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春天喜欢你
*初恋文学 ooc有 私设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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谨以此文献给他的兄长、他爱的人
献给曾经那个口是心非、羞于表达的他
献给他们之间命运所注定的、缘分恰到好处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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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脑海中快速地回想在这个短暂的春天里出现过的,所有最最美好的事物:满屋色彩明丽,芳香四溢的鲜花、一只浑身毛发蓬松,活泼又调皮的小狗、相顾无言,塞满嘴巴的寿司,和一个总穿着蓝天白云印花连帽衫的青年。
他想,自己明明从来都不喜欢春天。理由有很多,比如春天的大海没有夏天的美,春天的太阳总是有些不合时宜的灼人,又或者是因为每次到了春天,花香风暖,海蓝天清,心里就总没原由地萌发着的想要恋爱的傻瓜冲动。
但是这回,好像真的爱上春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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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n酱——!”
赞多刚要蹲下,怀里的小白狗突然挣脱了他的臂弯,直朝着街对面的花店跑去。他惊呼一声,立刻起身去追,弯腰,低头,目光紧紧追随着小白狗的身影。
他穿过马路,直冲冲地追到街对面的花店里,终于从一双穿着白色运动鞋的脚边捞起这只落跑的小狗。他一边长长地呼气一边直起身,还没从小狗失而复得的喜悦中缓过神来,就发现白色运动鞋的主人坐在小桌边,正含着略带惊讶的笑意注视着他。
说真的,赞多一度打心眼里不爱看男孩花心思在耳朵和头发上做文章,他觉得沾了这两样东西的人,多多少少都显得有些狡猾世故浮夸。但现在他正直愣愣地望着面前被满屋鲜花簇拥的青年,几乎是在一瞬间扔掉了曾经所有愚蠢的偏见。
青年染了亚麻棕色的头发,但已经长出了黑色的发根。小半边额头被一侧垂下来的发丝虚虚地掩住,耳垂上的挂的那一对银色的小圆环轻轻晃动。在那个恍惚的瞬间,赞多的视线全被他亮晶晶的眼睛吸引,如浸过水一般的澄澈透亮,然后是那两片漂亮的水红色嘴唇,像刚破开的西瓜流出的汁水。
他有点瘦,肩窄腕细,手里正握着一支钢笔,身上系着烟灰色的围裙,穿一件蓝天白云印花的连帽衫,一条白色的破洞牛仔裤,一双白色的厚底运动鞋。
雨后的阳光洒满了花店,温暖浪漫地映在他身上,让他周身也散发出柔和的光泽。
赞多的心情很复杂,在这之前,他从没想过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跟他相遇。
去年春天,对面杂货店的奶奶和女儿一起搬去北海道居住。大概是为了缅怀自己刚刚结束不久的童年时光,赞多每天都会忍不住站在寿司店门口,一手撑着门框,呆呆地望着对面的店铺和二楼的公寓被一点一点搬空,最后终于被厚重的卷闸门给封起来。
父亲做寿司的手艺是从爷爷的父亲就开始一代代传承下来的。爷爷去世以后,父亲就把店铺开在了这条街上。父亲在这条街上遇见了母亲,后来就有了姐姐、自己和妹妹。可能是因为他们三姊妹从小就在这条街上长大,赞多在心里对这家杂货店是揣着一份特别的感情的,在他的印象里,在这个店面做生意的人都是非常温柔的长辈。
最早是一对中年夫妻,会在夏天最热的日子里请赞多和姐姐吃自制的刨冰。后来他们搬去东京陪女儿工作,一位奶奶接手了店铺,她总是爱坐在店门口晒太阳,每次看见赞多背着书包从学校回来都会远远地朝他招手,然后把一串糯米丸子递到他小小的手里。
冷清带来的寂寞一直持续到街上刚开始有落叶飘下的时候,这个沉寂许久店面就开始了忙碌的装修工作。系着小围裙的赞多又叉着腰站在门口,一面吹着午后的风,一面看着对面来来往往忙碌的人。
听别人说这里是要开一家花店,年轻的店主想要把墙壁刷成干净温馨的米白色,要安天蓝色和白色相间的条纹遮阳棚,要装白色的铁艺花架和放唱片的架子,还要一扇大大的玻璃橱窗。赞多侧着耳朵听得入神,眼睛却忽地亮了——一位青年、喜欢明亮的颜色、喜欢听唱片…那么——这次来的店长会不会也是一个温柔的人?
天气渐渐转暖,花店也正式开业了。新店真的像他们说的一样漂亮,隔着一条马路远远地望一眼都能感觉到温馨浪漫,只不过赞多还是没见到那位他期待已久的新店长——花店开业的那几天,自家店里也忙碌起来。
每天都有很多订单,这让他一连几天都只能边抱怨着“难道他们都喜欢在下雨天吃很多寿司吗”,边哭丧着脸,一头扎进厨房里切菜蒸饭烤紫菜,也就顾不上在花店的营业时间出门去逛逛。
所以在那几天,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赞多每天都无比热切地期盼中午的休息时间,这是他每天唯一的能静静站在门口,朝花店里望去的时间。天阴沉沉的,雨每天都下着,淅沥沥地落在地上,让人打不起精神,也没什么力气。
花店总是安安静静的,几乎没什么人进出,从模糊的玻璃橱窗向里看,从花店正门向里看,却都看不到他的身影。
唯独有天,他看到一位外卖员冒着大雨在花店门口停下车子,提着一个防水纸袋走进去,不久又一边向里面道谢一边往外走着,手里多了一支百合花。
赞多抿着嘴唇,眨眨眼睛,他也很喜欢花的。
几天后放晴了,刚好终于帮忙完成所有订单的赞多差点为这迟来的闲暇时光与至高无上的自由掉下喜悦的眼泪。虽然说以前几乎每个月都有这样忙碌的时候,可偏偏是这一次格外难熬,心里痒痒的,好像总是有份担心和期望塞在心脏里,很不好受。
姐姐把早上刚接回来的、在老家寄居了两个礼拜的白色小狗放进他的怀里,指着他的鼻子警告他:“把Bon酱照顾好喔,要是出什么问题你看我不掀你的皮。”
“知道…”
“讲敬语!臭小子…没大没小!”
“我知道啦——姐姐大人——”
赞多眯着眼睛仰起头,拉伸了一下颈部酸痛的肌肉,嘟嘟囔囔地埋怨了几句,但又很快舒展了皱起的眉头。他咧开嘴角,伸手揉了揉怀里的小狗毛绒绒的耳朵:“Bon酱~我们去外面晒太阳吧。”
他抱着小狗走到店门口蹲下,想要把它放在地上,不料小白狗突然挣脱了他的臂弯,迈着小步,直朝着街对面的花店跑去,他只得跟在后面一股脑地追到街对面的花店里,追到这个漂亮的青年面前。
赞多的心跳突然重了一拍,像一只受到惊吓的狗狗般瞪大了眼睛,从头到脚像有电流通过,他仓促地移开了视线,又飞快低下头去道歉:“非常对不起!它太调皮了,很抱歉打扰到您的工作!”
他现在是一点也不敢去看对方的眼睛了。那双像海一样平静的、亮澄澄的、充满魔力的眼睛,就好像无论做了什么错事都会被那双眼睛温柔地原谅,又好像能看穿别人一切隐秘的心思,让对方像裸身站在阳光下,无地自容,可一染上笑意却是像两颗透亮的玻璃珠子,单纯又可爱。
青年语调轻快,咬字却黏糊糊的像糯米团子:“没关系,刚刚还以为是什么小精灵飞进店里来了呢。”
赞多面上强挤出一个笑脸来,心里早把怀里的Bon酱骂了千遍万遍——要不是你,我才不会这么狼狈地出场呢,小精灵是不是飞进来的,我不清楚,反正我,是像强盗一样闯进来的。
他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尴尬地拉了拉身上粉色连帽衫的衣角,抓了抓刚刚跑乱了的头发,转身把小狗放在门口的阳光里,拍拍它的脑袋,指着它小小的鼻尖,一脸严肃地警告它“不准再乱跑哦”,然后又赶紧起身,规规矩矩地在青年面前站好。
青年被逗乐了,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坐下歇会儿吧,我去拿饮料给你。”他指了指小桌旁放着的另一把椅子,起身朝收银台走去,那里放着他前几天托外卖员买好的两瓶波子汽水。
汽水发出“啵”的两声清脆声响,瓶盖叮叮当当地落进垃圾桶里,赞多趁这个空档仔细观察了这家花店。花店里外两间,从正门进到外间,正中央放着一套原木色的桌椅,圆桌圆凳,设计简单,精致又漂亮。小桌上躺一束扎好的鲜花、一张写了一半的贺卡,一颗还挂着水珠的苹果。
右手边靠墙放着三层的阶梯式原木花架,扎成花束整齐地摆放在上面。旁边的地面上稀稀拉拉地摆了几个大小形状各异的玻璃花瓶,都空着没有插花。
内间和外间没有门帘隔断,朝街的一面开了一扇橱窗,正对着橱窗的墙面上是一套四层的铁艺花架,很多花赞多都叫不上名字来,但能看出是按照花的品种和颜色分了类。另一侧放着一个白色的双开门保鲜柜,柜子旁边放了一个小音响和一个唱片机,上面放着一沓唱片。
伴着一连串细碎的气泡声,他把插着吸管的玻璃瓶放在小桌上,赞多也把视线收回到这两瓶橙子味的波子汽水上,它们被金黄色的阳光照得通亮。
力丸把手伸进牛仔裤的口袋里摸索出一串钥匙,上面栓着一个小巧的长方形挂件。“你的小狗真的很可爱!我也超级喜欢小狗的。我自己也养了小狗,你看,”他一边说着,一边把手里的挂件伸到他面前,展示给他看:“很可爱吧,它叫Pochi,Pochimaru,我叫Rikimaru,哼哼,可惜它现在在我老家呢,和我母亲住在一起,不然就可以和你的小狗一起玩了。”
这个叫力丸的青年,此刻,确实,离他好近。赞多听他就趴在自己耳边讲着并不很流畅的日语,不禁把背挺得笔直。力丸稍微俯下身来跟他说话,肩膀轻轻贴着他的肩膀,身上甜丝丝的香气一缕一缕地钻进鼻孔里——叫赞多羞得快要晕倒。
“你的小狗叫什么名字?”
被点名的小狗在阳光下晃了晃小小的脑袋,被点名的孩子一直藏在桌下的、攥着衣服下摆的手猛地一紧,几乎是脱口而出:“我叫,Uno Santa,啊,不是,它叫Bon。”
力丸又“哼哼”地笑了,把钥匙收进兜里,一边拉着椅子坐下,一边饶有趣味地轻轻念了两遍他的名字:“Santa,Santa桑,原来如此。”他提起笔在手边的小白卡上写下“宇野赞多”的字样:“嗯…那个,是写作这样吗?”
“啊,是的。”赞多连连点头。
他把卡片举到阳光下,迎着光满意地眯起眼睛,然后埋头在第二行写下“近田力丸”,又再次递到赞多手里:“这个,这是我的名字。”
赞多接过卡片,看看卡片上的名字,又抬眼看向力丸,半晌没说话。力丸被盯着有些不自在,以为卡片有什么问题,或者是自己脸上有什么东西,于是有点害羞地耸了耸肩膀,问他怎么了。
他还没来得及解释,意识就在一瞬间飘得很远。他刚刚一进店就闻到了花香,不久前又闻到了体香,现在这些香里面还揉进了一点碳素墨水的味道。
阳光落在身上好暖,也洒落在手中的卡纸上,卡纸上面两个紧紧贴在一起的名字让他的身体里产生了一份新奇的感觉,像是从左侧的胸膛肋骨的地方,翻涌出一股子酸溜溜的劲儿来。直到这时候,他才真真切切地感觉到春天来了,和眼前这位春天般美好的青年,一起来了。
于是在接收到那个羞赧的笑容的同时,赞多呆愣地盯住了力丸亮晶晶的眼睛,这个十八年来从不关心自己的外貌好坏的小子,突然空前地担忧起来,他从来没有像这样许下过愿望,希望自己的眼睛更再大一点,鼻梁再高一点,笑起来再帅气一点,可现在,这些荒唐的愿望居然如此迫切地占据了他的思绪。
他扭头看了看门口的阳光,看了看手中的纸,又看了看力丸身后的花架上,摆得满满当当的、色彩明艳的各种鲜花。
他觉得现在是应该说点什么,终于还是深吸了一口气,说:“没有、没有,我就是觉得,今天…今天天气可真好!你的字写得也好!春天真的很好啊!”
“谢谢,”力丸笑着耸了耸肩膀,下眼角皱起几道细细的纹路:“说的是呢。”
-2-
从双颊到脖子,没有一寸皮肤不在发红发烫,连胃里也暖起来。
好像,春日的暖风吹晕了他的脑袋,温热的海浪拍进了他的心里。在过去的十几年里他从来没见过像力丸这样的人,连笑纹都好看,像船随风划过海面时漾起的涟漪。
赞多正想着,突然听到姐姐在马路对面高声地叫他的名字,这迫使他从发散得无边无际的思维中猛地惊醒,这才想起来,自己来这里,一开始只是为了把他走丢的小狗接回去。
他弓着背从椅子上缓缓地站起来,力丸便仰起头来看他。他清晰地看到力丸生着白皙的颈部,漂亮的喉结。喉结上下滑动,咽下了口中的汽水,他也不自觉地跟着吞了几滴唾液入腹。
耳边又响起姐姐的呼唤声,他急切地朝门外张望,却看不到那个熟悉的店面,心里更加没了底气。
他带着一丝不安抿起嘴唇,又将目光转向力丸,像在等一句应允,一句告别,抑或是一句挽留。
“是在叫你吗,宇野?”力丸问。
“是…是的。”
“那你快回去吧,你的汽水我不会扔啦。”
到底是自己的不舍表现得太过明显,还是力丸真的能看穿他的心思,他都不在乎了,只顾着高兴地连声应着,飞奔过去捞起了地上的小狗。
迎着有些晃眼的阳光,右脚迈出门的瞬间,他忽然听到力丸在身后轻声说:“不过,汽水敞开太久的话就不好喝啦。”他顿住了脚步,那一瞬他几乎就要欢呼着跳起来,但他还是强装镇定地转回身,把手中的小狗举到脸颊旁边,朝着对方笑得明朗十足。
“明白。”
力丸目送着赞多脚步轻快地向街道那边奔去,一阵风吹落了门外大树上几片还未来得及掉落的枯叶,带着淡淡的暖意吹到他身上,额前的头发轻轻扬起来。
他无声地笑了,闭上眼睛打了个哈欠,此时,那个刚刚离开的、咬着吸管的少年,那只被少年带走的、晒太阳的小狗,和那张早已经不见了踪影的、写有两个名字的卡片,好像又再次一齐出现在他眼前。
他在节奏布鲁斯的陪伴中度过了一整个午后,重复着打理植物、接待客人、包装花束的工作,但大部分时间都是坐在桌前。他的位置很特殊,恰好一抬头就能看见对面的寿司店,闲暇时便望着对面进出的客人出神。
不如放着抒情音乐的花店一样浪漫,赞多正蹲在厨房,心不在焉地削着一大盆黄瓜。
“也许Rikimaru桑正在等我过去。”他这样想着,嘴角不由得扬起一个细微的弧度。
但他很快又担心起来——万一,万一他根本没把我放在心上呢?万一那瓶汽水已经进了垃圾桶,万一自己刚刚的“闯入”,于他来说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插曲而已呢?
于是他又想:“我要是早点认识他就好了,哪怕是早两个月、两个礼拜呢。”
他开始生黄瓜的气,恶狠狠地削掉黄瓜的外皮。他不止一次地想把手中的黄瓜狠狠地砸到地上,让它断成可怜的两截,再也没办法复原,或者是把削皮刀直直地扔进垃圾箱里,就此罢工。
手边那盆已经变得光溜溜的黄瓜正向空气中散发着独特的味道,灌满了他整个鼻腔,他无比悲壮地怀念起花店的香味,那是一种…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样的,但闻起来就让人心情愉快的味道。
他这样憧憬着,可他的豪情满怀还是每次都会被父亲锐利的眼神吓散,最后还是得坐在原地,一声不吭、欲哭无泪地乖乖削皮到天黑。
跑了气的波子汽水最终还是没有等来曾品尝过它的孩子,力丸很为这半瓶汽水感到不值,以至于把它丢进垃圾桶的时候,也没忍住朝桶里多看了一眼:橘黄色的糖水浸湿了被压在下面的牛皮纸,狼狈极了。
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抿着嘴唇把另一个汽水瓶洗干净,作为一只小玻璃花瓶立在桌子上,再往里面插了几支代表思念的蓝色满天星。
今天是赞多的休息日。
春天的天气就是奇怪的很,前一天才刚刚放晴了,今天却又下起雨来,稀稀拉拉地滴答个没完。他胡乱地套了一件卫衣就冲下楼去,撑着伞驻足在楼下不远处的绿色邮筒边,正对着对面花店的橱窗。
力丸依然穿着那件蓝天白云印花的连帽衫,但没系围裙,安静地站在橱窗前。他一手扶着腰,一手举着喷水壶,面无表情地盯着手边的几盆花,大概是在发呆。玻璃橱窗是用贴纸装饰过的,从赞多这边看过去,力丸头顶上方恰好贴着用漂亮的花体字很有巧思地写着的“Flowers for my _____”。
要填什么呢?赞多想。
Rikimaru?For my Rikimaru?
他赶紧吐着舌头跺了跺脚,呸呸呸,什么跟什么呀。
借着深呼吸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他直直地朝花店走过去,在橱窗前停下,隔着一扇玻璃站在力丸面前。突然出现在眼前的身影唤回了力丸游离的意识,他抬眼,看见赞多笑嘻嘻地朝他挥手。
原本涣散的目光此刻聚焦于少年清澈的眼睛,他立刻惊讶又害羞地耸起肩膀,缩了缩脖子,但随即又咧开嘴角,动了动双唇。赞多听不见他的声音,但能够分辨得出:你来啦,他说。
赞多在门口抖落了伞上挂着的雨滴,把伞插进了门边的桶里,那桶里还插着另一把伞,同样也是透明的伞布,应该是力丸的。
“早上好——昨天真的很抱歉,Rikimaru桑!”
赞多朝力丸鞠躬,又是问好,又是道歉。力丸先是笑着摇了摇头,表示谅解,然后也跟他说了句早安。赞多观察到对方似乎没有对自己昨天失约的行为产生太大的负面情绪,便放开了胆子诉苦般地念叨起来:“昨天…其实我是被叫回去削黄瓜啦。”
“削黄瓜皮真的很没意思!本来我想中途跑来找你的,可是我父亲他实在是太可怕了。他的眼睛一落到我身上,我就感觉自己要被盯穿了,根本没有逃跑的机会嘛!那真是好大一盆黄瓜啊,可能有几百根了吧?我不确定…总之就是削了很久很久很久,我都快被熏成黄瓜味的啦!等我出来天都黑了,花店也打烊了…哎呀,总之真的很对不起很对不起!”
他苦着脸,急切且声情并茂地向力丸讲述昨天发生的一切,像在外面受了委屈的小朋友跑回家去告状,说到情绪高亢的地方竟然还气愤地跺跺脚。力丸就停在原地饶有兴致地听他嚷嚷,看他手舞足蹈,被逗得笑个不停。
听到他不停地道歉,忙对他摆摆手,说:“没关系,没关系的,我没在生你的气啦。”
到底是小孩子,这话一出,赞多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自顾自地傻乐起来。
力丸把手里的喷水壶搁在地上,走到小桌旁边拉出凳子坐下,并顺手把赞多昨天坐过的那张凳子也拉出来,喊他坐下。赞多一边往下坐,一边别过头去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埋着头眯起微肿的眼睛,砸吧砸吧嘴,一副睡眠不足的样子。
力丸忍不住问他:“刚刚才起床吗?昨晚没睡好?”“是刚起床,不过睡得倒还不错啦。”力丸点点头表示了解,于是又问:“那,你吃早餐了吗?”
赞多瘪着嘴摇了摇头,但突然眼睛一亮,抬眼盯着力丸反问:“Rikimaru桑吃早餐了吗?”
“诶?”力丸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空空的肚子,“我也没吃诶。”
闻言,赞多的脸上笑意更盛。他头一回觉得会做饭是一件这么好的事,甚至开始由衷地感谢起自己严厉的父亲,感谢他当年那么固执地要开发自己的烹饪天赋,现在总算有他大展身手的机会了,但他很快又陷入困境: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自然地说出“请让我做饭给你吃吧Rikimaru桑”这样的话呢?
如此希望一个人吃到他亲手做的料理,这算是头一回,如此希望在一个人面前好好露一手,把自己拿手的技能在对方面前展示一番,最好是能获得对方连续不断的赞美,也是头一回。
但…就目前他们之间的关系进展来看,这样的提议也许,太过亲密了。明明几十个小时前他们还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现在就提出要为对方下厨的邀请,未免有些操之过急,万一对方不是一个很容易就能跟陌生人熟络起来的人,万一对方觉得自己是个奇怪的人,那就糟了。
踌躇犹豫的想法让他变得有些失落,沉默地移开目光,视线扫过桌上插着蓝色满天星的汽水瓶,最终装作无意地停留在力丸粉红色的指尖上。
让他意外的是,事实并没有他想象得那么严重,但也可能真的是命运向他抛出了橄榄枝——力丸很快捕捉到了他复杂的眼神,下意识地以为他在纠结到底要吃什么才好,于是安抚般地微笑着,主动提出了自己的想法:“那么…如果没记错的话,宇野家里是经营寿司店的吧?除了寿司以外,有拉面之类的料理卖吗?”
怎么办,怎么办。
连心跳都跟着加速,他的眼睛对上了力丸的眼睛,终于在对方的注视下坚决肯定地摇了摇头:“没有。但是,如果Rikimaru桑想吃的话,我可以做给你吃。拉面,或者乌冬,都可以。”
赞多紧张得头皮发麻,但好在力丸爽快地点了头,他这才松了口气——最终还是狠狠地抓住了这根橄榄枝,于是就有了赞多轻轻揭开锅盖,从温暖的白雾中笑嘻嘻地抬起头来的一幕。
浓郁的香味溢满了鼻腔,透过模糊又温暖的蒸汽,他直直地望向坐在餐桌边,似乎被浓雾笼罩的青年。他满脸骄傲地朝对方扬了扬眉毛,指了指面前一整锅新鲜出炉、热气腾腾的猪骨汤拉面,好像在炫耀一件珍贵的宝物。
“唔…好香!”力丸眼睛一亮,声音中满是惊喜的笑意。面前那本摊开的杂志已经近二十分钟没有翻页了,他的注意力早就已经被那个一直在厨房里忙活的少年所吸引。
事实上,从他大手一挥,主动地把公寓里的开放式厨房借给他用时,看到赞多一脸梦想成真的兴奋神情开始,再到赞多红着耳朵一本正经地向他展示手里的那盒“神秘无敌香浓王炸底汤”为止,他都一直错误地以为:这是一个热爱美食的男孩因为意外得到了一次下厨的机会,激动与兴奋由心而发的表现。
再结合他削黄瓜的悲惨遭遇,力丸甚至已经想象到一出“实力不被家族认可的青年厨师拼劲全力抓住每一次下厨机会只因热爱”的热血追梦剧本。
可当他看到赞多系着小围裙,微微低头冷着脸切葱,手起刀落噼里啪啦速度快到重影,不经意般地把落到额前的碎发向后一扬,帅气潇洒又略带做作地把葱花撒进碗里的时候,那副不可一世的大厨做派才终于让他明白:哦,孔雀开屏。
眼前的少年臭屁得像只花蝴蝶,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拉面飞到餐桌前,朝他唯一的观众和食客行了个礼,语气轻快地说了句请慢用,几乎要把“拽哥”和“酷盖”俩词儿写在脸上。力丸能感觉到,对方迫切地想要向他证明自己的心情已经呼之欲出,简直就差指着他的鼻尖嚷嚷一句“我很厉害的,可别把我看扁啰”之类的豪气宣言。
在那当下,力丸只是单纯地觉得他性格开朗,活泼好动,但等到后来再回忆起这个春天,再回味起他们相处的每个瞬间时才发现,虽然从未宣之于口,但自己却早已经在不知不觉中默认了他真的是一个顶可爱的小孩。
他身上有一股明快清新的少年气,脑子里有一套朦朦胧胧的小年轻浪漫,具备所有印象中十来岁的少年该有的特质:脸皮薄、热血、骄傲、温柔、矛盾又纯粹。他存在于自己脑海中的一角,无法忽略地闪着独特的光,此后的时光中,也许真的再也不会出现一个这样赞多式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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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到力丸毫不客气地把一大夹面条送进嘴里,把脸颊撑得鼓囊囊的,像一只小花栗鼠,不自觉地收紧了轻轻握住的手指——想捏。
碗筷声细细地响着,赞多在心里不停地警告自己,吃饭要专心。可他真的努力尝试过了,却还是完全没法不去偷看坐在对面专心吃饭的力丸。
他的皮肤很白,鼻尖和双颊很容易就被拉面冒出的热气给熏得微微泛红,眼睛像两颗湿漉漉的玻璃珠子,出神地盯着碗沿。
对于外界的反应似乎在这时都变得迟缓了,手和嘴机械地配合着进食,偶尔又回过神来时会望着赞多笑一下,含含糊糊地说几句“好厉害”、“赞多真不错啊”之类的话。
他暗骂自己丢人,不懂礼貌。恨不得把眼睛都长在力丸身上的原因,居然就只是力丸吃饭的时候真的太过有趣,他实在不想错过这个过程中任何一个瞬间而已。
心都要化开了,礼貌?见鬼去吧。
不过,事实是,力丸早就感觉到了赞多时不时便投射到自己身上的目光,本来想着只要装作没看到就好,可次数一多也实在是有点不好意思了。
他想开口让赞多好好吃饭,毕竟自己脸上也没什么可看的稀奇东西,但又想到十来岁的小孩,内心大多都柔软又脆弱,所以他又怕出口伤了小孩的面子,犹豫许久才抬眼对上他的视线,用玩笑的语气掩饰羞赧的心思:“老盯着我干什么?”
“啊…啊?没有,我没在看你啊。”
明明就是做错了事还被抓现行的小鬼:一边嘴硬——只要不拿出铁证摆到他面前按着他的脑袋给他看,他绝不会认错;一边又心虚——立刻避开所有可能眼神交流的机会,头深深的埋进碗里,防止对方在自己的表情中找到破绽,却弄巧成拙地露出了烧红的耳朵。
力丸勾起嘴角,点了点头,算是信了。
赞多怕他再问下去,于是赶紧生硬地岔开了话题:“啊…不过,Rikimaru桑家里的海苔味道真好,感觉是无论放进什么料理里面都百搭的那一种。”
“是吗?这是别人送的,一直都没来得及吃呢,”力丸贴心地接下了话头,“但是…我的厨艺真的很差劲啦,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做,怕糟蹋好东西,就一直放在那了。那么就等Santa桑下次再来用我的厨房的时候,所有的海苔都给你拿去研究吧,哼哼。”
赞多用筷子夹起的拉面顿在了气氛微妙的空气里,他根本无法控制心脏的颤动——
下次再来,用他的厨房。
从花店离开的时候外面已经没在下雨,手里的长柄雨伞和湿淋淋的路面让他联想到外国电影里在雨中漫步的绅士,他把雨伞想象成那种会出席晚宴、戴礼帽的绅士手中的手杖,哼着欢快的小调扭进了自家店里。
“拽什么呢笨蛋,”姐姐扬起手,一把掌实实在在地拍在赞多的后脑勺上,“Mimi叫了两个同学要来店里吃拉面啊,爸爸也说今天中午全家都要吃宇野师傅做的拉面,赶紧去煮。”
“又是拉面?”赞多下意识地向姐姐确认,这东西出现的次数未免也太多了。姐姐却被他的用词搞得一头雾水,不可能记错的,宇野家如此难得的、长达两周的“拉面空窗期”,明明刚刚还计算过的。
“什么又啊?你最近在哪悄悄吃过了吗臭小子?”
“啊…不…”
“神经。”姐姐白了他一眼,转身就要走,但刚迈出一步又转了回来:“我警告你哦,给我好好做,今天放春假了,客人可多,做不好你今天休想出厨房半步。”
春假?赞多望着姐姐眨眨眼睛。“樱花开了?”“还没,不过应该快了,大阪的樱花都已经开了。”
赞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慢悠悠地摸索到后厨,心不在焉地削起土豆。锋利的刀片割破植物组织时渗出汁水,窸窸窣窣的切割声音对他来说再熟悉不过,这让他感到很安宁。
工作正常进行,他却突然倒吸了一口气——削皮刀打了滑,左手食指关节上一小块皮肤立刻翻起来,变成了一个裸露在外的红色伤口。痛感迅速蔓延,整个手掌都疼得一抽。他赶紧把土豆丢进盆里,冲到水池边拧开水龙头,用凉水洗掉从伤口处渗出的丝丝缕缕的血液。
好在不是什么大伤,很快就止住了血,他默不作声地继续退回去煮面。
在等锅里的水烧开的间隙,他猛然发现,在煮饭给力丸吃的时候,甚至要比煮饭给自己的亲人吃更高兴。
那种愉悦和畅快几乎是他少年时代的头一遭,他想试着描述这种感觉,但想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还莫名地生出一份“背叛家人”、“胳膊肘往外拐”的罪恶感。
那时候他还不明白,从小长在男孩堆里的孩子,再怎么说也很难对着身边同辈的男子高校生产生这样的感觉。所以,迟到的第一次让他感到不解,也是很正常的事。
但他也能听到自己内心的声音,叫嚣着要朝某个人靠近、要抓住他的目光。不过他很快就没把这事再放在心上。
直到很久以后,又有人邀请他展示厨艺时,他才明白当初的这份渴望其实大有来头。他听到为他而响起的掌声、笑声,尖而亮,像扔到地上的玻璃弹珠,毫不掩饰地表达崇拜和仰慕。可他心里却像缺了一块,空落落的。
于是很突然的,这份情绪时隔许久又再次窜上心头,但和最初的感觉又有些不同了。大概是少了一份胜利的爽快,少了那种努力向一个人证明自己,最后得到对方认可时的酣畅和满足;抑或是多了对那个女孩的勇气所产生的羡慕和佩服,是酸涩的懊悔让这份本该熟悉又特殊的感觉变了味儿了。
Mimi和她的朋友们来的很准时,父母和姐姐也有说有笑地围坐在桌前。赞多心说谁能一天连续吃两碗味道一模一样的拉面,借口说要出去买东西,抓起伞就溜了出去。
他撑开伞朝市场的方向跑去,但却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是哪,索性停下脚步朝四周望了一圈。
外面依然没有在下雨,他仰起头准备把手里的伞收起来,出乎意料地看到伞布上那个小丸子的卡通头像。他立刻反应过来是自己拿错伞了,抬腿就向花店的方向走去。
刚走了没两步,赞多原本轻快的步子忽然重了几分,脑中闪过一瞬间的犹豫:按照这样的拜访频率,真的不会给力丸带来困扰吗?自己所谓的“还伞”也许是一个拙劣的噱头,但一定是个行之有效的幌子,他心里再明白不过了。
第一次闯进花店的经历让他尝到了甜头,他当然知道力丸是有工作要忙的,可他偏偏就是想要去看着他工作,这是他的私心,也是他此刻心里烧得最强烈的愿望。
这愿望,也不过是想在他的花店里坐下,也许放一点音乐,也许就只是在他工作的间隙随意地聊些有的没的,这就足够了。要是幸运的话,他就一直待到下午,温度较现在稍高的时候,请他吃寿司和玉子烧,如果他喜欢的话,再加上天妇罗。如果他再瞪着亮晶晶的眼睛说一句“好厉害,Santa桑”——简直不能更好。
所以他还是握紧了手里的伞把,三步并作两步地赶去实现他的愿望。
“打扰了——你是要出门吗?”
力丸正蹲在地上系鞋带,闻声抬头起身。
“是啊,正要出门呢。有什么事吗?”“啊…噢,对,是这样的,我走的时候拿错了伞,十分抱歉。”力丸看到赞多又向他鞠躬,明明是件小事,他却一本正经,于是忍不住笑了两声,眼角又漾起笑纹:“没关系,给我就好了。”
他伸出手去接赞多递过来的伞,一眼就瞧见了他指节上那个红红的伤口,不由得皱眉:“手怎么搞的?”明明中午走的时候还没有的。
赞多下意识地把手缩到身后去藏起来,迟疑了一下,又乖乖地举到力丸的面前展示给他看。“大概是回去以后,削土豆的时候不小心削到了。”
“不严重的。“他又补充道。
力丸微微俯身,仔细去看那处伤口。被削皮刀削掉了一小块皮肤,确实不严重,但也不是像他表现的那么轻松的。“有没有出血?”他问。
“嗯…一点点。”赞多说,同时扬起笑来,“不严重的。”
他看到力丸直起身,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不料力丸却翻着眼睛看他:“是笨蛋吗?”
“连创可贴也不知道用一个,就让它晾着吗?”
赞多本来还想说没事,自己好歹也是个刚满十八的大小伙子,这点伤真的不要紧。可一看到力丸棕色的瞳仁闪着冷光,像是真的生气了,就立刻抿起嘴唇不敢再说话。
明明比他矮了半个头还多,怎么这么凶的。
力丸取下挎在肩头的小包,随手扔在桌子上,转身去收银台后面翻出一个小塑料箱,从里面摸出一小瓶碘伏,一包棉签和一个创可贴。
力丸叫赞多坐下,手指轻轻把着他的手腕,蘸了药水的棉签涂在伤口和周围的皮肤上凉丝丝的,也许是因为紧张,被力丸指尖碰过的地方都泛起一阵阵的酥痒。赞多被这样的关照弄得有些无所适从,羞得不敢看别处,只定定地盯着手指上的伤口。
换了一支新的棉签,他终于还是没忍住去看力丸,他正十分专注地为伤口消毒,长而密的睫毛微微颤动,表情看不出喜怒。赞多不由得感叹,力丸这个人,全身上下都是温柔的明证:纤瘦的躯干,白皙光洁的皮肤,干净透亮的声线搭着柔和的语调,像猫咪胡子一样的笑纹,手腕上脆弱的青色静脉,以及那串黑色的水晶石手链。
此刻,赞多满脑子都是力丸的一双眼睛,即使是在责备他的时候,他的眼睛也柔得像一汪清水一般,即使赞多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一句能与它相配的漂亮话来赞美。
他想说你的眼睛好漂亮,但话到嘴边又转了回去。爱情电影里的男主人公不就总是和女主人公深情地对视,然后对她说“你的眼睛真美”吗?接下来,女主人公就娇羞地移开目光,最后顺理成章地,在这样暧昧的气氛中与男主人公交换一个吻。
所以这句话并不是什么简单的夸奖,在有了这样的先例后,多多少少都带点爱慕的意味。可是现在不说,又要等到什么时候再说呢?
不过是要说一句夸奖,他却没缘由地感到胸口酸胀。他的声音没有颤抖,他说:“哇唔…原来Rikimaru桑是双眼皮,好羡慕啊。”
力丸的唇角微微勾起一点点弧度,大概是被夸得有点害羞,不知道如何回应,只是快速地眨了眨眼,没有说话。他撕开创可贴把伤口包上,赞多立即勾了勾手指:不松不紧,刚刚好。
“好啦,晚上洗完了澡就换一个吧。家里有吗?”
“有的,有的。”
“OK。”他从座位上站起来,赞多也跟着起身,小跑着去门口拿自己的伞。
力丸垂着头抻了抻卫衣下摆,说:“那我就先出门了,几个朋友叫我去聚会呢。”
赞多下意识地抿紧了嘴唇,片刻的迟疑后,连声说:“噢,噢,那很好。”
力丸就笑起来。
这条街上的生活未免太单调了,赞多愣愣地想。
单调到他几乎快要以为这个世界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4-
赞多侧身躺在床上,黑暗里,借着月光向窗外的某个方向望去。手指上的创可贴浸过水还没干,被风一吹就泛起阵阵的凉。
不知道过了多久,街对面的那排小楼房中突然有一扇窗户亮起了灯,不一会儿又熄了。
他揉揉干涩的双眼,终于肯入睡。
自那天后的一个星期里,赞多隔一两天就会打着“热爱生活”的旗号,大摇大摆地晃到花店里买一支花,然后插进寿司店前台的白瓷花瓶里,一有空档就望着它出神,就连从它旁边路过也忍不住要多看两眼。
这样做的灵感,本来是来源于力丸店里的一只高脚小圆桌,那上面每天都会放一束扎好的花,从不重样。
他对花不太了解。最多最多,也只能叫出几种常见花卉的名字,只知道每一种花好像都有着特殊的含义,除此再无其他任何知识储备。
所以他便可以理所当然且心安理得地牵起力丸的小臂,拉着他并肩驻足在花架前,然后问他:“今天要买哪一种花更好呢?”
买哪一种花更好,其实力丸也不知道。他的指尖在下巴上轻轻地点了一下又一下,却半天做不出决定来。
赞多观察力丸这么几天,已经知道力丸的习惯——脑袋里一想事情,眼睛就不聚焦了,有趣的很,赶紧说是要插在花瓶里装饰前台。力丸就回过神来望着赞多眨眨眼睛,从三层的花架上挑出开的最好的那一支递到他手里:“就它吧。”
这样的次数多了,力丸渐渐开始很乐意看到赞多拿到鲜花以后那张满足又欣喜的笑脸。赞多挥着手对他说下次再见,然后转身就走,绝不多留。
每次跟他告别后,力丸都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把手揣进长围裙的口袋里,目送着他走进门外的阳光里去。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地过去,淡得像水,没什么波澜。只唯独一件事奇怪:今年名古屋的樱花比往年开的都要迟些,四月初了,依然没有要开的预兆。
他问姐姐、问父母亲,都只得到一句“快了”。
大阪的朋友邀请力丸去赏樱叙旧,于是他匆匆交代了店里的事情,向赞多告别后,就乘上了电车。
走之前,赞多忍不住瘪起嘴巴跟他埋怨:搞什么呀,大阪的樱花都开了,名古屋是睡着了吗?
他失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就拍拍赞多的肩膀:“应该快了,到时候我们一起去看。”
算是出了趟远门——他走了三天,满身疲惫地回来,带着一盒承诺给赞多的和果子,一盒不知道名字的酥皮水果点心,一条薄荷味的牛奶糖。
他说话的时候依旧笑着,但眼睛里却没什么光彩了,红血丝细细地爬上眼白,眼睛下方的青黑被白得有些病态的皮肤衬得尤为扎眼。
他肉眼可见地憔悴了,脱力地倚在椅背上,好像下一刻就要眼睛一翻晕过去。见到这样无精打采的力丸还是头一次,赞多心里怪不好受的,犹豫着也不知道该离开还是该留下。
应该是真的很累,他想。旅游是最伤神的了。
“Santa君,”力丸叫他,被抽走力气的声音飘进他耳朵里,“寿司可以外送吗?我还没有吃晚饭。”
赞多立刻给出肯定的答案,又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快七点了。
“再带一瓶烧酒吧,”力丸说,“Santa君已经是大人了吧?”
“诶?”赞多瞪着眼睛看他,“噢…嗯,是的,好。”
糟糕的事情总是不会独自找上门来。
手机铃声突然在安静的空气里炸开,力丸心一沉,最近多少对来电都有些过敏。
他叹了口气,还是接了起来,拨电话的男人讲着奇怪的英语,不太能听得出来是哪里的口音,但能听出对方的愤怒。
对方讲话时夹杂着骂人的俚语,声调拔得极高,咄咄逼人,好像要从电话那头跳出来把力丸给拆吃入腹。力丸已经懒得把电话放到耳边听他在说什么,也不想作出什么回复,干脆开着免提,把手机朝桌子上一丢,脸埋进臂弯里,趴在桌子上闭目养神。
在去大阪前,他把这个人的订单交给了另一个开花店的朋友。力丸以为这个人大概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而恰好那位朋友现在正陪孩子度春假,他也只能把麻烦找到自己头上了。
“Can you understand English?What about Japanese?”
电话里的人用英文说了一大通仍不甘心,又开始用蹩脚的日文复述。赞多正提着一个大只的外卖袋迈进花店,高声喊了声力丸的名字。
“Rikimaru桑——”
力丸闻声立刻抬头,把食指放到唇边,做了个“安静”的手势。赞多后半句话就这么被拦在嘴边,还没说出口就被迫咽下去。
那男人骂的很难听,连赞多都有感到些无所适从。他不由得皱眉,缓步走到力丸身侧,手也不知道该往哪放,甚至一度想捂住力丸的耳朵。
“近田先生知道了会很失望吧?”
力丸身体一僵,垂着头靠在椅背上,闭口不回复男人的质问,或者,说是挑衅要更恰当些。
男人骂了一阵子,自觉无趣,挂了电话,末了还不忘加一句“你给我等着”。
他刚刚说了近田先生,是吗?
那他就是找来了。
答案显而易见,力丸已经无力去追问了,一通电话如导火索,长久以来积压在他心里的负面情绪排山倒海般卷来。他胸口堵得厉害,喉咙几乎发不出声音。
思来想去,赞多犹豫地伸手揽住力丸瘦削的肩:“没事的,没事的。”
下一秒赞多就慌了神——上一秒还静悄悄坐着的人,就在他话音落时微微颤抖起来。他跟着鼻子一酸,莫名地联想到在寒夜里赤脚行走的孩子,于是手上搂得更紧,并轻轻摩挲起力丸的肩头。
力丸感觉浑身冰冷,阵阵寒意从尾椎骨起传遍全身。此刻,他索取热量的唯一来源只是放在肩头的手掌以及虚虚贴在他身侧的一具身体。
他感觉到自己的手指在抖,甚至快要不受控制,他讨厌这样失控的感觉,又害怕热量突然停止传输,便举起手揪住了赞多腰侧的一块衣料。
“没事的,没事的。”赞多腾出一只手,覆在挂在自己腰侧的手上——温度很低,即使很用力在抓握他的衣服,也依然制止不了颤动。
他仍垂着头,一言不发,但也没掉眼泪。
“Riki君,没事的。”
“外面的天空好漂亮,有粉红色的晚霞呢。”
“没事的。”赞多轻声说,微微用力握住他发抖的手,“这又不是你的错。”
虽然不知道具体的情况,但他也明白,大人的的崩溃往往是在不堪重负的瞬间。一定是有什么大事情发生在了力丸身上,而自己对此一无所知。
这样的信息差真的很让人头疼。
但他没机会发问,力丸几乎是抱着酒瓶不撒手,一言不发地喝酒、吃东西。
街道上,汽车驶过的声音一阵接一阵,行人也开始多起来,赞多赶紧起身去锁了花店的门,他想留下最后的安静给力丸。
酒瓶空了大半的时候,他像突然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地讲起来。吐字已经有些不清楚了,但他还是执着地拉着赞多说个不停。
从1993年11月2日开始,他断断续续地讲起他小时候的故事。酒快要喝完的时候他又换了话题,开始细数童年时代所有跟他的父亲相处的细节。
“然后是我父亲…啊…他不是我亲生的父亲…”
他一边讲一边笑。偶尔,他的笑声毫不掩饰地冲破喉咙,连眼睛都眯起来,扬起下巴,露出颈部的线条。那笑跟平常很不一样,不是他惯有的、软软暖暖的笑,而是肆意的、张狂的,甚至讽刺意味十足。
有点像宿醉的酒鬼。
意识到这一点后,赞多紧皱的眉就没再舒展开过。力丸笑一次,他的心就猛烈地收缩一次,痛得几乎滴出血来。
那些本该温馨的场景被他的笑衬得极其撕裂,如一个又一个披着美丽外衣的黑暗谎言。
“…但人不是一直傻的,是吗?”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盯着赞多的眼睛,赞多一时间没明白他的意思,只是紧紧攥住他的手。力丸别过脸不再看他,用另一只手揉了揉眼睛,把面前的筷子往赞多手里塞。“快吃。”他说。
他说着,又抓起酒瓶一饮而尽,然后缓慢地趴在了桌子上。朦胧间,他发现了赞多皱起的眉毛,于是甩开他的手,从盘子里抓起一个寿司就往他嘴里塞。
“你吃,你吃。”
力丸半边脸颊贴在桌子上,吐出的字句也像被挤变形了一样。
赞多只能张嘴,那只手把寿司蛮不讲理地送进他嘴里,再摸索到他眉心处,用手指把他皱起的皮肤向外伸展。
“Santa要开心,要开开心心的。”
他把脸凑到赞多面前,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吐出的温热气体带着酒精的味道,同时钻进赞多鼻腔的还有他身上本来的香味,即使已经被酒精盖去大半,还是足以给赞多的神经极大的冲击。
“也不要皱眉,知道吗?”
他的声音终于染上哭腔,鼻音和粘乎乎的尾音混在一起。
赞多把醉到浑身疲软的力丸背回他自己的公寓里。他很乖,只是呆愣愣地瞪着眼睛,也没有一喝醉就拳打脚踢的坏习惯。被赞多放到床上的时候,头不小心磕到了墙,也不恼,转个身就直接把头埋进枕头里了。
从卧室出来拐进卫生间,居然只有一条毛巾孤零零地挂在墙上。他把手洗干净,用温水打湿了毛巾,又注意到台子上放的隐形眼镜盒。
“你别动,我给你取下来。”
力丸已经在睡眠的边缘,胡乱地点点头,模模糊糊地感觉赞多呼出的气流抚过脸颊时很舒服,就任他摆布去了。
赞多走之前又研究了一下力丸厨房里的电饭煲,最后定时煮了一锅白粥,又给他留了便条。
最后从公寓楼的另一个楼道口摸索回房间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他把头靠在窗棱上,眼睛盯着对面那扇窗户。
他睡不着,连灯也不愿意关。
一阖上眼皮,他就会想起力丸,想起他发抖的手,想起他几近疯狂的笑。
力丸说了很多关于他父亲的事。是养父还是继父,他没说清,但同时他自始至终也没告诉赞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也许力丸不说,赞多就一辈子都不会知道。但反倒是因为这样,他更加担心力丸的状况,根本忍不住去胡思乱想。
到底是什么样的伤害,这么突然而彻底地击碎了一个平日里与“疯狂”二字毫不相干的人,最后的心理防线?
以及,温柔的、疯狂的,到底哪一个是真正的力丸?抑或者都不是他?
天将破晓的时候,赞多还是撑不住睡着了。
之后的一天、两天、三天,花店再也没开过门,公寓里的灯也没在夜幕落下时亮起。他发简讯问力丸:你去哪了?却没得到回复。
白天一天比一天长,天气一天比一天热,连帽衫很快就穿不住了。
姐姐说樱花要开了,这次是真的快开了。
他点点头,不作声。
姐姐觉得奇怪:“你不是最想看樱花的吗?”
他又点头,又摇摇头。
是想看樱花没错,他想。
可花店门关着,谁跟我一起呢。
-5-
春日清晨的鸟鸣声将他从睡梦中拽出来,他立刻支起上半身向窗外望去。
对面花店的青年今天也在穿着那件连帽衫,他站在门口,站在还未完全驱散夜晚寒意的晨曦中,扎一束洁白的雏菊花。
赞多立刻起身去洗漱,匆匆下楼。但等他跑到花店门前时,已经锁了门。他呆愣地站在路边,一时间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
走进店里,姐姐递给他一束洁白的雏菊花,上面有一张折叠的卡片。“对面花店送来的,你定这个干什么?”他支支吾吾地搪塞了几句,接过花束就逃似的跑回房间。
不会看错的,他想,这就是他刚刚扎的那一束。打开卡片,上面赫然写着:带我去海边吧。下午六点,罗森门口见。
这算什么?赞多感觉自己快要无法呼吸了。
六点过两分的时候,赞多在街上唯一一家罗森便利店的门口站住了脚。望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却找不到力丸的身影。
六点十二,力丸从他身后出现,拉起他的手就走,赞多张了张嘴,力丸耳垂上的银色吊坠晃得他有点迷糊。他只听见力丸说:“走吧,到了再说。”
六点四十八,赞多带着力丸去了最近的一片海滩,这里没有太多的人来,可以坐在海边的大石头上看海。他领着力丸踏上海滩,走在力丸前面。“有些石头可能是松的,你踩在我踩过地方就不会摔了。”力丸悄悄地笑了:这可以是一句多浪漫的情话啊。
六点五十五,赞多站在大石头上拉了力丸一把,两人终于迎着大海坐下。力丸盘着腿,海水清新的咸味伴着水汽夹杂在风里,朝着他直直地扑过来,吹在身上格外惬意。
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我要走了。”
赞多顿时急了,偏过头去看他,憋了半天,终于吐出句:“那…花店怎么办?”“花店…那个一直帮我进货的朋友会打理好花店的。”
“那你还回来吗?”赞多又问。
“会吧,”力丸笑起来,“应该会的。”
六点五十八,赞多沉默了两分钟,太阳已经快滑下山坡,耀眼的光芒晃得他睁不开眼。他还是忍不住问:“真的要走吗?”
“嗯,”力丸说,“我们也不能一辈子都停在这个春天里,生活总是要向前去的。”
“那,那Rikimaru桑为什么要走呢?”
力丸仰着头想了很久,又反问赞多:“Santa君,你对我了解多少呢?”
这句话狠狠地刺痛了赞多,他张着嘴巴却说不出话来,偏着脑袋却不敢看他。
我对他了解多少呢?
“你才十八,我都二十三了,哼哼。”
他用手轻轻锤了锤身下的石头,声音软得像在自言自语。
“你喜欢春天吗,Santa?”
赞多没作声,他有点搞不懂力丸了。
不过…春天多好啊,即使自己明明从来都不喜欢春天。
理由有很多。比如春天的大海没有夏天的美,春天的太阳总是有些不合时宜的灼人,又或者是因为每次到了春天,花香风暖,海蓝天清,心里就总没原由地萌发着的想要恋爱的傻瓜冲动。
那有没有喜欢春天的理由呢?
他开始在脑海中快速地回想在这个短暂的春天里出现过的,记忆中所有最最美好的事物:满屋色彩明丽,芳香四溢的鲜花、一只浑身毛发蓬松,活泼又调皮的小狗、相互无言,塞满嘴巴的寿司,和一个总穿着蓝天白云印花连帽衫的青年。
这些都足够美好,那…这次应该是真的喜欢上春天了吧?
赞多说:“喜欢啊,春天。”
力丸点点头。“你做饭很厉害,好好练,多参加几个比赛,能拿奖,写在履历上也漂亮。”
“知道了…”
赞多不愿意听他说这些,他总觉得力丸应该是活在梦之国里的人。梦之国里的人是不会对生活有担心的。
梦之国的青年窸窸窣窣地整理了下衣服,然后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对赞多说:“抱一下吧,我们。”
赞多向前一步,梗着脖子,又弓起背,以一个十分别扭的姿势把面前这个年长他五岁,却差不多矮了他一头的青年用双臂紧紧圈在胸前。
春天的风吹得他快要流泪,对方的体温和傍晚的阳光熏红了他的耳廓,他深深地呼吸,吸入肺部的每一股空气都带着对方因常被站在鲜花中而染上的独有的甜香气息。
好像每一次吸气都要把这个拥抱收得更紧,要让他们胸口处心脏的跳动都同频,要把对方就这么揉进身体里。
他透过模糊的双眼,望着烧成紫粉色的天空,薄薄的嘴唇被他咬得泛白,怀中的青年却“哼哼”地笑了,温柔地环住他的腰,轻轻把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用脸颊去贴他滚烫的耳廓。“Santa,你喜欢春天吗?”他又问。
他终于忍不住哭出来,眼泪顺流进青年的衣领里。他喃喃道:“喜欢,我好喜欢春天。”
眼皮越来越重,脑袋也有点不清醒了。他们并肩在海边坐了很久,聊天的内容大多是关于以后的日子,而对过去只字不提。
赞多一直想问他这几天去哪了,到底为什么突然要走,但是他问不出口。
他一想到力丸紧紧攥住他的衣服时的颤抖,就什么也问不出口。
“快快长大吧,”他听到力丸说,“长大了就来找我。”
赞多只是点头,胸口堵得说不出话来。
力丸拉着他的手,走在他们来时的路上。夜已经深了,路上没什么行人,一辆出租车朝他们驶来,被力丸伸手拦下。他把赞多塞进车里,自己也跟着上去。大概是困的厉害,赞多整个人都倒在力丸怀里,任凭他怎么叫也不肯起身。
力丸把他送到寿司店的门口,那里有一盏暖黄色的路灯。在路灯下,力丸停下脚步,说:“就送到这了,快上去吧。”
意外的,赞多像根本没听到一样,怎么也不肯松开他的手,就只是眯着眼睛,晕乎乎地看着他。
“快走啦。”力丸催促道。
他松手,也不说话,却捧起力丸的脸,在他的嘴唇上落下一个吻。
力丸浓密的睫毛一颤,从眼角滑出一滴泪来。
赞多再醒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他努力回忆昨晚发生的事,却只想起自己困到头晕眼花,被力丸送回家以后倒头便睡。
对了,力丸。
他心里一沉,翻身扒着窗户往外看:花店开着!
他冲出门,迎着正午的阳光狂奔——他要去跟力丸好好说句再见。
他气喘吁吁地在花店门口停下,花店里的青年转过身来,却不是力丸。“有什么事吗?”
“诶?Rikimaru桑呢?”“他走了,今天一早走的。”
赞多的大脑完全宕机,他向后退了两步,不可置信地打量着这间花店,好像大梦初醒。
他眼前又浮现出和力丸第一次相遇的场景,终于意识到,所有让他喜欢上春天的场景,主角从来都不只有他一个人。
他们之间的故事发生在春天,有一个极其浪漫的开头,和一个配不上这个开头、配不上这个如此美好的春天的结尾。
这个事实让他更加痛苦。小少年没经历过太多离别,曾经他一直以为,害怕一个人的离开,是在那个人朝他挥挥手,即将消失在他的视线当中的瞬间。
可真正发生在他身上时,他才知道,一个人,连模样带声音,甚至连那些共有的记忆都一点一点从身体里剥离出去时,才会意识到:哦,原来还有好多事没来得及做,还有好多问题没问出口,还有好多话想说给他听。
他想,早知道他要走的话,他就不喝那瓶汽水了。现在终于明白第一次见他时,从肋骨里泛起的酸劲是什么了。
——是不舍。
他丢了魂似的回到店里,姐姐正笑盈盈地擦桌子。
“Santa,樱花开啦。”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