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藏/史温《Shameless》

sexual addiction慎

“关于被抓这件事,我着实感到意外。但还未来得及解释,我便被喝令穿上衣裤,随后手腕就上了铐。押出酒店房间时看到走廊上抱头排队的男女,那刻更是不得不感叹百密难免有一疏,然而又苦于无法开口,我只能笑笑站到队尾。

在车上有人想和我说话,是个年轻的小伙子,看起来二十岁出头。他刚探过头就被呵斥着坐了回去,大概是把我认成了同他一样的嫖客。

人是分开审讯的,在通向审讯室的路上我照着镜子打量,也难怪会被认错——今天去得太匆忙,刚下班就往酒店赶,衣装过于正式。但我觉得自己什么也不像,一个人罢了。

门被推开,里头只有一个人,眼熟,我记得他叫神蛊温皇,罗碧的同事。显然他也是认识我的,没说什么,只是点头让我坐下。

名字?他问,不等我开口便又在那里自问自答。我当然知道你叫史艳文,走个程序而已。

我点头,说,温先生,希望您能了解,我没有卖淫嫖娼。

噢?很多人刚进来的时候都是这么说。

我真的不是。我停顿,同时看见他拿笔的手跟着停下来。

史先生可以不必担心这件事情披露出去,我们会对外保密,他用笔尖点点桌台,包括罗碧。

但凡涉及性的东西,向来需要额外解释。当时我不知该庆幸还是要做些什么,叹了口气。这也是我后来才意识到的,叹息显得欲盖弥彰,反倒加重嫌疑,样子恰似自首前悔不当初的失足青年。

不用紧张。他说。

我只是笑笑,继续回应他提出的问题,一个接一个,紧接有序,中规中矩,气氛比想象中要缓和。最后我把希望寄托于被收去调查的手机上,而它也很快就回到我的手中。他们同我道歉,在临走前神蛊温皇递来一杯水,背着人群和我说,把衣服理好再走。

过后某天我收到他的短信,是简单而直接的邀约。我没有准时赴约,在赶到约定地点之前我刚结束一次性爱。不过那次事后我留心把衣服整好,不像前次那样狼狈。

意外的是,神蛊温皇在我到达半刻钟后才姗姗来迟,并非因公事所耽(他整个人显得悠闲从容),寒暄两句便坐到我的对面。

神蛊温皇是个健谈的人。我不晓得那是否为职业病,他说话时总绕着一点打转,几次转移话题后我又在不觉中旋回他的兴趣中心。然而这若是那行通病,那么与他共事的罗碧就算不上称职。罗碧惯常会用最直截了当的话道出目的,偶尔有些粗鲁,像海水涨潮,结结实实地拍打在后背。

你平时喝酒吗?他忽然岔开话题。

我们之前谈到罗碧,实际上是一直在谈论他。神蛊温皇对他的了解不亚于我对他的,甚至比我更多。所以到后来我多在听,不再提问,也少得回答他的问题。那感觉说不清,大概比作探病的针,个体意识抗拒皮肤被刺穿,但却碍着那块不适,无论如何想让它恢复完好,从而不得不开放接受密密麻麻的扎刺。

不常喝。我说,随后喝完杯里所剩无几的浅色液体。

那晚我们喝得不多,我不惯于饮酒,罗碧喜欢。他那虽说不至于嗜酒如命,但也是有瘾的,不过在去警校之后有所改善。再后来他结婚,无心出生,他就很少喝了。我忽然想这么说,可想想这谁不知道,于是没必要提起。

也是,喝酒误事。他笑答,然而我未来得及拒绝,他又给我点了一杯。

那个和你一起的男孩,他顿了顿,我们查过身份证,当天刚成年。

我知道,我说,见面前他就和我说了。

这应该又是他的兴趣所在。审讯当天他的提问无关痛痒,然而眼神曾认真打量过我。

我可以看到神蛊温皇挑起的眉毛,但没有继续说下去,喝酒压下话头,再道,双方自愿,不涉及金钱交易不是吗。

神蛊温皇轻笑:是,如果他的反应没那么剧烈,或许会更可信一些。

——当时那男孩在哭,查房时抗拒被捕。这样的行为的确容易引人误会,但我是当事人。

我在帮他,温先生。

是吗?那你很体贴。

我放下手里的玻璃杯,谈话被对方的铃声打断,然后便潦草地结束。神蛊温皇离开后我仍留下喝酒,最后的冰块被嚼碎,就着未道出的事实滚进喉咙。

我在帮他,因为他也有年轻健康的躯体,黑色短发和两只金色的眼瞳。所以当他紧张地询问我是否能居下位时,我同意了,他是少数的特例。他没有如愿以偿,甚至在我帮他口交之后就哭出声来。他让我抱他,然后哭着说话,说得含糊,我只能听个大概。应该是受了情伤,打击颇大。

我感叹少年人的爱和背叛,虽然在与陌生人的性爱之中这并不合适,但考虑到他的情绪,我选择安抚,把我的性器和他的并在一起自慰。尽管如此他还是很不安,不停和我说话,向我索要,我可怜他,给他,但又不敢看他的脸。在那时我想起自己的第一次悸动——如果真的能称之为悸动的话。

大约在初二那年分班后,罗碧同我分开。出于兄长的义务,放学我等他一同回家。那次他早退和同学打篮球,我找到他时已是傍晚,他被人搀扶着,从学校附近的废弃篮球场里走出来。我原意本就不在责备,然而当我提出把他背回家时,他果断地拒绝,反倒上了搀扶他的人的后背。那人叫千雪孤鸣,他在新班级里的新朋友。

路上他不愿和我说话,我只好查看他脚踝的状况。肿起一大块,膝盖擦破,不很乐观。也是在那个时候我开始打量他的腿,那因为疼痛而不时紧绷的肌筋和光裸清晰的腿肚。我不是没看过,只是当时白与红交掺,好像就刺激到我的神经。我不敢再看,但回到家帮他处理伤口时,我摸他的腿,惊讶地发现自己勃起了。

我当然没有要求让他帮忙解决问题,彼时惊慌居多,跑到厕所里摸几下就出精了。而后给他冰敷,他的脚踩在我腿面上,我隐隐再次感觉到身体里那种莫名的涌动。我始终没有和罗碧说,而他自然地到现在都不曾知道。

那天晚上我自己喝去一个半钟,后来已经能明显感受到脸上发热,但不知为什么我仍接下新的酒杯。好像是瘾来了,它终于迟迟地到来。

酒精是切实存在的具象物质,常人能可轻易理解为何会因它成瘾。性则与之相反,因为就连我都无法描述它究竟是什么,仅能用自渎和做爱这些行为加以概述。但它能够以朦胧的形象让人暂时失控,如酒一般。而这或许是他们唯一的共性:麻痹神经进而产生依赖。

接着它们的关系更紧密,因为下肚的酒让我逐渐兴奋。我不抗拒这种烈性液体,也不抗拒身体的反应,只是当时这反应多少有些不合时宜。结了账后我打车回家,两种瘾症的宿主最后选择让它们争斗,然后自己借酒精入睡。

再见神蛊温皇的那天,我正好接回住校的儿子,带他吃东西。神蛊温皇是在我们谈话中途出现的,他先打了招呼,紧接着问:你儿子?

我点头,说仗义,和叔叔问好。

他不睬我,继续吃东西。神蛊温皇看起来对此并不在意,说了几句便离开。晚上我带着仗义回家,让他写好检讨书(他因逃课斗殴被学校勒令回家反省),那时他的情绪就爆发了,摔门将自己反锁在卧室里。自从离异,我把他们兄弟三人从萱姑那儿接回来后,他便一直对我表现出排斥与抗拒。

错不在他,或者说我是始作俑者更为恰当:这场婚姻是因我的私人问题而结束。我并不奢求得到完全的原谅,萱姑得知后也避开孩子,同我和平签署离婚协议。我爱过她,也有愧于她,至少在与她生活时我感受到轻松,她知道我长期以来的问题,帮助我缓解许多。但她唯一不知道的是我的疙瘩还在,它只是暂时埋入灰沼中,我没有料想到它会有破土重生的时候,并且引导我亲手了结这段婚姻。

离异后我开始学习与我不熟识的儿子们相处,我于他们同样有愧,而且我隐约感觉到他们也知道这一切。我曾中断过与陌生人的来往,后来某次却又抑制不住重新开始。只是我不再像以前那样单纯地发泄,享受身体上的愉悦,我想到的事情太多,我不得不克制来往的频率,做爱让我既痛苦又快乐。

之后不久罗碧也离了婚,我感觉更糟了。

那晚我在仗义的房门外同他说了些话,我们几乎没有好好说过话。他应该是听到了,在房里反问我,史艳文你后悔吗,史艳文你是真心对我们好吗,还是弥补过错之后就拍拍屁股走人?你去找谁呢?

我没有答话,他也不再问。随后手机上跳出温皇的短信,我回绝了。

一星期后,我把仗义送回学校参加模考。那天温皇发来同样的消息,我当着仗义的面把信息删除。后来直到他下车,也没有和我说一句话。相同的短信中午时又出现在手机屏幕上,事不过三,当我正要回信,对面发来短短四字:双方自愿。

他让我自己选地方,我在公司附近的酒店订了房。比前次邀约更甚,这次他迟到近两个钟。来时他披着风衣,里面是还未换下的制服。

我先他褪下衣裤,衣物布块剥离自身的刹那仿佛卸去千斤的锁,开锁的那瞬我就好像再也不是我。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我意识到衣服于我仅是块遮羞布,附于骨肉的皮相亦如此。毕竟画人易而绘骨难,那种欲望是融在我的骨血之中的,这点我无论如何不能否认。皮囊仅仅给我,或是给它做了简单的包裹和伪装,接着裁剪合身的衣裤再把寻常人以为羞耻的裸体遮挡起来,就好像遮住之后内心的幻想就不会破体而出似的。在离异后我尽力将它们格挡在皮肤之内,可实际上它们仍然真实且具体地存在。

对方也很坦荡,依次序脱下领带和长裤,然后是衬衫夹。他解开系扣的时候在看我,说实话有那么一秒钟我想提出让他穿着那个做,但这种事不能单凭一方意愿,所以我没有说。然后他问我要脱吗。

你应该不讨厌这个?他又问我。

你很体贴。我用前几天他对我说的话作答。

然后我们开始接吻,开始交合。他很主动,毫不夸张地说是以全然开放的状态迎合我每一个动作,和罗碧截然相反——是他在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晚我所了解到的。

当初我原以为那只是青春期发育的躁动,然而事实却告诉我不是。我对罗碧更上心,在某段时间内达到超乎寻常的程度。我会梦到他,会因为他偶尔的触摸产生反应,或大或小。我曾惶恐这是病,却也无处寻找答案。然而状况在高中分校之后有所好转,但我仍旧在意他。他似乎还是感受不到任何异样。

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晚他叫上我,约朋友出门喝酒。回来时父母早就睡下,我们都喝得不少,他喝得更多,已经不太清醒。我搂他的腰,感觉烫手,磕磕绊绊,两个人就叠着摔在床上。当时我们贴得很近,我问他,我能亲你吗,他没有拒绝。甚至在我去够他的舌头时,他张开了嘴。我忽然不确定他是否真的喝醉,在他抓住我的手后我感到惊喜,我看他金色的眼睛,一边吻他一边又问,我们可以做吗。

我摸上他的性器时他开始挣扎,而后突然失去力气,竟昏昏睡去。他是真的喝醉了,可我胀得难受。他睡得很沉,于是我只敢亲他的眼皮,趴在他的身上叫他的名字。我在自慰,额头抵在他的侧颈边高潮。

他醒来后就像丢失记忆,还是一如既往叫我大哥,但是我却难以应对。接着上大学、工作,我便再没有那样的机会,我明白也不可能再有。

我感到侧腰被夹紧,回过神来,温皇正环着我。他说,你是在想罗碧吗?

我沉默。他又笑,偶一泄出轻哼和喘息。如果不是就慢点,有点,嗯,太用力了。他说,同时不断收紧架在我腰侧的腿。我低头看,他的大腿已经被衬衫夹的系扣蹭得脱皮,隐隐渗出血点来。

我扯下系带,顺便将他上身半开的衬衫褪去,埋首于他肩颈处吮吻。我可以感受到他兴奋的颤抖,像一味蛊,啮住我身体深处的欲望。我感到自己再无法克制,我想我大概也是愉快的。

我们做了几次,门在我们刚结束时被敲响,确切来说那不能算是敲,而是砸。外头的人说查房,然当我透过猫眼看去,却仅有一片漆黑。我只好打开门。

是罗碧——这是让我后悔开门的唯一理由。他应该看到了在我身后的神蛊温皇,相较于我的尴尬,他的表情很难看,已经由起初的诧异转为盛怒。我想道歉但没有,因为我明白他在气头上,不会听。”

他念完,下意识把纸对折,复又展开放在桌上。对面坐着的男人恰好抬起头来看他,问,你认为哪里出了问题?

不知道,医生,他说,我不知道。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