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R】下一枪(六)

十二点,芝加哥港。 这是格朗泰尔给维斯的情报。 要想和阿尔·卡彭的人作对,你想知道的不是他们在哪里卸货、谈判和杀人。你想知道的是当你的匕首割断他们的喉咙时,黑暗中谁的枪又瞄准了你的后心。 格朗泰尔两件事都知道。 从突尼斯来的油船正载着一箱箱液体黄金航行在伊利运河上,午夜在芝加哥港卸货。卡彭派瓦让去转运。瓦让强壮稳重但已衰老,而卡彭正值盛年。如果他们俩的年龄颠倒,瓦让必定是下一任教父。 瓦让除了几名亲信以外没有设防。撇除卡彭不申报所得税的进账,橄榄油交易本身不违法,警察没有理由也不敢动这块肥肉。而对打算突袭的帮派来说,劫走成吨进口油并非易事。况且,芝加哥的狂徒饿狼般疯抢的往往不是货物,是倾销强卖货物的地盘。游戏规则:如果疤脸卡彭靠武力或收买赢了印第安纳村的分销商们,那么波兰人维斯即使有一仓库上好的苏格兰威士忌,在当地也卖不出去,美酒只能在锯木屑里烂掉。 但如果谁不稀罕钱,只想像对着卡彭的大鼻子撒尿一样狠狠地侮辱疤脸,他就应该去芝加哥港,给瓦让当头一击。 这就是波兰人海米·维斯的计划。

今晚阴云密布,水面无福享受星光。密歇根湖十分宽广,格朗泰尔在这抛过许多的尸,湖也没被染红。他躲在港口附近的船仓,向外瞄着。 几辆三厢轿车停在路灯下,几个他熟悉和不熟悉的面孔走出来。“主教”瓦让没来。格朗泰尔不知道瓦让安全了算坏事还是好事。坏事是因为去年新年瓦让炸了警署。好事是因为瓦让是爱潘妮的恩人(我们日后再谈)。他有个养女,救济了无数儿童。格朗泰尔最后决定这是好事。 他活动了一下胳膊。右肩还没好全,但他左右手都能使枪。很多出生入死的战士都这样。你永远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就会断掉一只手。 德纳第从他手里把望远镜拿回去:“别捣乱,醉汉。” “你高估我了,厨子。”格朗泰尔说。厨子是德纳第的诨名。不是因为他做饭做得好,而是因为他拿臭老鼠肉做肉饼卖。 “等信号就开打。”德纳第说,重新隐没进黑暗中。 第一个倒下的是一名船员。没人记得第二个。此后一枚手榴弹冲开了地狱的闸门。两边的人完全被冲散,陷入了一场类似屠杀的混战。四面八方震耳欲聋的枪响和燃烧声把呻吟盖过去了。几个人没爬回舢板,芝加哥打字机就把火药送进了他们胸膛。有人横尸在栈桥上,有人掉进水里。不肯用枪的人——不知道是哪边的——一挥匕首,他的对手就和断指一起掉进了水里。 格朗泰尔虚放着冷枪,往战场外跑。没卸完的空箱子和铁皮船身形成了一个隐秘的夹角。格朗泰尔甫扎进去,细长的枪管倏忽抵在他的胸口。格朗泰尔一抬脸,枪管放下了。那是德纳第。 “我怎么一点都不惊讶你还活着呢?”格朗泰尔说。 “要是你不稀罕老子的掩体,我就把你给男人操的屁股踢出去。” “别别别,你大人有大量。”格朗泰尔说。妈的,全芝加哥市民都知道他是男同性恋了? 德纳第脚边堆着几具尸体,灰尘和血迹像一道道车辙,显出拖拽过的痕迹。那些人空空如洗的口袋已经被翻出来了。 “大丰收啊?” “溜了一个。小母狗往东跑了。” 能出现在这地方的女人只有一个。 “那可是你闺女。” “要把她老子害死的宝贝闺女!” 一道子弹从板条箱里穿出来,橄榄油溅了格朗泰尔一身。他之前满身血的衣服没洗干净,现在红红黄黄像盘玛格丽特披萨。格朗泰尔骂道:“你声音小点!” 他转身就是一枪。那个朝他们开枪的人一震,倒下来死了。格朗泰尔闭了闭眼。这人是卡彭手下的,和他打过牌。 “'厨子'!”见敌人被打跑了,一个瘦得骨头透光的男人从黑暗里钻出来。他瞅了一眼格朗泰尔,靠到德纳第耳朵边上。格朗泰尔暗叫不妙。 “我去追你宝贝闺女。”没等他们说完,格朗泰尔就弹起来没命地跑了,“你在这发你的财吧。”

格朗泰尔刚抓住窗檐,手榴弹的冲击波就把他后脚跟掀飞了。他脊背着地掉进棚屋。一颗子弹咻地打在他脚边。 格朗泰尔惊得往后一跳。一道身影骤然闪过,放出两枪。她的动作比她的头发在空中飞舞的速度更快。 爱潘妮要他的命。 她当然知道格朗泰尔背叛了她。两次。他先是个警察的卧底,又把情报卖给了北边帮。一个卡彭的前打手出现在这里,跟北边帮为伍,走漏风声的只可能是他。格朗泰尔连滚带爬地躲到箱子后面,心里一酸。 “你现在出来,我留你个全尸。”爱潘妮的声音说,“婊子。” 姓德纳第的都很会骂人。 格朗泰尔撕下白衬衫上一道布条,绑在枪管上,伸到箱子外面挥了挥。 爱潘妮把布条打成了筛子。 格朗泰尔看看布条。不怪爱潘妮。它已经被血染得不像面白旗,倒像红旗。 格朗泰尔解下布条,把冲锋枪丢出去。 “干嘛,娘娘腔?”爱潘妮骂他。 格朗泰尔拆开衣服袖子,把缝在里面的保命刀片也扔出去。 “你以为我这就能放过你了,贱货?” 格朗泰尔空着手走出去。他站在遍布尸体和玻璃碎片的棚屋中央,说:“你开枪吧。” 噼里啪啦的子弹冲出来,给他的人体描了个边。 爱潘妮走出来,甩了甩她沾着血的栗色长发。她把枪也丢在脚边。 “你看起来气色很好。” “你看起来像猫屁眼。” 格朗泰尔闭嘴了。 “知道瓦让怎么发现你是雷子的吗?” 格朗泰尔摇头。 “他一直都知道。”爱潘妮冷笑一声,“从去年起。你以为你的档案被烧光了,你的接头人也死了,是吧?你还去等新的联络人,没等到。你就是一块垃圾,醉汉。你喝酒喝到比猪还迟钝,有人跟踪你都没发现。” 格朗泰尔的脑子爆炸了。 “他谁都没说,包括我。你对他来说连威胁都算不上。” 格朗泰尔想他应该觉得后怕、愤怒,但他只觉得苦涩。冉·瓦让想的一点不错。他和警方的联系被毁掉了,此后他什么都没做。他没和警署建立新的联系,也没在黑手党打出新的前途。他只是酗酒,纵欲,自怨自艾。 他只是一块行尸走肉。 “荣幸之至啊。”格朗泰尔挠挠头,“现在他觉得我有点威胁了?” 爱潘妮把视线看向一遍。当她悲伤却不想让格朗泰尔看见的时候(也就是说,她每次悲伤),她就这样。 “是我跟他说的。” 格朗泰尔的脑子第二次爆炸了。他眨眨眼睛,全都懂了。 “因为我非要从俱乐部救走一个警察?” 格朗泰尔像块行尸走肉的一年半里,他唯一一次掌握命运的尝试就是救走安灼拉。他没想好要跟安灼拉说什么,拿安灼拉怎么办。他只想到这个曾经在他崩溃的时候救了他的年轻警察是他和信仰二字唯一的联系。 格朗泰尔把昏迷的太阳神扛进他囚室一般的住处时,他在意识深处跪下来,向安灼拉祈求。求你了,把我从阴影中带走吧。求你了,让我和你并肩。 “我以为你要么见色起意,要么善心大发,要么见色起意所以善心大发了。我对瓦让说的是见色起意。可惜瓦让认为不是。他觉得你们有什么密谋。”爱潘妮打量狼狈不堪的格朗泰尔,“现在我看出来没——” 格朗泰尔猛扑向她。 他们在地上扭滚作一团,爱潘妮以为格朗泰尔早被酒精泡得绵软的肌肉爆发出恐怖的力气。他双手把爱潘妮推进箱子后面,爱潘妮怒吼着挣扎,在他脸上留下三道血痕。格朗泰尔一拳把另一只空板条箱推到她头顶挡住她,粗喘着,在爱潘妮上方请求道:“别出声。” 爱潘妮不动了。 格朗泰尔翻身滚到地板上,抓过一具还未僵硬的尸体,骑在他身上,狠狠扼住他的喉咙。门打开的时候,他把尸体的脑袋重重磕在地上。头发、血和碎肉沾了他满手。 德纳第站在门外,阴冷地俯视着他。

“你来得太慢了,这个我已经干掉了。”格朗泰尔佯装轻松地说。他向后一坐,手够到爱潘妮丢下的枪。 德纳第露出几近甜蜜的假笑。他把冲锋枪像玩具一样在手里掂着,蹲下来,摸索那具死尸。他掏出一块怀表,仔细看了看它的成色,收进怀里。在格朗泰尔几乎以为德纳第要相信他时,厨子慢慢地说:“我在窗外看到的那个可是长头发的。” “啥?” “你知道我在说啥。”德纳第说。他像扭断人脖子那样一拉柯尔特转轮的顶部,把枪口对准了格朗泰尔:“我婆娘生的那小魔鬼就在这。你把她藏哪去了?”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这儿只有你我两个活人。”格朗泰尔说,“如果你不在三秒之内放下枪,只有我一个。” 他的手已经抓紧了爱潘妮小巧的手枪,但这开枪位置对他很不利。两成几率他比德纳第快,七成几率德纳第比他快,一成几率德纳第和他同归于尽。 德纳第眯着眼睛考虑着什么。也许是爱潘妮会不会突然从某个角落跳出来,为了这个叛徒给她爹一枪。答案显然是不会:他的嘴角浮出一抹冷笑。 “海米说活着的你更值钱。”德纳第嘲弄道,“不——” 一声枪响。

格朗泰尔扑过去抓住了德纳第的枪,后者捂着手腕,痛嚎着,跪在了地上。格朗泰尔猛地一脚踩在他肚子上,用枪托狠砸他的脑袋。德纳第不吭声了。格朗泰尔大汗淋漓,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不用骂我,他没死。”格朗泰尔喘着粗气说,“出来吧,安灼拉。” 安灼拉从窗户里翻了进来。格朗泰尔看着他的阿波罗从战火中走来,衣领没有一丝褶皱,依然高贵、美丽。 也许吧。 “他们已经发现我没杀你了。”格朗泰尔说,“你不用一直戴着假胡子。” “噢。”安灼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