩饰锋芒。

刘也欣赏这样的人。

余光望见刘也若有所思的表情,高嘉朗开口道,“和你认识这么久,我每次都在想,刘也你这人啊,真不像个人。”

“啥玩意?”刘也瞬间决定收回心里对高嘉朗所有的欣赏,会不会说话了还,认识这么多年就认识了这?怎么的,自己不像个人还能像个啥,像个机器吗?

“像机器。”

“高......”

眼看下一秒刘也就要炸毛了,高嘉朗连忙打断道,“你别急,你先别急,你听我说,我还能骂你咋的,你听我说完,不顺心你再骂我也不急,对吧。”

刘也把冷掉的咖啡一饮而尽,冷哼道,“恩。”

“你这人太能藏事儿。”不知为何,高嘉朗开始说话后就没再看着刘也,而是把目光放到远处的楼顶,他们这栋楼几乎是市里最高的建筑了,他们又处于高层,轻易就能将整个城市纳入眼底。

“我俩也共事这么长时间了吧?当时你调来我们组的时候,我才刚当上组长,我呢,你知道我惯有一套自来熟的本领,偏偏在你这吃了瘪,我以为你可好说话一人,没想到我就邀请你吃个便饭,你能拒绝的这么干脆利落。后来我发现你工作起来也是不要命的主,说不让你加班,你面上答应着,第二天回来发现你盯着屏幕,眼睛里全是红血丝,手还不停地在键盘上敲敲打打,就那时候我开始觉得的,你跟机器似的。”

这时忽然起风了,把高嘉朗身上残存的烟草味卷起,拂过刘也的鼻尖,苦味从鼻腔蔓延到喉头,刘也忍不住咽了咽喉咙,沉默地听高嘉朗继续说。

“但是机器嘛,零件拼起来的,程序设定好的,当然就没有人类的感情思想。但你不一样,你有血有肉,熟悉以后也会跟人拌嘴。你在某些事情你特迟钝,但有时又精得像只狐狸,我觉得光光说得没错,你啊,面上看起来懵,像那种反应慢半拍的呆萌机器人,实际上心里门儿清,心思也重,啥都会放心里。”

“是吗。”刘也有点害怕高嘉朗再说下去,这番话几乎把自己的保护壳剥得一干二净,但他只是不想受伤罢了,比起踏出一步然后跌入深渊,他宁愿选择在悬崖边上,抱着膝盖蹲下,任由负面情绪滋养出来的怪物在体内横行霸道,因为只要他内心足够强大,就总能等到怪物吃饱喝足的一天,那时候他会再次站起来,转身离开,寻找另一条道路。

“刘也,你知道我在说什么。”高嘉朗将手放在刘也的肩膀,微微下压,“但是你不能一直迟钝下去,或者我更想说,这是逃避。”

“但我不希望你逃避。”

刘也身体后撤,面无表情地看着高嘉朗的手悬在半空以后缓慢落下,“那你说说看,我在逃避什么?”

“你的感情,刘也,我也是过来人,什么样的人我没见过?你的表情骗不了我,你肯定有喜欢的人,但你藏着掖着一直不说,那没用,知道吗?喜欢就得说,不能憋着,容易瞎想,容易错过。”

刘也盯着高嘉朗良久,咧开嘴,笑意却不达眼底,“你跟我这说谁呢?”

“刘也......”高嘉朗皱眉,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刘也却已经撇开眼,“别说了。你什么也不知道。”

“那你说啊,我怎么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就算你不愿意跟人妹子告白,那你跟我说,我给你出出主意不也挺好吗?总比你一个人憋着好吧?”高嘉朗拽住刘也的手臂,不想让他从这场谈话里离开。

“跟你说?”在高嘉朗看不见的地方,刘也将手里的纸杯捏扁,再回头时,他已经恢复冷静,表情甚至是称得上冷漠。

“你谈过恋爱?”

高嘉朗脸色一囧,讷讷道,“没......没有。”

“那你凭啥要问你呢?凭你单身多年?还是凭你自以为对我的理解?”刘也抿着嘴,挣开高嘉朗的手,“高嘉朗,我是不是喜欢谁,喜欢的是哪个女孩子,都是我的事,我愿不愿意说,也是我的事,和你没有半点关系,希望你记清楚这点。”

刘也几乎在每个字上都加了重音,尤其是“女孩子”三个字,听得高嘉朗莫名不是滋味,是他挑起的话题,最后却闹得不欢而散,高嘉朗无奈地叹气,怀着五味杂陈的心情,在露台吹了一中午的风。

3. “组长还没来吗?”

夏之光好奇地看着里面的座位,十分意外,除非特殊情况,比如周一公司开会,高嘉朗会晚到,其他时候他都是组里最早打卡的人。相反夏之光每天都要和方案组的翟潇闻吃完早餐才上来,通常都是踩点到岗,还因此常被高嘉朗唠叨。像这样夏之光来了高嘉朗还没来的情况是极少见的。

在办公室里问了一圈也没问到理由,夏之光索性给高嘉朗打过去电话,啥都不如问本人最直接。

“喂朗哥!你怎么还没来?你没事吧?”

注意到刘也偷偷往这边看的眼神,夏之光打开免提,组员也都纷纷凑过来,听筒里高嘉朗的声音闷闷的,不时还抽两下鼻子,“......感冒了,今天就不回去了,你们有啥问题就打我电话。”

“朗哥你没事吧?” “朗哥要给你送药不?” “朗哥要不一会儿下班给你带份粥?”

来自组员的关怀让高嘉朗倍感窝心,但这帮家伙七嘴八舌的同时音量也不断提高,听着着实头疼,高嘉朗连忙咳嗽两声,这才止住话筒另一头的一堆喇叭,“行了,别担心,我没啥事,休息一天就好,都忙去吧,撩了。”

等到下午下班,刘也破天荒准时收拾好东西,夏之光瞪大了眼,今天真是活久见,朗哥没来,刘也还知道准时下班了,“刘也,你等会。”

“咋了?”

夏之光递过去一盒感冒药,还有两支口服液,估计是上次他感冒的时候翟潇闻给他的,“你把这带着,公司楼下可以打包一份滑鸡粥给朗哥带去。”

“我知道。”刘也垂着头,却迟迟没伸手去接。

“我怕你装不知道。”夏之光把东西直接塞进刘也的公文包里,难得正经道,“反正我把借口给你编好了,你要是不想让朗哥知道,你就把我推出去,省事。”

“你也觉得我在逃避吗?”刘也的嘴角紧绷,眉头拧成结,满脸不愉。

“我没有。”夏之光大声为自己辩解,下一秒却又皱着脸,似乎十分纠结,“也不是完全没有,但我能理解你的啦,暗恋嘛,就跟拿了缩头乌龟体验卡一样,不仅进度缓慢,而且一有点风吹草动脑袋就躲壳里了,理解理解。”夏之光拍拍刘也的肩,看他那自豪的表情,大概是真以为自己说出了什么了不起的话。

“你这说法真是毫无美感呢。”刘也被逗得勾起嘴角,连刚才那点被看穿的窘迫此时也散得一干二净。

门铃响起的时候,高嘉朗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感冒让他脑子里像糊了浆糊恨不得睡死过去,堵塞的鼻子却又不让他安稳。

本以为门铃声是幻听,但在响过第六遍时,高嘉朗总算意识到是真有人在他家门口,他只好撑着身子从床上爬起来,踏着软绵绵的脚步走出去打开门。

“刘也?”

高嘉朗揉着眼睛,不是幻觉吧,他昨晚上还一直在想那场不欢而散的对话,想着应该怎么挽回一下和刘也的关系。结果莫名其妙想到刘也手腕的触感,天知道这两件事怎么被他联系起来的。

总之事情一涌而上,再被紧接而来的感冒搅成乱麻,就像打了死结的耳机,贸然去解只会越解越乱,随时可能被扯断。

“不打算让我进去吗?”刘也提起手上的粥,高嘉朗连忙侧开身让他进来,“说的啥话,快进来,我没想到你会来。”

刘也没接他的话,进门脱掉鞋子以后,径自走到餐桌前,把粥放下,“啥也没吃?”

“恩......”

“药吃了吗?”

“没......”因为压根没力气,接完早上那通电话以后,高嘉朗连水都没喝两口,他平时不容易生病,这一不留神中了招,感冒来势汹汹,明天能好他都谢天谢地了。

“喝点水,喝点粥,吃药,然后再去睡。”

刘也把粥推过去,热气氤氲而上模糊了高嘉朗的视线。

“吃啊,别愣着,能吃点是点,空腹吃药伤胃。”

高嘉朗这才仿若大梦初醒一般,舀起一大勺滚烫的粥就要往嘴里送,幸好刘也眼疾手快抓住他手腕,“烫!你吹吹!”

高嘉朗怔愣地看着刘也,手腕上的触感太过于真实,仿佛过电一般,他的心脏感到瞬间的酥麻,难以名状的情绪从尾椎窜上来,从背后包裹住他的全身,勺子从高嘉朗手上逃离,落回香气四溢的粥里。

气氛逐渐微妙,刘也迅速松开手,碎发挡在他眼前,叫人看不清里头的情绪,“你先吃着,我烧个水,放温了你好吃药。”

高嘉朗埋头默不作声地吃,粥十分粘稠,鸡肉的清甜裹着熬煮到开花的米粒,鸡肉鲜嫩软烂,舌尖抵着轻抿便能化开,香气随之布满口腔。即使感冒令味觉和胃口都有所下降,高嘉朗还是忍不住一口接一口喝完整碗粥,打出满足的饱嗝。

“觉得撑吗?”刘也把水倒进杯子里,用手贴在杯壁上试了试温度,担心试的不准确,还凑着抿了一口,确定温度适中,才连同药一起递过去,“不撑就把药吃了,赶紧睡觉。”

“刘也。”

“怎么了?”

“昨天对不起啊。”

刘也一愣,旋即笑道,“没事,不是啥大事。”

“我是说,说你逃避这一点,是我急了,我不应该这么对你指手画脚的,你其实做事比我果断多了,在大多时候。”

“恩。”刘也低声应道,却在心里暗自摇头。

“其实,你不说,是不是害怕对方不喜欢你啊?”

“是。”刘也直视着高嘉朗的双眼,答得无比坦然,“暗恋不都是这样的吗?就像只缩头乌龟,慢慢爬,爬一秒,躲一分钟,不都是这样的吗?”

“这比喻也太随便了......”高嘉朗嘟哝着,一口气将药全都吃下去,再开口时语气里带上了点恳求,“你今晚留下吗?”

“你这是在撒娇吗?真把我当你监护人使了呗?三十岁的小屁孩?”说着不着调的玩笑话,刘也的表情却表现出些许迟疑,知道他没马上拒绝就是有机会,高嘉朗乘胜追击,“不都说人生病的时候很脆弱需要人陪吗?你看你要是在这待着,没准儿明天我就能上班了,岂不是对大家都好?”

“少来啊,没人想你,我们组你又不是不知道,忙起来爱谁谁,饭都惦记不上吃还惦记你?”刘也一巴掌糊高嘉朗背上,顾及他是个病人,在拍下去的时候还刻意收着劲,“行,我留下,行了吧?”

“好咧!”

高嘉朗脚步轻快地蹦跶到床上,看着他活力四射的背影,刘也不禁有种这家伙是在装病的错觉。

躺下以后,刘也坐在床边的地上,靠着床头柜,拿出电脑准备把下周要交的图改一下,高嘉朗悄悄翻过身,盯着刘也的脑袋顶发呆。许是视线停留太久,刘也察觉到以后抬眼对上高嘉朗的目光,大脑产生几分空白,随即问道,“看啥呢?”

“没......”高嘉朗迟疑几秒,复又开口道,“就是,为啥不告白啊?”

“这事儿没完了是吗?”刘也又好气又好笑,气高嘉朗咬着这事不放,又觉得这家伙病了还心心念念这个事这点很搞笑,跟操心的老父亲似的。

“我就老想这事,老想,我想一晚上了都,没准儿就因为这我才重感冒的。”

“赖我呗?这还赖上我了呗?”刘也瞪着眼睛,眼尾吊得比往常都高,高嘉朗见势不妙,赶忙顺毛,“不赖你,那哪儿能赖你,我就随口这么一说。”

“哼。”刘也把注意力重新放回电脑上,文件都还没来得及打开,又听高嘉朗弱弱地说,“所以......为啥啊?”

得,今晚啥也别想改了,就掰扯这事儿吧。

刘也把电脑啪地一声合上,“因为我知道,那人不喜欢我。”眼看高嘉朗又要抛出下一个为什么,刘也立马捂住他的嘴,“闭嘴,不准再问为什么,立马给我睡觉去。”

说完刘也就离开卧室,躺在客厅的长沙发上,掌心还留着高嘉朗嘴唇的柔软触感,干裂起的皮刺挠留下的瘙痒感仿佛在他心尖刮过,刘也努力深呼吸,迟迟没法平静。

为什么高嘉朗偏偏对这件事穷追不舍?

刘也不禁埋怨起高嘉朗来,夏之光看出来不重要,甚至任何人看出来,刘也都可以坦然接受,唯独高嘉朗不行,因为他不会喜欢自己,他的似懂非懂,他自以为是的所谓关心,都只会成为看不见的刀,刺下去无声无息,拔出来也不会见血,刘也只能感受到钝痛。

望着门外橘色的灯光,高嘉朗能听见外头隐约的翻身声,刘也此时大概和他一样,难以入睡。

尽管刘也说得很轻松,也很简单直接,高嘉朗却还是依稀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深刻的难过,并非第一次见,他无数次不小心睨见过,但每次刚想问,这股情绪便会戛然而止,就像从未出现过在刘也眼底一样,消隐无踪,让人再没法问不出口。

他似乎总是对刘也格外上心。

当心里出现这句话时,高嘉朗恍然大悟,人会有很多种偏心,在已经对组员偏心的情况下,他对待刘也依然有明显区别于别人的不同,是不是能说明,他是喜欢刘也而不自知?

但这又能怎么样呢?

高嘉朗呼出一声沉闷的鼻息,不过是陷入和刘也一样爱而不得的境地罢了,他也同样没法说出这份刚被察觉的爱意。

客厅里不再有翻身的响动,高嘉朗依然在和感冒药的药效做斗争,他不想睡,于是起身赤脚小心翼翼地摸出卧室。

刘也蜷身窝在沙发上,身上的毯子半截落在地上,高嘉朗弯腰捡起,重新盖住他裸露在外的手臂。

“要是你喜欢我,也许一切就不一样了。”

爱和喜欢要是放在游戏里,绝对属于被动道具,还是不能丢弃的那种,碰上了就别想主动卸下,只能等它自己离开,又或者是找到心之所属,和另一位带着同样道具的玩家交换,承担着彼此的甜蜜负担。

爱情本身就是矫情的东西,而矫情这个词用在爱情里也并非总是贬义,毕竟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是连他身上的一花一木都能看成山河浪漫的。

“是吗?”刘也突然睁开眼,视线触及高嘉朗怔然失语的模样。

“高嘉朗,以后不要再开这种玩笑,不然我就立马辞职。”

4. “组长怎么了?”

新来的组员赵政豪抱着要交的方案,不敢接近里面气压过低的人,只好转而求助平时最敢和组长没大没小的夏之光。

“相思病,问题不大,但你还是别说多余的,方案放他桌上就赶快走吧。”

赵政豪乖巧地点点头,放方案时离高嘉朗足足有一米远。

夏之光看看对面空着的位置,再看看高嘉朗板了一整天的脸,这两人肯定发生了什么事,不然就以刘也的性格,决计是不会主动要求出差的。

“哎呀,我刚刚听远哥说,这次的出差好像跟调职有关。”

“你说什么?”

高嘉朗跟瞬移似的,把夏之光吓得差点从椅子上翻下来,“我去,朗哥你吓死我了。”

“你刚刚说什么?什么调职?”

“哦,就字面意思啊,我们不是在B市也有工作室吗?最近缺人,想调两个人过去。”确定高嘉朗急了,夏之光还再添油加醋道,“刘也之前还说觉得B市挺好的,说什么比我们这儿暖和,也干燥,不跟我们这儿似的老下雨。”

——对不起刘也,全是我瞎说,回来请你吃饭。

B市的工作室确实缺人,刘也和另一位同事去到甚至都没来得及打招呼,直接被摁在随便的两张办公桌前,赶单子赶到晚上九点多。

刘也是回旅馆洗完澡才看到夏之光发来的消息,没头没脑还要请自己吃饭,刘也总有种不祥的预感,只是他没来得及细想,高嘉朗打来了电话。他犹豫着没接,却也没挂断。

自从那天以后,刘也就没和高嘉朗说过话,路过也是低头装作没看见。刘也心里清楚高嘉朗在看他,但他一时没法接受高嘉朗随口说出那种话。如果说,高嘉朗那句“要是你喜欢我”对刘也而言是一种希望的话,那当刘也睁开眼,高嘉朗脸上不自觉露出的犹疑,就是比以往都要扎得更深的刀子。

他不需要被同情。

刘也望着来电显示的表情十分淡漠,他不需要这种夜里情绪堆积以后莫名其妙的安慰言语,他只接受果断的喜欢或者不喜欢,不愿意让自己活得犹豫不决。

B市今晚难得下起小雨,关窗时,刘也的视线掠过楼下没撑伞的路人,心想这么晚还徘徊在外面,可别着凉感冒了。

感冒......

似乎当人想把一件事抛之脑后时,身边的所有细节都会强行与这件事联系起来,刘也烦躁地扑在床上,把脸深深埋进枕头里。手机在孜孜不倦地震动,刘也忍无可忍,拿起手机也不看上面的消息,直接发去语音,“别发了,睡了!”

手机安静了一会儿,又一条语音回过来,刘也无奈,大脑叫嚣着让他关掉手机直接睡觉,手却自动戳中绿色的语音条。

“晚安,下雨了你记得多穿点。”

“能不能不关心我......”刘也退出微信,漫无目的地划着手机界面,一会儿把通知栏拖下来,一会儿又点开微博不停地刷新。

奇怪......

刘也突然觉得不对,将天气软件点开,上面显示B市并未下雨,估计是出了什么bug,反正外面的雨声不会骗人。但高嘉朗为什么会知道。刘也不敢猜测,却不受控制地将微信再次点开,高嘉朗果真没再给他发任何消息,他只能点开最后的那条语音,幸好高嘉朗说这话时语速平缓,背景音也被一同录进来,尽管模糊,刘也还是听到细碎的雨声。

心脏的一角逐渐崩塌。

刘也冲到楼下,旅馆外头留有淡淡的烟味,再过几秒估计就要被雨水洗刷干净了。他慌张地张望左右空旷的道路,没看见人影,只好凭借直觉往有路灯的左边跑去。

他从来没向任何人提过,他虽然喜欢高嘉朗,却没有觉得高嘉朗是无法触及的光。比起那些遥不可及的比喻,刘也觉得高嘉朗更像是路灯,照亮的范围不广,但是疲惫时只要靠在路灯上,光就正好会从头顶倾泻而下,扫去心底的阴霾。

刘也跑累了,弯腰撑着膝盖喘气,雨水沾湿了他刚洗干净的头发,他脚上还是旅馆的拖鞋,鞋底不防水,脚背也凉飕飕的。

“应该把手机带下来的……”刘也喃喃道。

“......刘也?”

刘也的喘气声骤然停下,像被按下暂停键,几秒后才抬起头,宛如一帧帧慢放的画面。

高嘉朗喜欢的尖头皮鞋,高嘉朗喜欢的破洞牛仔裤,高嘉朗打理的十分利落的衣摆,还有他被淋湿的肩膀。

“我现在,想听你说。”

刘也需要高嘉朗给他这种自信,让他笃定自己不会在拥抱时被推开,“你认真跟我说,不要开玩笑,知道吗?”

“我从不跟你开玩笑,上一次也不是玩笑。”高嘉朗握了握拳,涩然道,“记得露台那次我让你告白吗?其实真听你说有喜欢的人以后,我心里就不对劲了。后来你又说,你喜欢的人不喜欢你,当时你的难受就跟压在我心上似的,我也跟着难受。后来我才意识到,我喜欢了你很久,虽然被我察觉只是一瞬间的事,但感情哪儿有什么一蹴而就?我一定喜欢了你很久,才会把你的开心难过都下意识记在心里,才会给你买钢笔的时候惦记着给你安定。”

大概是一下说了这么多心里话,高嘉朗的脸有些发红,但他还是坚持望向刘也眼底,“其实我就是想说,刘也,累的时候别撑着,来我这,靠着休息一下。往后也是,你想拼命想干啥,我不会拦你,但我能给你休息,能给你水分,只要你愿意。”

“现在可以吗?”刘也歪着头,狐狸眼定定地回望着高嘉朗,他的声音很轻,在雨夜里轻易就会被雨声淹没,但高嘉朗不会错过,他张开手,“如果你不介意我的肩膀被淋湿了......”

没等高嘉朗把话说完,刘也就已经扑过去,结实地撞进他怀中。

只是淋湿肩膀而已,你已经为我的心撑起一把伞。

5. “朗哥你在这干啥呢?有些许挡路嗷。”夏之光今天也是踩点才到组里,嘴角还沾着吉士汉堡的酱,高嘉朗反手就是一拳,“臭小子,我是你上司,说话没大没小的。”

夏之光也不躲,被打以后傻乐着去看高嘉朗身后的白板,看到他把那条[禁止办公室恋爱]的规则擦了,惊喜道,“朗哥你终于决定把这个规则擦掉了吗!”

“别兴奋的太早。”高嘉朗将马克笔在指尖转过一圈,重新写下:

[禁止组员办公室恋情]

“刘也难道不是组员吗!!”夏之光大声抗议,刘也看热闹不嫌事大,反正怎么着也是讨伐高嘉朗,他就喜欢看高嘉朗吃瘪的样子,于是在旁边又添一把火,“对啊,我难道不是组员吗?”

“他是!但他更是......”

瞅见刘也逐渐危险的表情,高嘉朗舌尖上接连跑过的几个词,家属,组长夫人,组长男人,组长对象,全都被他默默咽下去,这要是真说了,他可能又要重新和单身生活肩并肩了。

“是我老板,是我老板。”

刘也一时无言以对。

“我抗议!” “我也抗议!” “抗议抗议!!”

夏之光振臂高呼,还带着其他组员一块儿,那阵仗,给他们两块纸板他们能喊出国外游行的气势。

“好吧,老板这个我能接受。”刘也一副便宜你了的模样,然后继续说道,“但我也抗议你这个双标的规则,人人平等知道吗?高嘉朗?”

高嘉朗只能认栽,把刚写上去的字全都擦掉,“行行行,擦了行了吧,刘大老板?”

刘也点点头,皱着鼻子冲高嘉朗笑,那模样要多可爱有多可爱,高嘉朗忍不住凑上去拿鼻尖蹭了蹭他的脸颊,组员都一副不忍直视的模样,并在心里狠狠掀翻这碗狗粮。

而向来爱看热闹的夏之光却因为跑得太快,幸运地躲过了狗粮突袭,他闷头冲到方案组,推门大喊,

“闻闻——!翟潇闻!!翟潇闻——!”

“嘘嘘嘘嘘!你又干啥!”翟潇闻被组长张远的眼刀疯狂凌迟,赶忙跑过来阻止这个大喇叭继续噪音污染。

夏之光手舞足蹈地说道,“我们那儿的恋爱禁令解了!”

“噢......是不是朗哥和刘也在一起了?我早上还看到他俩一块来上班来着。”翟潇闻摸着下巴,啧啧感叹他俩终于在一起了。

“恩恩!”

夏之光眼里冒着掩不住的欣喜光芒,翟潇闻不解道,“解就解了呗?你兴奋个啥劲啊?”

“你之前不是想换个组待待吗?”

“你这话题转的够快的......”翟潇闻确实提过想换组的事,他是个喜欢新鲜的人,学东西也快,在方案组待久了,就像换个地方,学点新技能。但也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夏之光还给记住了。

“是啊,所以呢?”

“来我们组啊?”

“啊?”翟潇闻看着夏之光十二万分热情的视线,表情虎的一如既往,只是,似乎有还多点别的什么,因为视线是定在自己脸上的,总觉得,脸有点烫。

翟潇闻摸摸自己的脸,忽然像是意识到什么,耳后逐渐漫起红霞,眼神也开始颤抖,最终他忍受不住似的大喊,

“夏之光!!!!!!!!!”

end

1. 八年过去,外界的空气和进来时没什么两样,周围依旧荒凉,高嘉朗随身物品不多,进去蹲的八年里,除了第一年母亲来探望过,骂了他个狗血淋头以外,他便再没接触过外界的人。高嘉朗并没有马上回家,他在以前的家附近游荡,原本的住宅楼被翻新过,记忆里斑驳的墙漆也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洁白的墙面,楼下十字路口摆摊的已经不是原本的大爷,早餐店变成了装潢现代的便利店,夕阳从树叶缝隙中照射下来,有些晃眼。

“这不是阿朗吗?”

这声吆喝将高嘉朗游离的思绪拽回来,是他以前的房租。

“陈姨。”

不知道她对自己的事了解多少。

高嘉朗小心调整着脸上的表情,观察着陈姨走近时的神色。

“你当时一言不发就走了,我还以为你出啥事儿了。”

听了她的话,高嘉朗松下一口气,寒暄起来也不再束手束脚,问起近况时,他随口编了个理由草草带过,看着陈姨手上还提着的大袋小袋,高嘉朗主动问道,“要不我给您提回去吧?”

“不用不用,就两步路,你忙你的去吧。”陈姨的目光落在高嘉朗手里的旅行包上,笑容和蔼,“没想到这么多年还能见到你,陈姨也就放心了。”

陈姨的眼角笑出几道褶子,抬手拨开落在额前的碎发又问道,“最近怎么样?还好吗?”

高嘉朗点点头,“挺好的。”

陈姨又道,“现在住哪儿?”

高嘉朗沉默片刻,说,“陈姨,您的房子还租吗?”

2. 重新开始回归普通人的生活钱,高嘉朗决定回镇上一趟,坐在火车上,他沉重地叹出一口气,想起很多以前的事。

在高嘉朗刚出生不久,母亲就怀过二胎,可惜政策不允许,打了。从此母亲就像受了刺激,经常半夜里摸到年幼的高嘉朗床边,披散头发红着眼,指甲用力到陷进小孩娇嫩的皮肤里,起初高嘉朗会因为痛哭闹,后来发现没人能帮他,便只能每夜都用被子将自己紧紧裹住,直到他14岁。高嘉朗14岁那年,政策放宽,很快他就有了个弟弟,父母给弟弟取名叫家宁,高家宁。

高家宁是个安静的孩子,乖巧爱笑,喜欢动手用木条搭建各式各样的房屋。就因为弟弟喜欢拼东西,连高嘉朗的房间里也堆满各种大型乐高,高家宁很黏自己哥哥,经常要高嘉朗陪着才肯玩。爸妈工作都忙,又见高家宁爱粘着高嘉朗,便常会把照顾弟弟的任务交托给他,平时家里只有两兄弟的时候,每隔一个小时母亲就会打来电话查岗,无非就是让高嘉朗要让着弟弟,不准欺负弟弟。

那天校内有活动,高嘉朗作为音乐社里弹吉他一把好手,被留下来充当临时伴奏,等他陪学姐录完歌回到家,已经比平时晚了将近一个小时。至今高嘉朗仍然记得当时家里的狼藉模样,弟弟缩在墙角,地上是摔碎的茶杯和报纸还有他昨天刚搭好的木头小屋,上面还有些暗红的痕迹,高嘉朗不敢去想,甚至不敢去看。

“宁宁?”

“……哥。”

一想起当时高家宁的眼神,高嘉朗就背脊发凉,平时爱笑的脸上没有一丝笑意,瞳孔里仿佛藏着诡异的大洞,吞噬掉人身上所有的情绪。

“你不要告诉爸妈……”

高嘉朗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却始终没敢再上前一步。

……

高铁到站后,高嘉朗转了一趟车,公交车颠簸着驶进镇里,大片大片的稻田尽头伫着几个小独栋,看来看去配色都差不多,红白的蓝白的黑白的,总之墙面干干净净,映着稻谷金黄,十足的小镇风情。

辗转找到姥爷的旧宅,刚踏进屋,高嘉朗就看到摇着蒲扇的老人家在和一个老妇人斗嘴,说着早上粥里搁多了的那勺盐巴,高嘉朗正想打招呼,又见里屋走出来一个陌生男子,手上端着水盆,盆边搭着条擦脸巾,看到高嘉朗时,男人面露异色,“你是……?”

高嘉朗很是局促,手心不断在裤边上摩擦,他姥爷看了他一眼,视线又重新转向报纸。

“我孙子,高嘉朗。”

3. 陌生男人叫刘也,和高嘉朗同龄,是隔壁刘伯的孙子。

吃过晚饭以后,高嘉朗送刘也回去,没说什么别的话,十分钟的路硬是被沉默给熬成半小时的模样,高嘉朗没问他为什么会来照顾姥姥姥爷,刘也也并未提及此事,只是临到家门时在转身道,“就送到这儿吧。”

从刘伯家回来的路上会经过个大池塘,平时要是下雨容易积水,岸边扒着大片的苔藓,高嘉朗小心地避开,怕被深不可测的池塘水吞没,找到一处较为干爽的水泥地,他径直坐下,望着池塘里的月亮,又望着月亮里的池塘。

“你在这儿干啥?”

本该已经回家的刘也站在池塘的南边,正对着高嘉朗,望过去他正好是月亮的正下方,银光镀在他身上,变成高嘉朗眼里的一幅画。

“你不是回去了?”

“又出来了。”刘也走过来时,银光也重新回到地上,他站在高嘉朗旁边,犹豫了一下却并未坐下,高嘉朗猜想他是有点洁癖。

“你为啥......”高嘉朗欲言又止,倒是刘也先猜出来他想问的话,回答道,“今年回来过年的时候我看他俩就两个老人,太冷清,就叫他们一起过的年。”

“噢。”高嘉朗目不转睛地望着池塘水,“费心了。”

“你还没回答我呢,你在这干啥。”

高嘉朗抬头看了一眼刘也,对方低垂的目光落在静止的池塘水中。

“在这坐坐,只是习惯罢了。”

牢房会将人变成荒岛,这是刚进去时,同房的老哥跟他说的,要不怎么说那老哥是个文化人,说起话来都一套一套的,带着文艺范儿。刚进去的夜晚,高嘉朗还是会睡不好,一点声响就会把他惊醒,下意识裹紧被子以后才会想起已经无需担心母亲会进来掐他胳膊。高嘉朗偶尔会梦到高家宁,通常都是他在病床上,嘴巴一张一合的模样,高嘉朗从不凑近,不是他不想知道弟弟在说什么,而是他知道,高家宁重复的只有那一句,也是那一句话,将他送到这个地方。

“求你杀了我。”

……

高嘉朗26岁那年,高家宁14岁,被查出来患有尤文肉瘤,父亲一面得继续工作填补高昂的医药费剜走的钱窟窿,一面还得照顾因此事受到打击神志开始不清的母亲,照顾弟弟的责任便落到当时已经开始工作的高嘉朗身上。高家宁还是间或会有情绪失控的时候,当高嘉朗没有及时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时,他脑子里那套被奉为既定事实的妄想就会让他失控,对高嘉朗破口大骂,需要高嘉朗费很大心力才能将他的情绪安抚下来。

有一次高家宁逃出了病房,高嘉朗最终是在医院旧楼后面的草地上找到的人,看到他脸上鲜红的巴掌印,高家宁问道,“是爸爸打你了吗?”

高嘉朗避而不答,只是把高家宁背在背上,“跟我回去。”

路上高家宁附在高嘉朗耳边小声说道,“哥哥,我想死。”

高嘉朗脚步一顿,随后继续不紧不慢地往前走,高家宁继续道,“我刚刚去了顶楼,但是我不敢跳,我不想被人家知道我有病,我们班同学说,他妈妈说自杀的人都是有精神病的,我不想别人说我有精神病。”

高家宁将脸贴在高嘉朗的后颈处,哽咽道,“哥哥,你杀了我好不好,这样别人就不会说我了。”

4. 回到住处,高嘉朗首先打电话给陈姨道谢,要不是她房子正好空下来,还自带家具,高嘉朗估计还得住好久旅馆。电话那头陈姨笑着让他别客气,还说冰箱里有饺子,是自家包的,怕高嘉朗刚住进来没啥吃的,特意备着的。

“谢谢你,陈姨,下次一定让我请您吃顿饭吧。”

“请啥呀,不如下次来替我包包子,我记得你可会揉面了,正好你陈姨啊最近胳膊酸,这任务就交给你了。”

“没问题。”

挂掉电话,高嘉朗躺在床上,一只手捻着毛巾被上的线头,另一只手枕在脑后,他想起那个叫刘也的男人, 那人明净的眼底像田野间闪烁的露珠,弥漫着清冽的雾气,如果有机会,真想再见他一面。

第二天,高嘉朗准时在六点醒来,赶早的鸟儿在窗外唱歌,楼下还有吃早点的人交谈的声音,热气氤氲而上,带来豆浆油条的香味,“咕——”高嘉朗摸着空瘪的肚子,想起他昨晚竟然没洗澡也吃饭就睡着了。

迅速用冷水冲了个澡,高嘉朗换上轻便的衣服,出门时对面的门也正好打开,本着邻里友好相处的原则,高嘉朗率先打招呼道,“你好,我是昨天搬进来的,我叫高嘉朗......刘也?”

刘也转身看着他,眼底浮现出惊讶,“高嘉朗?”

“你,你住在这儿吗?”高嘉朗问。

“恩,这儿离我上班的地方近。”刘也向高嘉朗转过脸,“你也是去吃早餐的吗?”

“恩,昨晚忘吃饭了,有点饿。”

两人随便找了一家早餐店,刘也点了一份汤,高嘉朗点了一份拌面。很快热气腾腾的汤和拌面就送到他们桌上,高嘉朗却看着上面的炸蒜末发了愁,注意到他动作的迟疑,刘也问道,“怎么了?”

“没事,没啥。”高嘉朗将蒜末悄悄撇到碗边,低头大口吃了起来,刘也看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却最终什么也没说。

刘也吃完便去上班了,高嘉朗没能吃完剩下的半碗面,蒜味实在是太浓,他已经感到胃部的不适。结完账,他独自一人坐车去往郊外的墓园,紧随而来的回忆,高嘉朗耳边骤然响起母亲的尖叫声,在逐渐潮湿的视线里,高嘉朗当时大脑一片空白,病房外此起彼伏的脚步声仿佛千军万马,直指高嘉朗而来,他手里的刀还没来得及放下,就被人按倒在地,利器在地上敲出清脆的声响。太阳似乎也不愿意看见这一幕,只留下阴影涂抹在病房的地板上,墙壁上,还有高嘉朗的背上。

高嘉朗至今记得高家宁的眼神,里面裹挟着遗憾,不甘,和无法得偿所愿的落寞。

5. 高嘉朗在墓园待到傍晚,他并没有坐在某个墓碑前,而是坐在台阶上,高家宁不在这儿,他便也想不到父母会把高家宁葬在哪儿。对于高嘉朗来说,高家宁的存在,在最初就像是他的一把武器,一把自卫的武器,只要高家宁依赖他,父母,尤其是母亲的冷言冷语就会有所收敛,至少当着高家宁的面会有所缓和。因此当高家宁那天把家里弄得一片狼藉时,高嘉朗会答应他不说出去的要求,替他收拾好屋子。当高家宁发疯不小心用钢笔划破他的脸时,高嘉朗会反过来安慰他说没什么,并且编好受伤的理由准备蒙混爸妈。

即使母亲后来并没注意到他脸上受了伤。

“高嘉朗?”

刘也的出现让高嘉朗万分惊讶,见他两手空空,不像是来祭拜谁的模样,高嘉朗忍不住好奇他出现在这里的理由。

“我的太爷爷以前是这里的守墓人,也是这里最后的一任守墓人。大概是我八岁的时候吧,他非要带我来这里,我妈说不过他,我呢,又最喜欢我太爷爷,他说去哪儿我都想跟着。最后我妈只好塞给我一个护身符一样的东西,但后来被我太爷爷给扔了,就扔在入口的垃圾桶里。”

“为啥扔了?”

“他没说。”刘也耸耸肩,继续道,“他带我来到这里以后,先是带我走过每一个墓碑,他好像在挨个儿打招呼,我也不懂,但因为当时是酷暑,墓园却比别处要凉爽许多,所以我也不觉得无聊想走。逛完一圈以后,他带我坐在这,就是你现在这个位置,我开始犯困,打了个盹儿,还梦到了猫,猫还抓了我,把我吓醒了。我太爷爷就问我梦到了啥,我告诉他以后他还是什么也没说,然后那天晚上他就走了。”

刘也低下头,坐在高嘉朗身边,“第二天我又偷偷来了,碰上了一个小男孩,他好像是迷路了,鞋子丢了一只,哭得稀里哗啦,但就这样了,他还和我打了个招呼,特礼貌地问我是不是也找不到回家的路。我说没有,我知道怎么回去。”

听到这,高嘉朗想起来八岁那年夏天的某一个早上,那是在他迄今为止的人生里,他记得最深的事。

那天早上高嘉朗醒来,走出房门就看见母亲笑容灿烂地看着他,说要带他出去玩,高嘉朗最初的反应是自己睡傻了,他几乎没见过母亲的笑脸,那个在课本里会使人感到温暖的母爱对于高嘉朗而言,就是货架最顶端的糖果罐,是他永远摸不到也得不到的东西。

所以当这个糖果罐被递到他面前时,名为喜悦的情绪袭击了高嘉朗,他背上母亲准备好的书包,里面装着水壶和沉甸甸的各种零食。公交车一路驶向郊外,高楼逐渐被荒地取代,年幼的高嘉朗逐渐失去对方位的判断,心底的期盼让他不住地询问母亲何时到达目的地。

“下一站就下车哦,阿朗。”母亲从没这么温柔的说过话,高嘉朗感到一阵飘飘然,他已经在想一会儿要从哪包零食吃起,又开始猜妈妈会更爱吃棉花糖还是干脆面。车辆停稳,高嘉朗感觉到母亲的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背,他雀跃地蹦下车,当下就被眼前广阔的空地惊住,他惊呼道,“妈妈妈妈,这里没有人,好安静啊。”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公交车启动的声音和车尾气在地上喷起的浓烟,高嘉朗回过头,笑容凝滞在脸上。

“妈妈?”

高嘉朗以为母亲没来得及下车,拔腿就追,声嘶力竭地哭着喊着,鞋子掉了一只也顾不上捡,但他终究没能阻止公交车消失在视线里,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的高嘉朗开始害怕,害怕天黑,害怕再也回不去,他身上没有一分钱,也不知道回家的方向,只能沿着公交车来的路往回走,却越走越迷茫。

“后来我走到一个墓园入口,看到一小孩也站在那儿,我就一边哭一边问他,请问你是不是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结果人特冷静给我来了句没有,我就哭得更厉害了,想着只有我找不到家,又没钱,脚又疼,而且我压根忘了我背包里的水和零食,肚子又饿又渴得要死。后来那小孩安慰我,说他知道怎么回去有人的地方,还问我记不记得车站名,我当然是不记得的,但我给他说了我坐哪路车来的,他就说他会陪我坐回去。”

刘也接过高嘉朗的话,继续道,“然后我就带着他,逛了一圈墓园,然后在台阶上分光了他背包里的零食和水,最后太阳快下山的时候,我带他坐上了公交车。”

这天高嘉朗最后的记忆,是他终于看见熟悉的车站,他几乎是飞奔下车,正要跑回家时,却被陪他回来的小男孩拽住了手。

“你等等。”

小男孩是这么说的,高嘉朗睁着莫名其妙的眼睛,却乖乖地站在原地,小男孩蹲下身子,掏出裤兜里的手帕,捧着高嘉朗没穿鞋的那只脚,小心地擦干净脚底的沙石,看到上面的划痕时忍不住皱起眉头问高嘉朗疼不疼。

“那你还记得自己回答的是啥吗?”刘也侧过头,高嘉朗点点头,“我说,没啥。”说完他也转过头迎上刘也含笑的目光,“原来那是你啊。”

刘也学着他的语气,“原来那是你啊。”

……

在墓地待到嘈杂的车声不再能覆盖两人的谈话声,夜色给墓地笼罩上一层阴冷,高嘉朗率先站起身,“回去吧?晚了该没车了。”

刘也伸出手,在高嘉朗拉他的瞬间用力一拽,高嘉朗跪倒在台阶上,疼痛让他忍不住埋怨出声,“干啥啊!”

“疼吗?”

记忆随着这句话翻滚涌向高嘉朗,他的眼前忽然重现了那个晚上,当他说完没啥以后,刘也眼底斑驳的情绪。

高嘉朗很聪明,很早就是个会记事的小孩了,他深刻地记得,当母亲一次次进入他的房间时,他是如何在黑暗的床上无法入眠,他也深刻地记得,他喊疼的时候,母亲的漠视和父亲扔来药水的冷漠。如果注定不会有回应,说没什么反而能让人觉得自己坚强,高嘉朗看的故事书上也说,男孩子就是要坚强,于是他学会了将没啥,没什么之类的话当做口头禅,逐渐也会受到老师或者其他大人的表扬,说他坚强勇敢,高嘉朗也觉得心里似乎好受了许多。

刘也是唯一一个没夸他的人,在他说完没啥以后,在他准备转身回家的时候,他听到刘也说。

“你要喊疼,我才会安慰你哦。”

高嘉朗的记忆中断在这,刘也在这时再次问道,“高嘉朗,你疼吗?”

高嘉朗惶然低下头。

“疼。”

6. 答应高家宁的事,即使是他死后,高嘉朗也严守着,不与任何人说,在墓园那天,他差点忍不住想和刘也说出所有的事,却又在最后一刻掐灭了这个想法。看出来他的欲言又止,刘也没有强求,两人在走廊上简单道别后各自回家,门关上的那一刻,高嘉朗背靠着房门,慢慢滑坐在地上。

……

高家宁第二次提出要求高嘉朗杀了他的时候,高嘉朗严辞拒绝了他,他说他做不到,然而高家宁却用一种近乎天真的表情反问他,“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杀人是犯法的,因为你是我弟弟。

可以说的理由就在嘴边,高嘉朗却颤抖着嘴唇,说,“我不知道。”

也是在那一刻,高嘉朗意识到,他对高家宁的感情很复杂。高家宁表现出来明显的依赖让高嘉朗有了前所未有的被需要感和存在感,但是高家宁独得的来自父母的溺爱又让高嘉朗嫉妒,嫉妒憋久了,就会腐烂成怨恨。只是这种怨恨并未大到让高嘉朗希望高家宁消失,甚至可以说他依然是发自内心地希望高家宁能够熬过病痛好好活下去。

但是高家宁却执拗地一次又一次提出这个要求,他哀求道,“哥哥,你不是不会拒绝我的吗?哥哥,妈妈说你要以我为重的,她告诉我,哥哥一定会答应我所有要求的。”

“但妈妈不可能想你死的,宁宁。”

似乎是被这句话刺激到了,高家宁开始发狂,他扯掉手上的针,仪器被撞倒在地上,声响惊动了值班护士,最后只能靠打镇定剂才缓解下高家宁的情绪。事后护士问高嘉朗为什么高家宁会忽然这样,高嘉朗却只能摇头说自己不知道,又怕护士深究会发现高家宁精神上的不正常,他又赶忙补充道,“可能是因为我没给他带可乐吧,他想喝可乐,但我知道他不能喝。”

毕竟高家宁还小,护士对高嘉朗的说法并未起疑,很快就离开了。护士刚走,高嘉朗注意到病床上的高家宁直勾勾地盯着他,那样的眼神让高嘉朗想起死后枯槁的草木,“……宁宁,你还好吗?”

“求你。”高家宁的声音很小,然而病房寂静,没给高嘉朗装作听不见的机会,他的脚步立在原地,不敢上前,但是高家宁的声音却还是清晰地传入他耳中,“求你杀了我。”

而这一晚,也成了高嘉朗多年的梦魇。

7. 高嘉朗找了个帮忙整理资料的工作,工资不高,所幸陈姨收的房租不贵,剩下的钱紧着用也能够温饱。再次见到刘也是在两周后,高嘉朗刚从陈姨家回来,手上还拎着刚蒸好的包子,见到正要进门的刘也时,高嘉朗喊住他,“刘也。”

刘也抛过来一个疑惑的眼神,高嘉朗举起手上的包子,“包子,吃吗?”

然而刘也摇摇头,“我做了吃的。”

阳光温和地照耀着窗外的树,树梢绿里掺黄的树叶被风一吹便掉落,高嘉朗落寞地回到家,手里的包子还热着,他却没了胃口。

在监狱里的时候,高嘉朗经常会听有文化的那老哥念诗,念各种文章选段,他就像个移动的书库,高嘉朗经常觉得自己是在一个全封闭式的学校里,而且他还被迫选了文科。老哥说自己数学也不错,物理也略懂皮毛,高嘉朗生怕就那么点闲暇时间都会变成授课课堂,连忙婉拒,说老哥你就给我讲段子,好歹可以当故事听。

但高嘉朗对这些文绉绉的玩意就没啥记忆力,八年下来,他记得最深的只有一句话,“我发现我永远都离不开一些东西,旧情,故人,和伤心。”,老哥当时见高嘉朗感兴趣,还跟他科普这是一个叫杨庆祥的诗人说的,还兴致勃勃地与高嘉朗分享许多其他也是出自杨庆祥笔下的诗句,但高嘉朗只记得了这一句。

「我发现我永远都离不开一些东西,旧情,故人,和伤心。」

旧情,故人,和伤心,高嘉朗的脑海里只出现了一个人,当初墓园里遇到的小男孩。

谁也没办法相信一个八岁的小孩会对谁产生如此深的执念,连高嘉朗也找不到合理的说法说服自己,他只知道,在听完这句话以后,梦里不再只有高家宁在病床上哀求的那一幕,而是多了个更为单调的梦境。梦里高嘉朗站在因为夜色已深而不再热闹的街道旁,有个稚嫩的声音问他疼不疼,而每一次,高嘉朗都点了头。

在狱里的最后一个月,老哥问起高嘉朗,出去以后有没有想干的事,高嘉朗摇摇头,又点点头,“出去再说吧,先好好活着,喝啤酒,吃火锅。”

老哥听完踹了高嘉朗一脚,叫他别在那儿诱惑人,高嘉朗笑着躺在床上,将被子拉过头顶,“我会试着找个人。”

“谁?你爱人啊?”老哥的声音明显兴奋地拔高几个调,狱警敲了敲他们的房门,听着脚步声渐远,老哥偷摸着爬下床,凑到高嘉朗旁边,“诶,说话啊,你爱人?男朋友?女朋友?暗恋对象?”

“啥男的女的啥爱人啊,哥你咋这八卦,回去睡吧你。”

“哦?那就是暗恋对象?”老哥用肩膀怼着高嘉朗的背,“可以啊,祝你成功,找到了别管别的,先告白,懂吗?”

“嗯嗯嗯。”高嘉朗敷衍道,等老哥心满意足走开以后,他才嘟哝道,“脸都记不得怎么可能找得到。再说了,也不算是暗恋对象。”

比起暗恋对象这种浅显的名头,高嘉朗对那个小孩有不一样的称呼。

“他是月亮。”

8. “哥哥,你在干啥?”

高家宁扑过来,手圈着高嘉朗的脖子,“又在看月亮吗?”

“恩。”

那时候高嘉朗显得十分温柔,甚至是十倍之于平日对高家宁的温柔,这让高家宁有点不高兴,他拼命把脸凑到高嘉朗面前,却发现挡住了月光也没能阻断高嘉朗眼里的柔和,仿佛一开始他看的就不是月亮,高家宁挫败地趴在高嘉朗背上,“哥哥为什么这么喜欢月亮啊?月亮有什么好看的?”

“没什么好看的,只是喜欢。”

“喜欢怎么会没有理由。”

“确实没有。”

高嘉朗勾起嘴角,月亮不过是憧憬的化身,是问他疼不疼的男孩子身上披过的装饰,如果那天是个早上,他也许就会喜欢太阳,如果那天在下雨,他也许就会喜欢雨季,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寄托,寄托对那个男孩无法说清道明的情绪,在荒芜的心底隔出一处只属于那个男孩的烟火人间。

高家宁赌气似的沉默半晌,突然伸手拿走高嘉朗腿边上的手机。

“又乱拿我手机”嘴上这么说着,高嘉朗却没有要把手机拿回来的意思,高家宁兴致勃勃地说道,“我想看看你有没有紧急联系人,妈妈说紧急联系人就是最重要的人。”

“是吗?”

“恩,所以等我有手机以后一定把你设成紧急联系人。”

“是吗?我最重要啊?”听着背后吵闹的手机按键音,高嘉朗神色平淡道,“宁宁,别找了,我没有紧急联系人。”

……

在最后一次踏进病房的那天早上,高嘉朗的袖子里藏着一把刀,他迎着高家宁期待的眼神,缓缓将刀拿出来,举起时锋利的刀尖闪过银光,就在这时,短信提示音突然响起,高嘉朗只好重新将刀收好,拿出手机,高家宁催促道,“哥哥。”

他们算好了护士查房的时间,经不起一点拖沓,高嘉朗也清楚时间紧迫,于是他收起手机,再次举刀,“宁宁,闭眼。”

高家宁听话地闭上眼,几乎能看到时间一分一秒地流动,半分钟,一分钟,等待的时候过于漫长,高家宁忍不住睁开眼,正好看到高嘉朗瞬间瞪大的眼睛,像是准备刺下致命一击,紧接着门口处便响起了刺耳的尖叫声。

……

高嘉朗从兜里掏出手机,他没有删短信的习惯,所以八年前的短信都还完整地保留在手机里,除了营业厅发来的消息以外,最新的一条消息收件人是他的母亲。

——妈,宁宁想见你。

这条信息在晚上发出,而他母亲回复的时间则是第二天早上。

——我马上到。

高嘉朗将这条信息删除,回忆的路途太过漫长,他该走出那段停滞的时间了。高嘉朗在联系人列表里找到刘也,盯着设为紧急联系人那行字犹豫许久,最终手指移动到数字列上,电话很快被接通,刘也的声音有些失真。

“高嘉朗?”

“刘也,我能把你设为紧急联系人吗?”

9. 在高嘉朗的姥姥姥爷家看到高嘉朗时,刘也就认出他来了。

他其实不太记得住人脸,那些只有过一面之缘的人很难在他记忆里留下印象。

但高嘉朗是个例外。

刘也清楚地记得那天在墓园里发生的每一幕,他甚至记得高嘉朗丢的是哪只鞋子,脚上有几处伤口,但比起所有的这一切,刘也记得最清楚的,是高嘉朗那句没啥,明明看起来很想被安慰,湿漉漉的眼睛就像家里养的那只幼犬似的,但他却说,“没啥”

所以刘也才会说出了那句话,那是他太爷爷教他的,他下意识脱口而出,却不知道高嘉朗有没有听进去。

再次见到高嘉朗时,刘也得到了答案,他完全没听进去,不仅没听进去,堆积在高嘉朗身上的灰尘比以往更加厚重了,拍一拍都能把人呛晕。在刘也眼里,再次见面后的高嘉朗就像具行尸走肉,走起路来都摇摇晃晃疲惫不堪。就是这样一个人,在池塘边时,刘也却看见生机难得光顾了高嘉朗的眼底,蓬勃簇拥着,落满银光。

“你在这儿干啥?”

刘也其实并不好奇,他只是想走近点看。

二十多年过去,高嘉朗长开的五官并没有留下过多年幼时的影子,却依然是刘也能瞬间记在脑海里的模样。几句没有意义的对话拉扯,刘也顺理成章地在高嘉朗旁边站了大半个晚上,只不过高嘉朗是在看月亮,而他却是在看池塘水中高嘉朗的倒影。

后来就是成了邻居,然后一起吃早餐。看到高嘉朗对着炸蒜粒皱眉时,刘也就知道他不爱吃,但他没直接说,他想高嘉朗亲口说,但很可惜,高嘉朗还是给了一样的答案,“没啥。”

刘也被他的没啥搞得心情郁结,下班以后决定去墓园清净清净,没想到又碰到了高嘉朗,即使高嘉朗似乎已经不记得当年发生过的事了,那种场景再现的感觉还是让刘也忍不住将事情告诉给高嘉朗。

没想到高嘉朗和他一样,连细枝末节都记得一清二楚。

仿佛是多年来毫无理由的单方面执着有了回音,刘也忍不住侧身,肩膀悄悄贴着高嘉朗的肩膀,像是在偷取他身上的温暖。他们聊着许多这些年发生的事,刘也的人生可谓是风平浪静,上学上班,循规蹈矩,而高嘉朗呢,却把二十多年的日子说得含糊不清,仿佛是一跃成了二三十的大人,中间没留下半点记忆。

“如果是秘密的话,你可以直说。”

刘也说完以后,高嘉朗只思索了不到半秒钟便说道,“恩,是秘密。”

有那么一瞬间,高嘉朗是想说的,刘也心里笃定,只不过高嘉朗顾虑的是秘密的另一方,所以他决定不再强求,而是将空间保留给高嘉朗,“好。”

离开的时候,刘也故意将高嘉朗拽倒,像小时候那次一样,他问他,“疼不疼。”

他还问他,“高嘉朗,你疼吗?”

直到高嘉朗惶然低下头,说,“疼。”

10. 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打开门,高嘉朗还举着电话,就看到刘也满脸慌张地站在门口,还上下打量了自己一番,高嘉朗无奈地挂断手里的电话,“你咋了?”

“你突然说把我设成紧急联系人,我以为你咋了。”刘也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气鼓鼓的,和平日少言的模样截然不同,高嘉朗尴尬地挠挠发尾,“没咋没咋,人不还好好的嘛。”

刘也深呼吸两口,走进来,把门带上以后,他问道,“为什么?”

高嘉朗注视着刘也,嘴巴开合数次,最终低声说道,“我坐过牢。”

“恩。”刘也面无异色,对他而言高嘉朗永远只是高嘉朗,不管高嘉朗身上发生过什么,都不会改变刘也想象过和他一起在明亮的屋子里看余晖的事实,对刘也来说,只有一个词可以形容高嘉朗,「生活」。

是所有平淡琐碎的集合,即使没有经历过,刘也体内少有的浪漫细胞也会让他想到这一切都该和高嘉朗有关。

高嘉朗抿了抿嘴,继续道,“我以前在里面的时候,同房的老哥是个文化人,他跟我说过一句诗,我记得最清楚。”

“我发现我永远都离不开一些东西,旧情,故人,和伤心。”

“坐过几年牢以后,有的人能看透,有的人是忘透,我是后者。旧情早就被我亲手断干净了,故人,呵,有谁会想和个坐过牢的人有交情呢,至于伤心......好像也就那么回事儿。”

“但是我想我离不开你。”高嘉朗没敢把永远加上,这种理想化的词已经不适用于两个三十多的男人了,但刘也似乎并不这么想,“期限呢?”

高嘉朗觉得鼻涕会和眼泪一起流这个设定有点愚蠢,但他也没法控制,只好抬手擦掉脸上的狼狈以后用力说道。

“永远。”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