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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要说什么先进屋,叶修领着黄少天慢慢踱步上楼,开门扔下钥匙,背对着他说:“想问什么就问吧。” 预想中的机关枪半天没开火,黄少天五官扭曲仿佛在看一盒过期两天的牛奶,弃之?饮之? “魂穿啦?”叶修在他眼前挥挥手。 良久,豌豆射手慢悠悠地“噗”了一声:“我在想既然你是gay,那你没看上我到底是我的幸运还是不幸。” “你才是gay。”叶修下意识反驳。 黄少天“呵呵”两声:“你是女的还是韩文清是女的?” 叶修再想反驳却卡了壳,这题不在复习范围内。他没说话,坐在沙发上随手捡了个抱枕搂着,脚尖规律地敲着地板。 他一闭嘴黄少天又来劲了,凑过来神秘兮兮地问:“方便说一下你们进行到什么地步了吗?” 其实他心里已有几分底,叶修的嘴里多半撬不出正经话。敢光天化日这么粘糊那私底下肯定飞得更高,更何况韩文清一看就不是个吃素的主,叶修身上这几两肉保不齐还不够他塞牙缝。 谁料对方的答案分外直白:“利益互惠关系,肉体上的。” 噫—— 黄少天怪叫出声,尾音一波三折地从单元大门槛拐上青藏公路:“叶修你出息了啊,叫你泡个妞直接把酒吧老板泡上了。” 嗯……当事人对此不置可否,现在让他捋也捋不出个先后顺序。 “认真的,”黄少天五官归位变回正经人,“你这是要出柜吗?” “都说了我不是gay出什么柜啊。” “好好好不出柜,那你以后要跟韩文清结婚吗?” “别逗了,我国法律不支持同性婚姻。” “我靠你少给我装傻避重就轻,”黄少天怒了,要是举得起客厅茶几真想掀桌,“给我正面回答,你跟韩文清是认真的吗!” 后路已被堵死,叶修索性闭嘴了,仰着脸装死。 黄少天挠挠脸,他虽然八卦,但鲜少去挖掘乾坤的实际意义,一句“叶修和男人上床了”就够他嚼三个月,可是这次…… “这么说好别扭,不符合我的作风,可我还是想说,你别嫌我啰嗦——” 叶修翻个白眼,您要真怕人嫌早二十年就该学会闭嘴了。 “——现在社会接受度是高了,但是同性恋终究缺少明文条例的保障。我不是恐同,就是觉得你要不要再仔细考虑下,这路不好走。”一字一句说得极认真,叶修静静地听进心里。 “我知道——不是敷衍,”叶修努力睁大眼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真诚些,“是真知道,横竖我比你多吃几年白饭,心里有数。我什么时候坑过自己呢?”我只会坑你们。想了想把后半句咽回去,人这么给你操心多少得给点面子。 黄少天耸耸肩,蹬蹬蹬跑进叶修房间玩电脑。临走时他冷不丁地问:“老叶,这一切的起始都是因为我吗?” 彼时叶修举着碗正在喝水,喉结咕噜着滚动一圈,一滴水缓缓从唇边滴落。他一把蹭掉水珠:“想多了,真当自己是万物起源。” 黄少天用最大的声音丢给他一个“切”,挥挥手关上房门。 叶修这个人,与其判断他离经叛道或是墨守成规,不如说看自己想要什么,非求不可的东西哪怕是学孙悟空一棍子捅上天庭都毫无犹疑。 这次他想要什么呢? 隔天晚上叶修一声不吭地杀回酒吧,找到韩文清拉着他上楼,二话不说把他推倒在床骑上去。如果韩文清有一点拒绝我就停手,他是这么想的,结果一路到他屏气那东西吃进穴里都顺畅自然得像起床先去刷牙洗脸一样。他没想到韩文清还有这么温顺的一面,双手托着他的臀帮助下坐,点点亲吻落在鬓角,闭上眼几乎判若两人。 完事后叶修还骑在对方腰上不动弹,像超市门口投币式的摇摇车,坐进里面就是一方小天地。 “老韩,”嗓子有点劈,叶修又咳了几下,“你是同性恋吗?” 他头搁在人肩膀上自然看不见表情,只能捕捉到头顶的声音:“大概是双性恋。” 那我算什么呢……坐在男人怀里思考自己是不是同性恋听起来简直蠢到家,也许,他不是纠结男或女,现在的关系足以称之为恋情吗?除了性别姓名和职业他们对彼此一无所知,默契似的从不过问私生活,比合作伙伴更公事公办。是了,他们就是一对合作伙伴,用一具看得过的身体派遣漫漫长夜的孤独寂寥。 这可不符合叶修的以往的人设,他什么时候从性冷淡变成了性瘾,对无繁殖欲的人来说性爱应是不必要的。 叶修爱抽烟,瘾上来了或者心里有事一会儿就能吃掉一包,认识的人轮着圈儿在耳朵旁念叨尼古丁对内脏的一百八十种危害。他还真想过戒烟,试了一天立马复吸。戒断反应像一把钢叉从胸口把人穿个透心凉,叶修自觉就是那高加索山脉上的普罗米修斯,老鹰稀里哗啦把肝脏啄个干净,吃完再长,长完再吃,持续三万年的痛苦。算了算了,未来减损的寿命未来的叶修去受着,区区一介贫民少抽两包烟也不能拯救人类,他是真没有圣人级别的坚韧不拔。 成瘾不是件好事,他已经把自己托付给尼古丁,如今还要再分一半给这个男人。 之后的一个月叶修几乎是24小时窝在家里码字,垃圾桶里全是外卖盒子,过得今夕不知何夕,恍惚间想不起现在是21世纪还是23世纪。 数个赶稿的夜晚中蓝幽幽的屏幕荧光把他衬得活像鬼,叶修偶尔会想起韩文清,红色水笔划着线打着圈标明重点是那人线条流畅肌肉结实的身体,不自觉地舔舔嘴唇,随后又投入文字的汪洋大海中。 其实这样也不错,平常没人打扰,需要了来一炮有意身心健康。搁以前要说有这么好的事叶修多半觉得是某个担不起责任的死宅意淫,自己确实是死宅,好处也是真的,简直比他写得小说还不靠谱。 他有意识地在逐渐抹去韩文清对自己的影响,就目前成效来说比戒烟效率得多,几乎不符合自然规律,从他第一次踏进酒吧的门时就像一场望不见边境的梦。 又过了一周,叶修觉得说不定该去看看,正常朋友隔三差五还要嘘寒问暖,炮友也算半个友,就在门口看看,不进去。 叶修还在纠结男人的自制力是不是个伪命题,面对一片灯火辉煌中漆黑得鸡立鹤群的店面瞬间缄默。晚八点,霸图酒吧竟没有开门。 他细细勘察了一番周围的墙面,没有转让告示也没有画红圈的拆更没有歇业通知,就跟所有员工齐齐说好了罢工似的。完全看不出是就今天没开门还是已经停业一段时间,大概算不上自我安慰的是看样子不像永久停业。 怕孤独的宅人大多会选择养个宠物作伴,有人建议过叶修养狗,被婉拒的理由是狗还得遛,实际操作起来谁知道是人遛狗还是狗遛人。眼下每天沿着固定路线张望的叶修倒真希望自己手里有条狗绳来当遮羞布。 吃西瓜都嫌吐籽麻烦直接吞的人每天一遍遍地往外跑,看见黑乎乎的招牌说不上是失望还是麻木。第四天他犹豫着拨打了手机里的号码,机械的女声平板地重复着“您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 人间蒸发,原来只需一个月的光景。 直到此时叶修方才了解,不是他越过了戒断反应,真正的戒断反应现在才开始。 心急、胸闷、无精神,似曾相识的种种烦躁重新涌上心头,那一个月的心安理得源于对那人的信任,仿佛他就是那条街的象征物,如今街还没散,人先走了。 韩文清是本地人还是外地人?不开酒吧他会去哪里?哪里能来一本《韩文清行为指导手册》让他临时抱个佛脚。 庄周一梦,不知庄周也,蝴蝶也。旧梦醒,入新梦,身在其中,真假难辨。 据说养成一个习惯需要21天,叶修不敢打包票自己能坚持多久,就这么一天接一天的续,转眼是第八天。天色微沉,燕子擦着地面掠过,空气里像包着灼灼的木炭。 出门忘了带伞,走了两步记起来,想了想终究懒得上楼,反正不过半小时就能回来。还有三百米到酒吧时从天而降一个水滴砸在鼻尖,叶修心中暗叫不好。视线前方影影绰绰地跳跃着各色霓虹灯,叶修眯起眼,似乎看到了熟悉的形状。 来得突然,几秒钟时间从无到有,从有到大,转瞬间仿佛置身于滔滔瀑布前。行人们迅速从路中心向外逃散避雨,叶修迈开步子奔跑,目光穿透过晶莹的雨幕,招牌的光点愈发明亮。 “欢迎光临。” 无视服务生的招呼,叶修一眼逮住吧台的张佳乐,扑上去几乎揪住他领子:“老韩在哪儿?!” 张佳乐被凑上来的大脸吓得差点飞了手里杯子,身体先于脑子行动,往后一指:“那儿。” 韩文清率先察觉到动静从沙发上起身,略显木楞地瞅着湿了上半身的叶修险些同手同脚地走过来。 “你上周干什么去了,为什么不接电话?”叶修咬牙切齿地说。 “老家表哥结婚我会去帮忙,顺便给大家放了一周假,手机号换了。”韩文清的表情分外无辜。 “……”千言万语化作双手在对方肩膀上的重重一拍,叶修垂下脑袋。片刻,他抬起脸:“老韩,你有对象吗?” ……自己看起来很像一边谈对象一边约炮的人吗?韩文清:“没有。” 叶修暗暗吞了口口水:“你觉得我……怎么样。” “谈恋爱不能一个月不联系。”韩文清说。 “常联系,常联系。”叶修点头如同鸡啄米。 韩文清伸手摸摸叶修头顶,用手背蹭去他脸上的雨珠,轻轻将人搂进怀里。 “非常好。”他在叶修耳边轻声说。 叶修双手环上男人宽厚的背,用力嗅他身上的气味。 他又染上一种戒不掉的瘾,酸甜苦辣,甘之如饴。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