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R】下一枪(一)

金发男人看着格朗泰尔。格朗泰尔看着金发男人的枪。枪洞看着格朗泰尔的脑门。 “你把它拿出来之前,阿波罗,”格朗泰尔说,“我还以为你硬了呢。” “我不叫阿波罗。”金发男人冷冷地说。 “你也不叫安杰。” 不叫安杰的人沉默一下。他说:“你怎么知道的?” “我猜的。安杰这个名字对你太普通了。”格朗泰尔说,“而且光着屁股有助血液循环,我的热血已经从老二奔涌倒流回头脑了。哇,好冷,我牙都要冷掉了。这俱乐部的中央供暖是不是坏了?” 从房门外出发,左转五米,右转,上行二层回到地下一楼。彩光靡丽,药丸苍白。爵士乐喧闹,子弹上膛宁静。杜松子酒冰冷,血液滚烫。长得酷似蕾尼阿多尔[1]和尼罗河马混血的脱衣舞者和克赖奥尔铜管乐队[2]正载歌载舞,一队芝加哥武装警备力量正像围猎的群狮慢慢接近目标,“醉汉”的同事正暗骂他撒泡尿怎么花了这么久。 “醉汉”正在他同事脚底下的房间赤裸裸地被铐成维特鲁威人。

“我真的好冷。”格朗泰尔苦兮兮地说。 不叫安杰的安杰举着枪岿然不动。 “我在暗示你让我把裤子穿上。” “不行。” “求求你了。” 不是安杰的安杰冰冷的表情出现了一丝松动。这名新任警长评判了一番把格朗泰尔在他的同僚面前露阴巡回展出是否人道,答案是否。 他压低枪口,抵在格朗泰尔的阴茎上。 格朗泰尔瞪大了眼睛。 “行行好!我在上面的时候这玩意还有用!”他惨叫。 话音没落时咔哒一声,金发警长解开了格朗泰尔右脚的脚镣同时牢牢抓住了他的脚腕。 “只是警告你别乱动。”安杰·不是安杰更冷冷地说。 他用胳膊肘把裤子推到格朗泰尔脚边。靠床柱支棱起裤腰,他费了点力气才单手把裤筒滑到俘虏的脚趾以下。 “你真仁慈。”格朗泰尔喘着粗气,“还有,你脸红了。” “我没有。” “拜托,你有。” 安杰·没有脸红·不是安杰威胁地捻起左边的裤腿。格朗泰尔闭嘴了。 他们如法炮制穿上了另一边的裤子。警长把裤腰向上拉,碰到罪犯的腹股沟时停住了。 “你硬了。” “我又硬了。”格朗泰尔羞愧地承认,“你拿枪压着我儿子们的时候。” 警长用奇异的手法在不碰到格朗泰尔阴茎的情况下强行给他拉上了裤链。

楼上传来一串枪声。警长和罪犯对视了一眼,都知道他们彼此的人正在激烈地交火。 “我很容易上钩。”格朗泰尔一边压抑着充血带来的呻吟一边说,“只要你——用对了诱饵。我在赞美你,真的。但是下次,阿波罗,不要再——在别人小解的时候——用夸赞别人尺寸的方式当搭讪开场白了。” 阿波罗有些恼火:“那是被接受的标准程序。” “那不适合你,真的。”格朗泰尔把脑袋歪向一边,“帮我把拇指接上成吗?[3]疼——疼死我了。” 还跪坐在他身体两边的阿波罗即刻压上来,像雄狮踩住猎物一样一掌牢牢按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持枪瞄准了他的眉心。 “另一边。” 阿波罗立马换了一边压住。他向下扫了一眼,眼里喷射出火焰,把枪压得更紧。 “你在骗我。” “我错了。”格朗泰尔哀哀道,“但我没想挣脱逃跑。不然我干嘛告诉你呢?我想过逃跑,但现在我不想了。我厌倦了当亡命之徒。你让我心甘情愿被抓。” 警长考虑了一下。 “在你看似已经投降的情况下,尽管我不能完全信任你,我不愿意对你造成不必要的伤害。如果警署追责,我会坦白我使用了过度的暴力。” “不是吧,红色夏季[4]那会我们怎么没碰上你这样的好人?”格朗泰尔惊叹道,“等等,你要干啥?” “可能会轻微脑震荡。”警长举起枪托。 “别!”格朗泰尔大叫。 警长的手因为怜悯一顿。他的身体晃了晃,向前倒了下去。格朗泰尔的怀里多出一个温暖的重量,他从喉咙里发出长长的叹息。 “我够温柔了。”警长背后的女人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轻微脑震荡也不会。” 格朗泰尔真诚地说:“谢谢,爱潘妮。” 爱潘妮盯着他看警长金色的后脑的表情:“你无可救药了,情圣。” “你得承认——”格朗泰尔吸了口气,“他真是座云石雕——嗷!” “你再多浪费一点时间,我就把你的拇指重新拆了。”爱潘妮松开格朗泰尔的手。她用扒手的熟练从警长的腰侧摸出镣铐钥匙:专用于没有内置绒面的货真价实的警用手铐。 他们从排水管溜走。

警长是被烤面包的甜香和葡萄酒的腥味叫醒的。 卡彭家族[5]的囚室比他预料的更凌乱和简陋,地板上布满酒瓶。他坐在椅子上,格朗泰尔一屁股坐在他脚边,脑袋正挨着他的肱骨。如果他的手没有被捆住,他就能揉揉格朗泰尔的脑袋或者扭断他的喉咙。 “就算是我也有原则。”格朗泰尔咬出瓶塞子,对着酒瓶灌了一口。红葡萄酒滴滴答答地顺着他的嘴角往下淌,钻进衣服里,散发出玫瑰花和芥子气的味儿[6]。 “你想要什么?” 格朗泰尔说:“只要我没有醉成一滩泥巴,只要我还爬得起来,我就给上我床的人做早饭。呃,其实是午饭了。” 警长因为黑帮打手把他和性伴侣并论起了一阵难以忍受的鸡皮疙瘩。 格朗泰尔向上仰起头看着他。前者还没把手伸向放着食物的托盘,他就说:“我不吃。” “安灼拉。” 当然,“醉汉”搜过他的身,看到了他的警员证。 “我一早就知道你不叫什么安杰。你装得太差了,假名也很差劲。你那张脸换多少个假名都没用,人们会认出你,就像在星体中认出太阳。”格朗泰尔自言自语。 “你把羞辱和不着调的赞扬混为一谈,简直是不知所云。” “更重要的是,”格朗泰尔说:“我认得你。” 安灼拉刚想回答,一阵尖啸贴着他连耳朵都符合黄金分割的脸划过去。他面前的镜子呈蛛网样碎了。他从玻璃碎片里看见格朗泰尔猛地弹起来扑向他,把椅子掀翻在地。醉汉压在他上面,酒味迟滞了他的战斗本能半秒钟。第二声或者第二波枪响接踵而至。 他右手摸到了枪套,左手抓住格朗泰尔就地翻滚匿进矮床后面。等安灼拉回神,他的警配格洛克已经上膛,牢牢地攥在他手里。格朗泰尔发出一声吃痛的哼哼。 这说明两件事。 一,格朗泰尔没有真正绑住他,也没有拿走他的枪。 安灼拉挨着格朗泰尔脊背的手心里一片湿黏。 二,子弹穿过了格朗泰尔的肩胛骨。

“别担心,安灼拉。我残废了,但是能单手开酒瓶盖子。用嘴也行,我口技可好了。当然要是你真的在为我担心就太好了。” “你最好是你没事的意思。”安灼拉瞪了他一眼。 格朗泰尔嘟嘟囔囔了什么,被雷暴一样的枪声盖过去了。 安灼拉不再理他,凝神听着动静。两个方向,四点钟和七点钟左右。他抓紧枪声间隙窜起来,紧贴玻璃右侧的墙壁。松散低矮的民用建筑群结构像是南区,不是安灼拉的辖区。他瞄到一座粗糙的砖红色楼顶的狙击手,另一个——或者另一群在他视野死角之内。显然在格朗泰尔反应过来,救下他的命的时候偷袭就已经失败。他们可以躲在这,不会被打死。然而一旦有人敢找卡彭帮打手的麻烦,他办事往往不会留后路。 安灼拉刚端起枪,又一阵冲锋枪的伏击把他逼回墙后。柜门上爆开几个穿孔,石灰飞溅,深红色的酒从弹孔里流出来。他皱了皱眉头。卡彭靠私酒生意起家,但他没料到他们的囚室也做仓库用。 “过来,安灼拉!”格朗泰尔的黑卷毛脑袋冒出来了半截,一段头发飞了。他痛骂了一声,又钻回床下去了。 “我们躲不久。”安灼拉说,“不管正门在哪,他们肯定也安插了人。你不能开枪,所以我——” 石质机栓碰撞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之后格朗泰尔灰头土脸地从床底下爬过来,拉了拉安灼拉的裤腿。 “原谅我的大不敬。”格朗泰尔说,“但是你要对你的床伴给予基本的信任,我们才能有愉快的经历。” 一扇暗门在床和柜子之间的地板上等着他们。 安灼拉跟着格朗泰尔爬过去:“我们没有做爱。” “你以为没有。”格朗泰尔说,“你先下去。” 安灼拉脸侧压在地上盯着前方。 格朗泰尔怕安灼拉被气呆滞了:“我投降!真的没有。” “有脚步声。”安灼拉从地板上抬起头,“他们来了。快进去。” “你先。” 安灼拉瞪他和他的伤口。 格朗泰尔捂着肩膀滚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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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1]蕾尼阿多尔:美国二十年代女星。 [2]克赖奥尔铜管乐队:二十年代芝加哥爵士发扬乐队。 [3]拇指脱臼后可以挣脱手铐。 [4]红色夏季:一九一九年夏芝加哥暴乱事件。 [5]卡彭家族:阿尔·卡彭领导的芝加哥黑帮的别名。 [6]“玫瑰花和芥子气的味儿”摘自《五号屠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