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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记得5⃣️》   周柯宇很怕做梦,一直都是。   梦里的人总是青面獠牙,他们一个个伸着又长又黑的手臂,像是要将他生生拆开再吞骨入腹。又或是那个自己不愿再回忆分毫的男人还露着阴恻的笑,告诉自己会永远在地狱等着他……   而他又做梦了,他梦见一个个孩子指着他的名字叫“怀胎”,孩子的旁边还站着地正是那个男人,他拿着皮带恐吓着“永远不会放过自己”,更有一堆陌生脸孔的人指着自己说“没有教养”。他站在他们之中,连一个躲避的地方都没有。   突然,一道光打在周柯宇的脸上。光里渐渐走出一个人,他像是高高瘦瘦的,却年纪不大,他一来到,周围的人都化成了重重迷雾,他用温热地手贴近自己的掌心,牵着他走向充满光明的人间。   更加奇怪的是,只要呆在这个人身边,他会变得很舒适,躁动不安的情绪也会变得沉着稳定。他像是很爱说话,张着嘴却听不见一个字。他像是很爱笑,一双眼却怎么也看不真切。   他像是一个熟悉的人,可话到嘴边了也说不出姓甚名谁。   突然,那人给了自己一个拥抱,而自己,就像被下了咒一样做出回应——手,肩,甚至是脸,都自动镶嵌在他的身上,又怕还不够似的,脑袋都埋进了他的肩上。   那人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一样,抬手温柔地拍了拍他的头,轻声安慰着:   “没事了,没事了,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   梦醒时,周柯宇居然有种流连忘返的错觉。   他看着陌生的纯白天花板艰难坐起身,也不知道为什么,周柯宇头疼欲裂。花了两秒钟缓冲,才恍然想起昨晚发生了什么。   “诶诶!先生你的药还没输完呢,别乱动!”护士正好查房,看到周柯宇下床的动作吓得不轻。   周柯宇一愣,这才注意到手上正还插着针,便只好坐下:“昨晚和我一起来的那位呢?”   护士白了他一眼,昨天跟疯了一样吵得整栋楼都不安宁,今天醒来怎么突然就变乖了:“隔壁呢,你媳妇儿早醒了,看着比你瘦那么多,怎么身子骨还没他的好。”   周柯宇心虚地摸了摸鼻头,就准备拿着输液瓶往外走,护士这会倒是没拦着了,看着他的背影直摇头。   怀孕了还敢这么玩,也不怕一尸两命。      张嘉元正一边啃苹果一边仰头听医生说话,余光就能瞟见一又高又瞩目的人站在门外,似乎徘徊半天了,他故意没搭理,倒是格外认真地听医生的叮嘱。   “我们从刘医生那里拿到你去除标记的病例,昨天才打的催化剂怎么让你爱人给咬破了?细菌有没有进去姑且不说,还没痊愈就进行二次伤害。平常生病感冒也就算了,腺体可不比别的地方,很多伤害都是不可逆的。”   刘医生就是那名腺体科Beta医生,其实张嘉元这段时间得了空就在思考这个问题,标记他想留着,毕竟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他没必要为了一个人去毁掉这些。但之所以打了一剂……是因为自己怀孕了。   张嘉元用一下午的时间去消化了这件事,等缓过神来时已经和刘医生说要用催化剂了。因为他的腺体尚未发育完整,产后对孩子的生长和母亲本身都非常不利,虽说怀胎还有十个月,但就是一个脑热报了催熟疗程。   那时他想的很简单,他想让这个来之不易的小生命好好过下来。   当他接到周柯宇的视频通话时,就想过要不要告诉他了。视频里的周柯宇却比自己还要不对劲,索性就算了,准备回家再说。回家后却怎么也没料到周柯宇把自己咬休克了,又在医院稀里糊涂的住了一夜……   “你身子骨好,力气也大,怎么就不知道反抗,陪他一起闹……他有信息素认知障碍,但通常无法构成伤害,显而易见的是,他对你有超强的占有欲,不过他时常反抗这种本能,以至尚有缺陷的信息素在体内失衡,时常过度或过量,情绪也随之失控。所以昨晚闻到你因为刚打过针变淡的信息素想当然地认为,你离开了他的‘安全区’。更何况他有易感期,还会间接性失忆……很难想象他儿时是怎么度过的,如此多的心理疾病和认知障碍存在于一个二十出头的孩子身上,实在匪夷所思,你应该……”   “叩叩。”敲门声打断了医生的话,周柯宇从后面探出头来。   “你醒了?正好坐旁边,等会儿给你检查。”医生想着这Alpha估计也对自己不够上心,稀里糊涂地过了也不知道错在哪儿,索性说给他们两个人听。   “他的问题很多,你应该要多帮帮他,这年头,能找到一个匹配度如此高的不容易,小年轻有啥不顺心的好好说,别总想着刀剑相向,俗话说,退一步海阔天空嘛……”   医生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倒是端着个“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的姿态絮叨些人生哲理,张嘉元也就听得心不在焉了。   苹果吃完了,总觉得嘴巴还闲着,想砸吧点别的东西,望了眼床头,还没伸出那支带有针孔的手,周柯宇剥好的橘子就递到了他的嘴边。   张嘉元愣了愣,他总觉得有些奇怪,又好像觉得没什么的,毕竟以前时常这样,索性就大大方方的叼来了。但没咀嚼两口,周柯宇的手又来了。   张嘉元鼓着嘴,带了点埋怨的道:“还没吃完呢。”   周柯宇面色不改,手还悬在空中久久没放下,像是在等他:“慢慢嚼,不急。”   张嘉元顿时给了个白眼,倒也懒得再说什么。   医生看着这两人怎么看怎么有趣,怎么看都不像是吵过架的样子,随意给周柯宇检查了会儿,就默默离开了。   我说什么来着,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      张嘉元身子骨好,又还惦记着乐队,在医院食堂嗦了两碗粉就想着出院了。   周柯宇的液早就输完了,人也算有些精神,可就像是有什么怪病一样,大半天赖在张嘉元后头不走,问他也不怎么说话,惹得张嘉元恨不得把人拖去小树林打服了。   “我说你究竟想干什么,我他妈遛个弯儿你也跟着。”张嘉元忍无可忍,转身一个贴近就将后头那个“跟屁虫”吓得措手不及。   周柯宇从口袋里翻出一颗奶糖,突然递了过去。   “给你。”   “……你有病?”张嘉元拿过奶糖又丢了回去,周柯宇也不气恼,还是准备跟着。   “我说你到底想干嘛啊。”   张嘉元就不是个耐心的人,哪怕以前还想着周柯宇的时候也会把他祖宗十八代骂上一通,现在不想着了更希望他能别晃悠让自己静一静,可偏偏周柯宇又跟吃错药似的,平时不让自己痛快这种时候也不让,要不是惦记着他身上还有“病”自己也揣个崽,非得和他狠狠干上一架不可。   周柯宇带着一种似有若无的笑,冷酷的外表像是镀了几层柔和的光,如和煦春风,荡得街道两畔的樟树都婆娑作响,一瞬间好像回到了最青涩的那几年,他开口,就是一个最熟悉却在这段时间说得最多的话语。   “对、对不起。”   张嘉元愣住,扭过头走得飞快,耳根却比初生的第一抹朝阳还要红得迅速。   什么嘛,怎么还结巴了。      张嘉元来到工作室的时候,林墨又在和刘彰打电话拌嘴。   “你最近少来我家,少在我眼前晃悠。”   “不为什么,看着烦。”   “哦,上次接你那充电宝的钱记得结一下……嗯,别人10块,你15。”   张腾付思超坐一块儿给张嘉元使眼色,用手比了个“三”,顿时了然。   这是又吵了一下午。   张嘉元自顾自地谈了会儿吉他,林墨也懒的和他掰扯,索性坐下来弹钢琴,付思超一个箭步冲到他旁边。   “如实招来,进展到哪一步了。”   林墨倒是无所谓地说:“做了。”   几个人瞬间开始乱叫,张腾一个激动拍了张嘉元一巴掌,后者抡起拳子就给他干地上了。   “不知轻重,好歹你爹我肚子里也有种了,伤着你兄弟了怎么办。”   简单的一句话,无疑一颗惊雷再次引爆全场。 就连刚吵完架心情极差的林墨都惊呆了:“谁的?”   张嘉元耸耸肩,翻看着新编的曲子弹奏几个音:“还能有谁。”   张腾气得坐立难安,付思超又是凑到张嘉元的肚子上看看,又是摸了把他的额头,惊愕地道:“我疯了你疯了?”   “边儿去,你元哥我认真的。”张嘉元一把将他的手推开。   “……他知道?”林墨突然有些复杂地问。   张嘉元这才放下吉他,沉默着摇头。   他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瞒着周柯宇,也不是想整小说里带球跑那码戏,单纯认为和周柯宇结婚的日子也不多了,他又不喜欢自己,强扭了两年也没见得有什么起色,不如早点放过对方。以前还想过“日久见人心”这种屁话,现在也在学着放下。   再说了,退一万步走,他张嘉元又不是养不起这个孩子,万一告诉这个消息给周柯宇,离婚也不方便,辛辛苦苦生的孩子说不定还要分给别人…… 还有一点张嘉元不愿意承认,昨天晚上他确实是留下有心理阴影了,他不想他们最后一点回忆都充满暴力。   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只是叹了口气,无条件尊重张嘉元的选择。   感情这种想开了也就想开了,想不开两年了都还惦记着,外人多说一句都是废话。   几人拾掇片刻就开始练习,搞起音乐什么问题都抛之脑后了,甚至还有说有笑的,忙到天全黑了才记得出来吃饭。   “明儿去看个电影,新上映的那部不错。”   “好啊,几点……”   林墨话音刚落,人民广场突然响起一首音乐。旋律倒是动听,就是有点熟悉……   几人抬头看,除了林墨全都笑了。   ——刘彰站在人群的中央,目光却落在十米外林墨的身上。   “今天,我和我男朋友认识整整一年了,但我却忘了,以至于我的男朋友非常生气……”   围观的民众笑了笑,刘彰才接着说:“所以,我想为他唱一首《道歉信》,告诉他《我好想你》,希望他能听到我的《对不起》。”   张腾付思超把林墨推了过去,两人低头笑着……   只有张嘉元鼻孔出气,嫁出去的表哥如泼出去的水,几首歌就给收买去了……   他看了会儿,忽而想到了周柯宇,心情一下变差,便先一步离开了。   今天道歉的人可真多。      回到家都快十一二点了,可屋里还是漆黑一片,像是没什么人回来的迹象。   张嘉元“嘁”一声,真搞不懂某些人,白天闲得跟什么似的,晚上就不见了踪影。   他甩开鞋还没走两步,悠扬的琴声忽而从屋里传了出来。   张嘉元顿住了脚步。   ……钢琴?   他难以置信地走向那个声源,走进了周柯宇的房间,并对上了他的视线。   “很久没有弹钢琴了,希望你能喜欢我的道歉。”   周柯宇没有说“希望你接受道歉”,更没有说“希望你接受我的原谅”,而是希望你能喜欢一个我给予你的礼物。   ——一个只是张嘉元随口提起都会大吵一架的“钢琴”。   “歌写得很好,你们的乐队有你一定很完美。”周柯宇又略带疑惑地问,语气别扭,却难得的有些害羞。   张嘉元却像不会说话似的,呆呆地望着那人的背影。   一曲毕,周柯宇才将头转过来,用此生最真诚,最温柔的话语说道。   “晚安,祝你今夜好梦。”   只一眼,就进了张嘉元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