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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俏】离人歌 上、 天地不容客,游离于现下两大阵营组织以外的第三阵营,其本人也是个实力超绝的Alpha,不过他对两大阵营的招揽无动于衷,似乎只想做一个自由人,凶岳疆朝先礼后兵,没能将其收归麾下便几次三番派出杀手想要天地不容客的命——不料没能杀死天地不容客,人海战术也没能拖死他,反而自己赔了夫人又折兵,只得偃旗息鼓,假装无事发生。 相比于凶岳疆朝简单粗暴的招揽形式,另一边的态度便令旁观人士觉得迷得很。要说天地不容客与他们关系不佳,与魔世三盟交火时又常能见其身影,但要说天地不容客与他们关系好也没多好,听闻尚同会曾有一队雇佣兵正巧撞上凶岳疆朝,天地不容客谁也没帮衬,对于尚同会的求救视若无睹,致使那一队雇佣兵全军覆灭。 至此,天地不容客对于两大阵营而言,依旧成迷。 “四年了,久寻不得,俏如来究竟会去哪?”传闻中极为神秘的天地不容客正坐在史艳文对面,目光落在史艳文右手边的孩子身上,“这就是史文心么?和你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史文心正专心致志地玩着垂下来的两团毛球,眉心十字血印艳红欲落,犹如朱砂,任谁都会想到她名义上的大哥俏如来。 史艳文嗯了一声,眉眼间终于添了一笔温柔:“至少让我知道精忠还活着。” “他送回来的?” “一年前交给了银燕和剑无极,还与他们说是我遗留在外的私生女……哈。”史艳文忍不住低笑,“精忠自己可能没想过要让我知道文心。” “那你现在要怎么办?” 史文心伸着两只胖乎乎的手臂要往史艳文身上爬,史艳文将她抱起来让她坐在自己腿上,孩子便咯咯笑开了,亮晶晶的眼睛是史家一脉相传的湛蓝色,眉心血印却让他想起失联经年的爱人,小小的孩子吐字格外清晰,软软糯糯地同史艳文撒娇:“爹亲,抱!” 史艳文顺势将史文心抱在臂弯当中,点了点她白白软软的脸颊,史文心便抓着史艳文伸过来的手指啃上去,小孩子没多少力道,只在史艳文的手指上啃出几个浅坑:“自然要再找,无论耗费多少人力物力,我都要找到精忠。”怀里的孩子啃了一会儿又觉得不好啃,遂松口从父亲身上爬下去,正好对上天地不容客那副品味清奇的面具,扁扁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史艳文忙把史文心捞起来抱在怀里,小姑娘扒在史艳文肩头小声抽泣,抽抽噎噎的不肯转过头看天地不容客,显然是被吓着了,史艳文一面温声安慰一面轻拍史文心的背,小姑娘被父亲这样安慰着,过会儿竟安安稳稳抓着史艳文的衬衫沉沉睡去。史艳文唇角噙着几分温柔笑意让史文心躺的舒服些,而后微微欠身道:“抱歉。” 天地不容客道:“你有四个孩子,但唯独对这个孩子好似格外宠溺,是想要补偿什么吗?” “哈。”史艳文短促地笑了一声,他脖颈间系着一根细长的链子,挂坠却隐没在领口看不分明,只隐隐约约露出一段锁骨,他低过头把睡得呼呼的史文心又往上抱了抱,状似无意道,“无心呢?” 天地不容客明显一滞,旋即冷哼道:“我自有判断,你还是先管好自己吧。”   从天地不容客的住处出来时正巧华灯初上,史文心还在父亲怀里睡得香甜,史艳文也不忍将史文心吵醒,然而不知是否不在熟悉环境的缘故而睡得浅,史艳文刚一出门怀里的孩子便睁开惺忪双眼,胖乎乎的手臂挂在史艳文脖颈上撒娇:“爹亲……回家家?” “醒了?”史艳文揉了揉爱女顶心软发轻声问道,“想回家再睡还是在爹亲怀里睡?” 史文心打了个呵欠又埋在史艳文怀里,显然是不想挪窝了,史艳文便让她靠在自己肩头睡得更舒服一些,拍着孩子软软的身体,突然想起还未离去时的俏如来。 三个孩子里俏如来向来最懂事也最让史艳文省心,当年尚同会与西剑流交锋时虽说杀其首领炎魔,史艳文自己却也身受重伤昏迷数月,听说病危通知单也已经发到当时还未成年的俏如来手里,刚下战场的俏如来带着一身血腥与硝烟拒绝签字,抿着唇从杏花君手里拿过父亲交给他的信物一声不吭回去凭着直系亲信的支持与自己还未完全成熟的智计接过尚同会,个中辛苦冷暖自知。等他从漫无天日的梦与痛中醒来时见到的俏如来几乎瘦了一圈,眸子仿若沉静如旧,内中却多了几许不可察的情绪,哑着嗓子与他说爹亲,幸不辱命。 史家三子性格各异,长子俏如来待人温和,二子史仗义离经叛道,三子雪山银燕嫉恶如仇。人人都以为俏如来妇人之仁优柔寡断,史仗义早已脱离史家不知所踪,雪山银燕悍勇有之谋略不足,没人以为俏如来足以撑起史艳文倒下后群狼环伺风雨飘摇的尚同会——直到虎视眈眈的苗疆在俏如来手里吃了大亏,所有人才醒悟他们都小看了俏如来。 但后来黑市里渐有消息流传,说俏如来哪有力挽狂澜的大能,不过是杀了他的授业恩师默苍离拿下那名为墨家的神秘地下情报组织,故而对苗疆动向了如指掌,才得以对症下药用兵如神,否则怎能拼过老谋深算的颢穹孤鸣。如此这般又有人恍然道俏如来当真心狠手辣,为了谋夺权位连师父也不放过云云。 诸如此类留言甚嚣尘上,自然也传至史艳文耳中,彼时他并未在意也不欲惹得俏如来在意从未与他提过这些事。这些年他想要了解他的长子兼爱人俏如来,他一页页翻过一叠叠归档齐整的文件,指尖划过一行行冰冷陈述的铅字,想要接触纸页内中处于飓风风眼的单薄少年。 他想起醒时见到的那双眼。俏如来那时逆着光看过来,原本炽烈的灿金略微黯淡,看上去极像琥珀,将伤痛包裹进内里,是沉静又非沉静,留给外人一个圆润无瑕的壳,唯有知心人方能抽丝剥茧,懂他苦痛挣扎。 史艳文正是这个知心人,对两人而言却不知幸或不幸。 天地不容客的住处大模大样坐落在闹市区,任是入夜也少不了灯红酒绿,黑色越野沉在阴影里便显得不起眼。他循着高楼打下的阴影走过去,窗户正好摇落,露出张端阔的国字脸:“父亲,回尚同会么?” “存孝,回……”史艳文坐进车里,思索须臾道,“回正气山庄。” “是。”雪山银燕自后视镜里望了眼后座闭目养神的史艳文与睡得暖乎乎的史文心轻声问道,“天地不容客那边有大哥的消息么?” 史艳文捏了捏眉心缓解疲惫:“尚无精忠的消息,不过得知凶岳疆朝与暗盟和修罗三大组织火拼,修罗换了首领,是一名年纪不大的少年。” “少年?”雪山银燕颇为诧异。 “听说叫做戮世摩罗,自己够聪明,身边似乎也有高人相助,根据墨者的情报,应当是那位修罗的策君公子开明。”史艳文不知因何拧起眉,“精忠曾与我提过他,提醒我要特别注意此人。” “比起公子开明,爹亲应当更注重戮世摩罗。”雪山银燕若有所思道,“我总觉得他给我带来的感觉与帝鬼不同。” 雪山银燕与两人皆交过手,其带来的信息自然可信,史艳文便先应下——不过还是要等墨家传来的消息方能对戮世摩罗有全面了解。 静默片刻后雪山银燕随意问道:“父亲为何今天要回正气山庄?” 史文心啪叽翻了个身,整个儿闷在史艳文怀里睡得呼呼香,一点儿也没觉察到父亲正揪着自己两个麻花辫把它们绑在一起打了个结:“是一个特殊日子。精忠和小空都不在,只有你,文心和我三个,今日难得无事,在正气山庄小聚陪陪孤寡老人如何?” 雪山银燕不疑有他,连忙应下。 正气山庄是史艳文名下一处私产,写的史艳文和俏如来两人的名字,俏如来离开前便住在这里,与史艳文一起度过人生中第一个发情期,又在发情期结束后杳然无踪,丢下尚同会,丢下史艳文与一室旖旎,消失得干干净净。 史艳文太了解俏如来,因而早在发情期时便做好准备,准备在俏如来清醒后与他摊牌;无奈他还是不够了解俏如来,一夜好眠,等他醒来时床铺也凉透,只留他一人,幸而灵魂绑定未曾消失。但一个Omega离开他灵魂绑定的Alpha四年之久,不用细想史艳文也觉得心底最软的一块肉被钝刀磨得生疼,却无关一个父亲对远行游子的担忧。 近来正值多事秋,两大阵营彼此争斗不休,许多要事需要史艳文亲自处理,故而史艳文多数还是在市中心一处居所,甚少回到正气山庄,百忙之中抽时间回正气山庄来,只不过是为了近乎于零的微末企图。 人有多面,史艳文本身可算是一个传奇,离开世俗目光,卸去身上诸般身份光环后也不过是个普通的父亲,平日里拿枪握刀的手在家务上照样熟稔,独身带大三个孩子以后再照顾史文心可以说是手到擒来,雪山银燕瞠目结舌见父亲将勺子塞给史文心,小姑娘见此不哭不闹,乖巧十分地拿着勺子低头扒饭,一口饭一口菜一口汤吃得有条有理,显然训练有素,几乎要叫人忘记她不过是个垂髫幼童。 雪山银燕道:“……剑无极说得果然没错,自半年前爹亲接走妹妹后,妹妹过得果真比在我那儿好上不知几倍。” 史艳文细心地从叉烧肉中夹出一块儿最为软烂的肉放在史文心碗里,小姑娘不爱吃肉,扁扁嘴可怜巴巴地望着史艳文,史艳文却置若罔闻,似是无意问雪山银燕道:“存孝,说到文心我还没细问你,当初文心是如何被你寻到的?” “啊,不是我,爹亲。”雪山银燕像是忆起什么,脸上略微有些不太自然,扒了口饭模模糊糊说道,“是大……是有人将文心送到我这边,说是爹亲遗留在外的骨血。” 史艳文一顿,笑着摇头——这倒像极了他的大儿子俏如来会做之事,他必知自己不好反驳,银燕哪怕说漏了嘴也无伤大雅,故而有恃无恐,编出这套说辞来。俏如来从一开始就没想瞒着他史文心是他们两人的孩子。 “那人的联系方式你有留下么?” “他说有缘自会相见,如今还不到时候。” “是这样。”史艳文以余光观视着雪山银燕的面色,内心一叹,“也是他与你说不要让我知晓文心的存在?” “是,爹亲。” “锅锅,锅锅。”史文心拽了拽雪山银燕,油乎乎的手指着盘青翠欲滴的青菜,“菜菜,要菜菜。” 雪山银燕生怕史艳文再问,也怕自己说漏嘴,赶忙给史文心夹了一筷子青菜。史艳文见状也不再逼问,边照顾史文心边与雪山银燕谈论起其他事来,几个家常菜很快在这微妙气氛中被一扫而空,史文心在儿童座椅上糊着一脸一下巴的饭粒朝着史艳文嘿嘿傻笑,又伸着一双油腻腻的手要爹亲抱,史艳文见状失笑,也不动气,耐心地拿过布巾将史文心脸上的饭粒抹去,看得银燕叹为观止。 他想,大哥着实是高看他了,若要让他和剑无极来带史文心,指不定要被养成什么熊样子,剑无极对他说的诚然无错——史文心再怎么样也是史家的孩子,史家的孩子给史艳文着实天经地义,何况这孩子原本就是俏如来带回来的孩子,笨牛啊,你还怕这孩子会害史艳文不成? 雪山银燕瞧了瞧被养的白白胖胖油光水滑的小公主史文心,不得不承认如果放在他这里才是真正害了史文心。 偷得浮生半日闲也不过闲暇半日——半日也不到,时针还未转过八点,史艳文劳碌命的手机便神经质一般震动起来,史艳文走过来摁下接听键讲了几句,面色立时变了,瞳孔骤缩,喉结微动,声线也忍不住颤动:“……确定么?” “好,多谢。” 史艳文挂了电话,将手机握在手里,闭上双眼呆立了一会儿,继而又似是听见雪山银燕那边的响动,顺着他的目光望回去,恢复平日沉着冷静的声音,却似有犹疑:“墨家在查戮世摩罗时查到一个消息。” “是大哥么?” 史艳文在一室冷白灯光之中缓缓摇头,握着手机的手背青筋虬结:“不是精忠。有人拍到了戮世摩罗,模样与当初离家出走的小空无差——然后消息断了,墨家猜测是小空杀了那人。”   戮世摩罗一脚将那人头骨踩得粉碎,红的白的混在一起溅得遍地尽是,公子开明嫌弃地捂着鼻子挥挥手:“噫——真难看着实难看非常难看,这是你的恶趣味么小空?一会儿和俏如来去吃饭不带你哦。” 戮世摩罗撇嘴,看也不看一票噤声的下属,阴沉沉的语气却又像是在笑,配合那张还未褪去少年气的包子脸叫人毛骨悚然:“嘁。我那亲爱的大哥去找他的第一春啦,策君,晚饭要你做。” “啊——”公子开明倒在戮世摩罗身上嘤嘤嘤,“外卖也不给点么,我亲爱的首领?” 戮世摩罗低头看了一眼他弄出来的东西冷笑,冰凉指尖贴上去,贴着公子开明颈上主动脉一脸叹惋:“你说首领两个字我可真恶心……我倒觉得这东西吃起来的滋味应当不错哦,你闻,啊——”他浮夸地深吸一口气,“闻到没有?叛徒的味道。” 公子开明不管命门被制,似笑非笑环视周遭噤若寒蝉的修罗下属,反手去摸戮世摩罗脖颈:“哎呀,反骨空仔,你可病的不轻。” 戮世摩罗避过公子开明的手跳开两步,浅色牛仔裤上还溅着几滴污遭遭的血,他挑起一侧嘴角,戴着面具的另半边脸沉没在阴影里:“是啊,我快不能呼吸啦,策君要分忧么?”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公子开明摇头扶额,掌心反射着微弱的光——是一片薄如蝉翼的刀片:“哎呀呀呀……每回这种恶心的事情都要我来善后,真恶心相当恶心非常恶心……”百转千回的语气骤然一收,原本浮夸的声线也压低了,添上一抹风雨欲来的阴骛,“你们说是么,恩?” 地下室明灭灯光底下铺着一地血肉脑浆,显得公子开明的声音越发阴森可怖。上挑的凤眼携着目光瞥过每一个人,却无人胆敢直视公子开明,当他望过最后一人面上神情后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于是支使人将地下室清理干净,顺手给俏如来发了条消息:“找到你久未谋面的老父亲了么?” 俏如来没回他,公子开明不依不饶又发了第二条过去,自己也跟着戮世摩罗的脚步离开昏暗的地下室:“人呢人呢人呢?不会已经看到史艳文了吧?史艳文发现你了么?你们不会直接上垒了吧哇天哪好奔放哦!” 俏如来像是嫌他聒噪,终于回复了他:“没有,我刚到正气山庄。” “啥,你去年回去的时候把史文心交给你那无情Alpha了?” “是雪山银燕。” 公子开明无语凝噎:“你就是想让史艳文知道那是你俩的孩子吧。你怎么和雪山银燕说的?” “文心是爹亲让我秘密寻找的私生女。” 公子开明像是被他震惊了,半晌没回复。 难得让策君安静片刻,俏如来笑了一声,熄了火,坐在车里遥遥望着灯火通明的正气山庄。 今夜月色算不得太美,天有流云遮皓月,正气山庄也覆上乳色朦胧的光,他处在血雨腥风里良久,Omega体质更让他需得付出更多心力弥补体力上的差距,细细想来,竟是史艳文与炎魔一战以后他便殚精竭虑,鲜少再有休息时机。 俏如来目力极好,对正气山庄又太熟悉,因而远远便能瞧见史艳文的卧室亮着灯。有人推开落地窗走到阳台上,是个身形颀长的男人,一点火光照亮男人的脸与衬衫,随后又湮灭。俏如来却看清了那人是谁,极力压低帽檐盖过他微红双眼,他觉得自己受不住了,于是靠在椅背上徐徐调整呼吸,捏着方向盘的手背青筋暴突,血液里的信息素也因为心情激荡而躁动。 是史艳文。俏如来捏着眉心苦笑,他到底还是低估了史艳文对他的影响,彼时公子开明顾虑他见史艳文时失态,早前便对他进行了Omega的身心全面评估,虽然评估值不算很高但也在安全范围内,也就是说他能够通过自行调控达到安全值而不会提前引发信息素躁动,也就是通常所说的发情期,但人总是最不可测的动物,四年未见只能让他越发想念史艳文,只一眼便令他所做的一切准备分崩离析。他在认出史艳文的一霎心脏便剧烈跳动起来,性腺开始散发似有若无的檀香,甚至等他回过神来时手掌已经不受控制地压在车门把上。 俏如来深吸一口气,将整张脸埋在手心,听着自己剧烈的心跳用公子开明教给他的方法调整呼吸,慢慢压抑着血液里疯狂叫嚣的想念与躁动。过了一会儿心跳渐渐恢复正常值,他终于可以再抬起头,微微拨开帽檐去静静地、近乎贪恋地望着正在阳台上咬着烟的史艳文。 距离太远了。他在心底叹息。天色暮暮沉沉,以俏如来的视力也看不见岁月在史艳文身上留下的什么痕迹,但他却知道四年前的史艳文从不吸烟,哪怕是亲吻时唇齿间也是淡淡的松木清香,偶尔的梦里是史艳文垂眸抵着他的额叫他精忠,温存十分。 然而时间在俏如来身上却体现得十分明显。十八岁到二十二岁正好是他变化最大的四年,他离开时身形瘦弱又偏纤长,纵使已经在血雨腥风里走过,但看上去还不过是个少年——如今他已经长成青年模样,用公子开明的话来说,“俏如来你倒是越长越A,你要是不说绝对没人会瞎眼将你认成个O。”那时他应付着公子开明自己却有些走神,不受控制地想若是史艳文再见他会如何评价。 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总是渴求父亲的评价,而对于俏如来说却更复杂。近来他越来越多梦见他变回孩童模样,史艳文牵着他慢慢走过大街小巷,史艳文对他说,他便安静听着,一条路走了许久也走不到头,随着踏下的脚印,他从幼童走到青年,史艳文鬓角渐生华发,两人的手却仍旧牵在一起,晴空万里变浓云叆叇,初雪纷纷扬扬,史艳文望过来,擦去他眼尾一滴泪。 所谓梦境,大多是不能妄动的念想。 幢幢灯影里那点火光渐弱,俏如来终于还是收回目光。   史文心睡下了,史艳文便站在阳台上点上一根烟出神。他卷起衬衫袖口露出两截肌肉流畅的手臂,正在思考小空的事情。 他方才已将戮世摩罗与小空的所有资料都过了一遍。他当然不想他的二子史仗义被人误认为修罗首领,这太不可思议——仗义离家时比精忠当年还小,与他大闹一场时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再怎么样也是在史家耳濡目染教育出来的孩子,怎样就套上戮世摩罗这万恶无赦的名字还未可知。 但偏偏什么都对上了,加上墨者传回的照片,几乎是铁证,无可反驳。 乌云遮月,山雨欲来,他却又想起同样消失无踪的俏如来。 尚同会在其势力范围内久寻不得,于是付出了代价委托天地不容客,甚至还珠楼的情报网也用上了,史艳文不是没想过俏如来可能被魔世三盟擒抓,但若是魔世三盟所为,照着尚同会与魔世的恩怨,他们大可以拿捏着俏如来这筹码来要挟他就范。凶岳疆朝便不说了,暗盟与修罗也明里暗里与尚同会摩擦不断,若俏如来在他们手中早已好好利用。 但若是俏如来与小空都在修罗,一切之前看似怪异的行为便得到解释。 为何当初存孝分明落入凶岳疆朝的陷阱却得以全身而退,为何之前修罗明明在魔世三盟中实力最弱,却突然异军突起,为何修罗之前明明追击尚同会,却突然倒戈针对同样追击尚同会的凶岳疆朝……修罗明明只有一个戮世摩罗与公子开明,那第三处是谁? 答案呼之欲出了,但还需要证据。 史艳文深思时目光没有聚焦,只虚虚偏头遥望着空无一人的大马路。深夜的马路上只寥寥停着几辆车,他将烟头摁灭了丢进垃圾袋当中,余光见着一辆银色小轿车慢慢驶离原处。 他轻皱眉心,暗叹自己可能近来事务繁忙神经过敏了,亦或是太想念俏如来,竟有种与俏如来擦肩而过的失落感。

下、 三不管地区常年遭受战火摧残,两大阵营相互倾轧摩擦不断,谈判谈过多次,每次和平时间并不长久,只虚与委蛇,为己方争取一些喘息时机。 此次是修罗主办的晚会,公子开明联系史艳文时光明正大将请帖送到史艳文桌上。黑中缠赤的封皮烫了金,白底黑字写着诚邀史艳文先生携伴前往,考究十分。 当然,如果忽略请帖右下角一个染着绿毛戴着面具的杀马特少年头像,以及办公室墙面上多出的坑洞的话。 雪山银燕年少气盛受不得这般挑衅,史艳文自是按下雪山银燕,捏着请帖若有所思。 距墨者传回戮世摩罗的照片已逾三年,三年时间足以将三不管地区的格局改上一改,譬如凶岳疆朝逐渐做大,魔世三盟打破稳定局势,暗盟修罗隐有联盟趋势,再如史家二子史仗义罔顾父子情谊心性大变投身魔世三盟,公然与尚同会作对,甚至一枪重伤史艳文,后来又无故消失几日,再出现时面色苍白神色阴骛,活像谁欠了他一条命。 而尚同会原首领俏如来依旧不知所踪——不过这无碍于势力格局,沸沸扬扬了几年以后归于沉寂,唯有雇佣兵们的任务榜上还留着寻找俏如来的S级任务,俏如来失踪之事到了现在也不过是茶余饭后一桩谈资,当然对于史艳文来说便又他论。 戮世摩罗曾在三年前将暗藏在修罗当中的墨者与还珠楼探子拔除大半,所以史艳文能从情报网中得到的消息极为有限,不过足够让史艳文从蛛丝马迹中分析出俏如来境况如何。 兜帽客,连修罗组织内部人员也不知其真实面容的神秘人,正巧是在俏如来消失那一年出现在修罗。史艳文聚精会神地在平板电脑上划拉着墨家零零散散传送过来的消息,食指顿在一张模糊非常的照片上——被拍摄者正是兜帽客,那人绷着一截白皙的下巴,从兜帽的阴影里抿着唇,手里的枪正扣着扳机怼在戮世摩罗眉心。 他关上平板电脑按压眉心稍作休息。这张照片得来不易,时间显示是在一年前戮世摩罗一枪让他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的时候,近来有关兜帽客的消息越发多,他正需要这样的证据。 晚会一向来不在晚上开始,夏天的日头落得晚,四点多了还距离西山尚有一段距离,史艳文迎着日头下了车独身进去,与其他成双成对的人们不同,堂堂尚同会首领也没带个伴儿,要不是因为那张脸与Alpha的身份当真要泯然众人。 史艳文对周遭窃窃私语恍然未觉,只寻了个合适的位置坐下来。 听说幽暗联盟的长琴无焰和西经无缺也会来,修罗牵头的谈判会议自然不会少了戮世摩罗与公子开明,魔世三盟独独凶岳疆朝未曾收到请帖,眼见就要变成魔世双盟,应龙师却像是闭塞视听般不看不听不问,连凶岳疆朝的动作也少了许多。 “事出反常必有妖啊。”此时公子开明和戮世摩罗也落座了,公子开明悄声问道,“反骨空仔,你怎么看凶岳疆朝?” 两人的位置距离史艳文不近不远,戮世摩罗每回见史艳文都老大不高兴,偏偏尚同会每回雷打不动都是他,这叫戮世摩罗当真十分不爽,语气也败坏几分:“大概是老龙怂窝里,没法出来搅风搅雨。” “不不不。”公子开明趁着戮世摩罗没注意朝着一个方向挤眉弄眼,食指在红木桌上哒哒哒敲着,“你不觉得凶岳疆朝最近太安静了?” 对幽暗联盟和修罗的动作毫无所觉,尚同会折其羽翼,苗疆端了凶岳疆朝一处地下转化剂窝点,圆桌会议也独独少了凶岳疆朝,一连串近乎挑衅一般的举动应足够令应龙师暴跳如雷,然而如今风平浪静,几大组织严阵以待数日,也没等到凶岳疆朝的报复。 “是太安静了。”戮世摩罗露在面具外的半边唇角上勾,“老龙又不傻,柿子专挑软的捏,想也知道拿谁开刀,这还用猜?” “啊呀呀呀。”公子开明摇头,“牵头的是修罗,地方也是我们定的,怕不是要被怀疑和凶岳疆朝狼狈为奸——害死我应龙师会给你发工资么反骨空仔?” “我的策君,你说这话良心不会痛么?我这是特地陪你入局啊。” 话音还未落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便传来,戮世摩罗早有准备,避开爆裂的玻璃碎片将公子开明按下去,在一片尖叫声与黑暗中拉着他朝人流反方向跑,公子开明手里被塞过一把枪,耳边上传来戮世摩罗沉着冷静的声音,“拿着。” 公子开明心道一声夭寿,回头想要寻觅兜帽客的身影,却是两眼一抹黑,除了安全出口的绿光什么也看不见。 自求多福吧,俏如来。 公子开明叹了声气,反握紧戮世摩罗抓着他的手跟着跑。 他们从不是要逃命,狙杀应龙师才是这一局的目的,而史艳文自愿为饵,在公子开明的局里原本应当是一枚死棋。 史艳文当然应该是一枚死棋,狙击手在高处早已瞄准了史艳文就等着送他归西的好时机,然而局中尚有一张鬼牌——剧烈的爆炸气流中躲藏着一颗致命的子弹,史艳文只觉得身后传来一股大力便被人压在地上,身后扑倒他的人急促喘着气,随后就地一滚,避开紧接而来的第二颗子弹,子弹正好擦着史艳文的裤腿楔入地面,连皮肉也觉察硝烟灼痛。喷吐在他颈后的呼吸一滞,喉间溢出一声闷哼,动作也为之一滞,史艳文顺手抓着那人避开一梭子子弹,玻璃爆炸形成的碎片被气浪掀起,正好划破布料在史艳文脚踝上留下一道血痕,被他带着奔跑的人呼吸与脚步尽皆不稳,显然是方才伤到了脚:“你身上没带枪?” 那人声音嘶哑又低沉,显然是通过变声器发出的声音,史艳文却从心头浮上微妙的感觉,此时楼上的狙击手又往两人的方向开了一枪,来人没再说话,撤回厅中为数不多的掩体后往墙边摸去,史艳文得了喘息时机,往后腰摸了把枪出来拉开保险栓,总算有了些自保能力。 “你的脚怎么样?” “穿透伤,不影响活动。小……首领和策君已经开始行动,嘶……”短促的抽气声让史艳文蹙起眉,那人却坚持说道,“需要史君子与我一起配合首领。” “策君与我谈过计划。”史艳文伸手搀着那人,却觉得那股莫名的熟悉感越发强烈,忍不住关切问道,“你当真无事?” “无事。”那人拒绝了史艳文的搀扶,短促低声吩咐道,“跟我来,甩掉他们。” 过于安静底下往往是暗潮涌动,几月平静之后凶岳疆朝总算掀起海啸尽显峥嵘,一来便是大手笔。此次与会的尽是几大组织核心人员,若是一网打尽其他成员不足为惧,很快应龙师便能够统一三不管地区做他的土皇帝。失去俏如来的尚同会是最好捏的一个软柿子,史艳文死,雪山银燕空有勇力少智谋,俏如来没准早就死在他处不足为虑,因而凶岳疆朝的人对史艳文两人格外穷追不舍,四处皆是压逼而来脚步声。 “走!”那人拉着史艳文跑路,两人皆负了伤,一路上既要躲避追兵还要分神寻找掩体躲避高处狙击手的视线,一时疏漏险险要被流弹击中,四周昏暗,史艳文听声辩位回身一枪,随后便听得子弹入肉与惨叫声音传来,那人虽说脚上先前受了穿透伤反应仍旧灵巧,也懂配合,史艳文回身对付两人身后追兵时那人便抬手一枪击毙前面一脸狰狞的追击者,默契配合令人咋舌——对于史艳文来说是赞赏,对于追兵便可说灾难。指挥者似是知道两人组合太过强悍不宜硬拼,偏偏腿脚受了伤,故而变了战术,一时硝烟四起,对方开始改为摧毁厅中为数不多的掩体,妄图将两人逼出掩体击杀。 史艳文自然看出对方的意图,随着时间推移两人伤势只能更重,史艳文作为一个Alpha状态尚佳,来人却并非Alpha,在失血与疼痛当中能保持冷静已是不易,更遑论史艳文已经闻见那人身上若有若无的檀香味——当然不是普通的檀香味,松木清香混合着檀香味,自那人颈后腺体散发,是信息素的味道。 上战场的Omega实属凤毛麟角,准确说来没有一个组织会收Omega作为成员,除非他在其他方面让人青眼有加。 在史艳文的认知里,只有一个人符合所有要求。 修罗帝国的神秘兜帽客,尚同会失踪的俏如来,以及他失联已久的亲人与爱人。 “还有多少人?” “三点钟方向一组五人全员,八点钟方向两人,无人落单。” “恩。”史艳文从绑腿当中将最后一个弹夹摸出来,问道,“还有子弹么?” 没意识到暴露身份的俏如来摸出仅剩的子弹递给史艳文:“还有三颗。” 史艳文接过子弹,俏如来还要挣扎着跟上去,史艳文却将俏如来按在掩体后,自右侧绑腿上拔下一柄匕首交给他,声线染着并不自知的温柔:“你不能再受伤了,让我来。” 俏如来心头一紧,场中却昏暗十分,让他看不清史艳文的眼睛,然而时间紧迫,他便不再逞能,掏出绷带与药给自己简单处理伤口。 他了解史艳文的能力,哪怕是受伤的史艳文也绝不是区区七个Beta雇佣兵能够解决的,他只需要注意高处的狙击手。俏如来看了一眼时间,距离爆炸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小时,这时候策君和小空应该是时候将二楼的狙击手解决,胜弦主应当已经摆脱了凶岳疆朝的监视,切断凶岳疆朝的空路,那么接下来…… 身体上的疼痛反而让他思路越发清晰,他反握匕首全神戒备,接收器里传来公子开明的声音:“俏如来,楼上的狙击手我给你们解决了哦。” “收到,多谢策君。” 公子开明明显心情不错,还有闲情八卦俏如来:“你和史艳文那边如何?” “还有最后七人,爹亲自己去解决了。” “他不会是认出你了吧?” “策君请自重。” 还没等公子开明跳脚在接收器里给他唱rap俏如来便觉察到周围收归沉寂,枪声与肉体击打声彻底消失,史艳文踏着废墟回来,明显步履不稳,俏如来顺手切断了通话上前要扶,史艳文到底是先前便受了伤,以一对七让他透支严重,此时也没有拒绝俏如来的搀扶:“你还能走么?” “尚可。”纵使歇了好些时候因为失血与体质原因也没能完全恢复,俏如来扶着史艳文还感觉有些吃力,“不过比起刚才好得多,倒是史君子此番受了伤,是否需要休息?” 史艳文点头,将枪重新塞进后腰,俏如来便带着史艳文进了边上隐蔽的小门。 “暂时安全了。”俏如来将小门严丝合缝合上,想要松开史艳文的手时却反被握住,史艳文抓着俏如来略微见汗的手沉默了一会儿,他用力抓着俏如来的手,语气不轻不重,不能说是愤怒,却无奈非常:“你不需要与我解释么,精忠?” 点破身份并没让俏如来有多惊慌失措。十多年的相处让史艳文太了解俏如来,他向来知道他没办法瞒史艳文太久,身份被看透也在他料想当中——只不过没想到碰面不到一小时便暴露身份。 “在爹亲面前我无法伪装太久。”俏如来关了变声器,原本的声音便透露出来。这声音对于史艳文来讲实在熟悉又实在陌生,借着通道里的灯光让史艳文看见俏如来与照片当中相类的白皙下巴,少年模样的人长高了些,身上不像之前那般单薄却仍还是瘦,略长的白发被剪短了草草搭在肩头,史艳文看不见他藏在兜帽下的眼睛,却感觉到俏如来的目光正落在他身上,不着痕迹的转移了话题,“在策君的计划里尚同会是饵食,爹亲应该知道。” “是假象。真正的尚同会已经化整为零藏身各处。”这实在不是什么适合叙旧的地方,史艳文便顺着俏如来的思路问道,“你与策君是什么想法?” “应龙师不能留。等等——”俏如来按了按隐藏在耳中的接收器,低声和对方说了句什么,带着史艳文顺着安全通道往酒店外走去,“策君和小空发现应龙师的踪迹了。”   混乱自爆炸声起如同瘟疫一般从会议厅向外迅速蔓延,不明所以的人们在恐慌中四散奔逃,人命在炮火面前尤其低廉,没人知道凶岳疆朝的敢死队会出现何地,也没人知道什么时候流弹就会取走他们脆弱的性命。 监视器里情况看似一片大好,在应龙师眼里却处处透着诡谲——分明是他给其他势力布局,将尚同会、苗疆、幽暗联盟与修罗尽皆被凶岳疆朝的人困在酒店当中。然而兜帽客出现救走史艳文,随后追踪史艳文的一队人一无所获,勾心芒监视的长琴无焰也像是提前知晓凶岳疆朝的行动一般无故消失,戮世摩罗更是嚣张,朝着监视器比了个中指,随后将监控器一枪打崩,也脱离掌控。多年混迹江湖的经验让他直觉不对,接收器中突然出现斗角犀的通信请求。 应龙师点了同意,接收器中出现斗角犀惊慌失措的声音:“疆主!情况不对!苗疆……”话音未落通信消息便被切断,紧接着接入通话的声音熟悉十分:“嗨嗨,应——龙师,你是不是觉得非常惊奇十分惊奇绝对惊奇?明明你给我们布的局怎么会反而被我们狙杀?你猜猜我会不会告诉你呀?哎算了算了算了,堂堂凶岳疆朝之主布局之人,还需要我公子开明告诉你吗?” 公子开明的通信进程无法关闭,系统中显然是被植入木马,应龙师尝试将监控系统恢复,却发现监控系统的启动毫无阻碍,显然是对方想让他观视凶岳疆朝如今情况。 应龙师略过几处已经毁坏的镜头,目光落在酒店外围的监视器上,瞳孔骤缩。 风逍遥带着苗疆私兵铁军卫将整座酒店团团围住,顶楼也被长琴无焰带人占领,凶岳疆朝优势尽失,节节败退。 这根本不是他给几大组织布的局,而是他们织下天罗地网,设下局中局,请君入瓮,真正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至此,凶岳疆朝灭亡之局已定。   尾声、 久别重逢正好遇上兵荒马乱,连一句好久不见也未曾宣之于口,又或是事务繁忙让两人都忘却了,未提七年离索。说到底俏如来也到底只是个Omega,失血过多让他耗损严重,应龙师一死,紧绷的弦便松泛了,加上史艳文正在身边,真正是昏倒的理直气壮毫无顾忌。 人在过强的精神压力下常常会陷入连绵不断的梦境,内中藏着一个人最深的念想与愿景,又或者是让他记忆深刻的事情。 俏如来又梦见了史艳文与恩师默苍离。  “我希望你早做准备。”默苍离将病危通知单与史艳文昏迷前交代的信物递给俏如来,“史艳文的情况不佳,你应该知道我的意思。” 俏如来倒退一步,扭头透过ICU的透明玻璃去看史艳文。失血过多让男人的面色过分苍白,岁月在他眼尾刻下印记,却哪一笔都是他深爱的模样。俏如来回头盯着默苍离递给他的东西,缓缓将信物握在手心,金属物件嵌入掌心描摹出它的形状,俏如来执拗地放下笔:“抱歉,我可能要令您失望了。” 画面陡转,又是默苍离握着他的手将矩子令交给他的情景,手中的不是笔,却是默苍离送给他的匕首,尖端没入默苍离的心脏,鲜血滚烫,心血冰凉,进入耳中的是一句难得的赞赏,声线却像极了史艳文:“不用道歉,这一次,你做得很好。” 周遭景物陡然消失了,黑暗压逼而来,俏如来退后一步,底下是吞噬一切的深渊。 他像是再也无法支撑自己似的摇摇欲坠,他感觉自己就快要坠落深渊万劫不复,却感觉一双温暖的手伸过来抓紧他,他下意识反握,耳边却传来一声远在云端的呼唤。 “精忠。” 这声呼唤太过真实,俏如来猛然间呼吸有些错乱,睁开眼时视线失焦,再聚焦时映入眼中的却是点滴架,手上温暖的触感未褪,床边微微下陷,史艳文的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又唤道:“精忠,做噩梦了么?” “爹亲。”俏如来刚从极度透支中清醒,声音还有些嘶哑,史艳文给他背后垫了软枕让他坐起,先从保温瓶里接了杯水递给他:“恩,爹亲在。” 俏如来接过水问道:“我昏迷了多久?” “一天一夜。”史艳文又退回去坐在床边的座椅上,眼白当中缠绕着血丝,显然是在俏如来昏迷时一直守在他身边,不过这并不能让史艳文看起来颓丧,反而在无意之间增添了独特魅力。俏如来垂眸小口小口抿着杯里的温水,两人一时间都没有说话,又或是正在等待对方开口。 单人病房采光一向很好,阳光从窗口落进来,路过史艳文时将他的剪影打在床上,他望着俏如来,俏如来却没抬头看他,只将目光落在史艳文的剪影上发着呆。 先打破静默的是史艳文:“精忠,现在尚同会已经知道你回来了,我想尚同会还是交还给你。” “策君那边尚有事务,我暂时不回尚同会。” “那你……”史艳文问他,语气平静,“这次你要我再等几年,精忠?还是说再也不回到我身边来?” 俏如来一滞,咬着杯沿没有说话——他确实是打着再离开的念头,他无法反驳史艳文,也无法给他一个确定的日期。这次回归原本就是意外,公子开明要把史艳文当作死棋,偏生史艳文还欣然应允,俏如来问到公子开明头上去时那人绕着他蹦蹦跳跳,话语却正好切中要害,“不想让他死就做这一局中的鬼牌,俏如来啊,是面子重要还是命重要?” 当然是命重要,所以他来了。 “我记得五年前幽暗联盟开发了标记剥离技术,虽然需要Alpha和Omega双方签字,但我想你有能力瞒过我去做这个手术。” “你身上的信息素仍旧是当年的味道,灵魂绑定也没有消除。” “策君曾经隐晦的与我提及你曾经回过正气山庄。”俏如来心里一跳,下意识抬头,正好对上史艳文探寻的目光, “看你这样的反映,应该是我猜对了。” “爹亲……”俏如来说,十指攥着杯子,“你可以标记其他人,可以有其他的Omega。我不是你唯一的选择,你不必非要……” “嘘……”史艳文按着俏如来的唇,“当年你走得急,爹亲还有东西没有送给你。” 俏如来眨眨眼睛,看到史艳文取出一个戒指盒放在他手心,他将戒指盒打开,里面躺着一枚和史艳文锁骨链上同款的戒指。 “我可以标记其他人,我也可以有其他的Omega,你不是我唯一的选择,我不必选择世所不容的感情。”史艳文温柔地注视着俏如来,俏如来便想起他当年爱上史艳文的缘由,“但若不是你,我便不愿意。” 俏如来张了张嘴,拒绝的话却说不出口,他实在高看自己,又或是低估了史艳文对他的影响——他向来无法拒绝史艳文,只能将戒指盒收好,垂眸摩挲着戒指盒:“能再给我一点时间么?” 史艳文知道俏如来还没能解开心结,不过这是个好的开始。史艳文向来不是个急于求成之人,尤其对于俏如来有足够耐心。 “出院以后还要回修罗么?” “不了……我想先回家。” “好,文心和银燕都在家里等你。” “恩。” 史艳文见俏如来仍还困顿,便上前将软枕放在一边,给他盖上被子:“睡吧,爹亲在。” 俏如来点点头,在史艳文的气息包围下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