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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棠引】番外-上篇

“儒风门今儿,贡上来一个琴师。”

初秋晨光清朗,一轮皓玉高挂,细细烤着残荷微卷边缘,空气里好淡的焦香味。

墨燃岔腿坐于水榭檀木桌前,手里挑把小刀,正专心致志,给一篮殷艳红枣剜着子儿。

大枣是他打漠北送来的。干土里长起来,不沾雨露,要比南方的甜许多。一粒粒肥满圆润,剥开来是蜜香,核仁一挑还连着金丝糖胶。

去了籽,就在中间切一道平整裂口,然后一颗颗整齐排在桌上,如展列开来的红宝石,远看着煞是赏心悦目。

身侧有楚晚宁背对,有一搭没一搭和着弦。 虽然照旧不情不愿,却仍显得此刻,那是好静好缓一个秋天。

墨燃心情写意,足上随性踏着拍,说话也不太思虑了,又道, “女的。”

又或者说,他本就故作此语,醉翁之意。

手边的红枣生了个瘘子,里头捏开也是灰扑扑的,形容干瘪。墨燃混不在意将之塞进嘴里嚼,留下来的都需是最漂亮的。

他又继续劳作,闲散含糊道, “琴自然没你好。”

“可胜在乖巧。”

这话一出,谁听来都有弦外音。就说楚晚宁如今这敷衍作派,甚至不知弹的什么,又何来比较什么好不好。

他自不知,自己抚弄随心,无章无际,在墨燃耳里也是天籁之音。 因只是垂着眸子,默不作声。

墨燃许久不得回音,搁了小刀轻啐。 “喂,本座在跟你说话。”

他经常口出异语,许多摸不清奇怪心思。楚晚宁也惯了,便掌心覆弦,泯了余音,然后静静道了声, “喔。”

“你!.......” 墨燃受这一激,下意识又抓起小刀。

身边的人余光瞥到,唯有轻叹服软。 “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

墨燃看他侧颜低垂,肤白如雪,默默片刻,愣是瞧出了些凄寂落寞来。 他打小没见识过好颜色,那么寡淡一句话,就似生霉的枣,依然是金贵物事,能反覆琢磨出隐密的甜。

美人在怨艾,受了薄待。墨燃为此有些自鸣得意。

因而翘起了腿,咂咂嘴道, “恩,来日都是本座的人.....自要同你说声,你们以后也好相与。”

然后便斟了半盏毛尖,捏住小小青瓷杯子,抿在梅花纹上,窃观其神色。 他果然是受不得,凤眸顷刻揉了粉。

好似红娘敛翅,大雨将至。

墨燃觉得心里一瞬又有火烧起来。那么多年了,楚晚宁许多模样,他也还是一刻见不得。

但是太觊觎他一言半语,想抽丝剥茧他的意念。墨燃忍着即刻把人揉碎的欲,漫不经心将茶水扣桌缘,又轻笑缓言。

“忘了说,还是个蝶骨美人.....生得似师昧。”

“嗯,有机会你也一起.....”

楚晚宁蓦地起身,落袖之间风动,若拂晓云波。 他也没转过来,只是抱起了琴,状若无事地寒声道, “今日已毕,你可以滚了。”

墨燃弯起了温儒眼角。 “这就生气了?”

他傲骨一身,厌恶这等玩笑,墨燃自然明白。

却总是贪他一点在意,坚实的树皮被恶意剖开,能换来最珍贵的琥珀松脂。

偶一得之,便有许久回甘。

他想楚晚宁生气了多好呀。以前做徒弟时遭了那般冷落,如今当然也要教他尝尝这酸涩滋味。

于是展臂勾上了他后腰束带,使了暗劲。不紧不慢把人给拖到怀里来。 大掌旋即爬上肚腹,他嗅着他的幽香,某处早已蠢蠢欲动,语音便藏不住笑。

“蝶骨美人.....你知道的。本座不收她,那是罪过。”

“晚宁啊.....你怎么没有容人之量,嗯?”

楚晚宁噁心坏了。

本就奇怪何以他今日心情别样好,身周还泛着一股甜腻味。如今明了,虽然胃里一阵阵地绞,却哪里在乎墨燃如何胡搞瞎搞。 甭论害怕失了君心。

醋意都是墨燃痴心妄想。他心里只一句——别什么玩意都往他身上牵扯。

当即挣了开去,甚至嫌恶地拍着身后衣料,叱道, “没人生气。”

但墨燃见着,那眼尾分明红得都要作吴妆,该是软语伊人,在水一方。 楚晚宁却咬着牙道, “你有一百个琴师也与我无关,滚。”

然后就猫一般踩傲步,掀了帘子青丝一撇,便要往榻里歇。

身后的人缓缓敛了笑,眯起阴骘的眸子,只沉声道, “过来。”

楚晚宁充耳不闻。他总是太容易耗尽他的好声气。

袖底下指节吱嘎有声,更别说那一团欲火根本未曾消停,螯蝎一般四肢百骸里钻。

“楚晚宁。” 墨燃终于还是忍无可忍。

楚晚宁他说那什么鬼话。 他委了自己那么多年,冰雪身炼作玉浆,湿透的每一寸,都填了他欲望的孔窍。 可是对于他匍匐仰望的主,他竟毫不在乎。 还什么,什么一百个琴师.....!

那一声似山棱挤迫,深壑震动。谁听来都是重雨满楼。 更何况是,授人以柄的那个。墨燃语调背后的暗示太熟悉。

楚晚宁还是僵着回过了身,却仍面色不善,横眉倔目。 “有屁就放,没有滚。”

墨燃喉结滚动,眼底跳腾幽火,只道, “过来。”

楚晚宁没能奈何。唯有咬碎银牙,故作戾色,在他面前站定了。 那个人却脸不红气不喘,甚至眼睫都未抬,撇嘴吐了红枣仁。

“衣服脱了。”

语态太凉薄,甫一出口,都不需要靠余光,墨燃已能感到扑面而来的羞怒。

薄薄的身子肯定绷紧了,骨节都抑遏不住地颤抖。 可谁让他不长眼色,战帝王之张弛。

墨燃丢了脸面,自然不会给他好果子吃。纤薄小刀入了鞘,指间灵巧挽了花,这才正眼瞧人。

“楚晚宁,你是不是忘了,你是本座的脔奴,是要赎罪的?”

那目光如火舌,露骨的审视仿佛已将身前之人舔舐了千万遍。 楚晚宁终于承不住,无力闭上眼。刀鞘在桌边啪地一声响,又听得人道, “本座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弹个琴便可以作数了。”

楚晚宁是明白的。 确然他有那个底气可仗势,也确然自己要低头。

薄红的眼皮儿底下已蕴了清浅,若舒开来便是落霞破,倾天覆地的祸水。 又或他其实早已是了。焦灼困厄良久,到底还是颤抖着,解了仿佛烫手的腰封。 落地时轻如鸿毛,大地悠悠震荡。

他没有办法,不自己褪,下场只有是这为数不多的衣裳又被撕扯烂碎。

除下外衫时指节已泛了白,墨燃又不耐烦地催促,直到他终于遍身赤裸。

他仿佛立于针尖之上,几处特别美的地方都浮了粉。比如那捏紧的拳头,卷曲的脚趾尖,看起来仍是浑不知错的样子。

只今日之过,祸根在于不交心。但这到底不是能说道的事,一番话来回,楚晚宁全然不明其意。墨燃没尝到甜头,却无法教他认错。

他们横竖只能不明不白的。如星辰相隔天涯,中间有迢迢银汉,非人力可穿。

但其实对墨燃来说,如能恒久相对,遥守星河灿烂醉渡一生,那到底也能算得上,一场盛大而悠久的绮梦。 他挺知足的,此生最错是不晓得,两人若要离心,便是曾固守天轨万年,也能因一小小流彗而脱序。

受了冲撞的那个,会向最邈远深沉的黑暗而去。而到彼时方知毫无牵绊在手,该是何等绝望。

墨燃终究没有选择明说,当下只是撇着嘴角,如是道, “坐上来,自己弄进去。”

楚晚宁与他靠得近了,便觉那甜味越发浓,显然是刚刚碰过人。

他脸色煞白,怎么也不肯依。

墨燃要如何羞辱都罢,但不能这样待他。

于是红着眼要退,却见墨燃眉宇之间,越发狰狞。 他无意识地咬着唇瓣,与之相望却迷茫。

良久忽而道, “你杀了我。”

墨燃眼底刹那闪过一丝狠戾,楚晚宁没见着,已经被人一把扯着雪腕,整个人揽到身上。 雄浑的气息染在耳边,蓦然又温柔了语调,即便双手动作不断,强逼他双腿在腰际撑开。

“干什么.....今儿脾气这么大?”

楚晚宁凤眸顿成汪洋,却是冷无波浪,只奋力与他相挣。墨燃没见着,甚至不知他为何痛苦。 大掌揉弄着臀肉,巨物磨在紧致的穴口。他轻声低喃, “操这么多年了....你也该惯了,做什么又提那些,恩?”

他分开两瓣柔云,茎头就要往里捅,可身上的人绷紧了,指甲在他背后扒出划痕。 太干涩了,怎么也进不去。

墨燃恼极了。

楚晚宁毁了他的好情致,滑如羊脂的腰臀被扇出红印子。他一边低骂着要人放松,又伸手去探他最后的负隅顽抗。

“明知我要来,也不准备。” 欲火烧上了脑仁,通常就口不择言了。 “教了你几次,光这点就比不上人家。”

楚晚宁促喘一声,抬手就要给他巴掌,自然轻易被捉住。 墨燃的眼神阴骘如雨中夜狼,忽而扣住了面就去咬他唇瓣。他摇头的时候有水溅到面上,墨燃吻得更残暴,心中无名火起,分开时手指在他口中一阵探弄,带起银丝,迳直贯了他下身。

“妈的,疼死你算了......” 他低声嘶哑,飞快捅弄几回,便硬生生将自己的性器插入。 他就那样,衣衫齐整地抱着袒裼裸裎的人。楚晚宁疼得打颤,凉汗涔涔而下,哪儿摸上去都是湿的。

他抵抗的时候也不愿再睁开眸子,只是沙哑道出去、出去。

墨燃想,他今天看起来,真的很生气。

挣得好大力。

他不知道怎么处理这样的楚晚宁。突然好像回到他拿了他的命,他们恩情尽断的那一年。 墨燃的指尖陷入皓色里,靡软地似要融化,给他一种好晦暗的隐喻。

他操得更狠,把人往凶刃上按,楚晚宁低头了,腰肢都直不起来,又被墨燃抱着站起。

他整个被捅穿了。唯有环住男人,又是一声低涩的惨叫,听起来像哽咽。

墨燃却被他叫得心底凉,差点抓不住人。这样颠了两下,楚晚宁再没了声,只令他觉虚浮地难受,好多滚烫热烈的都化成了烟。

眼前矇了丝丝雨雾,什么都抱不住。 他唯有在茫茫然中似保护般,把人放回踏踏实实的床上。他的琴待诏把唇咬出伤来,面上因痛楚没了半丝血色。

也就到此刻才知,原来平时的他,动情太容易。

墨燃的喉头滚了滚,里头突然酸苦得发慌,慌的时候就会那样直勾勾地瞪着楚晚宁。 他本不是珠玉命,没得比那些个矜贵公子,打娘胎滚出来就是先天受限,目光鄙浅。虽然后来造作般往身上贴金,字典里却从没有什么叫从容不迫,势在必得。

尤其面对这个人,他永远是囊中羞涩。

楚晚宁讨厌他的眼神很好认。每看一次就是浓云般的记忆中劈下一道雷,会逼他失分寸。

墨燃伸手,轻颤着拨开他汗湿额发,他的人偏头闭上眼。 “你今天怎么回事。” 帝王黯声。

水榭的帐幔如一带绯水,荡漾着温煦秋色。晖光让院里橙叶筛作细碎宝石,墨燃抱着红枣竹篮走来时,果木都结实累累。 他忙活了一上午,这本来应是个好日子。

可如今心中却是幢幢冷雨,他也不敢吻,突然又退了出来去看。双腿间的隐蔽处被折磨得一片嫣红,因痛楚细细抽动。

太小了。连墨燃都不明白自己是怎么塞进那庞物的。 可是他知道楚晚宁舒服起来时,里头能够多湿热,他们明明可以无间契合,共赴极乐。

墨燃他是个死脑筋,永远窥不明症结。当下只知道水榭无脂膏,每次留了隔日就被扔掉,于是矮了颈子,上去便重重地吻。那温香含在舌尖,他用劲吮舐,势要含化了他的冰缎雪铸,壁垒千重。

楚晚宁的双腿被分开,挂他肩膊上,不过半刻便抖得丢人现眼。他倒还是想闪躲,但两片柔白被人掌着,墨燃埋首其间,那忸怩情状着实太难堪。

他确然是心性高,可叹搭上了一副奶油皮子酥酪骨。身子被调教地太乖顺,才不过偶尔尝了温柔便认主,不由得他不认。

楚晚宁好恨,褥子都要被揉碎了,还是捱不过去,颤抖的眉心动了情。 那处猛地一阵痉挛。墨燃齿间探得阵阵甘芳,山雪被酿做女儿红,梅骨磨成了蔻丹泥。

这会要再抵抗也没骨气,男人尝罢,拖拽着他软成了春溪的腰肢,提起粉红膝头,再一次尽数贯透。 实在忍了太久,他直捣最深处,带着山穷水尽的气势。可楚晚宁还是好疼,他早已软腻湿透,无尽包容,剧烈痛楚只在心间。 墨燃又上来吻他,也不知尝过什么,气息是一样的甜。楚晚宁以掌格挡着。

他不要他。死也不要。五指覆盖住紧闭的眼,终有泪入了鬓。

但踏仙君太多的耐心都已给了他,这会是真的用罄。

宽阔沉重的躯体猛地压下,楚晚宁被折成一团,高抬着臀尖含他。 他一把扯开那只碍眼的腕子,大掌覆面掰回来,几乎是恨铁不成钢,言罢口鼻还喷嗤着怒意。

“不过就是个琴师,你值当气成这样?”

楚晚宁被着样子深入着,只想他离开,却连呼吸都难,声音微弱似浸在水里。 “没人、生气.......”

墨燃见人眼角鼻尖都通红了,还死要面子,心里揪了一阵。 但他堂堂帝君,又怎么能承认自己玩脱了,惹毛了猫儿。因而重重捅了几下,恶从胆生,才恨道, “那不然你能是为了什么!“

”就这般小肚鸡肠!“

而后虚影掠过,面上这次竟真的挨了一巴。 虽然是不痛不痒的,墨燃仍然怔了怔。

他旋即七窍生烟。也不再顾什么温情要什么答案,直接把人掀了过去,打后头猛干。 太大力了,楚晚宁被他撞得直接瘫下去,又被箍着腰胯拖回来。 青丝迤逦,呜噎声闷在被里。

楚晚宁受不住。他的身子早不似当年,那一劫毁了根骨,正当盛年的徒儿却日益强健。 墨燃疯起来时,那股劲就是脱缰的洪水猛兽,连楚晚宁都难以明白,他如何能做到这许久的蛮悍而不倦怠。

眼泪浸湿枕榻,他又非得撞在那经不得弄的地方。楚晚宁痛恨沉沦,纵然自己也受欲火烧灼,仍用尽全力要爬走。 他明知道不可能如愿。 墨燃死死揪着他的嘴边肉,指掌恣肆掐捏,冰雪皎洁由他亵弄,摧折过处一片荼靡。

他把人摁在身下,几乎要插穿他,咬着牙低骂, ”妈的,你硬气什么”

“我怎么就,操不熟、操你不熟!”

浅金池面静谧,有蜉蝣滑出波纹。 那一日午后悠然如画,莲蓬烤干作青褐色,烤作陈旧的墨韵。 而水榭里头帐褥凌乱,重雨闹声燎原。狼藉添了暖香,喘吟泻作云河,蒸腾缭绕,久不止休。

墨燃气起来不知节制,也懒得换什么姿势,就这样强要着灌了他不知几回。 浓欲泄后,好容易有点清明,楚晚宁已成了散架娃娃,歪在一床软被里没了动静。

墨燃觉着他是昏了。皱眉沉色,才稍觉自己有些过。 可生愧不过片刻,却见着人的指骨动了动,微微偏过头,露出半张酡红玉面,是雨后破碎的棠色。 晶眸里边空洞。他浑身脱力,却颤巍巍撑起身子,咬着牙爬下了床。

几乎是滚下去的。

再站起身时也像没了骨,腿根一片片浊白砸下。他亦无暇顾。 就这样子要走。

墨燃眼角刺痛,余烬又蹦起点点星火。 他森然道, “你做什么?”

楚晚宁有些茫茫然,不过是强撑着清醒,脑子里只剩那件事,便低声喃喃。 “沐浴.......”

实在是太脏了......太脏了。

墨燃闻言,胸中似有千斤石磨,沉缓辗过。 他平时何尝懂得如此? 完事了永远由他拥着,污浊难受也罢,他唯有迷糊困觉,与他抵足相暖,共堕幽甜。

墨燃毋须深想其后原因,亦知这心思不可纵容。 说到底他是在鄙嫌,做了他的人,却不愿沾他一星半点气味。

他心在广寒阙,万古不倾颓。凡俗之人不可近,犹言为谁染尘泥? 他确实就是捂不热,磨不透的一块冷玉。

楚晚宁当然没能离开。 被扛着摔回来之后,墨燃咬着唇,一语不发,扯来了束帐的络子,将双手捆在床头。

男人无视他眼中的痛苦惊惧,垂头进入他。他无甚表情,握着腰肢律动时像对待冰冷瓷器。 他只是要装满他。

楚晚宁惶然无助,近乎窒息。锥心的耻辱中又听墨燃幽幽低语,说他好一个洁身自好,心比天高。

“本座给别人,还能落个种呢......” 那不带感情的鞭挞不止,身下终究捱不住在他面前,垂眸低泣,墨燃亦只是越发狠毒。

“给你你几个意思!”

他如坠冰窟,深埋的情意似细雨没了土,丝丝凉下去。 后来墨燃弄得他肚腹满涨,垂死在床头,退出来时匀长双腿如软缎滑落,无力合拢。

楚晚宁双眼矇胧,不能视物,只知道墨燃又弄来一支玉势,堵住了他。

“你要明白。” 他的嗓音好平静,恍惚竟觉是肺腑之语。

“本座给你的,都是最好的。”

他给他挔上被角,絮絮叨叨,如隔重峦。听不清楚,想来是因心事渐远,而非帘帷深深。 但楚晚宁到底没想完,甚至后来的话也没明白,便如残香落灰,断了神识。

墨燃临走前说,好好含着,没吃完,今夜便不必吃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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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后来却是很快消了气,扪心自问,不给吃饭什么的,也就是吓唬吓唬他罢了。

楚晚宁的性子便是那般,剪了猫爪子,偶尔仍要龇牙咧嘴才如意,他哪里不知。

不过薄暮时分,他便又回水榭来。楚晚宁仍旧昏着,墨燃上去将他揽入怀,触手已知发了热。 余晖胧着两人,他的面上却漠漠无色。墨燃动了动那绑缚,片刻又收回手。

楚晚宁耳根颊上烧起了烈日浓霞,湿透的墨色凌乱贴着。他似乎并不愿让他抱拥,或许是太热,辗转扭过身子,动作间又低低呓语,说疼。 墨燃探手进被里去,滑到他饱满的小腹,还未揉人就蹙着眉瑟缩。

脑仁隐隐作疼。墨燃不是不知他何以难受,又病势汹汹。 他还是轻轻分开了腿心,将玉势取出。穴口轻颤着,白精泄了一大滩。 那里头红肿,大概经不得弄。墨燃温热的掌心缓缓在腹上打圈儿,把余的浊物给按出来。

然后给他拭净,换了干爽的褥子,玉柱上抹了药,原封不动给放回去。

这样一忙活,回神时已入夜,墨燃去了小厨房,生文火熬一锅八宝糖粥。他调和了味道就差了人好生看着炉子,又回到水榭里来,继续午后未竟之事。

这回带来的是一盆莲子。此刻白露未晞,虫鸣唧唧,楚晚宁净了身之后睡得深沉,他便独自守着烛花,拿铜镊子挑莲芯。 滚圆白净的莲子早已泡软了,就着巧劲一抽,便能剔出青嫩微苦的芯来,果肉也毫发无损。

那灯影绰绰闪烁,映在他黝深的瞳眸,探不到幽微心事。 墨燃挑得好认真,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的是,何以窥人心不得这般轻易。

他把那身肉都要给揉烂了,其实也很不高兴。却到底没骗得他只字片语。

可是好多时候,尤其在床上一两个眼神,墨燃总是觉得,楚晚宁必然有那么些心口不一,藏在哪里。 这事一直时不时给他挠着痒,他与他共沾枕际,楚晚宁在怀中,夜夜睡得不省人事,唯他不得安生。

红莲水榭的烛是东海贡上来的蜂蜡,少烟尘,点著有淡香,细细一支,烧不过夜。 这会儿燃尽了,房里暗了暗,墨燃正巧挑完莲子。这烛不是贵极,但也是真稀少,巫山殿那样宽敞地方便供不起,只楚晚宁这儿有。

他又给点了一支,没注意到楚晚宁怔怔舒了眼,就将莲子滤干,铺撒在展臂宽的竹盘上,端进了院里去晾。

回来的时候带了熬好的糖粥和汤药,就看到人好认真在挣,金丝络子在腕上磨出红痕。 墨燃搁了食盘,神色不豫地过去,他果然就不敢乱动了,戒备地咬着唇。

墨燃也不说话,将他身后的物事取出,又给揉了揉肚子。 药是好的,现下已不再疼,烧也退了好些,难怪这么足精神。

墨燃不露声色,给他解了绑缚,披上薄衫,装模作样道, “好了,挺乖的。”

他长手长脚地,一探身就取过桌上的粥,又挨回楚晚宁身边,舀了一匙试味道。 “既然都吃干净了,那就来吃饭。给你弄了粥了。”

八宝粥添了许多滋补果脯,色料鲜妍,熬得又稠又密。 楚晚宁确实肚里空空。可想到墨燃今日所为,他留在那里的东西.....都进了身子,猛地一阵反胃,便反手推开了他。

墨燃搁了羹勺,当啷一声,冷了脸色。 “还在气?”

楚晚宁偏头扯过了被,只是不应。

墨燃拿他没辙,磨着牙根,缓了几口气之后,才剑眉微绞,给他端了台阶。 “本座知道。本座方才.....”

“没有气。” 楚晚宁又寒声,斩钉截铁。

墨燃叹息。“那就吃饭。”

“不吃。”

“楚晚宁,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有人不懂得看眼色,被子还紧了紧。 “那你也别来惹我。”

墨燃一通火气梗在喉间,就没想明白。他给他煮药,给他熬粥,怎么就是惹了呢? 而楚晚宁一个禁脔,又怎能这般,不识好歹,恃宠生骄! 厚实的瓷碗碰在床边茶几上,楚晚宁置若罔闻。墨燃硬是拉扒下他的软被,怒道,

“你再要无理取闹,信不信本座偏娶了那蝶骨美人,教她压你一头!”

与他何干。

楚晚宁眼都没抬,声音闷在枕侧,辨不出悲喜。 “娶就娶。娶完别再过来。”

墨燃只觉额角简直有把劲弓在抽,头疼欲裂。

一时间哑声无言,唯有看着他背着身壁垒高筑,竖起满身的利刺不得寸进。

只是楚晚宁这人吧,诡谲脾性不能以常理度。墨燃打小同他处了这样久,有很多见解随着扭曲,便无端异于常人。 此刻在幽光里细细琢磨,忽又觉出些别的味儿来。

他要是举重若轻倒还两说,这样久不消气,那必然有鬼。

墨燃实在太惯了他伤害,就像那些他总是感同身受的蚯蚓一般。斩头断脚的都是小事儿,只要给点泥水,为他那些个掐不熄的妄念,如何挣扎,到底会全须全尾地爬回他身边。

被里的楚晚宁石头一般冥顽不灵,可他毕竟浑身无力。墨燃折腾几下就轻易把人圈在怀里了,又取了粥回来,轻轻搅动。

楚晚宁动弹不得,脑袋被迫贴在他肩上,难受地挣了几寸,也只能见到他垂下的漆黑长睫。

墨燃自己尝了一口粥,喉头滚动,思虑片刻,才又淡淡道, “晚宁从了本座这样多年,现在也是有些,自视甚高。”

尔后舀了给他,黑葡萄般的眼眸斜睨着。 “这般不屑一顾,是不是真以为本座不会?”

楚晚宁不知道他想说什么,但是粥递到了嘴边,沾湿了唇,他也躲不去。 实在疲惫,只好漠然张口咽了。

墨燃倒好像有很多话想说,也不急,就这样一点一点喂,字斟句酌。

“你可知,她要是.....真做了皇后,欺辱你了,于情于理,本座也说不得什么。”

“毕竟你呢,永远只能是个小琴师,你说是不是?”

暗夜里,羹勺刮过碗缘,时不时发出清脆响声。 楚晚宁默默,有些出神,齿间滑过饱满的紫米,无意识一粒粒咬破。

其实墨燃今日就算不说,他也懂。

才知道之前的日子那叫做一个浑浑噩噩。

他们在一起度过了上千个夜,后来墨燃召他夜宿巫山的日子只增不减。他在床上虽然总是狠的,久了却也称不上残忍,湿透了交缠着晕在他怀里,漫漫寂静中也是某种心照不宣的温存。

所以好多龃龉,那些他要争取的,最后都在无数荒唐的倾轧里,摇晃成了虚影,碾碎作喘息。 墨燃总是如他所愿。那汗液交融,昏光里如流金,又粼粼汇聚到心底。

交易不过是恶其名,实际上墨燃为他妥协了太多次。他用欲望逼他迷失,给了他举足轻重的错觉。久而久之就忘了,他也就是个小小琴师,自以为勉强可力挽狂澜的手段,到头来不过是墨燃与谁都能做的戏。

楚晚宁心里翻江倒海,这样的认知耻辱到他几欲逃避,自午间窒息到现在,还是不愿明白。

…...哪里能有那么容易?

要他堂堂北斗仙尊,承认他过去在情事上妄自尊大。 去习惯和别人一起,共同侍奉谁。

楚晚宁控制不住地在发颤,喉头咽下眸眶逼回的泪,眼前一阵阵黑。 太丢人、太噁心了.....永远都不可能习惯的。

墨燃好像也没心思同他再绕弯子,他自己也心跳飞快。 心不在焉搁下了碗,他虚虚拢着怀里紧绷的人,指节在看不见的地方磋磨着。

“四年了。” 他轻轻叹。 楚晚宁别过了脸,许久不作声,墨燃背脊出了汗,才又干声道,

“你也随了本座四年了。”

“若不高兴,不爱作这琴师.....”

“....可有什么,别的念想?”

最后一句几乎焦灼成烟。墨燃不知道,他的暗示是否足够明显。

其实也难说是一时冲动,又或早有预谋。但他墨微雨若真想娶妻,也不会是宋秋桐那样,满心满眼想靠着脸上位的女子。

只是娶楚晚宁这事,就像承认他爱吃寡淡清粥,帝君面子上首先就挂不住。就算是不管外人罢,楚晚宁那边也不好做。

要他嫁肯定是不愿的。虽然他一个罪人,侍奉还是得侍奉,嫁得开不开心也是微末。问题墨燃这边找不着理由。

终归是方方面面都难看,偏偏心痒难熬。念想一冒了头,便好似冰湖初裂,越摁越失控。

是以今夜一通吓唬,也是想着,楚晚宁那个人最受不得小人欺,先松口了也说不定。 那么他做帝王的胸怀宽广,是可以勉为其难收了他。

所以一番试探讲得战战兢兢,又要摆出一副厚施恩泽的样子。

楚晚宁的呼吸不太顺,带着湿漉漉的鼻音。他水红的唇瓣轻颤着,上头还有墨燃留下的齿痕。墨燃知道他有话,又迫不及待给他顺了顺背脊。 他这才终于抬了眼,里头是一腔真诚的清澈。

“你若愿意不再为恶,我但求....一死以偿。”

他沉缓言罢,又红着眸子望他,像是不得允诺便不肯退后。

墨燃张口无言。

他真的不明白,楚晚宁到底在委屈什么。 却无阻那一身热汗凝作冰珠,虫豸般背脊上爬过。透骨刺寒教他一瞬失神,仿佛喧嚣嘲嚷着他的痴人说梦。

许久之后墨燃松开了他,隔着一段距离纳他入眼帘。

灯影明灭,薄映着那张不能更熟悉的脸。 青丝披垂,绯眸吊尾,是他的师尊,他夜夜入怀的枕边人。墨燃却看不懂,不敢懂,不愿懂。

他觉得那深不见底的乌瞳里有一颗将死的星子,他勾魂慑魄,燃烧所有,要拖着自己一道塌缩。 谁若要觊觎他整个人,他的灵魂,便只有万劫不复,不得出路。

可墨燃不相信。

他喘息着别过脸,不愿再望楚晚宁。 他不信他们无解。 甚至此夜亦不敢与他同眠,无力几乎覆盖了怒意,他甩落袍缘下了床,离去前顿了顿,干涩道, “东西你自己吃罢。”

“厨房有药。爱喝喝,不喝随你。”

他离开的步履几乎虚浮无声。楚晚宁仿佛没听见话,只静静目送,看他高大的背影融入幽沉夜色,仿佛织就密不透风的尘网,要他跪地妥协。

生或者死,他所求也不过是一点为人的尊严。可就连这样微不足道的情份,墨燃亦不肯施舍半分。

秋夜寂寥,他就那样漠然坐卧着,烛花灭了陷入彻底阒寒,却一宿不曾阖眼。

【玉棠引】第十一章

墨燃逃走的那天是个再寻常不过的春季。 步履是乱,景致依然。死生之巅各处有着琳琅芳华,年年团簇到疏落,年年仍有再聚。

好像他同某些人,每把深情挥霍,却是藕丝难断。

新生苞萸总会在他日,淋漓湿润里,挣扎抽枝绽放。 这般反覆地,老天回回披霜雪,也掐不尽大地里春色涌荡。

所以走的时候好轻易,是下意识的自信,又觉今岁花香空微,皓日清似寒冰。

墨燃自是痛的。当也没心思去旁顾什么。 踏过的每一步都焚热炭,他焦皮烂肉,没法停下,不能回头。 好像经年的朽木桥面终于断毁,他被迫要跑,踩空了就是深渊,不得不让他们之间,仅存的羁绊寸寸裂碎。

是楚晚宁逼他。

墨燃真的不懂,他怎么就可以那样子说话。

他明知他忌讳,偏偏非得说。恶语是红莲业火,楚晚宁苗子洒下去,他一腔醇厚的浊烈的点起来,瞬息便失控。

然后烧得焰舌朝天,漫卷烈艳。他声势浩大,逼他在意,景致却仿若他面前一场儿戏。 一辈子多少积厚滂薄,似俗气的红缨花枪,难堪的呕哑嘲哳。直到心意都挥发,情浓涓滴不剩,便再也记不得,十年千般计较,可曾换过他一颦一笑。

心底是没法不承认的。他墨微雨,本就是犬只一样的人。 从小到大,别人见他就只知道拎着棍棒赶。

但若不是往死里打到了头破血流,他总也还愿匍匐着死皮赖脸,要在他高贵的怀中蹭一床暖被。

可楚晚宁真的好绝情,不给他留余地。

他早已是傀儡一具。身上唯一的暖处,为他酿了一汪梨花白。 人家不珍惜,如今烧干了,便忽觉连泪也难流了。

却仍要被他困在这方寸之地。

春风不到天涯,二月山城,唯见海棠。 墨燃恍惚抬起头时,才觉人到了通天塔。

他这一生过得好糊涂,像大梦一场。也不知是靠着什么给的癫狂,梦里后果可不顾,但冷暖自知,只信争抢来了,压在身下才是实的。

可莽撞到如今,花开几度,忆当年棠树下初见,才知缘来早有因果。 哪里有什么实不实的,从一开始他便迟了。

太迟遇见,芳心有属。

事分先来后到,何况他还是拾回来的。见一碗白米如天上掉金子,求得归他门下已罄毕生幸运。 薛蒙那样的天之骄子,他还未识楚晚宁便已得了眷顾。他要怎么比,怎么同他争。 天道终已定,人力有时穷。

墨燃弯下了腰,一口气哽着,颓唐地坐倒塔底。

那现在要怎样呢。

他仰头望长空,漠漠如洗,澄似明镜。 这天大地大,芳草无边,他是踏仙帝君,又有什么必要,总给自己惹烦尘。

于是垂了头,拔过脚边一枝狗尾草。匹夫般叼在嘴里嚼着茎,芒丝簌簌乱抖。

就由他去吧。 有手有脚的,让薛蒙给他治病,给他备饭食,给他蒸糖糕。 又想想那小子药也不会煎,更别说烧菜,肯定也不有钱,楚晚宁怕是要吃苦。

莫论他现在还得攀附人家,太没出息,楚晚宁接进了踏雪宫,只能给冻死。

狗尾草摇得欢,墨燃的睫毛跟着颤。

......那也是他活该啊。 夜里冷的时候,没人去疼他的时候,才会知道自己多好。

清晖寸寸移,墨燃想到这思绪迟滞许久,未曾再动,直到通天塔斜长悠影将他整个人覆没。 然后那句话才又趁乱冒上心头。

他还说...如果是那人....也没有不可以。

于是刹那又被绞碎。指节掐得咯咯响,蓬草啪嗒断在脚边。 他佝偻着颤抖,好虚假的沉着在剥落,冠冕堂皇摊在地上,都不过些伪饰的做作。

他整个人破烂得要命。

可眼泪不能流,只能咬着牙想,如果是薛蒙,他说,如果是薛蒙,那他要怎样?

墨燃忍不住去想,想他之前.....软在大红的褥子里,巫山殿的孤灯下。承受时张着微粉的腿根,摇摇晃晃,却永远偏着脸,似与他无一丝半毫情份。 那么多年。

他好慌。觉得楚晚宁是认真的,又竭力去挖掘那些,他对自己失态时候。想他每回高潮时迷乱呻吟,想他方才咬着自己肩膊,蹙着眉痉挛摇头,眸子里繁星洒落。

但想来只是更心惊。 那个人被操开来之后,几乎就不通人事。墨燃也不省省自己过火,只满脑子恐他离魂时.....会不会也要这样对薛蒙?

他光是想,心脏就似放进了杵臼里去磨,污血凝汇,耳边似有静默的啪嗒声,催命的更漏。 脑中则已是狂潮乱舞,占有的欲念那一刻狼奔豕突。墨燃的额角似要被撑破,呼吸粗重如地裂溢出硫雾。

不可能。不可以。 他突然猛地站起,一拳击在通天塔上,指关顿出血痕。

谁都在妄想他的楚晚宁。南宫朔是那般,薛蒙想必也馋得要命。

可楚晚宁只能是他一个人的。 只能是他一个人的!

他才不管他想什么,心里念着谁,但这辈子,只要还有一口气,便要占他到死,谁也不可能得便宜。

他的里里外外每一寸,只有他能抱拥,舔舐,进入..... 只能饱含他的东西。 谁碰了就要断去手脚,看了要剜他双目,嗅过便卸掉口鼻。

要那护九州炎帝神木,仅做他一人掌心棠花。

他就这样魔怔着,在塔底团团乱转,猛地才想起水榭没了结界,楚晚宁恐怕会跑。 他拔了腿就往回奔。

跑了两步才又醒觉,刚刚都说一辈子不要他了,现在回去,嘴要让自己给打肿,太难看。 因而在半道之上愁肠百结,汗腻湿衫,蟒纹靴底都要给磨穿。

最后想想,方才激情若是,楚晚宁欢爱后总困倦,肯定是要睡的。 那他就.....过两个时辰吧,或者一个时辰,也够久了。回去多半还没醒,也不那么下面子。

一个时辰,差不多够煎一碗汤药,烤一碟奶油方糕。 醒来哄一哄,不能同他身子过不去。

苦涩尝了,给他塞一块糕饼,咽下去当作什么也没说过。

墨燃他命里福薄,好东西没吃过多少,温暖也不曾拥过片刻。 一辈子拮据贫窭,拶榨出来一点点好,一点点温柔,蛊毒的压抑之下,终亦倾囊给了他。

却不知,他离了水榭不多时,楚晚宁已经勉强理好衣簪。

身躯是风里残烛,灵血枯竭,只能靠着仅有的魂魄之力,唤了九歌出来。 然后便抱着他飘幽香的海棠神木,一刻没多待,向巫山殿去。

重回旧地时,才觉景物不如故,人事不可追。 巫山正殿早也不是那个严冬,合宫祭了默默怨侣。再没有暖香满阙, 锦绣成堆。

而今那洒金朱门大敞,春日里却显苍灰凄凉。 忽有幽风来,灌入空阔殿堂,顺道带起他一缕鬓发,落玉面上。 凤眸微微眯起,看雕梁之底金阶尽,有华服女子独坐盘龙交椅,正在捣鼓锦盒之中,一只暴起的蛊虫。

能这般目无章法,想必是君王久不临。

她有些入神,一直到楚晚宁缓缓走近,才恍惚抬起头来。 尔后才惑然道,

“你......叛了母蛊。”

楚晚宁只垂下了眼,默不作声。

女子忽又尖声笑起来。非是感慨终除宿敌,不过讽刺事至此没有输赢。她亦从未得到想要的,只有仰望那冷如霜雪的男人,形容已有些痴傻。

“你居然.......你就这么想要。哈哈哈哈。”

她知道墨燃疯魔,但是斗了这样多年,却真没料到,连楚晚宁洁身自好都是假作。 说了说,又觉荒谬,低下头喃喃道,

“你为了要他一回,竟连命都不顾了。”

“楚晚宁,你也够疯。”

楚晚宁咬着唇瓣,还是不愿答。

他只是将灵流奕奕涌动的古琴置于乌漆御案上,凝神垂望须臾,淡漠开口。

“我时辰无多......也算是遂妳的愿。” “此来不过是,仍有一事相托。”

宋秋桐自不明,只困疑地看他安好九歌,又自怀里掏出古旧的,薄薄一本琴谱。 外头是蓝墨染的羊皮,未落一字。

但宋秋桐直觉知那是何物,甚至有些战战兢兢,愣着神也下意识抬手去接。 毕竟玉棠引之名,顾琴识曲者,谁人不知。

她不明白,楚晚宁何以竟将此曲托予自己。殊不知于他而言,再有什么高山流水,宏志清怀,如今已无所谓不可割舍。

都不过身外之物。 如同他紧密依缀于九歌的灵魂,如今也只能算是他,绝境中扳回终局的筹码罢了。

楚晚宁他是取不下自己半魂的。

灵力以九歌为系,九歌需三魂作引。他早已灵核尽碎,如若魂识不全,根本无法再唤琴。

但那一颗七窍玲珑心,纵然是饱虫豸之口,孤芳干透,却仍然挣扎不息,为他而生百全计。

“墨燃此前.....总为此怨我。” 楚晚宁将九歌向前推,再折腕拢起了袖。神武似乎很排斥,迸着金花碎星子,又被他以意志压下。

他此来是走投无路,义无反顾。但当时的面色已近乎透明了。

楚晚宁在某些地方是从不长心眼。往死里闹腾时丝毫没自觉,若非墨燃暗自护养他的灵流,此刻又哪来的力气下床,由着他造孽。

殿里昏光薄稀,空寂到针落可闻。 他垂头黯然许久,终是沉了眉宇,阖眸哑声。

“我....不能弹了。但想妳替我,最后再给他奏一次。”

楚晚宁早已和九歌锁下生契,却碍不过身已残,也毁了最后情面。

唯有借他人之手,渡自己七魄三魂,顺带化那一世虚妄,见不得光的憎痴爱怨。

宋秋桐是以后要照顾他的人,此次仍旧是他的唯一选择。 为了救他,折脊凌辱之仇,毁他十指的痛,楚晚宁没得不放下。

没得不,将他血脉相生的神武,惜之若命的曲谱,亲手交托一副蛇蝎心肠。

却又实在,情何以堪。

宋秋桐其实亦感到匪夷所思。

虽说他有今日,也是天道轮回,她丝毫不感罪过。但要让北斗仙尊对她低头,她这蒲柳之质,还真觉难承其厚。

宋秋桐有自知之明,知道若非盲目,皎月何向浮云纡尊。 她犹记得那双手,给她送来那碗炒手时,指尖满是刀锋滑痕,腕上也烫出几个红印,雪肤都损了皮。 他给自己害成了这样,如今又是为了什么做小伏低。

一对眸子飘忽悠转,指尖无意识,在案上缓缓打着圈。

面容好似料峭时节湖面,瞧不清什么颜色,却又蓦然泛起皱抑委屈的秋波。

“楚晚宁,你喜欢他。” 宋秋桐忽道,咬着唇瓣,嗓音听着是好难受。

“你爱他。”

也不知是逼迫还是指责,总归不是疑问。 她只是有些恨自己后知后觉,死争活抢那样久,没了半缕魂魄,才知故事里本不该有自己。

如果要相爱,那为什么还要娶她,要冷落她。 为何还要用什么蛊虫,做借口欺骗她。

她颓然趴在琴边,咬牙切齿,越发哽咽。 “楚晚宁,你一个仙尊....却爱你自己的小徒弟.....”

“你想多了。” 楚晚宁扣紧桌缘,指尖一阵刺麻酸到无知无觉的心口。 嗓音都在颤抖,甚至是愤恨到,一字一顿。 一阵慌乱的疾风。

“我与他积怨太深。不过临走之前,想还干净罢了。”

语毕仿佛是心气涌动,眼前蓦地浮了浮,咬紧舌根尝了血,才堪堪抽回神魂。 但整件事情其实好荒谬。说的时候是不假思索,讲给自己听见了,却又失重。

也不是在怕宋秋桐不肯答应。 只是人生漠漠,难得几秋。以为跋涉了千重都自知苦甜,临了一个回首,才觉不识滋味。 他确实就是一桩木头,辨不清人情冷暖,配不上秋实春华。

楚晚宁茫然,低缓地喘。 他在想如果今天宋秋桐不在,他又敢不敢对自己说一句,他爱。

心里头梗着了,风起漫天雪雾。 他晓得自己好失败。

本觉得陪得他不够久,而今懂得,原来好些年都是白活。

他不能。他不敢。

他甚至想逃,甚至怕,怕宋秋桐又再追问他。 于是转身时战栗都掩藏在皮囊下,一腔衷情沿着血脉烧尽,只作眼尾轰轰烈烈的红晕。

那星眸湿润,偏过半边脸来。 只能再骗她一次。

楚晚宁颤声道, “这琴上头.....有清心之咒。”

“但愿能还妳一个,不再疯魔的夫君。” 他艰涩地要说服,只求安心离去。

可谁知道他的魂灵,用在墨燃身上,能不能有效呢。 楚晚宁说这话,自己都觉羞耻。

宋秋桐却蛮不在乎。

她又不是傻子,没有眼睛,哪里还会再盼一个真心爱她的夫君。 说到底根本也没信过什么八苦长恨。总觉墨燃待楚晚宁那等癫痴,怕是中没中蛊都无分别。

是楚晚宁傻,死到临头还孜孜不倦。她却已然疲怠,不愿再玩这种要命的游戏。

没说过的是,她要弄毁母蛊,也不是多难的事。 她不想伴虎狼,楚晚宁若还欲同墨燃长相厮守,宋秋桐只欲作壁上观。 所以也没打算再刁难。如果他愿意承认,明明白白求一句,她便当做是,勾销这许多年怨气。

因而直起腰肢叫住了人。 楚晚宁说那什么鬼话,她才不相信。

“你若真有这般深仇大恨,” 宋秋桐抿着唇,歪头道, “就这样走了,待得来世再报,岂能甘愿?”

又哪里知楚晚宁这人死心眼。一股子倔劲,十头牛拉不回。

宋秋桐的话说在心坎子上,他好认真想。

想的却不是那纠缠爱恨,千千之结,要跟老天求多少年月来解。 他想很根本的问题,是如果一簿子烂帐撕碎,大抵也等同,不曾有过恩怨。

楚晚宁有些怔忡,背对着她,二指无意识搅弄鬓发。

“此咒若成,我三魂七魄烟灭......又何谈什么来世。”

“你说什么?” 宋秋桐一时怔愕,几乎以为听岔了。 她不是什么聪明女子,绞尽脑汁也只能怀疑,会不会,是她自己想错。

毕竟若要情深,又怎会施那样的咒。

她唯有支吾道, “你说....不是,你这样....图个什么?”

楚晚宁眉峰轻凝,心里霜雪仿佛已逐渐覆上远黛,抖不落拂不去,教他只能面无表情。

他图什么? 他才没图什么。

难不成要说,他嫌余生无趣,要以灵魂代天问,去探一颗真心? 他才没那么可耻,会在乎这样的事。

楚晚宁只是觉得.....给他机会重写,他亦不知哪里错,多十世也不过相互折磨。 他误墨燃,最基本的保护都没做到,空留一身鞭痕,一生扭曲的恨。

于是算尽浮生,机关参透—— 还不如从未遇见,彼此放过。

所以他只是垂下幽幽长睫,似黎明前最深沉的夜,某种温柔虚假的宁和。

“他既折我如此,我与他.....又何求来世。” 楚晚宁的声音淡淡的。 “这一曲还他,只当,没收过这个徒儿。”

宋秋桐没再说话,终于相信他是恨,极痛极恨。

楚晚宁还是离去了,话说出来都是没意识的。 许是茫茫然也有怕。剜心头肉折腾个理由出来,作绝情模样,欺了正当,好像便也少了许多痛。

他不怕皇后同墨燃说道。

毕竟还是最最懂他。那个人,要听了这些,肯定要动怒。以往每每给他颜色瞧,气上了心头,几乎就是往死里要。 但只要由着他,胡闹一阵,不过两个时辰,好快便又消没了脾性。

谁若要恃宠生骄,最后都成祸端,北斗仙尊楚晚宁亦然。

这回是没得再任他发泄,可他知道墨燃一直以来,都是有好多好多琴师的。 .....他总归不会生气太久。

楚晚宁两手空空,抱着一颗没了热意的心脏回了水榭。 这样的他,大抵也不堪比以前。

还做仙尊的时候想的是要胜天道,制鬼神,后来落败被囚,还会算计着去尽人事,去改残生。

可一辈子学得最多是妥协。至如今,他唯贪个心安理得。 他的血冷了。墨燃只要不难过,他便了无挂碍。

楚晚宁回了房里,悠悠转转,无事可为。 心里头安着一只蠢蠢欲动的茧,是他珍贵又盲目的冀盼。 他想像墨燃好起来,脑中就已有海市蜃楼,蝶影翩翩。

他想像他回了最初模样,便忍不住握紧了海棠帕。

他又想,他会除下皇袍珠冕,陌刀回鞘,与民安生。楚晚宁没什么可帮,就咬着唇,弃了镶金乌木箸,砸碎冰薄琉璃壶,扔掉一柜子天山雪人参。

他想墨燃要做一个干干净净,堂堂正正的仙君。于是团起一整床的鸳鸯红绣扔掉,拆了羊脂白簪扔掉,卸下一身粗布玄衫扔掉。

连柜里一式的衣物都尽数毁去,只有前尘旧物可容许。 却也只不过一顶雪冠,一把废琴。

他的红莲水榭不要什么珍馐佳酿,没有暖帐欢情,淫词艳曲。 更没有什么琴师,最得君王宠爱。

楚晚宁只余下薄薄月白中衣,是墨燃称帝后赠与他的,唯一所喜之物。 冰丝软缎,贴身温柔。可以带走。

他最后停在了空空如也的桌前,仅余铜镜一面。 水鉴早已积尘,只有贴花如旧,却衬容色衰败如苍灰。

好丑。

楚晚宁忍不住伸手,轻颤着抹去其上灰迹。 锈红色的海棠花下,隐约可见朦胧凤眸一对。那寒潭静默,是致疏致远玉宇,至幽至冷婵娟。 尖削的双颊形销骨立,又哪是昔年对镜可比拟。

他才察觉,此处还遗有墨燃的一个咒。

是那年他大婚,他不肯给他助兴,席散之后被人抱回水榭,说是旷职怠责,合当处刑。 踏仙君从来残暴无情,谁要不顺心意,一个弹指便是化骨成灰,血肉朽泥。

可偏偏留给楚晚宁的罚责,总与外人不同。

那夜他被上了情药,一丝不挂按在桌前,这辈子第一次,被墨燃操到高潮。

第一次体尝那神魂被控的无力.....在他面前,屈服败落到了极致。

痉挛的时候他在他身下裂解,羞耻到痛苦流泪。 脆弱倾泻,深不见底,捞不回他溶化的倔意。 楚晚宁其实不懂得,为何身子会这样。

挣扎都是疲弱的了,甚至有如迎合。墨燃掰过他面庞来,猫儿摇着头跟他闹脾性,咬着唇泣不成声。 可是被淫药浸润的身躯却用力吮他,情液沿着腿缝,稀稀落落。

墨燃从没告诉过他,为何突然要成婚。

他当时只是看着人死倔,便忍不住轻声嘲讽,挨在他耳边,叹道, “我就说了。本座娶妻,你在不高兴什么?”

楚晚宁烟眸迷濛,一脑子话要辩驳,却是促喘着,不能松开齿关。 他真的不能再...更丢人...

墨燃见他几乎将唇给咬出血来,皱了皱眉。

“你不承认么?”

他将那如水青丝拢起,全绾到肩侧,要看清他颓艳模样。 那薄瓷下颔歪着,釉色是金粉胭脂水,按制独属帝王的名贵。

性器入得好深,墨燃仍重重一顶,里头软腻的一团被茎头抵着,薄皙的肚腹上隆起。

楚晚宁被插到魂都要没了,双目空茫,浑身无助颤抖。

墨燃却还用掌心揉弄他,连同凶刃前后挤压,下腹里敏感的膏腴之地。那是何等狂妄的掌控,他揉得楚晚宁崩溃,泪似银河倒悬,星霜满地,只能仰着头哀求.... “啊......啊,呜.....不要.........不....”

然后被把着湿透的面庞,去看镜中自己。墨燃粗砺的拇指在他唇瓣上摩擦,擦开来一片腥甜。 “晚宁,说,你不高兴。” 他又暗哑地诱哄。

但这等时候,谁也瞧不清自己浊红靡态。楚晚宁只涣散着,绝望地挣着腰肢,迷乱道, “我没有......没有.........啊!......”

“你有。” 墨燃只稍微加点劲儿,楚晚宁便又高潮,手心底下腹肌一抽抽地。泛滥的凤眸底似是恨极了,墨燃就好高兴。

他沾起软唇上星点稠艳,又咬破自己指尖,温热融在一块,承着灵流,烟缎般附上镜面。 然后上去吻他,吮他带蜜的蕊。楚晚宁就软在那,喘息间似焚了沉水琼脂。

墨燃在低低笑,吻罢咂咂嘴,点着海棠花道, “晚宁猜这是什么咒?”

楚晚宁深陷在欲望里,茫然不知所以。

于是便骗他,哪怕那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贴花。 “可以读你的心......你照镜子,本座便知你为何生气。”

楚晚宁似懂非懂,却也知不是好事,额发甩乱了,颦着眉,脸埋在雪臂里头。 双臀依然被人抱在胯间,狠狠操弄,撞击的地方有春水解,浩浩汤汤,模糊了破碎呜咽。

墨燃那时觉得自己好爱。

确实是爱。爱他足以粉碎所有黑暗的澄净,比一切颠倒梦想更夺目的瑰丽。

忽而又懂所谓的,怦然心动。

这件事在弄他的时候从容到无需避讳。楚晚宁生来太贵重,多少痛的恨的,得之再算,又有哪样不足抵去。 对待那样的他,铁石之心也会柔软。墨燃觉得自己到底还是人,不可耻。

于是把人翻过身抱起来,一双凛冽凤眸都哭花了。 唯有无奈。

“行了,知道你难过吧。”

他让人仰躺紫檀桌上,长腿挂在臂间摇摇晃晃,复又深入浅出,自说自话。

“可是你说,本座若娶的你,你又哪里愿意。”

楚晚宁自不曾再答,再后来就真给情药逼坏了。墨燃说什么便是什么。 被人抱回床上时,又自己哭着,爬上去索要。

而至此似有什么终被打破,尔后陷得愈深,以至捐身弃命,再难回头。

泠泠春夜半,靡靡帐中欢。 蜡炬本无寿,明华犹不甘。

挑芯谁为计,添泪何处还。 灯枯红烛尽,梦忆自阑珊。

他凝思一阵,默默取下了那面沉镜,尔后木然站起身,对着桌角猛砸下去。 砸了一下没坏,便两手一起,往复决绝,用尽仅存力气。

镜面成了蛛网,虚假的咒符散去,背后铜雕双鱼纹静止。 楚晚宁气喘吁吁,扔去最后一样物事,弓身坐回床边上。

已是仲春时节,虽已近暮,外边晴光正暖,渟碧涨池。蝉鸣三两声,菡萏发花枝。

端的是岁月静好之态。

想来今生到这,也是三十有八。说长不长,不得追忆年华。 说短也不短,耗了太多,要明明德,导清规,最终却是自己门下生祸,越走越失控。

兜兜转转跌跌撞撞,到了山水穷处,才不得不倒了本末,愿一切能如初。

楚晚宁感到,好像也该是时候了。 今天是个好日子,做什么都太顺利。

他神思迷濛,眼前逐渐雾重。到了终路,也再压不住情浓。 楚晚宁先是失明,后又失聪,却企盼更深,心跳急如红豆落钟鼓。

如果成功了,墨燃会忘记仇恨,余生得享安乐。

如果,他真的是他心上的那个人。

他紧张到攥紧衣物,没觉察自己多矛盾,求一个多荒谬多可笑的悖论。

但他很快又意识到了另一件事情。

是人若魂飞魄散.....又从何而知身后事。

始终这决断太义无反顾,楚晚宁当时想轮回这事好飘渺,远远不及护他此生来得重要。

顺利到底没到底,千思万虑动不了命局。

楚晚宁他盼不来那一个答案,从一开始便已注定。

宋秋桐后来确实如其所愿。

她看不明白楚晚宁,自不知两人之间是谁欠谁。 但有人临终托遗愿,她觉得墨燃可悲,若不给他弹,这辈子到底无福再闻一回。

楚晚宁每次都算得准,墨燃好快便来了,她却仍忡然。 毕竟她也忘了,上次是何时见的人了。

墨燃好远便望见那把琴。拙木翻卷,海棠锦簇,纷呈丹曦碎影。 他自不能忘,上一回奏响时,清音破空,冷乐穿云。他大败珍珑棋局,然后仙姿堕毁,流光成烬。

从此长鞭成弱柳,傲骨化软泥。做一捧凡胎肉体,翻手便屈于掌心。

墨燃每每想及,从来不悔,却也并不太愿回忆这把末世神武。

古琴,九歌。

心里总觉得不好。墨燃掐着自己回神,仔细琢磨,才猛然想起,若楚晚宁仍有灵力,此刻怕是真能逃跑。

可是才转身欲走,脊骨却发毛。他被楚晚宁愚弄过无数次,甚至连皇后都曾教他栽跟头。

他想不明白九歌何以遗留此处。墨燃太怕又错漏,唯有硬着头皮,大步回去,废话不说直接提起女人的衣领。 声音太冷,低沉似结碎冰。

“妳又对他做了什么?”

但宋秋桐抬眼,无惧帝君面色森然,甚至目露怜悯。 其实三个人里面,最洒脱的是楚晚宁,最无奈是她,最蠢是墨燃。

此刻的他就是空壳,根本没心力处置自己。谁早把事态看个明白,妖魔鬼怪前头也生底气。 宋秋桐简直淡然,只垂眸一扫九歌,平静道, “与我无关。” “这是,他自己为你备的。”

墨燃果然紧张,小臂肌肉坟起。 他却闭口不言,显然不敢深信。

楚晚宁方才那般决绝,哪里能为他上什么心思。

但皇后也懒解释,就着摊开的琴谱,双腕婉转,铮铮几下,拨完了楔子。 弦音似帛绡滑过心头,银瓶倾倒,尘封往事点点滴滴,缓缓落于心湖,每一声都是回荡的余震。

墨燃的手颤抖松开了。宋秋桐舒了舒肩,面无表情又继续。

于是冷泉叮咚,汇成春流,淘洗去嵌血肉里的根茎与泥尘,墨燃忽觉好疼,好疼。

不能再更疼。

他痛到弯了腰脊,虽然面上不显,冷汗却已湿了内衫。海棠花在面前簌簌摇曳着,眨眼间似萎落,又作寒烟钻入心口。 那一刻几乎疼到发疯。 墨燃在发抖。他想打断她,却无力,也不舍。因随着弦音越发熟悉,他想起太多,每一样都珍贵到他捧不起,灵魂跪落在地。

这辈子最后一次听玉棠引,竟是如受极刑。

那样的苦楚绵密不断,刃峰细如缕,寸寸剜去腐肉。到墨燃终于再受不住,眸眶猩红,攀着桌沿艰难将她推倒在地,棠花也已尽数凋零。

是玉棠引。他想起来怎么弹了,他全都想起来了。

他粗嘎喘着气,扣住女人的颈,嘶哑道, “这是他的琴.....他的曲子......” 他扇她一巴,却是不痛不痒的,但他也不管了。

“贱人....妳凭什么碰,妳有什么资格弹......”

宋秋桐没给吓着,只是蓦地发笑。 “....你以为我为什么能弹?”

踏仙君感觉像是不如往昔了,到底没弄疼她。皇后撑着地,哪怕让钳着命脉,却依然能半跪起身。 还上下打量这可笑的人。

“墨燃,你太傻了。” 她的笑意越嘲讽,越凄凉,看得墨燃脱手退后。 “你那般爱他,可你知道吗,”

她却是自己倾身上前来,顿了顿,才又在墨燃耳边细声絮言。

轻若柔昀,毁天灭地。

墨燃又踉跄两步,瞠目不语,颤抖的双唇煞白无色。 他果真一如所料地不曾处置她。帝王在大殿上失神须臾,挥摆着玄袍茫然无的,然后似是不信,抱起九歌便要走。

古琴只余枯枝,在被触到的一瞬弥散作翩然金粉。 墨燃什么也没抱着。

他却再也不能顾,拔脚便往水榭奔,都忘了自己还有灵力。

因不信归不信,哪怕万中有一,要他转瞬就面对,墨燃痴勇不足,余力已穷。

跑的时候还图路漫漫,意迢远。 他途经故旧,记起更多。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还要时间细细斟酌。

万幸的是,他撞开水榭门时,楚晚宁还在。 果然蛇蝎恶语,最毒是女人妒忌。

墨燃凝了凝神,才悄悄走上前去。 他却是安睡着,困意深沉。头上整齐束着玉冠,床边安着那把,擦拭干净的旧琴。

他这一生见他抚过三把琴,听情却从不明其意。 第一把他教他情窦初开,第二把他为他痛入骨血,最后一把换一个永世不见。

但他到底什么也没懂,什么也没学会。 整个人只怔愣着,见水榭摆设清减如昔日,将人揽进了怀,恍然竟梦回十数年前那一天。

那一天,他也是这样,烧得不省人事。才除却外袍,华冠未落,就倒床上睡得昏沉。

墨燃当时是来给他赔罪的,却哪有什么拿出手。 怀里仅仅揣了一包,下山买来的牛乳糖,只值几文钱。

他前夜才让楚晚宁狠狠罚了一顿,背后的伤擦过药,走起路来还是丝丝入扣的疼。 但又怎么比得上心间难过。 说是要赔罪,其实是咽不下委屈,冒着再被抽一顿,也要把话说清楚。

因那对厌弃的凤眸是把寒刃,扎在身上仿佛没有尽处,每分每秒都不得安歇。

墨燃自小吃苦吃得多,却也从未这般痛苦。 费了那么多力气,才让楚晚宁喜欢自己一点点。转瞬要做泡影,怎么可能甘愿。

横生误会,起因是楚晚宁跟他的约定。 如果学会了,就能同他表露心迹。 当时墨燃就觉一刻都不能再等,恨不能焚膏继晷,废寝忘食,最好有个什么仙法,能做骐骥,一越而成。

当然只是玩笑。楚晚宁是大宗师,不可能所有时间都陪他练。墨燃怕烦久惹人嫌,既然他说要先习轻曲小调,也未尝不可自学。 他打小是勾栏瓦舍长起来的,知道那里多的是知音人,简单的谱子更易得。 所以他就去了。

又怎知,竟会失算至此。

抽在身上是热辣辣的边痕,落心间如万里霜雪。 他光是想到楚晚宁噁心他,便伤得六神无主。拖磨一整夜才战战兢兢过来,见他病中竟无人问,又悔得一阵捶胸顿足。

于是来来回回,用凉巾给他敷了一晚上。高热退不下,墨燃心里苦成了一片汪洋,后来积了一辈子,长大每见他生病,就什么底儿就都没了。

只能忙碌焦灼着,看着他难受,时光好漫长。 楚晚宁平时健壮,竟给自己气成这样,是真的怒火攻心。 那些想说的渐渐又不敢出口了。

他想他幼时遭人诬陷,奸了少女,当时市井之人都不信他。 但他的师尊是万民仰止的大宗师,自然更不可能同他,将心比心。

他不敢再忤逆,只想他快快气消了,别折腾自己。

因而放弃解释,寻了张纸,什么情意自不敢提了,再也不敢提。 信中唯有忏悔己过,也不识什么好听言词,讨人欢心,只能洋洋洒洒写了一堆,情真意切的稚嫩。

他说楚晚宁是他的光,此后一生,只愿戚戚仰之,切切爱之,虽无所长,披肝沥胆刀山火海,也会护之一世。

只是还未署名,薛蒙便闹嚷着来了,还拎着大包小包好多药,全给堆桌上。

墨燃一个醒觉,想楚晚宁怎没抽死自己,竟连该喂药都忘了。

好在他师哥不懂这些杂事儿,煎药还得靠他,多少不是一无是处,匆匆地就跟着薛蒙去了小厨房。

不过药材才入炖锅不久,楚晚宁就醒了。薛蒙听见响动,欢呼着一溜烟就跑回去,留下墨燃不敢离去,看着药壶,急得满头热汗。

实在还要好一阵子才够火侯,墨燃也不知自己在慌什么,却是躁得好想哭。 好像每每楚晚宁同别人独处,便是五内具焚,坐立难安。

尤其还是薛蒙,他已经很喜欢薛蒙了.....现在还是第一个回去看他的......

好不容易等出了药性,嘴唇都熬白了。赤手揭了陶盖扔一旁,将药放凉,然后不顾指尖烫得红肿,风风火火撞进了屋。 却见楚晚宁已经把药包都收好了,还同薛蒙道谢。

转过头来望见自己时,是意味深长的一眼。墨燃还喘着气,翘首以盼,但楚晚宁很快又冷冷撇过了脸去。

他当然不会知,那人心有愧疚。 墨燃只是打头皮冷到脚底,惶惶然低下头,觉得自己不该存在。

楚晚宁还在讨厌他,对他失望透顶。

他怎么就那么没自觉,怎么就要出现。 还想着同谁攀比......

那个人是死生之巅,高高在上的小凤凰,是楚晚宁最疼的徒弟。 而他不过一个假冒的公子,废墟里捡回来的替身。 怎么可能争得过。

他永远都得不到他。连喜欢都不配喜欢,站他面前都嫌碍眼。

墨燃就僵立在那,瞪着地板进退不得,骨节都成了冰,恨不得自己化作灰烬。

后来这事翻了篇,墨燃再不问他是否看了信。 可不论当时今日,他其实都不过一句话,想求他多施舍一眼,不要那么冷,不要不理他。

他如今都明白了,就把软软的人拥怀里,凄凄惶惶地说,

楚晚宁,你弄错了,你喜欢错人了。

真相又仿佛比虚假更可怖,墨燃几乎是在呜咽。 “信不是薛蒙写的,是我,是我写的。”

他明白他后来做错太多事,只有这一件微末能说道。 却也不知,那怕当时已伤得彻骨心凉,他给楚晚宁的承诺,后来都是兑现了的。

在他遇上危险时,奋不顾身,挡在他前面,护他一辈子。

但夕照余晖隔着窗棂铺撒,给怀中人沉静面庞渡上柔和浅绯。 凌厉的容貌都好朦胧,何况那些作了古的旧事。

墨燃没有别的筹码,没有记忆,手里甚至没一颗糖。 楚晚宁显然还是不想理他,想起来的多自豪,现又都做了废。 他给过他所有一切,他全都弃如敝履。

大概不管信是谁写的,楚晚宁心里到底没他。 墨燃不能怎奈何,只能拥着,额抵着额,不敢吻。

“你弄错就算了,你喜欢他,那也算了。“ 他搓他太细瘦的肩膀,把人搓得温热。

”晚宁,你理理我。“ 他哭也不能哭,怕不敢怕。只能嗫声细语,哄猫儿一样。

”理我我就放你走,放你同他快活。好不好?“

”师尊......我求求你。“

“你理理我,理理我。好不好......”

玉棠引-全文完

【玉棠引】第十章

楚晚宁曾有无数次怀疑自己会死在墨燃身下。

但很多时候,也不是身子真的受不住。 意识太容易模糊,是因墨燃明明只图他的身,却不知觉地要了他整个人。

不知道他的心跳、呼吸,爱与恨,都在那随性的消遣中,一道被贯穿着。

楚晚宁自不欲他明白。别人闲来取乐,他真的不能显得太在乎,太认真。 灵魂被钉死在床,要在快感与痴恋面前投降,总教楚晚宁宁愿将之扼杀。

他也是到今日才晓得,那些想法有多奢侈。

真正要别离的感觉,太沉重,也太无依,冷酷到教他心生恐惧。

魂魄似是真的要散去,男人炽热的喘息中,被吹作火蝶般的烟烬。 那碎光摇荡,铺作鲜丽长路,是他再也拉扯不回的韶华。

才懂真正的生死面前,是没有半点情面可讲。 但是楚晚宁不愿....他其实还不愿。

他本以为走了也就那样,还有墨燃来陪他,已是上天最后的宽待。 可若不是他来,他的胸怀那样暖,楚晚宁亦不知原来他也会害怕,原来他还有不甘。

珠白小齿咬着唇在低低抽泣,长睫掩饰着凄惶。 双臂软如绫缎,好想环紧他,却终究无力。

但倔强太要命,哪怕是早已弱得再无半点底气,他也只能承认,他有那么一点点怕。

远远不足以让他开口,求墨燃抱紧一些,更用力压着,别让他那么快飘走,消散作死后无人缅怀的烟云。

心头剧痛折磨到他几近窒息。墨燃的巨大埋在身体里,每一次捣弄,都像要把血脉寸寸碾碎。 但楚晚宁不在乎。痛苦都是太表面的东西,他想要墨燃更用力。 将死之人的愿望好微末,谁都只欲紧抓这一刻,短暂还属于他的这个人。

以前他总觉得命里有好多,苍生天下,抱负清名。但当世界的边缘都随生命溶解,眸光因时限不能长远,便忽觉他也只有他,这一世,好短的一辈子,其实全都是他了。 他不要松手,不敢放下。

墨燃也觉察他心慌,无助似困于蛛网的蝶,薄弱的身板轻轻打颤。 他不晓得这人今日怎回事,平时木头也似,任凭敲打亦要挺着腰板,十年风雨,换不来他为你飘落一朵棠花。

可今天却那般脆弱,好像把欠着他的情,都用红泪哭尽。 他浑身泛着粉,抱起来特别热,一盏将燃尽的灯花,淋漓的汗是甜梦的味道。

墨燃本来是生气的,要他也有些惩罚占有的意味在,只不能再让他有心思想着旁人。 可楚晚宁他这个样子,细嫩腿侧在腰际厮磨,好像没他便要死了。那是想把他的心都给烧化。

墨燃哪里还舍得罚,只觉怎么拥吻都不够紧贴,又把人抱起来,坐在勃发贲张的巨物上,深顶他敏感的穴眼。

好像这样就永远不能拆开了。他才轻咬那圆糯耳垂,低喊道, “我在,我在。”

“啊.....啊...........” 楚晚宁被他插到一阵阵哭,沙哑地吟叫着。

墨燃从未曾听过那般动情声嗓,颈椎子被他叫得发麻,性器又硬上几分。 有如长刃一般捅在肚腹里,似要把他的蕊芯剖开,挖出苦涩不堪的莲子来。

楚晚宁也不怕死,大张着腿根,两团软雪把茎身吃到最底,又挂在他身上喘气,浑身簌簌发抖。

肚子好胀.....好胀。似要穿了。 但不能放。

然后墨燃掐着他肉臀抬起,再按下时狠狠撞进去。楚晚宁下颔搁在他肩上,被撞出一眼迷濛泪花,哀怨地低叹。 “墨....燃。”

墨燃怔了怔。虽然身下持续在动作着,灵魂却在不觉间跨过了落着细雨的青石桥面,恍惚见到初拜师那年的他。

......楚晚宁终于又唤他了。

虽然已隔了太久太久。

那一声温柔似钻入鬓发的雨丝,记忆中几乎从未有过,以致一瞬将他带回那个秋日,他握一柄十六骨轻竹伞,一片溶溶烟水里,玉立如女娲遗落人间的彩石。

太干净,却也太疏离,高贵到让墨燃只想远观,不敢靠近。

然后他见到他,转过身时月白衣袂扬起一角,没藏住暗香。 那时他刚应了要收他入门下,看他雨中无伞,便招了招手,温声道, “墨燃,过来。”

这样淡淡一句,于当时的他而言,便是难以言喻的幸福了。墨燃愣了一阵神,尔后一溜烟跑上桥,站到楚晚宁身边。 他看到苍蓝的河里鱼群隐没,看一高一矮两人倒影,距离太似梦。

心跳震耳欲聋。

楚晚宁似也不急着送他走,更没想过要避雨的样子。 就那样静静陪他看,细如针的雨线,点出一个个清浅的圆。

然后良久才偏了偏头,忽道, “你似乎还没有表字?”

“或者,我给你取?”

墨燃立时激动地转过头去,一撞入眼中是那凝冰也似的下颔,好认真地在深思。

其实他连做个人最基本的一切,都来自他的赋予。当时墨燃想的是,如果有一天他要回天上去,至少他得过他一片心思,到死都能傲然铭刻至永世。

只是后来楚晚宁也没能去补天。

他做不成世人的仙尊,也不再琴艺无双。连神女都厌弃他,就这样放逐在人界。

他的徒儿也不给他衣裳穿,哪怕是最卑微的黑布衫。他只能留下,戴上金丝编成花钿,专为他一人制的锁链。

十数年过去了,星转月移,北斗殒落,但他容颜不改,冰肌玉骨依然。

可时至今日已忘来时路。他的血肉都被尝遍,亦只能瘫软着,紧紧环抱长大的孩子。

嗓音仍旧是湿漉漉的雨幕,身躯被剧烈侵犯。他声声低唤时温柔如初,直到因为那强制给予的高潮而崩溃失泣。

他予他隽雅嘉名,他报之以滚滚浊泥。

楚晚宁被放回床上时整个人都在痉挛颤抖。墨燃压上去,凝望他凤眸情动,性器再次大力地贯透了他。 撞落那清泪时,他想他此生又夫复何求,夫复何求。

他不懂之前自己怎么总担心楚晚宁飘走。 他要怎么离开,怎么可能。

墨燃突然觉得心里好满,胀到温热要夺眶而出。他埋下去吻他,轻声道, “晚宁.....师尊。是我。”

“师尊......”

他太久不曾这样唤他,楚晚宁朦胧的眸子聚了聚,拨雾见了一丝月明。 他的手被墨燃带向下,去抚触他们相接的地方。

硬热剖开蜜果湿软,甜腻的浆汁泄了一大滩。

墨燃拨弄他细长指节,让他握紧了青筋突浮怒张的根部。 “是我.....”

他想要楚晚宁再唤他。眼里心里只有他,这般直到地老天荒。 于是教他握着,稍退出去,再深深插到了底。

楚晚宁合不拢腿。指尖颤得厉害,眸光破碎,又哭了。

墨燃也不知道此般意欲为何。却是重复着,假装借着他的引领,一下下地重击,回回要顶到那雪臀搐动,腰肢拱起。

好像是想要他亲手去感受,此前千百个夜里,他每一回给他的,都是何等彻底的占有,以致毫无间隙容纳爱意,要被挤兑成河,流淌作满池鸳鸯红浴。

要他知道自己有多湿,多喜欢,知道这样的两个人,凭藉多少外力,都是不可能分开。

结实沉重身躯压上去,双臂桎梏着他,大掌把着后脑勺去承吻。 楚晚宁的手抽不开了。嫩肉被巨茎操到阵阵哆嗦,却仍得抓握着,带它一次次猛力撞向穴心。

......停不下来。 仿若逼他失去理智一般,要往生命的末路狂奔而去。

楚晚宁羞耻地颤抖。淫欲似因此被无限放大,快感越过了极致,几乎要掩盖焚身蚀骨的痛楚。他张着口,耳边是潮浪粉碎声响,一波重似一波,连叫都叫不出,在墨燃的掠夺中哽着气。

视野中大片大片琉璃光斑,随着泪液飘移。墨燃忽然更发狠了急撞,凝冻的光晕碎开,倾倒了盛月光的杯盏。

实在是太用力了,心也太疼,于是快到错乱,快到抽搐断续。 什么都轰轰烈烈。一切感知壮阔如钟鼓在耳边敲击,撞破拘他灵魂的壳。撞破了,漫上来一片血色,他知道有什么不能回圜,但晶亮亮的红葡萄酒太醉人。

墨燃射在他身体里时像触发最后一道禁制。虫子将他的心脏咬破了。

滚烫精水如熔岩,抵上娇软处浸淋。他的神魂在坠落,又立时被逼得潮涌,楚晚宁闷哼一声,抱着男人蜷起了身子。 至于心口原就已然太疼,倒也不是差别许多了。

意识被痉挛的肌骨寸寸碾至稀薄,他浑身都因凉汗湿透,倒下时宛如风雨打落的白梅。 激烈的狂潮过后,欲望淡去,楚晚宁忽然才觉有那么些冷。

热血开始倒灌胸腔,身体明明烧得滚烫,他却在发颤。 红的是他依旧拼命要吞下的爱意,白的是他留下他不带情感的舍予。

墨燃要退出去时,楚晚宁是恐惧的。 他其实都不晓得自己在干嘛,他也是第一次知道人生尽头是这样。

原本还耻临了贪欢,却哪里知道....竟会过得这样快。 但真的好冷。墨燃若走,就什么都没有了。

楚晚宁收了收腿根,无意识地,长腿环紧了他腰背。 墨燃从来雨露慷慨,广施于众。他只是再索求一点,又有何所谓。

楚晚宁约莫永远也不会懂,此刻的自己对他又是何等自私。

墨燃是有些犹疑,想问他。可身下的人有如困于迷雾的小鹿,长睫是漆黑森林,挂了满枝桠晨露。 只静静抱着自己,失神地,也不抬眼。 很多事他从来也不答,如今自然更别奢望。

于是便算了。轻轻抵着他额顶,给他灌灵力。墨燃自不可能不想要,却也还记得这人身子孱弱。

楚晚宁蹙着的眉松开了,他知他好面子,到底没让他知晓。 然后墨燃才分开纤瘦的双腿,抓着玉踝子要。

不知何故,也懒得翻过身去弄。哪怕凤目是木的,到后来也一直咬着唇,不肯再出声,墨燃也还是想看着。

反正他们一直是这样。他是捂不热的寒玉,无心的花草,却终归得执子之手,一道走完那人生重重山雪,不尽的苍莽年月。

再怎么不听话,也是不能弃了的。

于是又做,反反覆覆,直到楚晚宁高潮时再射不出东西,含着腕子抖到几乎晕厥,才想起要疼惜人。

帐里时间太快,总似重帘深梦。

没人知道掩在层层红鸾之下,有如昵于天道规常外的时空。 那里爱恨会模糊,心意会看错。梦中以为相拥不过一瞬,太不够,帐外却已然用去一生。

天光乍醒之时才懂得,曾以为深刻的,再不能证明存在过。

刚放开他,软软的水人儿就自己背过身去,蜷作一团,默默抓过衾被咬在嘴里。 墨燃也不说话。因太久不曾这般餍足,万语不敌心间繁花盛景,融融春意。

他无声躺下。枕边人还半裸着,背脊玉骨嶙嶙,看着就心中揪疼。墨燃想要好好去暖,便舒开臂膀把人圈怀里。

楚晚宁亦在凝思。

用被褥堵住一口的血,轻眨凤眸。

......他也觉得已满足了。

打神坛上被拖下来这样久,他失了光彩,殒落深渊。无人知晓他亦偶有迷乱,却从来不敢安然。

也就到此时,弥留之际短暂的怔忡里,他才会不由自主地想,其实.....是满足的,也是喜欢的。 直到太多乱眼伤痕都不可计,才终勉强明了自己那份心。

而槁木之躯,残雪之色,墨燃竟似全不嫌弃。 楚晚宁真的没什么遗憾了。

身后之人把小小被子拉过去一角,约莫只能盖住他,墨燃自己还得受凉。 但他就抱着,身躯高大似乔木,下颔能枕到楚晚宁发顶,心底浮光若沫。

在想他能不能以后都似今日乖巧,余生便能省了好大力气。 当初方结灵核不久,便与这人斗法到如今。实在是,苦吃了不少,也没讨的什么好。

一点也不有趣。

但没出口又觉,算了罢。人生若要顺遂,便也没了意思。 楚晚宁注定要是他的重重险阻,他的地壑天堑,他的峰岭飞雪。

因而最后默默许久,想起楚晚宁事后总是好快睡着,才没头没脑问了句,

“明儿起床.....想吃什么?”

楚晚宁闻之,又眨了眨眼。 眼角却涨得发疼,鼓起的晶莹吹破了,迸进被里。

他特别想吃巫山殿的玫瑰奶油方糕。

也许是回光返照,楚晚宁其实不懂他怎么还没死,仍有一口气拖着,非让他在这痴心妄想。 越想越疼,越憋不住,血与泪都丧气地要倾泻而出。

但今日又有种光怪陆离的错觉,要是死在墨燃面前.....他会难过。 因而又不自觉忍着,怎也不能出声。

墨燃见他不答,捏了捏他耳珠子,又问, “奶油方糕?”

那语气轻柔,落在耳里却让意志被寸寸割裂。 楚晚宁好难过,有一刹那恍神,愣是珠泪难断。但墨燃仿若春风吹去冰面水雾,忽而闪映出一瞬煦光。

如果....把灵魂给他呢?

宋秋桐的灵魂没用,自己的灵魂亦无他用。 把自己的灵魂给他,那墨燃....会不会好?

要是好了...那是不是......

楚晚宁咬了咬牙,闭目不肯再想。

墨燃的情意如何,到死都可以不论。 但他是何等样人,旦生一丝希望,粉身碎骨都是要试的。

既然尚有力气.....楚晚宁一刻也没再犹豫,掀开了被褥,费力撑着肩头半坐起身来。 他面若挂霜地嘁声道。 “我不喜欢.....奶油方糕。”

墨燃的神色在他眩晕的眼里一片模糊,只能感觉他怔了一下,又问, “那......”

“我什么都不喜欢。”

楚晚宁打断他,紧咬唇瓣,贝齿守得吱嘎作响。 而后又撂下一句,

“你走。”

墨燃没生气。或浅意识知道现在不是发怒时候。他只是默默,想楚晚宁从来没心没肺,却也极少在事后同他闹脾性。 他平时哪里能有那个力气。哪里还能这样....见着人不肯动,竟然还上来,像要推他走。

他着实不能懂,一骨碌坐起身,有百足的蜈蚣在脑壳里钻。 墨燃皱着眉,楚晚宁不长眼的举动灼肤刺目,一个反手掐住了他腕子,脑子里也还没清楚,便不豫道, “你,你方才......你是不愿的?”

他胸中烈焰高烧,几乎想立时把人摔回去继续操。

楚晚宁抬起头来,冰凉眸子黯然一瞬,却竟笑了。 “墨燃。”

剩余的话好低好缓,像碎雪下落。

“....你在说笑么。”

那大掌于是颤了颤,失力松开了。

楚晚宁也没再理,转身翻出自己皱烂的布衫,低头要穿回去。 墨燃喉头滚动,面如金纸,这才知自己方才多难堪。

这样多年了。 .....他何曾愿意过。

他竟然还问,还他妈问,操他妈多没出息。

墨燃也不知为何,竟觉丢人地想哭,却又死要面子似的,好像今天非得跟自己过不去了,哽着嗓子道, “是。我知道.....我知道,你恨我。” “本座也恨你。”

他涨红着脸申斥,给自己找借口。 “可是你,你明明....”

“墨微雨!.....” 楚晚宁一个拧眉打断他,不解为何墨燃硬是挑现在纠结这个。 他已不剩多少时间,还有事要做.....他却要跟他掰扯,那些到死都不能说的一切。

楚晚宁委屈,也气。凭什么他忍了那么多年,要在最后跟他妥协。 他红着眼,咬牙恼怒。 “那由你说,我们之间除了恨,难道还余下什么?!”

身子真的好疼了,头也昏,想要墨燃立刻马上滚出去。

墨燃总说他无情,楚晚宁也觉得是这般。 好像天命如此,一旦让他了却什么尘念,便只剩与生具来的神性。

他要救赎,不怕这是他们最后一面。

墨燃不知道他抵死缠绵,满腔爱欲,终至那般卑微。

他支吾着,想说不是,不是的。明明他们有过太多。 但那样复杂的东西,非是他言语不济,而是太繁重,深刻进了骨髓,哪里是三言两语能明说。

他明明也没求什么......

墨燃垂头,咽下满嘴苦涩,不承认方才有一瞬,曾经贪得无厌。 只有摇着头,喃喃说服自己。 “那恨又如何?你不愿又怎样?” 他也被磨得够狠。曾几何时这样失据,楚晚宁咄咄相逼,他顷刻退让十里。

只要他唯与他一块,其余虚实真假,都可不计。 墨燃耸耸肩。 “就算是薛蒙来,就算你喜爱他,你肯定也是不愿的。”

他退得从容不迫,多憋屈的话也说得自若。 还自豪,楚晚宁在他身下,何种醉意痴态,身子哪处艳色,他都见过。这点底气也不至于没有。

还宽谅,要勾消他那些伤人的话。

一道过了这几千个日子,他要不承认,墨燃心底明镜似的,不差那一句。 他抬头伸手,轻轻去抚他颊侧。同自己云雨合欢时满面的泪痕,如今都干在那,犹胜言语。

对楚晚宁的要求,真的是很低很低。

“你说啊。说你不愿。”

嗓子有些哑。想这般微末要求,他不至于不从他。 可是那凤眸好似秋末菡萏垂蔽了,楚晚宁竟不敢相望,良久后染红清露跌下。

“墨燃,你知道吗?” 他说得艰难,破碎不堪。

“他幼时,曾给我写信.....说愿一生护我,一世爱重。”

楚晚宁几不成言,终是痛到再无法镇定,双肩都颤了起来。 可是这种时候多情,无非是害人害己。 墨燃必定要生气,可是那样.....也许就不会难过了。

他以乌黑袖摆遮口,猛地呛咳几声,才干声嘶哑,拖磨如筝线割裂苍茫的天。

“你说、你说.....我对你们,又怎可能相同?”

好容易吐出那句,眼前黑了一黑,似去了半条命。 其实那件事,若非墨燃要迫他,他自己也是忘了的。

实在太久远,封在他们几个郁郁葱葱的年岁里,此刻狼狈拖出来要作数,楚晚宁自己都怀疑有几分真实。 人事已全非,信也早就不知去向。那回忆混于腐叶枯枝,斑驳成泥。

也就是墨燃来了头两年的事情。

那时仍是年轻,还有些许傲然心气,再加之一点不可说的怨恼,天问抽了墨燃一身的伤。 鞭痕刺目,楚晚宁醒觉之后都不忍猝睹,及至后来许久,都不太敢再面对他。 只他的字典里没什么悔,更不存在认错。

但曾经温热柔软的一颗心,仍躲不过滞闷郁结,风里踽踽独醉。那夜在池边喝了一晚上的梨花白,竟愣是给喝病了。

他只是想不明白,为何墨燃平时看着乖巧,整天缠着他,多好雅乐,背地里....却竟然会跑青楼。 教他一想便噁心坏了,一时下手,没了个轻重。

当时仗着身子好,满肚子酒昏床上发烧,整两日也没吃过饭。再醒时天光正好,薛蒙跑进来,给他备了整整一桌的补药。

后来人走了,他仔细整理时,才见底下藏了封信。

上头别样用心,缎线系了一包牛乳糖。 悄悄尝一口,奶香甜软浓郁。

虽然微不足道,确也算得上他人生里少有的温柔。

“你再说一次。” 身前的人面色阴郁,红着眼提起他的领,教他猛然回神。

楚晚宁仰颈恍惚着,人生疮痍倥偬一霎而过,才知如今一切有多错。

原来墨燃本就是那等样人,原来自己骨子里也不过泥尘。

谁该被罚,谁又有资格罚。什么都混浊糟心,什么都失败透顶。 他唇瓣颤抖,觉得事到如今,也不存在所谓的更坏了。

他迎上那慑人目光,眼泪和声音都成了空空微雨。

“如果,如果是薛蒙,我......”

男人手掌倏地扬起,又僵硬原地。

这一巴掌下去,他会死。

他只能剧烈喘息着,指骨捏到几乎断裂。 等到终于能说话时,咬的是牙齿,碎了的是心。 “楚晚宁,你很好。你够贱。”

墨燃瞪着眼,目光却怎么也落不到他身上。楚晚宁太出息,身子委他了,命也让抓着,最终束手缚脚的竟成自己。 他气到陡然生了倦意,忽而松开了人,甩在床上。

那人垂着头,青丝半覆长眉入鬓。

墨燃下了床,自己整好衣物,一面急促道, “本座如你的愿。”

他自觉声音很冷,腰背好直,束腰时环佩却玎玲脆响。

“本座不碰你,再也不碰你。”

夺路而走的时候也没再看过他,甚至撤去了红莲水榭的结界。 他之后爱找谁,爱见谁,爱走不走,都与他无关了。

床上的人在他踏出门槛那一瞬,便立时翻身在床沿,呕出老大一口黑血。 然后又断断续续地咳,污血新旧交杂,那般许久,消停时觉得身上的热意约莫也罄了。

再抬起头时,人已不在。

不像上回还留他一个虚影。 这次他是真的走了,也确实是最后一回见了。

【玉棠引】第九章

墨燃就在身后看着他,看他似风雪中摧折在地的梅枝,沉落的时候轻到没有声音,只有点点红花洒下。

那一瞬他觉得心就要碎了。楚晚宁一跪,仿佛跪在他烂碎的血肉之上。

他是明白的。他自承伏自己身下就没好过。也一直在困顿挣扎,知道要疼惜要回护要娇养。 但此刻他见他委顿在地,小小一团,他就还是不能理解,只知道好慌好慌。

他明明是全修真高山仰止的北斗仙尊,决战的时候一人之力敌百万棋子,无数飞禽走兽。

也曾经是姿宇疏纵,玉树临风,让无数女弟子倾慕追捧。

后来终归是他得了。虽然强摘而来,但墨燃一直不能懂...为什么他就是不能在自己手里绽放,似别人家的花,垂眸吐露,待采的艳蕊轻轻摇展。

久了他也习惯,楚晚宁不放便罢。却又要变成这样,瘦弱地像团烟,好似一吹就要没了。

墨燃不知自己是何时跪到了地上,扳起他薄薄肩头,靠在自己怀中。楚晚宁垂着头,还在轻轻地挣,却是说不出话了。 于是钳住那想推拒的臂膀,又为他整好衣料,嗓音是愤恨,却藏不住痛楚。

“你别疯了.....别疯!”

他把他的脸掰过来,还有殷红自唇瓣里沁出来,凤眸都涣散了,只看见里头清浅一池哀伤。 墨燃几乎要哭。他怕楚晚宁就要死了。

于是用力摇他,给他汹涌不绝的灵流,又凄凄惶惶地骂, “你都吃了什么......你说,你说....皇后都给你吃了什么??”

可楚晚宁只是气若游丝地摇头,说与皇后无关。

墨燃自是不能信的。他一把揽过了膝窝,小小的人儿整个抱了起来,扯过宽大外袍遮住他赤裸双腿。 “先回去。” 他忧虑地将额心抵着他发顶片刻,尝试抚平恐慌如雷鸣的心绪,一面喃喃低语。 “回去有本座照看着......没有人能动你。”

可是才与他紧密相贴,楚晚宁便腰脊蜷曲,五官都皱在一起,闷哼一声又是一口腥甜淋漓。

刺目残艳斑驳了他整个下颔和雪颈,怀里的人歪着头轻喘,眉宇中似揉藏着巨大痛楚。 墨燃的心像风筝断了线,什么都抓不住了,双臂剧烈颤抖,好怕把人摔了。 他进退失据,僵立无措,脑中一团浆糊,张口良久也只晓得说,晚宁,别昏,别昏。

人倒是还勉强醒着,长睫迟缓地飘摇。他好像是疼得再也受不住了,蹙着眉不愿看他,只是轻颤着伸手,推了推墨燃紧拥他的宽臂。

“回去........”

他的声音细微衰弱,像是春蚕吐丝将尽,死后织成绵绵不绝的哀戚。

“别.......碰我......”

那一刻墨燃几乎没懂,木着脸凝立不动。

有一朵晶花迅速在绯红眼角积聚胀大。楚晚宁忍都忍不住,委屈地咬着唇瓣,终于还是抬眼同他恳求。 用力推着墨燃的时候在抽泣,哀伤要灭顶窒息。

他有多挂念那温暖怀拥没有人知道。 可是实在是太疼了.....太疼了。

泪珠砸在帝王的衣料上如星辰殒落,重逾万钧穿作深不见底的洞。 于是糨糊又冻成苦寒坚冰。

墨燃不敢带他走了,楚晚宁像随时要不行,他不敢违拗一丝半毫。战战兢兢把人放在床上,又宣了御医。

他想无论中了什么毒,只要查出来,哪怕是灵草神药,他踏仙君穷极天地,也会找回来,治好他。 他是不可能会把楚晚宁养死了的。他不相信,不承认,也不容许。

只他愣愣守在床侧,等着来人一个个把过了脉,却无人能明断楚晚宁究竟身隐何疾。 踏仙君一脚踹翻了床头矮几,盆中血水洒了一地,抓着御医的颈子怒目而叱,也没人能道出个所以。

最终差点是降了株连之罪,众人惶惶相讨,这才跪了一片,说如此症象,多半只能是心疾所致。

墨燃困疑地沉了眉宇,眯着眼凉声道, “......心疾?”

“是.....是的。” 为首的太医缩在地里,抬头颤巍巍说了一句,又赶紧低伏而下。 “不知待诏此前.....可曾受了什么刺激?”

头顶上的人沉默如苍穹欲雨,虽不作声,可谁都能感到那阴鸷威压。 但出乎意料地,漫长地煎熬过后,踏仙君却是一摆长袖,冷冷地斥令退下。

直到水榭中再没有外人,他才缓缓转过了身,抬眸狞视着坐卧床头的人。 他早已换上了一件干净衣物。墨燃知他最重人前脸面,在太医来之前已用温水为他将面庞与脖颈都拭净了。

不再碰他之后也确实是缓了过来,人亦清醒许多,如今半身盖着衾被,黑水晶似的眸子养微凉月光,静静与他对望。

披垂青丝让面庞只余巴掌大,又衬得其薄透如冰,好想好想这样上去将之捂热了。

但是帝君终究不能做到让自己颜面尽失。

墨燃攥着拳头,一字一顿哑声道, “你便就.......”

“厌我,至此?”

不过是个吻。难道就能让他心气郁结,暴病呕血......?

他不禁怀疑,此前待他宽容,留他独住水榭,放他任性思念,会不会其实错了。

只这事终旧太荒谬。墨燃还抱一点希望,死死盯着人,紧绷着盼他一个回应。

那美好凤眸本是淡漠,听他此言,却蓦地盈上了碎星子,清泠泠地像春日小小轩窗。 浅淡落英是有晴,葬作花泥还添伤。

有一瞬他相信这样的楚晚宁不会待他残忍。墨燃等着他说话,盼到颈后凝了秋霜,再等下去便作花发。

可那人咬了咬唇,不知多用力,教虚白都染上秋色。 他艰涩道, “我早就让你走......”

嗓音也是濡湿的,湮灭春日的淅沥小雨。

“....是....是你自己不信。”

其实事已至此,他是时日无多,再去辩去解释,去挽回他们之间债台高筑的仇恨,早已没了意义。 墨燃身上的咒术不能失败,他不要他在这行将就木的身体上再费心机。

误会就误会吧。哪里又差这一件了呢。

而墨燃显然是信了。一张脸涨得通红,牙关都在打战。他似乎又习惯性地要上前,也许是要拽领子,或者强吻。但楚晚宁疼怕了,揪着被角缩了缩,又低低哀道, “别过来.....”

于是那高大伟岸的身影僵立原地,再不敢进一寸。 晨午的温光都留在了外边。虽然楚晚宁一直抬着头,墨燃的面色也晦暗到看不清了。

尔后似是过了一世,楚晚宁以为他要风干在烟尘里,他才缓缓背过了身去。 无人知那已罄了他全部意志。

墨燃的厚重的外袍已给了楚晚宁遮身,里头只剩一袭轻衫。 硬实的腰封紧束,更显他长身挺拔。很多时候其实也想做崇巍松柏,他是帝君,自然遒劲安稳,却无人愿意依赖。

他的金丝燕要飞,墨燃觉得好荒谬。可他不能不准,只能为他爪上缠裹银线。 “本座......给你两个月时间。”

他终还是黯然低道, “我不动你。“

”可你若是养不好身子,养不起来、服侍我,那你明白,他也没有几天可活。”

墨燃最后也不曾回身。 很多话以前怎么说都有底气,如今好似也只能自语自欺。 “本座对你仁至义尽。但你生是我的人,死亦作我的鬼。”

“别以为人没了,你便能逃了。”

楚晚宁却是没怎么听明白。他涓尽了鲜血才吐出那些违心之语,脑中早就一片冰雪天地,只能承下他离去的背影。

那身影太好看,他到最后都没舍得移开眼,一直追到了暮色四合,夜雨苍茫,仍觉依然映照在眼瞳上,做他灰白世界里唯一的鲜华。

每一次的离去都可能是永诀,他可以不强求,却终会想留着惦恋。

楚晚宁就那样呆坐着。 此夜之后,黎明将不再有,饿或者痛,亦都再无感觉。

红莲水榭被强大的结界封锁了。

有心人别妄想私会,禽鸟归来也被灼烧成点点光烬。

楚晚宁被软禁在里头,只有太医煎的药剂日夜不断送进去。那是帝君逼他们写出调理心病的方子,温补虚亏者有之,除热清毒有之,宁心安神者亦有之。

而墨燃守在结界的入口,亲尝每一碗汤药。

他日日隔着水榭高垣,想像他逐渐好起来。 不能再写,大约便不会企盼回音,不会辗转遥思,夙昔难寐。

他又想起以前,楚晚宁方随了他的那几年,他们常常吵架,但他睡自己怀里仍安稳。 不会总是躲得好远,总想着别人。

墨燃知道自己这样有些残忍。楚晚宁如今不能抚琴不能题诗,终日只剩药引作伴。 但他偏生是最怕喝药的,平时要蜜饯垫着舌,甜豆奶漱口,哄不好了还得亲口给他渡。

可他没别的办法。 楚晚宁是必须得断了那些妄念的,他不得不教他吃苦。

他却不知,楚晚宁在里头孤身一人,却仿若身处炼狱。 那心头痛楚不尽,绵绵无期,甚至乎让他屡生去意。

宋秋桐收不到信,又听红莲水榭出了事,细节没人说得清,便恐怕事迹败露,终日提心吊胆。

她再也没见过墨燃,想必是留在那同他厮守了。一面嫉恨,又是忧惧惶恐,但手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楚晚宁。

他显然也是明白人,不曾同墨燃有逾越,否则也不会活到现在了。 宋秋桐还想逼逼他,逼他把夫君还回来。

从来病中最是惹人嫌。如果楚晚宁整天吐血,形如枯草残枝,墨燃想必兴味索然,不可能还会想看他,想碰他。

因而那蛊虫便成日在他心脉中翻腾啮咬不断。楚晚宁知道宋秋桐怪罪他断了尺素,可他又能有什么办法。

仅能终日食难下咽,夜不成眠,大部分时间都在处理自己呕在床边的鲜血。

漫长的磨难似要把灵魂抽成丝,好容易让人困倦恍惚。初时难受得狠了,楚晚宁还会抱着墨燃留给他的衣物,那一缕残梦的气味,予他分分神挂念从前。 可后来实在自己也嫌自己肮脏,心绞总来得突然,仅剩这一件,弄污了便再没有。只好红着眼,默默不舍收进了柜。

到最后也唯有那一方海棠残帕陪着他。

偶尔会想起,他也曾是高贵无端,万人崇敬。雪冠上镶天青月华石,见之便知北斗仙尊。他的名字原是他人口中神话,当初是众家逼抢不堪其扰,才卸了玉冠埋名于此,然后碎骨断脉走到今日。

楚晚宁没有怨过,也不是不甘早逝。但他确然没想过,生命的最终竟会至这般煎熬难堪,这样尊严尽失。

他早就折在泥中面目难辨,却还得耐着孤寒,等待身躯腐败。楚晚宁缠绵病榻,临终被囚,经常只能蜷缩着,揪着旧物神游天外。

那些时候他很脆弱,想很多事情,这一生似织乱的锦,里头经纬交杂好多错。

怔魇时每样都好想好想挑出来一一补过,却又战战兢兢,好怕失手。

他想到珍珑棋子踏破山河那一年,有一刻不是不能将他伤他于怀沙之下,最终却为何指偏。 又忆起花香弥漫的巫山殿里,不知日夜的空阔寂静。他抱着自己一口喂一个玫瑰奶油方糕,好缓好轻。

于是又后悔手没坏之前,墨燃喜欢,应该要多给他奏玉棠引。 可玉棠引是他的灵魂他的命。他又不想以此固宠,不愿做他的琴师。

其实从来都不愿做,他一个无名无姓的小小琴师。

想到最后,疼得眼都花了,楚晚宁抿着嘴,到这时才忽觉有些委屈。 后来他学会了怎么把血吞回去,便不必辛苦擦拭。

然后才念起那年初见,墨燃说过花下拜他,是因他看着温柔,觉得他会是个好师尊。

这样看来一切好像也都没有错,无需要改动。他亦欠墨燃太多,负他错看,终其一生玉石双毁。

又哪里还能贪得无厌,求什么两相温好,消仇弭怨。 他是晚夜玉衡,在这惦念往昔,不切实际,已然太丢人。

如今墨燃有妻子的魂灵相救,便算是最好缘数了,局外的人生死又何足为计。

是以老天若还予他擅动局面,楚晚宁亦只想再见他一回,垫起脚尖为他理好冠冕。 如同幼时弯下腰别好他的发扣,再说一次从此众生为首,俯仰无愧天地。

黑玛瑙般的乌瞳忽而浮了水泊。剧痛之中海棠手帕近乎要被撕裂。

他相信墨燃会好起来的,他终是会好起来的。

之后的日子过得像沼泽尽头,沉重的泥淖延展推移。 除了濒死的呼吸,一身的脏污不再有力量洗去。楚晚宁深知道他不可能再好,还坚持着,也许只为听送药的人捎来一句好消息。

但宫人们不知所谓的好转是什么,也不能告知帝君不论夙夜守在外头。

他自然还是好过楚晚宁的。在墨燃眼中,那最后一个春日,好歹还是个春日。

虽然是苍白无色,缈缈如旷漠。 世界仿佛凝缩作一个点,知道有他在便尚是人间,无他便要天地失重,山川倾颓。

隔开一切思念的冷墙两边,没有谁的时间更缓慢。 墨燃就在他泡沫般虚浮的人间春色里,眷盼如青涩稚嫩的果,忐忑而温柔。

然后到第五十四日,他才觉察突出墙顶的海棠枝丫,原已稀疏的花簌簌落了尽。

楚晚宁从来不喝药。

以前墨燃还相伴时,他淋在矮草上,好快就被发现。 后来他学乖,海棠树枝繁叶茂,与他一脉相生,大抵不会萎得太快。

每一次把药浇灌给海棠,楚晚宁自己都没意识到,这不经意的举动,其实是早习惯了有人在身后管着他,护着他。

墨燃冲进水榭时,见空了的碗倾在他身边。树下一片发苦的墨色,还闪碎泽。 楚晚宁一身黑衫半跪在那儿,好似近乎透明。他一如往常倒完了便回去歇息,此番却是双手撑地,窄肩微颤,怎么也站不起来了。

墨燃从没想过他长日克制苦等,最后换来的是这副光景。 那些暗自忍下的泪,刻意忽略的恐惧,一刹那都成了血色狂潮,将理智全数吞噬。

他几乎是扑跌过去,也忘了这人如今多易碎,拽起了他的衣领,眸中尽是猩红。

“你是不是想气死我?啊?” 他看不见那张面容惨无人色,神情痛楚。楚晚宁的不受控让精神崩溃皲裂,墨燃只是疯魔般嘶吼着,

“见不到他,你连活都不肯活了是吗!”

楚晚宁虚软地摇着头,皱着眉咳嗽。

那些药于他根本无用,他只是太疼了.....不愿意再凭添苦楚。 可是墨燃不管,把人扛着进了房,扔在床上,又直接拉上了帐。

“你是不是非得我杀了他,屠了修真界,尸体堆在你面前,你才会乖啊!啊?”

楚晚宁极其勉强才撑起身子,听他此言,心头突然一阵惧颤,如被砸穿的风铃,尖利的碎响叫他眩晕。

他如今是受不起半点折腾了,却也无神去管。苍白唇瓣哆嗦着,盈水凤眸里,薄薄的镜花水月塌陷。 “你......你.....”

可是那声音细若蚊蝇,淹没在墨燃不断的咒骂威胁中。

楚晚宁好想让他住嘴。墨燃越说他便越惶恐,吐出来每一个飘摇的字,都是他的冀盼灰飞烟灭。 他承受不住这样打击,梦魇要自耳膜钻入,他不顾脸面,狼狈用双手去堵。

墨燃却一把扣住两只腕子,一下压到床头,狰狞的脸贴至近前。 “本座算是明白了........”

“那回屠了儒风门,回来之后你乖得要命。” “你其实就喜欢这样对不对?”

他双目涣散,毫无理据地撕扯一切,想填补那残破深渊。

“......只是需要一个理由,来好好挨本座的操,对不对?” “你是不是在怪本座拖了这么久都没来操你?”

“够了!” 楚晚宁喘着气要挣,哪里挣得开,终是咬着唇,红泪倾泻而下。

实在是撑不下去了。墨燃之后又说什么他都听不见了。 世界聚成浓重暗云,淅淅沥沥成密雨,一切都在溃散,在溶解。

他不知道有人吻去了他的泪,焦急无助地。楚晚宁只是不能接受一点点失败的可能,痛苦抽着泣,好不容易找回了声音,连人都没看清,就泪眼迷濛地哀道, “你,你给我句实话.....”

“你究竟有没有、有没有同皇后亲近......”

话音未落,墨燃却是静了下来。 反应了好一会他说了什么,又觉确实没听错。

楚晚宁仍是垂头低泣,等了好久,男人没给回应,反倒轻轻松开了那雪腕,又无声捧起了他脸来。

他说, “你,你这是在,吃醋吗?”

楚晚宁没搞懂。

但是墨燃却似恍惚中发现了曦光,犬只在无可挽回的烂泥中翻出纯金。 他不可自控地颤抖了起来,连嗓子都干涩到嘶哑。 “不是,楚晚宁,你吃醋为什么不早说?”

“这算个什么事!” 他紧拥住了他,用力啜吻他后颈,带着点癫狂的、甚至激奋的意味。 “我知道她伤了你,你不待见她。你早说啊.......”

楚晚宁蓦地有些不寒而栗,他不知墨燃意欲为何,只能颤声道, “墨燃......你,你别疯了.....”

“我没疯。” 他的语气是沉缓的。深洋之下温热的暗流涌动着,他说得好认真。 “本座这就把她关牢里,断了她手脚。本座带你去看,好不好?”

楚晚宁面色本就难看,此刻更是煞白如冰。 他缓缓摇头,开始推拒。 “你在说什么......”

墨燃却更温柔了,手里要给他整理鬓发,轻啄了一下额心,又准备为他穿戴鞋袜。 一面忙碌着,又喃喃自语, “本座这就传令.....你要她的命也可以啊。” “这样你就会高兴,会乖乖喝药,对吗?”

楚晚宁一语不发,失措地蹬掉了鞋,眸底一片惶然,退到床角攥紧了被。 墨燃也不恼,压了上去,居高临下,一瞬间让他只剩下他。

“晚宁不看也没关系.....那我们留在这边。”

墨燃的世界好简单。哪些愿望凌驾一切,他排得秩序井然。 只要楚晚宁是在乎的,没什么不能妥协。巫山殿都可做废墟,皇后又何顾生死。

这时候又觉水榭的床好小,褥子不厚,竟特别适宜久居,要楚晚宁夜里再没空间逃离。

“以后本座就住下了。“ 墨燃玩着他的头发丝,紫葡萄般的眸子却一寸不离,凝望他切切道。

”本座给你喂药,本座....照顾你......还可以让你开心。”

他一直是真相信,有那么一段日子,楚晚宁把心安在了他身上。 不然怎么能一吻就动情,探到身下时一大片温润柔泽。

他不承认那个楚晚宁是找不回来的。 不然他怎么会吃醋呢?

这个人多思杂虑,本就不应该予自由,让他空起贪念。 他只是需要个男人罢了。以前自己日夜放纵,把人操到失神时,他不也还是张着腿,哭得好软,要得好习惯? 墨燃伸手亲昵地捏捏他颊边。 “其实你明明很喜欢....天生骨子浪荡。”

只要给他点时间,他就会再适应的。 墨燃低低叹道。

“本座知道的。”

“虽然那会嗓子坏了,你不曾说,可我都明白。”

而今日在此叙旧事,那些密不可言都是你知我知,从来不与外人相干。 墨燃唇角卷起好看的弧线。说穿了除却自己,又有哪个男人能做到让他饱食餍足。

“晚宁,这些薛蒙都不能.....只有我....” “只有本座.....” 他终于阖目吻上去。

他为他什么都弃了,那一对冰糖糕也似的甜软唇瓣,是他应得的馈礼。

“以后只有我们.....你也不必管皇后了。“ “本座自己搞定,本座.....会把她烹了.......”

才一触上便似隔了一世,那些烟水迷濛跨过尘光纷至沓来。 墨燃吻得忘情,说话也漫不经心。

楚晚宁却是在喘息间凄怆悲泣。他摇着头要躲,泪水溅入发丝里,银河之中点点繁星。 “你不可以........”

“你疯了......那是你的发妻!”

墨燃倒是有些迷惑地,拆解他衣裳的动作却不曾停止。 “发妻?我可以休掉的.......”

楚晚宁听闻,又是绝望地阖眸,一对凤目已然红肿,莲瓣上碎露滚动。 他就那样仰颈,喉咙里有血水混着咸涩,近乎窒息地抽着气。

墨燃其实不明白他在难过什么,便用自己的方式,在他胸前亲吻,温柔似穿花蛱蝶,蜻蜓点水。 对楚晚宁而言却仿佛火炭烧炙,烂肉穿皮。他哆嗦着要去拉开,十指却软得似月光抚过,一衣带水。

墨燃抬起头时,才见他目光悲凉,唇瓣翕动,孱弱无声。 但有一段时日读过他唇语,他却看懂了他在说什么。

......你不爱她吗?

楚晚宁一字一顿地在问。明明静默无声,却仿若有哀伤遮天蔽日,随时要倾作洪涛。

墨燃粗犷的眉宇深深蹙起。良久才回神,问道, “这是什么问题?”

“休掉她你可以乖乖喝药,乖乖陪着我吗?”

凤眸里有什么在那一瞬幻灭了,一闪即逝,墨燃没捕捉到。 豆大的泪珠依旧滚滚而下,似被打穿的天池冰泉,破碎的梦忆斑斓。 男人却已然埋首在他颈项。

什么都毁了,什么都没有了。

楚晚宁再也没气力说一句话,任由墨燃摆好了他的腰肢,分开他。

支撑他咬牙的薄弱基础坍塌,他立时就成了散沙,微睁的眼里一片空茫。 墨燃抓起了他瘦白臂弯挂颈后,他也就软软挂着。

于是他更加肯定了他在吃醋,便吻他的眼角,他星辉明媚的小小月牙,不能哭干作一片荒漠。 “你别难过,我没碰她,没碰.....”

“所以你也不能再噁心我。”

楚晚宁仍是偏着脸,没有反应。胸腔中一阵阵巨浪,将毒液冲刷入骨血,让他颊上颈边都泛起病态的潮红。 太疼了,疼得他几乎难以维持清醒,更遑论推开他,求他放过自己。

而事到如今,他已败得彻底。即便今日不死,他也没有能耐再救他一回了。

打好久以前,尚在巫山殿时,便已疲惫不堪,离开后的每一日都是透支了心神才换来。

这一回,他是真想歇歇了。

墨燃的怀抱温暖,似黝暗的浪潮覆盖上来,边缘闪着珠贝般细碎莹光。

楚晚宁逐渐不能视物,终究无力闪躲,溺亡其中。 腿脚好像是自己环上去的,都是潜意识的习惯,就像他一次次咽下要夺路而出的鲜血。

他依旧能听见墨燃在说话,只是好遥远。

“晚宁,本座也可以不欺你.....不弄疼你.....”

一片混沌中,下身好像一寸寸地在被占有,却是极缓,极谨慎,好似知道他隔日便要作晨光下泡沫。 但楚晚宁想跟他说,其实感觉不到的。全身上下都如烈火焚灼,他就是要粗暴,也不可能超过心脏被蛊虫咬碎的痛。

但是言语此刻也是奢求,他只能发出短促的轻哼,如昔年他哑声,沉醉却不能表露。

有零丁热意打在他脸上,感觉温柔春雨撒下来,他就要退化做含苞待放的海棠木。 那样好似也很快乐,不会再为谁所伤,也没有什么要背负。

然后意识中最后一点灵光都涣散了,楚晚宁也没有听到墨燃还在轻轻地哄。

“你别那么不听话,别总想着死,成不成....”

【玉棠引】第八章

墨燃恍惚醒转时,人已回了巫山殿。 记忆之中,身前仍是那张温清的面。两潭脉脉秋水静谧地凝望自己,不似往日疏离。 那苍渺雪色第一次染上煦光,像冬日甜橙酿成水红的酒。

有生以来从未见楚晚宁那般温柔,以至他一睁眼便消褪地迅速,荡漾深泓就这样被无边夜色涓吸至干枯。 他头疼欲裂。

墨燃皱着眉撑起身,心似一面冰凉水镜,随着动作浮现瞬逝的诡谲暗影。他无法形容那感觉,尚在困顿,守在床边的女子便扶上了肩头,软腻的胸前随之贴了上来。

好奇怪。

他实在太久不曾碰皇后,如今对她倒是一点情欲也没有。 只是他的妻子一通殷勤,画蛇添足给那壮实的身躯掖上厚重暖被,急道, “阿燃.....觉得怎样了?你可吓坏臣妾了....”

墨燃扫了她一眼。 二月寒气未消却已着了春装,身子黏着自己像是离开便要冻萎了。

他向来不喜她如此,宋秋桐奴颜媚骨,每每只让他想起那人宁死不折。

可是今天却是心里空落落的,连带也没什么脾气,便只淡淡道, “妳为何在这?”

皇后被说得有些委屈,噎了噎之后红了眼眶。 “臣妾便就不能来看看您么.....”

“您都让人给下了药了....”

没说两句已点点垂泪,墨燃却只是迟缓地眨了眨眼。

下药......

是啊。确实是楚晚宁给他下的药,而且行事坦荡,毫不掩藏。 本以为他难得给自己烧菜,最终却是为了这般。又不能说这人大逆不道无法无天,只怪自己偏偏要稀罕。

但墨燃还是有些不可置信。

不是不信他有这个胆,而是楚晚宁虽一向厌恶于他,厉辞冷色,但从小到大,其实不曾做过什么真伤他的事。

如今却不惜故作柔情,手段阴毒,也非得逼他走。

这又....究竟是有多恨呢? 墨燃重咳两声,喉间火辣辣地酸涩,他明明该暴怒的,但事实是,他竟提不起勇气去把人抓回来。

楚晚宁绝情至此...他又怎么能显得没他一刻都不成.....

是宋秋桐打断了那失重般的落寞,捧了碗冒着热气的汤食过来。她迳自吹温了,舀了一匙送到嘴边,哄道, “先吃点热的垫着吧,否则要让那药给伤了肚肠。”

温暖鲜香钻入鼻腔,墨燃才怔怔回神来。 定睛一瞧,原是一碗猪骨汤作底的炒手。

许是知道他胃里阵阵泛苦,那汤里不敢浇红油,只撒了零星辣子调味。 炒手也没从前师昧包的那般圆滚好看。折边捏得歪歪扭扭,理应剁至细碎的葱末大小不一。

看着同以前最钟爱的那碗全然不同,但真入了口又觉得,太相似,何以如此相似。

面皮子滑如绫缎,肉馅儿饱满鲜甜。蜀中最好的厨子都做不出这味道,以至于师昧走了这样多年,墨燃都不曾想过要再尝。 熟悉的温柔滚入喉道,眼前云雾蒸腾,模糊了的内殿墙上洒金的墨青暗纹。他本就觉脆弱无依,此刻竟蓦地酸了鼻腔。

实在是太遥远了。一切都未曾被仇恨饕餮吞蚀的日子。 他还有师兄弟相伴,一个暂且牢固的屋檐,让他可以假扮死生之巅的二公子,尝着亲近之人下厨做的,幼时从未有机会妄想的美味。

其实若不是那人早逝,他见死不救,他们不要发现他其实是个假冒的野种,墨燃也不至于要靠他们血肉浇养双肩,去撑起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家园。

谁会不想过那有人疼,有人爱护的日子呢?

心脉似有经年累月的淤沙阻滞,苦楚早已积聚到无法呼吸。他抿着唇咕咚咕咚吞下了整碗,直到一滴不剩,又因太急促而呛咳不已。

搞得皇后又是一阵手忙脚乱地想安抚,墨燃却红着眼摆了摆手,良久哑声问道, “这是.....妳做的?”

宋秋桐讪讪一笑,垂下了头。 “臣妾手拙,让阿燃见笑了。”

尔后一个不经心地抬眼,恍惚间又是旧梦里朦胧笑靥。墨燃痴痴盯着她唔了一声,却再没有了下文。 有一瞬心里蒙昧到不辨今昔,总觉其实他娶的就是师昧,他仍然是那般温婉细致,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给他做炒手。 确实是,比楚晚宁掺了药的稀粥要好吃许多。

....但意识到这区别竟教人莫名想哭。

只墨燃还没有机会为自己丢人,身边人已是心下了然,抓准了时机,将头颅偎到了他颈间。 她似幼雏翼软,细羽纤纤,需要雄鹰环翅守护。 絮絮低语时,呵气又是嬿婉如春。 “......楚待诏当时同臣妾说了,他不愿回来。”

”臣妾对他...一直心有所愧,便应允了,这才亲自过来照顾您的。” 言及此处,她又稍稍偏过头,无辜眸子闪烁细密幽光,要引人陷落。

“他还说......“ ”两情相悦之人,便是要待在一块的。” 那一字一句像凉水,点滴冷在心间。

“臣妾心悦于您....觉得他说的,很是有道理.......”

是啊。墨燃也觉得,确实是极有道理的。 连带那话外之意,彼此怨怼,最好诀离不见,竟无一样得以相辩。

他抱着那已空了的瓷碗,忪然望着缩在怀里的人,几乎是不由自主地拉起暖被,一道裹覆了她。

师昧在底下那么冷,只剩一把孤寒枯骨。 他不由自主颤了颤。

…..自己又如何能教皇后再挨饿受冻呢。

楚晚宁百般计较,最后还是成功了。 宋皇后受封以来那么久,终于得以入主巫山殿,做他名副其实的结发,阒阒六宫之中独领芳华。

她想着也许以后就是这样了,从此要连理相依,帝后同心。 只她也不是多感激楚晚宁,这一切本就是应得的。付出半魂治好了墨燃,才让他不再行此有辱纲常之事,她对得住良心,更不负这世风清明。

可虽占尽了理,碍不住墨燃无情。她此番费劲扑腾,弄出千层浪,男人心底的热意却不是为她而滚烫,泉涌的波纹疏阔之后,又归于杳杳寂静。

他也不是待她不好,只皇后从没想过他茹毛饮血,有一日竟也会打算相敬如宾,举案齐眉。

墨燃不仅没碰她,初时的迷惑淡去后,竟是连巫山殿都不回了。

他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回事。只是夜里难以安枕,看着宋秋桐爱软着腰肢彻夜紧贴着他,身上擦了浓郁乳香,把自己妆点成一块腻口的糖糕,他就总是睡不下,总想起那个人。

闻起来幽淡似海棠皂角的那个人。 好麻烦好难搞的那个人。

明明入眠时就紧搂在怀,可昏光中恍惚醒转,他却每每背对自己缩在大床的角落,只有墨色揉染,蜿蜒在被褥之外。

那如今宋秋桐极爱的枣色绒毯,原来只是为他所备。用的西域工匠,在上头毡了长而细密的毫毛,一点绣纹也没有。 那人底子弱,皮肤又细,墨燃不给衣服穿,却也怕他夜里给寒气侵凌了,或让针脚给扎疼了。

只是楚晚宁不领情,就爱躲得远远的,远到只能掀起一个边遮身,烛花里一抹雪肩,汗湿处珠光沁着檀粉。 凑上去悄悄地瞧,仅能见到眉宇微蹙,睫毛以下都掩在阴影里头。

如今想想,实在也没比这娇柔女子要硬气多少。

墨燃是非得把他抓回来的,甚至乎再要一遍。 抱在怀里凉津津的,里头却潮热如暖泉的那个人。

但楚晚宁就是好奇怪。连睡觉都非要端着架子,可真欺负他了,却又只含着水红淡眸,受得无怨无尤。 昏罗帐中荒唐的九十七个夜里,他一直是那般。多数的时候用自己的身子,如果墨燃要求,他也可以俯下去为他舔舐。

静默凄寂似夜昙吐蕊,为他做这以往从不愿为之事。

但墨燃看不明白是,他总要将头垂得那样低。 额心两散的柔缎铺泄下来,只余幽睫轻扇,鼻骨没入云翳,寒山影渐稀。

自打以往他就爱闪避,如今更似歪垂的兰铃,恨不得全埋泥里去。他分明哪哪都是美的,葡萄脚趾玉竹腰肢弓月颈子,却其实哪哪都比不上那张脸。 墨燃是最爱望着他,尤其情事之中,一眼便要教魂魄都摄不回人间。

却不知楚晚宁有偿还的孤勇,仍会倨傲自欺。他不怕做他的奴隶,却依然奢望他可以不看清自己。

墨燃他只是需要一个人。甘愿匍匐脚下为他吞纳下万钧仇恨的一个人。 他楚晚宁一条残命,这点东西也不至于给不起。

可还是会希望,有一天若是真的弄没了,他在墨燃心中仍是旧时清白模样。虽然也不会好看到哪去,好歹别记着最后的鄙陋肮脏。

所以,也只有在墨燃做到忘情,肌骨于痴狂中近乎碎散,楚晚宁怀疑自己不能熬过去时,他才会忍不住抬眼,默默凝望男人沉醉的侧颜。 冰湖中深不见底的悲凉,偶在某一瞬倾泻。

而待到帝王终于激射在他身体里,再去捕捉,去吻,楚晚宁通常已没了魂,无力再遮掩自己满面春色。 是以他也永远不知,墨燃眼中他就是他的清风明月,是他的沃土膏腴,是他一整个大千世界。

......墨燃很想他。

很想很想。

那思念是漠里长沙,吹不尽茫茫纷杂。楚晚宁种下的术法后来只让他越发虚匮,宋秋桐每每靠近,心里总是撕裂一般地难受,有时墨燃觉得他几乎要疯,若不能寻得那一泓甘泉,便要干枯至死了。

他终于还是受不住拉下脸面,要去红莲水榭抓他。

只是事与愿违,他一再低头,难料最后不仅碰不着人,甚至话都没说上。

墨燃是近乡情怯的。 原本隔着窗缝偷偷望,瞧清楚状况再下手,免得吓坏了他离家出走的猫儿。 但也就是这么一眼,便教他怔立原处,几度失神。

楚晚宁他不一样了。

温柔安静,眉目宁和,活得像一株被放回海中的珊瑚树。 过去因缺水而枯槁的枝桠再度泛上浅薄柔红,莹莹碧水中胭脂灵动。

其实那容色依旧是清癯病弱的,却无碍墨燃瞧得分明。 与之相对那样多年,楚晚宁心里骂他畜生他都能听见。那凤眸里是一潭死水,抑或瑶池明泉,他怎会无法分辨。

.....才不过离了自己两三天,他就活过来了。

不知何时弄伤的指尖缠着白绸布,他也不晓得收敛。月白的兰草弯腰在桌边,他轻颤的腕子悬起,执笔微移,缓慢写下一纸又一纸抒意。

薄暮春光透窗纸吻在柔和颊上,斜影清幽,一室宛如映画。 楚晚宁垂眸扶袖,仿佛不知年月般,专注地撇撇捺捺。

墨燃看得痴了。偶然忽忆起他说过,两情相悦之人,便是要待在一块的。

那么他心悦之人必定在远方。

按在门扉上的小臂僵硬如木根盘结,终是失力坠落,自弃了他维生的土壤。

后来他每日只是默默地隔窗暗探,好似多偷得一眼便足够他残喘。

而楚晚宁依旧不知停歇地写信,晨昏定省,书罢便让白鸽啣去。 而白鸽每隔数时辰便展翅归来,却从未捎过回音。

这样的规常日复一日,那人不知羞也不死心,即便对方流水无情,他也依然故我,飞白不绝。

每一次,墨燃都很想拽落那只信鸽,在楚晚宁的面前折了它的颈子,再把他的心意拆卸撕碎。

想当面质问他,他已经是他的人了,为什么,为什么还要动歪念头。 然后就背着人躲在这,给他送多少精炭也不好好添,难道只为了圆那一腔畸恋。

可他终究什么都不敢做。楚晚宁若要固执,他从来都无处奈何。 不给他写,万一他又要不开心,又要生无可恋,难道他还得亲手把人送薛蒙怀里么?

墨燃亦不知自己何时竟那般卑微,觉得但凡人好好待在水榭,那也就够了。

楚晚宁被自己娇惯了那么多年,受人冷落日久,总会死心,会明白薛子明到底比不过他。

当然若以往他曾放点心思在皇后身上,便不至于没发现那赤翎雪鸽,原是她豢养在宫里的宠禽。

宋秋桐如今捏着楚晚宁的命,却到底忌惮他。人是不可能安插进水榭的,便命他日日报备行止,可曾见过、碰过墨燃。若有不从,就要教子蛊反噬。

楚晚宁成功取了她魂魄,确实别无所求。舍一条命就为这个果,希望墨燃能够好好守着她。是以对于宋秋桐他多半依言而为,起码最后的日子里能少受点罪。

只是凝神落墨时细述自己孤身,总免不过要念及,那个曾过从甚密的人。

如今不再无理纠缠,想必已然好转。楚晚宁那寂冷面上亦常不自觉,会浮起消逝太久的温柔。 心中再是渺渺万顷霜雪,因得偿夙愿,也都作软絮翩翩。

可余生再多挂盼也好,他不过是一湖枯水映月。想念他的时候也愿意为之而短暂明亮,却更明白永不可企及是那天边皎华。

楚晚宁从来不想,也不能想,这一世还有没有机会见他。

他太淡然,松木般伫立于岁月洪流。也不是不伤人衰花落,帐帷腐朽,却终究呆傻,不懂得如何为此而低头。 是以墨燃等到了来年春,楚晚宁当初以灵力种子栽的海棠又凝玉苞朵朵,都没等到他愿意放弃,回到他身边。

没人有心思去欣赏,是年别样苍白的海棠花。

水榭里的书绢用去一卷又一卷,年末积的厚雪都给莲池添了清浅。墨燃是望眼欲穿,甚至要化作亘古不倒的石像,眸光成无边长浪。无法忍受的空虚让执念越发汹涌难抑,要让洪涛灭顶,连带着痴情的楚晚宁一道埋葬。

只是最后先沉不住气的还是皇后。

楚晚宁循规蹈矩,却总说墨燃不在。

但若是不在水榭,他又能去了哪? 宋秋桐终日苦等不见人,巫山殿再宏丽也不过梦幻泡影。她的人生没什么坎坷险阻,付出魂魄已是太大的损失。

受了此等委屈,楚晚宁答应过的却不曾实现,她有气能向谁招呼。

能想出来的小女子把戏也就那些。楚晚宁太乖了,不好用蛊物惩罚,但是给他减减饭食还是能做到的。 她曾因楚晚宁吃了太多苦,便觉这利益关系里,他也都得尝一遍才合礼数。

楚晚宁如今日常吃穿,其实都还是踏仙君授意,刘公去备。但老者总归不可能亲送,皇后现下地位不一般了,愿意卖命的也多,一点银两下去,虽不可能做到换了食盒,偷偷取走一两件那是半点不难。 下人都想,反正水榭里头也就一个琴师,不小心饿死了,帝君亦是不会发现的。

楚晚宁自然有察觉,却不知同谁说去。不过如今没那么多体力消耗,有时夜里胃疼了,靠着额外又送来的酥点,倒也还能顶着。

只这一来二去,宫人觉这琴师是好欺负的,皇后既让他们变着法儿折腾,那一日便有人肥着胆,换了酸腐的吃食进去。

殊不知帝君都是看着的。平日里怕扰了人,远远见盒里空了,便就安下一颗心。 但此次午膳送进去两个时辰,最后却原封不动退出来,终教他起了疑。

于是上前去查,那婢子当场没了命。

墨燃脑中气得都是火星子在迸,熏到一片焦黑模糊。当下什么也顾不得就撞门进了水榭想痛骂,骂他为什么还在倔,为什么不肯吭声。 只房里头不见影子,呼嗤着怒意掀床倒柜,最后却是在小厨房找到了他。

那人骨立的肩头撑起早就嫌宽大的乌绸,望着空落落的厨房攥着袖口,显著有些局促。

因平时若不是墨燃相逼,他是不烧菜的,厨房里并没什么储备。但楚晚宁前夜本就吃得少,现下也是真饿了,终究还是咬着唇,认真翻找起来。

于是墨燃便呆呆看着他,自己生火拾柴片,然后在石缸里舀出许久前剩的生米。 只有小小一瓢,看着便知不能裹腹。 楚晚宁也明了,只好加了很多水,煮清粥。然后又走走看看,见了盐加一些,见糖也加一点,又丢了几片黄得发苦的菜叶。

但墨燃真的看不下去时,是他又不知打哪找出一叠馄饨皮子,因放陈了粘在一块,被楚晚宁剥烂了扔进去,一通搅和。 反正都是能下肚的东西,他亦不甚在乎的样子。

可墨燃却知道,他那张嘴可挑了。以前做长老时尚且好恶不形,后来身子差了,病到不醒人事时,才知那般难伺候,味道稍稍差了点都不肯入口的。

他一直觉得他是话本子说的那种冰肌玉骨,只食人间烟火不能长肉,养他从来是战战兢兢。 只楚晚宁那硬脾性他也不是不晓,宁愿自己瞎折腾,也不可能回头求一句。

但他又怎能由着他胡闹呢?

墨燃终是一语不发,上前劈手夺下了木匙扔地上,扣着腕子转身便要带他走。

楚晚宁似是很惊异,又如往常般,自己一碰他,不论时地便是要挣。 墨燃觉得脑中经脉怕是要蹦断,强压着暴虐本性,只回头恶狠狠地啐道, “回巫山殿!”

楚晚宁却话不对题,一面掰扯着,愕然失措道, “你,你怎么会在这....”

墨燃浓眉倒竖,懒理这人恨不得同自己此生不见,扯起他小臂暗自咽下苦涩,咬牙切齿。 “我警告你别给本座废话.....”

可是楚晚宁还是不长眼力,那膀子看着就要断,却还用尽全力要拉开他。只如今哪来力气给他要强,没两下便已气喘吁吁。 墨燃见他饿得腿脚都要软了,眸光亦乱,五指还轻颤着扣着自己,没来由眼眶一红。他狠命甩开了手,指着那锅不堪入目的物事嘶哑道,

“你.....你宁愿这样,你都要跟我拗?”

楚晚宁让他这一甩,脚跟也没稳,退两步靠灶台边偏过了头,也不正眼瞧人。 “一顿不吃有什么大不了......“

他整理着自己被抓乱的袖口,烦道, ”我以往受了伤,昏在水榭里几顿没吃过,也不见得会死。”

墨燃眼前一黑,胸口阵阵翻腾,指着他的脸痛斥。 “你倒也不看看你现在是个什么破样子!”

楚晚宁抬眼,本似想再辩,却突然哽着了,唇瓣微动,终是无声。

是啊。 本来就生得差强人意,如今临了衰败.....怎可能不难看。

但他本来就不想被他看到。 是他自己要来的。

楚晚宁睫羽颤抖,陡地垂下了头,云鬓雾绡一般滑落,半掩欺霜。他撑起了身子就要回房,走时低声碎语,字句飘渺寡情。

“也没人.....逼你看。”

“回你的巫山殿去。”

他是清白如纸,未曾招惹过他。若墨燃自己快些回去,皇后便不会再给他苦头吃了。

只是迈开的步子都未曾落地,就教人猛地一拽,按回了灶台上。双臂都被反钳在身后,不得不挺着身子去迎男人压上来的胸膛。

身上的人气息好粗重,自脖颈淌到胸前似实质的流火。他独有的味道已经有些陌生了,才钻入鼻腔楚晚宁便有些撑不住,眼前有旧日红蝶在舞,他颤抖着别过脸去。 墨燃不允,大掌缓缓掰回来,他气到都有些找不回呼吸,干哑道,

“楚晚宁,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如今动的什么污糟念想。”

他脑中已是昏溃,轰鸣不已,早也忘了什么隐忍,见着那雪珠般耳垂,便红着眼啃了上去。

“你以为,你如今躲在这....自己一个,就干净了?”

想到他为了薛蒙,便愿意捱这般苦楚,那嗓音就激愤如蚕弦割到丝丝断裂。 “......就可以盘算着同谁双宿双飞了?”

墨燃怨恨地撕咬着,不顾楚晚宁此刻全然受不住,剧烈颤抖,仍然死死扣着他,一路吮舐下仰起躲避的皓颈。

那领口布料粗糙,刮着他下颔,墨燃眼底阴郁,一把给扯烂了。 腰带绷断,衣角裂开巨大破口。那好歹是楚晚宁如今仅能蔽体的所有,就这般破碎滑落,堪堪挂在小臂上。

他看他悲愤地摇着头,再不愿让自己越雷池一步。小小的头颅完全抬不起来,被松开的双手颤得不像话,徒然想将一袭残缕遮盖住他如今糟糕的身躯。

可墨燃哪里能知他难过什么,一个着恼将亵裤也毁了去。 然后无视他崩溃欲阻,他毫不留情地分开他,宽厚的身躯挤了进去。

帝君眯起锋锐如鹰隼的眸光,带刺般扫过他的身体,又带着鼻音讽道, “还是你以为.....在这边,本座就不能办了你?”

“你是越活越倒退了啊。”

楚晚宁双手撑在身后,满面惭色。衣冠楚楚与赤裸残败,让他根本没脸见人。

但为了不在他面前躺倒,匀长的腿儿又不得不环住他。 有粗砺的指掌顺着膝窝,寸寸沿根源滑下。楚晚宁浑身都绷紧了,颓然无望地挣动。 唯颈项是梅枝抽了骨,墨燃瞧不清面上乱红,仅仅能听见那哀凄的劝阻。

“不....不要。” 他似乎很是忧惧。

“你、你怎会....你怎么仍是如此.....”

墨燃听了很久,絮絮如乱缕,也没听明白他的理由是什么。

楚晚宁颓丧极了,又蹙眉道, “你该回去,回去陪皇后....”

帝君早已不剩什么耐性,当即一掌扇在了他雪臀上,疼得人腿根乱颤,死死咬住了唇。

“你他妈在说什么鬼?” 莹白细润立时浮上血色,墨燃还用力掐着。 “你想他想傻了?”

楚晚宁紧阖着眸子,努力咽下泪水,只觉极端羞辱又极端无助。身下柔嫩被男人粗糙的绣金蟒袍辗压着,墨燃又不予他逃避,非得捏着他下颔,森然寒声。 “你躲什么.....太久没挨操了?” “给我抬头....看着本座。”

可他听见那个字,哪里还能乖。就算是饿得哪里都软,仍是哽着一口气往死里挣。

他不懂。他都已经成这样了.....为什么墨燃还要看....还想要..... 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结果啪地一声,那处又狠狠遭了一巴掌。 楚晚宁没捱住,低低的啜泣破碎在唇间。

墨燃再没有给他机会闹脾气,豺豹般猛然倾覆而下,却又在他后脑撞上石面前稳稳揽住。

楚晚宁舒不开泪眼,阵阵眩晕,什么也搞不清了。 他只是本能地瑟缩着,要钻入意识的壳。

墨燃的身子好重,是层层崩裂的万丈山棱,惊天动地直要毁在自己身上。楚晚宁受不起这样罪过,只觉灵魂都要碎散了。

那人还是吻住了他,连喘息的时间都不给。微眇不可捕捉的呜咽恰巧被含住,融入他的甜软,缠绵之中一寸寸咽下心底。

墨燃明明就好恨,见不得他可怜模样,仿佛逼良为娼。 可当真的拥紧了,实打实霸占了他的蕊嫩温香,墨燃又不想待他粗暴,不愿落一副偷抢之貌。

他本来就是自己的......一生仅属一人。 他对他从来就不是求而不得,更没有什么得而复舍。

一直都是他.....只有他。

但他的楚晚宁哭了,柔软指端贴在自己胸前,连摇头都没力气。那粉颊是初夏绽开温热红棉,放一个午后就会糜烂在暴雨里面。

墨燃不肯承认他难过,大掌上去覆住迷离凤眸,被烫得扎心也不收手。

世界于是陷入无尽黑暗,楚晚宁宛如坠落深洋之底,是万钧重负,无法呼吸。 却又湿热温暖,逼得人混沌沉迷。

他其实是痛的。唇齿才相接,心底就一阵绵密地疼上来,教他满手沁了凉汗。

心头肉有蛊虫在啮咬。那种疼是让人失神的,要把魂灵缓缓消耗了,然后不觉间散在渺茫天边外。

可是真的好暖。他过去住惯了巫山,搬出来之后总是冷着饿着。楚晚宁不是捱不住苦,可若墨燃愿意疼,他又怎做到不贪这一晌朝暮。

他送他走之前,便一直遗憾不曾吻他最后一回。

尔后别离的时间长了,漫漫长日里不经意地回想,都是那个流缎朱霞,尘光似梦的傍晚,才意识到此生此后什么都不会再有。 往日再有什么恨,生死之前反倒都忘却了。

他大抵没想过那个梦还能圆。所以痛一下,又算得什么。 楚晚宁渐渐地挣不动了,就那样软了身,躺在积尘的石抬上,任由他拥吻着。 青丝月华般淌落,要流到生命尽头。

墨燃原本是真的要在此处要了他的。 他太乖了,美好到让他亦要流泪,竟连下一步该如何都记不得。

之所以停下,是因为口中浓重的血腥味。 自醉人的喉道里涌上来阵阵腥甜,似盛了葡萄鸩酒的池子。

墨燃愣愣地起了身,退开看他。楚晚宁被他吻得迷茫,凤眸轻阖,静静仰着,唇角滑下一丝血线。

他立时就捧住了那张脸,忙乱要拭去,手却抖得不像自己的。 虽然一世之主,此刻却如小儿一般无措,墨燃张口无声,良久才碎声凄惶道,

“你....你怎么了,怎、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楚晚宁被他揽在怀中,用了好一阵才逐渐聚拢了神。他似乎也不太惊讶的,只是按在桌缘撑起了身,低头自己擦拭。

可是却擦不完。才刚抹净又汩汩溢出。他喉头滚动,仍是咽不及,袖摆之下的唇瓣凄艳,又顺着颔线滑下颈项。 楚晚宁沮丧又彷徨。垂着头一面断续呕血,又笨拙地捂着口,以发丝与广袖掩面。他胡乱拢起破败衣衫,眼前一片模糊,他已直不起腰肢,就那样踩着虚浮步履要回房去。

偏身而过时,还低低道,别看....不要看....

墨燃也被抽尽了力气,惊惧之中茫然,只知道伸出手要去拉他,被楚晚宁用了最后的力气甩开。

“回去….找皇后。” 他喃喃道。

然后视野蓦地一黑,门槛近在咫尺,他却终究颓软跪落在地。

男人又要靠上来,楚晚宁却好怕。 他知道现在肯定很狼狈,丑陋肮脏。他已经不再自傲,没有妄想,但仍然不愿意墨燃在。

不想让他看到这样的自己。 他不懂墨燃为什么不滚,怎么喊都不滚。他真的不恨他了,何时了了,都不会再怨了。

那他为何就不能顺着自己一次。

他真的只求死前最后一点尊严。 为什么他就不肯给呢。

怀璧续章 -【守玦】第二章

“我没在跟你说笑。”

姜曦垂着一对精致的眸子,对比墨燃的入骨入魂的恸愤,他的表情平淡如秋水上胧烟波。他就那样缓缓地走了过去,一欠身坐在了床头,淡漠的眸光流转到了楚晚宁身上,开口的时候语气轻缓如云卷云舒,彷佛只是要娓娓道来一个,与在场之人都毫不相干的久远故事。

“那天晚上楚晚宁来找我,说要换一种毒药。”

他一边漫不经心地整理被墨燃抓乱的被角,一边状似温柔实则无用地,将之铺拢在那早已冰凉如雪原的肩上。 “毒心之药。” 他很有耐心地解释道, “药性极其温和,只在血脉中流转,不会浸润入脏腑,最终....心跳渐缓而死。”

“这样他就有时间,换你的血,把毒干净彻底地转到他身上。” “我也是现下才懂。”

然后他抬眼看向依然如坠十里云雾,恸惑之情不亚于他的墨燃,眼神无声示意他双手环覆之处,又道, “如今他是死了,可孩子不过是他身上一块肉,他们的血,不是互通的,”

“孩子的血,是没有毒的。”

许是察觉了那人听到此处稍稍惊疑的神色,姜曦凝眉顿了顿,才又冷然道, “不过少了母体养护....它不可能撑太久了。”

他在说这些的时候,确然就是个当世药宗的之首的样子,那样不带任何欺瞒地,平静地陈述事实。没有特别惋惜不舍,亦不曾刻意落井下石,好像一切由来因果皆已注定,他也不过是个旁观者,公正地引导满身罪孽之人去赎还他应当背负的责任。

他轻声作结, “但它干净的血,可以换给楚晚宁。”

“你说什么.....?” 墨燃纠缠着眉头望他,短短几个字勾勒出来的画面,就已经残忍到教他心头淌血。

“杀了它,把它干净的血,换给楚晚宁。”

墨燃的眸色陡然黑了下去,那个瞬间像是灵魂都给抽干了,就无需面对那泯灭了人性的试炼。他无法自控地逃避现实,不肯再听一言半语,可是神识懦弱地在暗昧之中兜兜转转,却又不得不明了那终究会是他唯一的选择。

就跟过去的每一日一样,一辈子都只能被老天操纵着,杀人如麻,造无尽灾厄,如今终于轮到自己的孩子,他却只能红着眼,再做一次那个没有心,也不配感到痛的魁儡,手起刀落不容许一丝半毫的区别。

可是,他怎么可能不害怕。他畏惧得宁愿一死了之。

是谁非得把他逼到这步田地?他根本从来就不愿意如此.....

鼻息有些闷住了,视野迷茫一片,他呆滞地眨了眨眼,无感地跌下一串泪,姜曦之后种种艰涩难懂的解释听起来都变得无比遥远。

“那是一种疗愈禁术。我无法帮你,只有令他怀孕的乾元能做到。”

“不过你要知道,既是禁术,必有反噬。但所为救人,后果倒也不是太严重....”

那个人平铺直叙,语气委婉地彷佛真心想帮助他,为他刷洗受尽磨难之后满身的血污。可他手上拿的是细密而锋利的铁梳刑具,一下又一下云淡风轻,却连皮带肉地刮去了他的魂灵。

他说, “你亲手杀了坤泽的孩子,你们之间的契自然就解了。他醒来之后会忘了你这个人,并且视你作仇人。”

“不过这也很合情合理,是不?”

姜曦絮絮叨叨,倒也没觉得比起孩子这样附带的后果有多了不得。反正当年本就是差点杀了对方的怨侣,倒不如当作顺道把旧怨给一块抹杀了去。 可惜他自己说着说着,也才发觉这个法子约莫只会一路将之抹杀到了土里。实际上逆天改命本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东西,你以为换回了一个人的命,可老天哪里会吃亏,奉还的不过是拥有同样容貌的另一个人而已。

“....只是此术倘若开启,就终身都会附加其上。就算你为此散尽灵力,它也会榨取你灵核中一星半点的力量来维系,直到你死。”

“除非你死。”

如果是这样,他又会怎么选呢? 姜曦亦忍不住好奇。 “那他就会再次忆起你了。”

墨燃在那一片荒唐的混沌之中笑得苍凉。

这哪里算什么起死回生。 他们两人之中,终究还是要走一个。姜曦不过是帮他把通往那无望终局之前的梦魇延展至无限长,再笼上一层温软朦胧,自欺欺人的轻纱罢了。

他终归再也不可能得回原本的那个楚晚宁了。

哪怕....他无比苦涩地想到,哪怕楚晚宁本就是深恨于他的。可原来的他,却也是为了他这么多年的屡教不改而恨,为了他对之侮辱糟践而恨,为了那些床第缠绵而恨——那些楚晚宁对他的情感, 本也还勉强能自我安慰地包装作因为在乎,所以才失望才痛苦才怨怒。

可是撇去了这些记忆的恨又算是什么呢?

没了那些岁月织就的牵绊,他又还有什么理由绑缚他,又能靠着什么留下他? 用他教给自己的一身修为,继续强逼他、压迫他么? 留下他的壳子,对着凤眸里头陌生的灵魂,然后没日没夜地要他么?

墨燃觉得他一点也不想这么干。

一直以来都以为不过爱他一身肤如凝玉,操起来腰似弱柳眸染霞云,可真到此刻才意会原来真正贪的是他一点清泪,挂在凄艳的眼角祭奠,为过往、为恨,为了他记得他是他的徒儿。

可是就算如今他不会再欺辱他,也不愿再见他心伤,这人也亦不能再陪他默默共饮醇酿,陪他记着那些破碎在血海之中褪色模糊的旧事了。

他不知道换一个这样的楚晚宁回来能做什么。

姜曦在他漫长的沉默中自顾自地离去了,留下写了咒诀纸谱在床边。推门而出时见着两个守夜值更的俯首贴耳在门旁,知晓踏仙君尚在人世,早惊得面如死灰,看着他们掌门的脸满是惶惑,被他一个眼刀给轰了。 “想活命还不快滚。” 姜曦压低着声线怒道。

而房里的人自然没有心力去察觉这样一个小小的插曲。

他依然静静伏在楚晚宁身边,如同这世上所有初为人父的乾元一样,最想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耳朵贴于妻子的腹上,尝试去捕捉里头孕育的小生命对自己血浓于水的亲厚。

可惜他没有得到坤泽温软的指尖掠过他的发,垂着不安又带怯的眸子轻声问他说,你会爱我们的孩子吗?

他也得不到来自胎儿的半点回应,弱小的骨肉安静又哀伤地蛰伏着,彷佛也为了再感受不到相连的脉动而畏惧,不敢再折腾那个无私照护了它数月的孱躯。

墨燃侧着头,厚实的大掌轻轻抚摸着身下人的身子。他发现他好像从来没有待他这般温柔过,于是一滴泪滑进了鬓边耳际,沾在楚晚宁素白的衣衫上,哪儿都是冰冰凉凉。

有生以来第一次,他觉得他错了,觉得后悔了。这辈子造了那么多孽他从没怕过反噬,如今却痛恨他不该总亵辱性说要他坏上自己的孩子,又在他真的怀着的时候边操他那处边说他下贱,再爽快地看着他哭,看着他疼。

此刻,当悔意席卷而来又掏空了他的心脏,墨燃才后知后觉地想,要是这俩安静的人儿肯给他哪怕一句话,他肯定要把他们摁在怀里亲吻,狠狠地亲吻,告诉他怎么可能不要,怎么可能不爱,要是他现在能给一句话,他命都能豁出去给他。

只是说过了无数次的恶语哪有那么好收回,胸膛里拔出的利刃又怎么可能粉饰去鲜血。楚晚宁总归是信了,那些夹杂着流矢的话他全往心里去,受不住了就干脆眼一闭心一横,真带着那个屈辱的惩罚一起,痛痛快快了结了他卑贱不堪的一缕薄命。

他化成了坠落悬崖的一抹白影,决绝到连走之前都不肯给他一点暗示,不曾留过半句别语。

可是一颗心,究竟要被糟贱到怎样的地步,才能让一个素来坚忍卓绝的人,甘愿这样颓败残破地走?

墨燃想,他确实还是挺能耐。本想着怎么折辱他的师尊那人都能死活撑着,没想到最后竟是靠这样的方法成功逼死了他。 怕是也只有他这样的穷凶极恶之人才能做到了。

掌心蓦然泛起幽淡的灵光,覆在被他捂出了温度的肚腹上。墨燃也不由自主地哼起了歌。

他本来就是这样的。罪孽滔天,什么都做得出来,什么都下得去手,自然也不差这一桩这一件。一边怀着深沉的爱意用童谣轻哄着他的孩儿,一边逆行它的血液剥夺他生存的权利,这样疯魔病态的事,同样也只有他,只有他踏仙帝君才能做到。

只有他这样活着与死了都没有分别的人才能做到。

他阖上了眼,泪水不受控制大片大片染湿了底下的人,他浑身都在颤抖着,紧紧咬着牙根,却还坚持着唱。 他一面希望他的孩子能感觉到一分一毫,他痛入心扉的爱意,一转念却又盼着那没长成的身子不具灵识,不需要无助地承受这种毁灭性的残忍,不需要因为双亲的冤孽而孤身流连旷漠寒凉的冥界。

是以开始时彷佛冷静而无畏,唱到最后却依旧是弃不成声。但那灭顶的痛楚中支撑着他的,不过是一丝悔过的意念,希望此番他亲自折断了那伤害楚晚宁的利刃,反手扎进自己的胸腔后,他能够感到重获新生,卸下耻辱的包袱,从此予他他想要的自由和快乐。

而这样忏悔的过程是上天给他降的刑谴,他有多爱他的孩儿,他就得还赎多少罪孽。可无论是痛到神识模糊也好,或者绝望到没了理智也罢,他此般的行径仿若疯癫痴傻于常人不可理解,归结到底却也不过简单的一句,他受不得楚晚宁不在身边。

他可以手刃亲子灭绝人性,也愿意未来独赴炼狱,他的爱不比谁都少,因为于他而言这一切都敌不过一个楚晚宁。 哪怕是一个再也不会认得他的楚晚宁。

整件事情看起来就是那么荒谬可笑,可他无论他是否承认那深沉的爱意,混沌矇昧的心还是自作主张地替他做了决定。艰难的禁术几乎耗尽了他灵力之后,他还未有机会见到面的孩儿终成了一滩染了毒的黑血,脏污了他妻子一身皑皑皎洁。

那一刻他几乎濒临窒息,终于喘息抽泣着哭嚎出声。他抱着楚晚宁逐渐回暖的身子,像是受伤发狂的兽类一般呜咽着,攥紧的指掌几乎都要把衣衫拧碎。他是明白的,他挚爱的孩子确实不过是他这个恶人沾染在楚晚宁上的污秽,本来就是又低贱又惹人嫌。他无声地在心底大喊着,如今他都赎完了,他已把楚晚宁爱的干净无暇都还给他了。

所以够了吗?甘愿了吗? 可以回来了吗?

他撑着脱了力的身子爬起坐到床边,哭到红肿不已的双眼此刻已经再流不出泪来,干涩地半睁着,带着无尽的苦楚描摹着那早已镂刻进了骨髓的轮廓。他满足而凄凉地泛起一个浅笑,可是彻骨的哀伤却让他持不住笑意,唯有伸出了颤抖的臂膀将清瘦的人拥进怀里。他甚至没有力气去好好清理楚晚宁,只是抱紧了人低声道,

“我们先回家....”

“晚宁....没事了....” “我们回家了,嗯?”

随着最后一声征求性的轻哼,一个吻印在了他的额顶,犹如一瓣苍白梨花飘落在地。 墨燃心里知道,无可逆反的咒诀加身后,这恐怕就是他最后一次亲吻这般安静乖巧的他了。

御剑离开时,整个霖铃屿都被掩在了无边无际铅灰的天幕里。老天已算是稍作同情,好歹止了雨雪,没有再折磨那肌骨魂灵都成冰的两个残躯。 姜曦是目送着人走的,挂着一身灰青的长袄,靠在回廊的柱上双手抱臂,凝望渐成黑点的人影。 他当然不会傻到没事再去提及踏仙君一开始予命的承诺。他们的谋划自此已彻底是功败垂成,倘若墨燃反悔,也决计没有人可以再奈何他了。唯一稍稍安慰的是他的缓兵之计仍算起了作用,此刻料想他确实没有报复的念头,孤月夜尚可暂且保全,他便已是求神拜佛。

但愿那个人是真的能做到让踏仙君信守誓言,让这广邈山河多安宁一天是一天吧。

-

墨燃推开水榭微微陈旧的木门时,里头除了两日前楚晚宁没用完的早膳被下人清理去了之外,其实一切都并未有什么不同。 可是他推开的那扇轻门,却沉重地如同间隔两世的重峦烟瘴,遥远地像是横亘了阴阳的地堑天河。

彷佛无甚变化,却再也不能相同。他抱着依然未醒的楚晚宁静静凝望着房中摆设,几乎可以看到过往两人在这小小的空间里无数点滴。

那些无声晃动的虚影此刻美好得像戏剧,他也是直到如今才明白,过去那个无时无刻心怀怨愤的他,过得竟是那样天仙般的生活。

也许有无数次将他抵在墙上或窗台上缠绵时因为侵入得太深无意中结了契,也许楚晚宁无声的顺服不是因为心寒,而是依从了本性而对他生了亲近。 原来那么多个静默相拥的夜里,床帐中一直都有着三个人的呼吸。

那些全然的占有,血浓于水的甜蜜,所有他梦寐以求的美好皆来得无声无息,又在他未尝来得及细品之时被夺取得那般轻易。以至于待到他猛然醒觉,那些曾经切切实实拥有过的一切,最终竟也同一场大梦无甚分别。

可是星移斗转不过两个来回,墨燃早也不再是过往那个幼稚鄙陋的自己了。经历过了一次人鬼离间,哪怕如今的他除了这幅温暖的躯壳外一无所有,他亦愿意倾尽余生来抱残守缺。

他轻轻将楚晚宁放在了熟悉的床上,温柔地笑了笑。

他们终于回家了。

下人端上来烧得温热的水盆又退下。踏仙君锁死了门窗,剥去楚晚宁一身脏污的衣衫,终于有机会在属于他们的家里好好擦拭他。拧干的软布抚过他颈间的伤,平坦的腰腹,又带去了腿间的血,在水盆里洇作一朵又一朵转瞬即逝的彼岸花。 墨燃虔诚而不带欲望地给他擦洗着,像对待一尊玉雕神像,知道洗干净了之后这人就与他再无瓜葛,海棠信香也将回到最初时的冷冽清雅,这世间任何一个人都有权利与他相争,楚晚宁也能矜傲地选择最终予谁攀折。

如果这个美丽的坤泽醒来后同他说要离去,说要与别人共结连理,他又能奈他如何呢?

屈服的泪跌在了熟悉的光裸的身驱上。当那个人有一天终于已死为诫,墨燃早就失去了过往那些强逼于他的胆量了。

他取了旧有的衣衫将楚晚宁穿戴齐整,甚至都没敢多做流连。然后他又爬下了床,疲困已极却也不愿越矩地守在他身边。楚晚宁已然开始觉得不适,额上冒着细密的汗珠,又一一被半卧枕边的人给轻柔拭去。

覆压于他身上强悍的咒诀,正一点一滴剥去他对墨燃的记忆。

那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楚晚宁看来很是难受,眉头一直紧紧纠结着,浑身紧绷冷汗凉衫,连唇瓣都在细密地打颤。 墨燃却根本没有比较好过,体力与灵力都尽耗的他此刻亦是形容枯槁,却还得眼睁睁看着楚晚宁将他遗忘,在落下了孽种之后,彻底摆脱他曾给过他的一切桎梏。

那是怎样摧心挖肝的惩罚,他无数次差点控制不住地想要阻止这无法溯逆的一切,想在他耳边大吼不准他忘了自己,想用力将他摇醒逼他看着自己。 可是楚晚宁双眼紧闭,好像极端煎熬又极端畏惧,连睫羽都痛苦地战栗。他看着他在魇梦之中摇着头,断续呓语着不要,他就又觉得心软了,心疼了,不想要再跟他僵持,也不愿再去逼迫他了。

他没有办法。楚晚宁和他在一起的所有记忆,都是扎在他魂灵里的利刺,每一段都让他苦不堪言,甚至没有吉光片羽可供留恋。

是以哪怕心里仍在淌血,他也只有妥协地叹息,轻轻抚过那光洁的额顶,弄开紧蹙的眉心,低声地告诉他,

忘了就好。忘了就没事了。 忘了就不怕了。

可惜,他根本就没有懂过楚晚宁。

他根本就不明白楚晚宁何以哀伤,何以忧惧害怕。他又哪里是那般脆弱的人,哪里会被早已咬牙捱下来的过往吓得褪尽血色,折磨到痛不欲生。

这样的焦灼一直持续到深夜,直到墨燃终于支撑不住那对于身心的凌迟而晕厥,楚晚宁都得不到半点来自爱人的救赎。咒术如同撬开了灵台的利刃,把他的神识翻搅成泥淖,在脆弱颤抖的蚌肉里挑走它用数十年苦难含育出来的珠贝,取而代之以浑浊鱼目,撒落一地鲜血。

他全身高烧滚烫,彷佛在炼狱里被重铸肉身,极深的寒夜中一点点稀薄的意志让他艰难地动了动手指,攀到了昏死在床边的人身上,渴求他一点回应,弥补他所剩无几的真实。 他睁不开眼睛,在那有生以来尝过最残忍的极刑里觉得无比委屈,他早已记不清这几日的前因后果,只是困惑墨燃何以要这般待他,然而与法咒殊死拚斗到了最后,他所能做到的,也不过是在夜里断碎地,苦涩地再最后唤了一次他的名。 还有两行滚进了发丝里的清泪,在隔日天光大放之中被湮灭了证据。

墨燃醒来的时候,已然是趋近正午了。冬日少见的暖阳温柔撒进了这一方融聚了太多苦难的房间,楚晚宁正安静地睡着,眉目冷致而平静。

踏仙君的一只臂膀和腿脚被自己压得酸麻不已,巍巍颤颤地起了身,见床上的人呼吸匀长,不再紧绷颤抖,心下欣慰,便一跛一跛地到了小厨房去给他弄吃食。

而待到他抱着人,慢慢喂下用各类温补药材混入猪骨汤一道煮出来的稠粥时,方才宣的太医也到了。隔着丝绢把着楚晚宁的腕子,老太医沉吟片刻,便回秉道他脉息平稳,虽然刚刚滑了胎,底子也是孱弱,但都是好生将养就可以将身子骨补回来的。

可踏仙君仍是不放心,又努力回忆着姜曦的说法,生疏地盘问楚晚宁信香的状况。那太医又仔细探查了一番,认为所谓信息错乱的情形目前已查不到迹象,寿元亦当是无损,几次保证下来,踏仙君一直吊着的一口气才稍有松泛。

太医走了之后,他偏过头看着楚晚宁沉静清瘦的容色,垂着眸子轻声叹息。

这大概是这些天来他听过的唯一一个好消息了。

他又将楚晚宁摆回了被褥里,拢起了床帐遮住晃眼的光。他自己折腾了这么些天也是头疼脑热,意识有些昏聩,上一次吃饭也忘了是何时,可是他却仍有一样还未完成的事。

一直记挂在心里,无时无刻在心尖上碾磨的,提醒着他余生都不可能摆脱那样细密的痛苦的一件事。

他找来了一块不大不小的白玉,笨拙地将之削出了平面与尖顶,走到了水榭院中有着树荫庇覆的角落,为他的孩儿立了一个小小的碑。

而他的孩子小到从未拥有过名字,也没有任何存于世上的点滴可供抒意,以至于那属于它的墓碑清简到一个字也没能刻下,便是焚了银纸衣物也无从托寄。来自于父亲无尽的痛楚与爱意根本无处依凭,最后只化成愧疚的泪,浇灌在冬季干硬的土壤里。

墨燃他从未做过一个父亲,此生第一次思索着该用什么东西来哄孩子,却是在它冰冷的坟前。他又拖着僵硬的步子去御花园里寻,可是这样冷的天里其实也找不到什么孩童喜爱的鲜艳颜色,最后只折回来一朵在深冬里盛放的玉茗山茶,重瓣柔细,皎若凝冰,被他温柔而轻巧地摆在了空荡冷寂的墓边。

他又伸出手,轻颤着,像是想碰触抚摸什么,最后仍是颓然垂落,彷佛这一劫已经抽去了他此生所有的气力,再也感觉不到何为春暖,何为纯粹的欢欣。

他低声同他的孩儿道谢,告诉它它的父亲如今已然安好,愿它来生安宁,无需挂念。

这样一坐,便是一个午后。待他记起还有人需要他的照料时已然是近暮了。墨燃失魂落魄地走回房里时,床帐已然被拉开,里头的人像是刚醒,坐起了身,有些困顿地眯着眼,像是在找寻记忆里缺失了的东西。

踏仙君原本疲惫已极的眸色顿时盈上辉光。他的呼吸不由自主地急促了,呆立了一瞬后,他按捺不住激动迎上前去,却又在见到了楚晚宁回望的,无比陌生的眼神时悚然无助地停下。

他就那样僵立着凝望他,目光被水雾弄糊的时间已经足够他确认自己在咒术上的精湛强悍,鼻腔顿时酸楚不堪,只好张大了口难堪地喘气。可也许是确认了楚晚宁果真忘得一干二净,亦毋需在他面前故作威严,害怕他发现自己有情,于是仇恨的面具终裂解作难看的笑意,虽然痛苦不已,可是至少他回来了。

无论失去了多少,拿什么去换,只要他依然在这,他就别无所求了。

他无法自控地伸出了手想去触他面颊,不带着任何多余的目的,只是想确认他是个真实的温暖的人,再也不会变成一具趁着梦里松懈就自顾自凉掉的身躯。

那简直是他一生都不敢再忆起的噩梦,太可怖,也太过分。

可惜他还不曾碰到他,楚晚宁就面露噁心地别过了脸去,下意识退回了自己熟悉的床上,语气不善地问道, “你是谁?”

然后他像是也懒得再跟这人多说半个字,语音方落就垂下了那嫌恶的眸色,盯着自己的膝盖,继续思索着他真正在乎的人。

虽然早有预料,墨燃还是难受到无法维持冷静。一只手僵在原处,另一只掩在衣袖下已经刺破了掌心。他有些不甘地磨着齿关,想着哪怕楚晚宁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他总还是需要一个理由留下他。

于是他抱着一丝卑微的希望瞒骗他,却又想着自己其实也算不上是说谎。 他低低颤声道, “我......我是,你的夫君。”

谁道楚晚宁却像被踩了痛处一般猛地抬起头来,看着那人遮掩不住的,明显带着占有意味的眸光,一个气急,伸手就是毫不留情的一巴掌。 “荒唐!” 他感觉自己被那句荒谬的话羞辱了,打完依旧毫不解气地斥骂道。

墨燃的嘴角直接被打出了血,他却像是浑无所觉,还想着要辩解一般又上前一步,深怕下一刻那个人会说出口的就是他一直深深忧惧的那句话。

他不怕他恨,不怕他伤了自己,他只怕他真开了口说要离去,怕自己真的会放他走,再也不忍心违逆他的任何要求。

可惜楚晚宁虽然不曾想着要走,却还是用了另一种更残酷的方式掏了他的心。

他看着墨燃靠近,厌憎的模样溢于言表,不想这人竟这般不识趣,那么重一巴掌都没能打醒。他急得攥紧了被褥,死死盯着那个感觉随时都会进犯于他的人,脑中飞快地权衡着情势。虽然一直琢磨在唇齿间的字句那般羞耻,可是在紧要关头若能让这恶人死心,他实在不应该再挂怀面子的问题。

于是自醒来后积累的困惑与被冒犯到尊严的惊惧化成一声怒吼,声音大得连自己都被吓得不轻。 “你给我滚开!”

他只觉得自己好像已经许久没有这样骂过人了,吼完了之后怔愣着顿了顿,才有些难堪地补完了一开始真正想言明的态度。 他没意识到自己羞得把被角都揉烂了,耳根嫣红若芍药,瞪着墨燃自以为严正地支吾道,

“我、我,我早已....有了夫君了。”

虽然他暂且还想不起来他深爱的那个人是谁,但总归和身前之人没有半点干系。

墨燃却是呆住了。他好像还板正地站在床前,却已经感觉到自己的躯壳结成了冰,又劈劈啪啪地迸碎在地。

楚晚宁他说什么?

他一脸节烈地推拒自己,用的是什么样的理由? 原来这就是那些年他痛楚的紧闭的带泪的睫帘底下,一直深藏的话吗? 那些无论他如何用药逼迫,却从来没能听他承认的话。

原来他打从心底,把自己当成他的夫君。 连人是谁都忘了,却还记得有过一个夫君。

他以为他抹去的是楚晚宁创痛的记忆,侥幸地以为也许还有一丝机会重新开始,却没料到他竟亲手斩断了他对自己无怨无尤的情意,那份他以为求之不得因而怨愤不甘了一整世的情意。

墨燃几乎要扑跪在地,灭顶的悔恨让他几乎无法思考,也忘了若不是因为那教他此刻恨之入骨的咒术,他根本就没机会听见楚晚宁同他表露心迹。

他痛彻心扉地喘息着,用尽全力压抑自己冲上去拥住他的欲望,抬起头瞪视着笔直的房梁,尝试找回一丝清明,不让自己的冲动带给他更多惧怕。 然后他蓦然想起一件也许更加可怕的事情。

如果楚晚宁是....喜爱他的,那他对孩子的想法....也许就不是恨、更不曾嫌弃.....

意识到自己究竟造了什么样的孽之后,墨燃只觉浑身冷得打战,僵硬的脖颈一寸寸矮下来,畏惧地对上了楚晚宁同样瞪着他的目光。

许是夫妻心有灵犀,他显然也在同一时间,意识到了一样的事情。

那张原就清冷的面庞如今更是惨若披霜,一瞧便知他已然明白了什么。他颤抖的手无意识地抚在自己的肚腹上,彷佛在确认了那可怕的猜测之后,与生具来的直觉告诉了他始作俑者便 是眼前之人。 他苍白的唇瓣开开阖阖,无比艰难才堪堪吐出两个破碎的字。 “是你.......”

墨燃觉得他在那双凤眸里第一次看见明晃晃的杀意。

可是还未曾待那冷剑贯穿他的魂灵,楚晚宁却像是再也支撑不住,嘴角沁出了血沫之后双眼一翻,就那样倒在床上昏死了过去。

锦瑟续章 – 杜鹃【华年】中

快要被操到高潮时楚晚宁好像有些清醒了,羞赧地扭动着想拿手遮住下身。他不想这样一览无遗地在墨燃面前被操射。但那浅显的意图早就被洞悉了,两只手被墨燃牢牢抓在胸前,他就只靠着强劲的腰肌将楚晚宁顶得晃荡浮沉,就像掉在滚油上白皙的面粉团子,相接之处尽是教人血脉喷张的声音。楚晚宁全然无处依凭,除了身下遭受煎炙那娇嫩小巧的幽穴。几声哀鸣过后,挺胀的性器终于受不住地抽搐着,可怜地流下稀薄精水。 根本就射不了了,数度纵欲之后。墨燃有些得意地发现本就不大的小球被自己肆意压榨后变得越发玲珑。淫液沿着柱体而下沾上了他的身,未曾停歇的抽插中汇入下方的湿黏。一切尽收眼底,包括楚晚宁高潮之中的媚态,浸入骨髓的快感一波波冲击着他,于是痉挛着倒在自己身上,口中依然胡乱地喊着,拉出了软糯的尾音。 “.....啊....啊.....墨.....燃.......”

墨燃知道他过一会又会想要了。是以只是按摩着他酸软的腰肢为他做着准备。情药之下的楚晚宁是那般依赖他,小兽一样留着泪,余韵之中难耐地啃着他的锁骨。他意识不清地说着话,却几乎已经用完了力气,声音很低很低,也许墨燃当初就没听清他到底在呢喃什么。

“墨燃.....墨燃......”

自己的手好像又抚上了他浑圆的后脑勺。

“喜欢你.....”

想把他的脸掰起来亲吻。

方动作时,钟鼓轰鸣震响心弦,眼前忽然一片空白。最后一瞬间看到的是他满是泪痕的迷茫的面,湿润的眼里亦在诉说着那一晚他重复了许多次的同一句话。

我喜欢你啊。

人呢?? 人上哪去了???

突然毫无防备地被无止境的虚无包裹着,墨燃不晓得自己是否已经跪爬着起身,是否脱了力在狂奔。 无形的利刺戳在神经上,提醒着什么他忘记的现实,墨燃只觉惶惑到头皮发麻,五感尽丧。他也许在嘶吼着,也许在崩溃地兜转,可是什么都听不到,都看不到。 却让心底蓦然传来的哭声越发耸人听闻。

楚晚宁呢....... 呜....

有个人好像早就知道楚晚宁不见了,怎么找都不回来,哀戚已极地恸哭着。

可是他刚刚明明就还在自己身边。 他们在床上缠绵,他们才刚刚成婚。

他不信,于是继续在一片空茫中探寻着,梦里头的逻辑都是不真实的,他想楚晚宁那么喜欢他,又哪里能不见。 可是那哭声越发地强烈,回荡在耳际,好像痛进了脏腑,哀伤入了魂灵,那....是他自己的哭声,可是自己明明自从母亲去世之后便不曾再哭过的。 太吵了,直是震耳欲聋,声声激荡着他因为恐惧而薄弱的意识,让墨燃简直无法再继续游荡于梦境,一个恍神,就那样直接被那凄凉悲恻的哭嚎给唤醒。

他发现自己躺在微凉的床上,眼前仍是与梦中一模一样,红莲水榭中油上了朱漆的床梁。 他发现自己在嚎啕大哭。 他亦明白了自己何以在嚎啕大哭。

他的全世界,在他甫拥有的隔日便随着晨光烟灭了。那个人允诺他的,一项都没有实现。

就连方才留在他身上的暖意都一点一点凉下去了,没了温度之后又好像野鬼孤魂般缓慢吸食墨燃本身的体温,于是由四肢末梢开始结霜,逐渐冷到脏腑里去,这样谋杀一般蚕食鲸吞着,彷佛再继续,心脏也会随之凝冻了。

他就那样冻结在床上,尸身一般呆滞了很久很久。呼吸缓慢到像不存在,他亦不知究竟是过了一个时辰,一个夜晚,又或是数个日月。 可是在心跳也终于愈趋沈缓,意识逐渐涣灭之时,很深很深的地方却燃起了丝丝暖意。好像是他模糊的视野中依稀可见的楚晚宁的眼,轻轻唤了他一声,温柔地为他点起了一簇微弱火光。 虽然那般微渺,却让委屈的他无比依恋,让他想要支撑着失去意志力的心去捕捉,去再看一次,看久一点。 于是那样一个温暖的眼神,终于让火苗缓缓由幽淡的光晕逐渐成了蔓延全身的暖焰,重新赐给他温度,赋予他生命。便是记忆之中越发清晰的那双眼,彷佛施了神族仙法一般,丝丝缕缕而不容反抗地,终将他溃散的神识给全数牵拉回来。

因为他终于意识到,那不只是梦。 他知道,那一切都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非是幻想,楚晚宁声声不断的低唤,他包含无尽爱意的眸光,自己在因情事疯狂而半醉半醒的那晚的的确确是听过的、见过的。

何以能有假?何以能是骗?

那样深邃的不可能是一对虚与委蛇的眼睛,那般温润动情的也不可能是拐骗诱哄的语气。 一年之后再重忆那一夜,反而让墨燃更加坚信了自己最初的想法。楚晚宁....也许是真的于他有情的。

必须是真的,也绝对是真的。 洞悉事实也好,自欺欺人也罢,他必须这般想,因为只有那样他才能活下去。

便是在这般自我保护的意念中,墨燃甚至开始魔怔地认为只有那夜的楚晚宁为真,自己自初识以来两相怨憎的那位才是教来路不明的邪祟附了身。 可不是吗? 一个人若是真恨真噁心,算得上个良家妇女的隔日都得吊上房梁去,何况还是他那样玉洁冰清不染纤尘惜名如命的人。被辱成这样,却仍是一语不发地陪着他夜夜疯狂。

他必有私心!

他虽是不明白他何以要走,何以要留下那些话,但只要把他找回来,又何惧问不出个所以然。 他不信楚晚宁对着自己还能说谎。 他要找回他,黄泉碧落,不死不休。他要他亲手将那封蠢信撕作碎渣,亲口再说一次梦境中的那句话。

来自那枚耳钉的微弱感应告诉他楚晚宁必然没事,找不着想必只是出了些什么差错罢了。棋子不堪用他便自己去找,无论需要耗上多少个年月,他反正是挨家挨户地搜,直到看见那个人败露之后惊恐惶惑的乌瞳。他就不信还有什么人有胆窝藏他踏仙帝君亲自出马捉拿的重犯,那个只应该被日夜绑缚在他床上的人,他那顽劣的、欠人收拾的皇后。

于是原本行将就木的身子好像突然又生了无尽力气,御剑离去时快得如流星划破苍茫夜空。剑上之人玄袍猎猎,如搜掠狩捕的苍鹰展开遮天蔽日的黑羽。他俯瞰着踏在足下的修真大地,心中无限反覆地咀嚼着那个不堪教化的名字,咬碎了,和了血,融了魄,再狠狠地咽进不可能再逃逸出来的心底去。

楚晚宁。楚晚宁。楚晚宁。 你。 你给我好好等着。

也就是在那一刻,耳钉对于楚晚宁的凌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峰。

自未入夜时就折磨到他近乎离神,墨燃在梦境中想极爱极的那个他有多欢悦,现实世界中他就有多凄惨。几乎濒死一般疯狂出着汗,因为脱水而口干舌燥,一整个午后,喉间尽是压抑不住的呻吟,直到干涩的嗓子再也发不出声音。小屋的柴门虚掩着,近暮凉意在他被凌迟了数个时辰之后才稀薄地渗进来,杯水车薪地安抚着他,终于让楚晚宁稍微醒了醒神。他失焦的凤眸颤了颤,渴求地看向了屋外救命的清泉,良久后又无力地叹了口浊气。此刻他连动一动手指的气力都没有,根本就不可能再爬到溪里头去解热了。

无药可救。清明只是暂时,堕落才是天命。楚晚宁很快地又恍惚了。一波壮似一波的狂潮毫不留情地冲刷他全身每一寸土地,摧杀心志的痛苦甚至让他有一瞬间萌生去意。 反正也见不到他了,他也不要自己了,继续这般耻辱不堪痛苦不堪地苟活着,又究竟何日方是个头。

可惜楚晚宁什么也没能做到。可悲地失神着在床褥之中蠕动,蚍蜉撼树般抓挠着深埋血肉之中恣意妄为的耳钉,他哪怕连想自裁都没有能力。

身后早已被他自己塞了一段柴木。这是他第一次强忍着羞耻这样做了,然而到了这般田地已然是无济于事,反倒是徒增空虚罢了。木条并不粗大,亦不圆润,更不温热,何况楚晚宁根本就不容许自己去握着它插弄,是以那美其名的慰借之物,实际上就是在平添痛苦。湿淋淋的小穴渴了一年,好不容易盼到了点物事,却不是那熟悉的、可以填补到所有敏感点的、带着摧枯拉朽之力的火柱,反而是个棱角分明甚至带有细刺的死物,不禁难受地瑟缩着,只想将它给挤出去。 楚晚宁难耐地留着泪,又将木棍给拔除了,并不轻柔的动作带出了点点血丝,虽则他也感觉不到痛了。仰躺在床喘着气,却欣慰道若是这样死了,好歹不会难堪到他没脸去过奈何桥。这般想着,竟整了整凌乱的衣衫,至少阎王殿前还能像个人。

上天该有多残忍,才会给一个皎洁如清玉的人一个这样的死法。

但他已没有心力去自哀自怜。心跳已然快到像要蹦出嗓子眼,他极渴极渴,视力也逐渐模糊了。全身都在发着烧,左耳垂处更是烫得耳际一片嗡鸣,迷糊之中楚晚宁又挣扎着抬手尝试去撕扯它。 他真的受不了了,他不要这个墨燃留给他的印记了。就算那是新婚的礼物又怎样,他早就已经把自己给废了,那场婚礼也早就不作数了,自己居然还丢人现眼地硬要留着,简直就是自作孽不可活。

可饶是对自己鄙夷唾弃后悔莫及,并难得一回硬气欲与之断个一干二净,早已疲殆已极的他却终究在使力之前双眼一翻,脱力昏死了过去。

几乎是一失去意识,他就见到了墨燃。

有过无数次的经验,楚晚宁其实应该要明白自己不过是又一次地陷入了幻觉。可他愣是意识不到,方才生的半点底气倔意更是在看到他的刹那化作烟云。 毕竟若不是根本放不下,又哪里会坠入这样的幻象。 蒙昧到了极处,只觉是墨燃主动来找了他,终于找到了他,于是他再也无法不直面内心深处对于爱的渴望。不同于以往只要感到墨燃在身边便心满意足,此时此刻,楚晚宁也不管那场景是在屋宇之中抑或光天化日,也见不到墨燃面上其实五味杂陈讳莫如深,他毫无形象地便爬了过去抱紧了他的腿,口中喃喃低语着他的名。 他终于来了。虽然好迟。 他的身子还是那样暖.... 好想念他。 楚晚宁情不自禁地将脸隔着衣袍在那修劲的大腿上轻轻磨蹭着。这样献媚般地依偎了好一会,才发现只是这样墨燃大概不会懂,才想起他向来都喜欢自己说。于是仰起了头双目费力地聚焦,他从火烧一般的喉间挤出沙哑的哀求。

给我,墨燃,求求你。 快给我。

以前大概只要说出前两个字墨燃就会压抑不住地捅进来,不管他要多久要多少都会尽数给予他、满足他。此番一个劲地说了那么多,楚晚宁觉得很安心,静静地等待墨燃掰起自己的下颚随意说几句讥讽的话,然后下一瞬便抱起自己扔上床,或是按在地上直接开始抽插。

光洁的额抵着他的腿侧,纤长睫羽在阴影之中轻颤着,如同楚晚宁因期盼而悸动的心。他真的忍了太久了,真觉得自己都要没命了才妥协的。这样应该不能算是太浪荡吧....。

心中纠结良久,好一阵子才意识到墨燃没有预想中的动作。楚晚宁有些懵懂地又蹭了蹭,不小心碰到他腿间软肉,心下诧异,反而对墨燃不起反应更加不解。他本就不识风月,又向来是被惯坏了的,从来都没想过墨燃有一天也有可能不想要他。 但好歹也是被墨燃日夜不断把手把脚地调教了那么多年,他下意识晓得此刻应该要怎么做。雪润而带粉的鼻头轻碰了那极具弹性的肉团一下,楚晚宁颤抖的指尖从衣䙓下探了进去,找到了裤头系紧的腰带。

....只要舔他就可以了。

墨燃以前都是这样教他的,撩开衣料,从囊袋的底端开始舔。要很温柔很仔细,整个脸屈辱地埋进他的胯下,务求每一寸肌肤都要照顾到。 然后他很快就会硬了,开始舔根部的时候,硕大的龟头常常会抵在自己眼窝眉角,腥膻的情液总是涂抹其上,以致他几乎都睁不开眼。 但还是要一路舔吻上去,乖乖把那些液体吃掉。嗟吸圆头的时候要很小心收着牙齿,不然他会愤怒地用那个巨物打他的脸。如果表现好的话,他会抓着自己的头,赏他一嘴的满胀,一次就抵到紧窄的喉间。然后他必须要压抑干呕的欲望,用濡湿的口腔尽可能吸紧上头每一条青筋每一段沟壑。墨燃给他的训练很严厉,这些时候虽然难受,却连表情都要控制,眉头不可以蹙着,眼神也要是沉醉的。倘若不慎流露出噁心的神色,他又会千篇一律地拿薛蒙的命来说事。 最后他通常还是喜欢抒发在自己喉咙里,还总要逼问好不好吃。标准答案自是不言而喻。 偶尔他也会生出些更加恶毒的心思,快到的时候拔出来极端羞辱地在他脸上一阵乱顶,最后抵着那粉妆玉面迸发,炸出秾丽艳淫的一夕昙花。 那种时候就真的很难掩下痛苦之色了,可是墨燃亦不会介意了。他会无视楚晚宁因屈辱而带泪的眸光,状似温柔地抹下他脸上大片的稠白喂进那小嘴里,然后好整以暇地等待他。只消摆出那占尽了他弱处把柄的表情,甚至都不需要开口,楚晚宁便会无力地偏过因缺氧而潮红的脸,低垂的眸眶殷红冶艳,他的声线会是低哑且震颤的,吐出的字句却永远乖巧而清晰。

好吃。

也就到这时楚晚宁才发现,那个被调教到腰骨都没了的妖精其实从未远去,一直不甘地蛰伏在他骨子里,趁着他理智瓦解便爬出来侵占原本的魂灵。那些令人羞惭的细节他全都记得一清二楚,并让他在那毁天灭地的欲潮与想留下爱人的渴望中跃跃欲试。

他知道墨燃最喜欢他羞愧至极,同时间淫靡至极的样子。但无论怎样都好,他都可以给他,都能够妥协,只要他还要他。 酷烈都摧残早就让他忘了尊严,他觉得只要自己做得好,墨燃就会愿意带他走,回到那个他们缠绵过数年的地方,如同以往一般夜夜都紧拥自己,伴着他坠入梦乡。

旧日美好让他一想便激动得细细颤抖。手指于是坚定地抓紧了裤腰就要去扯,可是下一瞬,透骨的冰凉浇头而下,才终于让楚晚宁从丧失了理智的臆想中回了回神。

墨燃无声抽走了他的腿。

失了凭藉的楚晚宁撑坐在地,有些恍惚。 墨燃是什么意思? 他不是很懂,他从没有试过这样。这个他没学过,不知道如果事情走到这步,他应该怎么做。 无比陌生的男人面前他依旧单纯地像张白纸,局促地翻找救命的字。可玄袍曳地的高大身影倒也没给他时间焦虑,他看着楚晚宁勉力抬起的头颅,一双盈润的大眼在自己投出的幽暗阴影中眨了眨,畏怯又不甘地怔望着,里头承满了盼求的繁星。那对尾端漂红的星眸理应美得教天地失色,可墨燃却忍不住轻哂了一声,只觉他不识大体。

他低沉的嗓音不带任何情欲,这次教了楚晚宁一样新的道理。 “我都有了师昧了。” “哪里还能再要你呢,楚晚宁。”

楚晚宁望着那个人,呆滞了好一阵子,困难地消化了对他来说无比艰涩的语句后,才突然察觉,好痛。 耳垂处好疼,可却又比不上胸膛里的,摧心挖肝一般的痛楚,好像把他的灵魂都拖出来踩在地上碾磨着,一边践踏一边耻笑,笑他堂堂北斗仙尊,觊觎他人夫君,还跪在地上以容色惑人,乞求君王雨露被泽。 可偏偏人家守礼自持,心中只有他的发妻。

楚晚宁委顿在地,全身都控制不住地颤抖着。他知道墨燃说的半句不错,可那样的他还是陌生地教他肌骨生寒。事到如今,躯体的折磨暴露了他脆弱的心志,他竟然还是无法接受墨燃不要他的事实。 实在是太疼了。疼到那磨灭了他的清冷自重、使他变得贪婪浅鄙的欲火相较之下都不那么明显了。

逐渐黯淡下去的视野中,墨燃离去的背影残忍地模糊了。楚晚宁颓软地瘫坐着,又向前爬了几步,想叫他别走,却哑着嗓子发不出声音。虚脱倒卧在地时,楚晚宁想,他确实不能再求他了,那个人确实,已然不再是属于他的了。 别再那么下贱了....

就这样吧....

眼前终究还是归于无尽的黑暗,有如置身于静默的深洋之底。海水慈母一般虚无却温暖地包裹他难得软弱的灵魂,聊胜于无的抚慰着,再安放回那个至死都要强撑的壳子里。 只要让它再也没有机会展露,就不会再丢人了。

再醒来时,他的确又变回了那个傲骨嶙峋坚不可摧的楚晚宁。 他还是有点意外自己最终仍然撑了过去,并且那欲潮褪得干干净净,竟像是从未浸染过这副玉骨冰肌。理智的回笼也来得彻底,好像想保护那所剩无几的颜面。墨燃的话依然回荡于耳际,楚晚宁摇了摇头,森然冷笑出声。梦里的自己着实是可笑而荒谬,竟能说出那样噁心人的话。 真实世界中的自己自然不会是那样的。他矜傲自恃地想。不再被欲望支配后,楚晚宁几乎就记不清那毒是如何凶狠地毁人于无形。白日里的他素来就是这般健忘,总以为披上了素净的外衫,便不会再回到夜里那凌乱的模样。

不过此番他确实是如愿以偿了。撑起了将近散架的身躯,他发现床榻边是一片干涸的深红血迹。楚晚宁有些困惑,仔细审视后发现上头还落了一点晶莹,闪着幽艳妖冶的光泽,彷佛生来便是要置人于万劫不复之地。

听见墨燃的话之后,他居然在梦中生生将耳钉给扯落了。 轻手拈起那个小巧的灵饰,他这才意识到随之剥离不只是墨燃强留给他夜夜不止的私刑,还有他自己的一块血肉。 他解脱了。代价是左耳从此留下一道丑陋但微不足道的伤疤。 他的容貌,之前不甚在意,如今自然更加不足为题。

楚晚宁只是如释重负地想,那些可怕的夜晚终于不会再回来了。至于惋惜什么的,与墨燃再无丝毫牵绊什么的,他如今自然不会容许自己再去想。 自己在梦中丢人现眼的样子,他一忆起便觉膈应。将耳钉洗净之后收在暗格里,他暂时不想再去面对那耻辱的印记。他甚至有些自豪,昏迷的状态下仍然摆脱了这死缠烂打的妖魔,他骨子里必然还是同过往一般坚忍不屈的。

自然这般倔强与他的深情对峙不了多少时日便落败了。当他又开始思念墨燃时,他总想那个新婚之礼拿出来看一眼,就一眼。只是卑微的自尊每每阻止了他有所作为,尤其是想到墨燃说过的那些话。 都是别人的夫君了,睹物思人什么的,他无论如何还是不能做的。

是以他一直都没有发现没过几天,耳钉就被前来探访的师昧给窃走了,换作了一个不仔细观察便看不出分别的普通血晶石。

锦瑟续章 – 杜鹃【华年】上

每一夜的最后,都是在这样以为自己几乎熬不过来的失神中迎来了曙光,然后才在慢慢消褪的情潮里,在早已被汗水和身下淫液浸湿的床褥之中,脱力陷入短暂的沈眠。

后来楚晚宁试过许许多多的方法,甚至包括一头撞昏在墙上。可到最后最有用的,竟是在暮色苍茫之时先行跳入那雪水消融而成的山溪里,在冻得能将肌骨都凝结成霜的水中浸上一整夜,才稍稍可抵抗那焚身噬骨的欲潮。 他是那样怕冷的人,为了缓和脏腑中的情热,指尖脚底每每冻得发紫,清晨时分仍要倒在岸边喘缓好一阵子,直到阳光晒到四肢稍稍恢复知觉,才能勉强迈步回到屋里。

是以师昧偶尔来时,便总见他坐卧在厚厚的床褥中浅眠着,面上一丝人色也无,透得如窑里烧出来的薄瓷。但楚晚宁亦是感谢他的,若不是师昧每月按着他的体质送来温补药食,好歹驱了些体内寒气,他是真不知道自己这身子骨究竟还能这样折腾多久。

他也有想过要问师昧此毒是否有法可解,却又碍于尊长的颜面而过分羞耻启齿不得。楚晚宁甚至还考虑过兴许除了耳坠便能好受些,但是那钉针嵌埋入肉,任他怎么拉扯抓挠,却疼得掉泪也不能支离分毫。 是以每次欲重难忍之时,他都是无力地扯弄几下便放弃了。更何况虽则他不愿承认,他其实并未真的想除去那耳钉。

那是除了他偷出来的同心结之外,身上唯一留有与墨燃相关的物事了。而且是在大婚前夜他亲手种下,里头融有他一滴灵血,更有墨燃特意为自己所创的,世间仅有独一无二的咒法。 是专属他一人的东西,任何人,包括他自己,都不能夺去的东西。

虽则狎昵,虽则耻辱,虽则残暴,至少是来自墨燃的那一片扭曲的心意。

楚晚宁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夜,大婚的前一夜。墨燃挟着深浓夜色而来,俯身凝望自己的面目模糊到辨不清眼底碎光。 是恨,是痴,还是有别的什么? 他还没有看明白他云魄暗涌蛮雾杂糅的眸子,巍峨山岳便覆压了下来。迷濛瘴气汇成了毒雨,暴虐却痴缠的吻中喂给了他,很快就将他腐蚀作湿润的春泥,摊软在他为他铺就的艳红大地里。

不同于过去的开门见山直来直往,好像是刻意的,那一夜他不停地玩弄着他所有敏感的地方。楚晚宁从也没遇过墨燃如此,再是隐忍都受不住地呜咽。两只手慌乱地想扒开他在自己胸前红果上肆意的揉捏,却避不开细嫩柔软的耳垂被他胡乱舔弄到酥麻。热烫的鼻息喷在他雪颈间,涎水吮舐着耳廓,以致那脸红心跳的声响被放大到无限。

往日就算被迫日日承欢他身下,被操弄得太狠时他也会有一瞬失神,可是他从没试过一开始便这般失控。楚晚宁用尽全力在扭动,甚至是恐惧地看着那个人,想从那紫黑色的眸子里窥探出什么阴谋。 墨燃却相反,冷静得像头准备万全的狼。深沉而温柔的眸色毫不回避地望回去,五指轻缓地抚过他面庞。 他知道又怎样,他害怕又怎样。他就快要完全属于他了。制成了那枚耳钉后,他根本就不想等到婚夜,他要现在、立刻就见到除楚晚宁成为了妃妾后身软成泥,因他的赐予而爽到没了傲骨的模样。 所以他要来改造他。 带着厚茧的掌在突起的脊椎骨上轻轻刮着,又情色地攀缘而下,绕过后腰诱人的弧度,在尾椎处细细挠着痒。楚晚宁浑身因为刺激而震颤,靡软的四肢让他的反抗形同虚设,他只有无措地小幅度摇着头,在即将吞噬意志的情潮中低声求饶。 “别.....呜....不要.....”

墨燃倒是有些意外楚晚宁居然求他了,不似以往那般总是冷着脸,闭着眼睛咬着唇瓣。他看起来那么慌乱,好像比自己还清楚他即将面对的一切。

原来要他开口,要靠的并不是强硬的暴力或者无耻的威胁。墨燃确实觉得自己有些后知后觉。此前懒于前戏的他他并不知道楚晚宁的身体居然那样敏感,他突然好奇若是刻意去玩他那处,他会不会真的爽到像春画上那般,被干后边干到直接射出来。 光是设想那个画面,他的脑中便倏忽空白一片。 他怎么现在才想到这么搞他。

以往墨燃确实不曾试过,亦不太执着于将楚晚宁操到高潮。他做爱素来只为自己抒发,是以哪怕碰过许许多多的人,他确实以为画上所述尽是虚假。

但那过人的天赋让他在想要尝试做到这件事时一蹴而就。过去楚晚宁在性事之中总是喜欢蜷缩着小腹,将最脆弱的那条麻筋小心翼翼地掩藏在深处。可那一夜他被掰开到最大,敏感点完全避不开墨燃刻意为之的大力戳刺。当墨燃不再只是想着自己爽的时候,楚晚宁那小小的娇弱的突起根本无可逃避,只有无力地承受那硬硕龟头毫不留情地碾磨冲击。 他很快就被插到哭了,大张的双腿虚软地颤抖。从来不曾在性事中发出声响的他,如今也对于即将跌入未知的深渊感到深深惧怕。以往也许是足够理智足够倔强,却也不过是因为痛楚远比快感要来得容易抵抗。

“啊......啊!不行.....墨燃、不行.......啊.....” 楚晚宁投降了,可怜地哀求着。可是那推拒讨饶起到的作用便是让墨燃明白自己操对了地方,于是扣住了那没有目的地挥摆的双手,重重地压了上去,下身进而操得越发癫狂。

素来幽寂水榭的中,除了夜夜不断的肉体碰撞声与男人粗哑的喘息,在那晚终于被添上了靡软动情的细小哭音。

楚晚宁大力地射在他身上时早就失魂了,从未自行抒发过欲望的他,恐怕都不晓得自己此刻竟是被徒弟直接干到泄了身。 他居然被做到那种极端耻辱的地步。 初精就在那样未经抚慰的情况下,由着后穴被任意地捣弄至迸溅而出。无比悖乱,无比羞惭。可是那快感实在太剧烈了,毕竟是人生第一次高潮,他在离神之中低哑地叫着床,若不是耳垂上的疼痛太过尖锐,楚晚宁大约是如何都不会醒的了。

墨燃就像是终于逮到了机会一般,在楚晚宁依然被情潮泛滥着全身每一条神经而双目空洞时,迳直将那可以令他更加敏感的耳钉穿破了细嫩的皮肤,一捅到底。

“呜........”

楚晚宁抖得更密了,剧烈的疼痛与刺激逼得他失措地抓紧了墨燃,在他身上报复地刮出一道道血痕。快感与痛苦交相逼迫着他,他早已没了清明,不知道这又是什么惩罚自己的法子,但在那般极端的混乱中,心底却仍然为了墨燃永远无法平息的仇怨而低泣。 即便是成婚啊,他们也都只能透过这般畸形而丑陋的方式,自己却仍旧可悲地期盼着、珍视着。 可是墨燃却像是极其满意般搓揉着他的耳根,抹去了滴落的细血,让他的血与楚晚宁的融作一片。 成婚不就是要这样子吗?

他的唇瓣覆了上去,轻轻舔弄着从此以后将因他而不再相同的小巧耳珠,在楚晚宁的耳廓里低声道, “真美.....”

他呼着甜腻的热气。 “晚宁喜欢吗?” “这是本座提前送你的新婚之礼。”

如同轻暖春风由着耳道被送进了魂灵里安抚着痛楚,他的哀伤不知怎么就让这温热的一句话给搅糊了,好像苦涩的药汁被文火煲得暖烫,于是勉强也能入口了。因泪水而模糊的视线飘到墨燃身上,于是他永远也不能忘记红帐掩映中墨燃望着他那复杂的神情,幽烛在瞳眸深处燃起点点柔光。他粗砺的指尖搓揉着自己的耳垂,怔望良久,才宁谧的夜里哑声模糊道,

“他在你的血肉里了。”

“从此之后,你就是我的人了。”

这句话占有的意味太浓烈了,以至于如今楚晚宁想起来心尖依然会止不住地轻颤。

虽然名份已废,虽然无力相陪,只要耳钉仍在他身上一天,他就依然是属于墨燃的,是墨燃的人。

是以无数个寂寞到能要了命的夜晚,明知道同样的时刻墨燃也许正同他真正爱的人覆雨翻云,他仍然靠着那句话给心头带来的一点点甜暖来压制现实的残酷,不屈不挠地将耳钉留在了身上。

可是一切到了他走后一年的那夜,就全然失控了。

那一晚,墨燃梦见了楚晚宁。

其实在疯狂搜寻楚晚宁的最后十几日,墨燃已经隐隐意识到他很有可能再也找不回那个人了。棋子兵已经搜到了边境,呈上来的也很少再见中原面孔。以楚晚宁孤身一人的能力,是绝计无法到达那些地方的。 但在逐渐灰败下去的缥缈希望里,墨燃仍是不肯停歇地搜到了最后一刻,不放过最后一个人。

自然不是楚晚宁。

那一瞬他呆滞了,操劳过度的心神因为无法面对终于作实的失败而空茫一片。 这是个什么样的结果?他找了一整年,翻遍了修真界,尽了他所有能做的一切,却找不到他灵力尽失的皇后。

在墨燃眼中,一直没有什么是他做不到的。修炼禁术也好,制霸天下也好,只要他想,便是让师昧重生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可是如今他真的慌了。最后一丝希望落空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凝滞的脑中完全没有关于下一步的盘算。 他不知道要怎么办。 直到这一刻,毫无筹码以作抵抗的他才终于被残忍事实抓着脸去面对——他可能真的完完全全,永远地失去了楚晚宁。

楚晚宁骗了他,并且再也不要他了。

到底怎么办.....

神智的崩溃不是一瞬间,而是一年来缓慢地蚕食了他本就千疮百孔的灵魂,终在他无计可施的今日吞没了他。灭顶的恐惧贯穿了本就脆弱到了极致的意识,四肢躯干蓦地脱力,墨燃就这样倒进了床褥里,陷入了深沉的昏迷。

他做了一个很长、很真实的梦。

不能说他之前何以未曾梦见过楚晚宁,而是过去一年里他所谓的睡眠,其实更接近过劳之后的意识断片。恢复神智时每每发现楚晚宁依然不曾回到身边,总是惊恐地圆睁着血红的双眼,不规则地抽着气,根本就不像曾经睡过、歇息过。 这还是他在楚晚宁走后,第一次做了梦。

他又回到了他们衷肠互诉,两相缱绻的那一夜。

目光由一片模糊的殷红而缓慢聚焦后,他看到楚晚宁正坐在自己身上,幅度极小地摆动着腰肢。 情药将他折磨得清泪涟涟,宛若细雨中摇曳玉立的红莲。自己有些恶劣地不肯帮他时,他便无力地尝试着满足他那贪婪无度的后穴,换取自己不因欲潮猛烈而窒息晕厥。 而墨燃就那样疏懒地仰躺在床,结实的双臂好整以暇地枕在脑后。这个角度总是最容易将眼前这个靡艳凄绝的人儿身上每一寸美色收尽眼底。 全都是只有自己才能赏阅的。

缎一般披散于圆润肩头的墨发,这样一路流泻到自己腰际,又蜿蜒到床上,在他动作的时候勾引般挠自己的痒。青丝掩映下,是一对被情欲染得艳丽的凤眸,里头含着水光,水光中又是某种见了能让人心绪凌乱却又满足的情感。 但方想追寻,却又羞赧淡漠地撇了开去,紧咬着唇,容色便彷佛依然如往常般禁欲。 墨燃又见不得他那样子。一面贪食着自己的阳物一面故作冷情,身下秀气却高耸着的粉玉早就出卖了他,他却总是鸵鸟一般视而不见。

不过这也是为何操楚晚宁别有情趣,永远都不会腻。他能有多能耐?轻轻顶弄他几下聊表意思,嫣红的顶端就不争气地震颤着吐着清液。矫情的人儿也再耐不住地浅浅呻吟,反而成了违背本心的鼓励。不再咬着自己的时候,才看出他的唇瓣早被碾磨得充了血,鲜红而莹润地如同带露蔷薇。墨燃得了逞,忍不住顶得更大力,逼得人腰肢颓软下来,亲口奉送上那唇齿芬芳与深埋其中的蜜糖。

往日墨燃便特别沉醉于这样的姿势,那般意趣,就好像是在暖融融的夏日午后,躺卧在醉人媚阳里,剥开一颗饱满的蜜桃,独自品味着那专属于他一人的甘美与恬适。

深沉的梦境中,墨燃终于再次品尝到了那种久违若隔世的心懒意足。 虽然不曾有家,却又好像回到了家里一样。

楚晚宁软软地趴在他身上,不肯再动了,好像把一切都交付给了他。于是墨燃便轻轻抓着那圆臀揉搓着,粗大的肉柱在爱液充盈的嫩穴中捣弄,却都只是轻轻擦着那个点而过。这样温存的感觉让墨燃有些愣神,手指无意识地伸到交合的地方摩挲着。 湿漉漉的。花折被自己的巨物给撑到了极致,按揉几下又敏感地收缩,夹得他根部一阵麻。

“墨燃........” 芙蓉帐暖,棠香四溢。楚晚宁在他颈侧娇喘微微,小声哼着,然后又颓靡地扭了扭腰。墨燃知道他是嫌这般温柔不足以抚慰他,却又觉得夜还长,要狠着来也不急于一时。 他太喜欢这样的安适恬静了,是以他只是转头轻啄了他的颊边,大掌在楚晚宁的背脊上顺着细软长发。 “晚宁....” 他也用一样压抑不住柔情的语气唤他。楚晚宁又安静下去了,好像被他的轻唤所安抚,把自己小小的脸深埋了起来,却贪婪吸着他颈间气息,还以为墨燃没有发现。 于是便这样缓缓摇着他,如荒茫大海中一叶扁舟,又如被苍幕遗弃的幼子紧抱承载生命的浮木。墨燃的双眼凝望着床梁,轻拥着身上的人,脑袋一片空空。 如果已拥有了全世界,大概也会像如今这般无欲无求吧。

可惜楚晚宁不肯让他多品品这样的温情,没一会又忍耐不住地嗫嚅着, “给我......墨燃....” 墨燃最受不得他这般,当即便重重顶了他几下,很容易地就顶出了几声愉悦的轻咛。 “墨燃....呜.....嗯......”

实在是不给人好过了。墨燃轻笑了一声,扶起了楚晚宁的腰肢,又抓着他的手抵在自己厚实的胸膛上,让他感受那强而有力的心跳与相伴而生的滂薄情感。 要来就来认真的吧。 楚晚宁细密地颤栗着,和墨燃做久了,他亦明白这是山雨欲来。象征性地插弄几下,踏仙君的嗓音低沉而性感。 “来了....晚宁。” “要么?”

楚晚宁也不矫饰了,他实在是耐不住了,只有点了点螓首,红霞满面。于是墨燃便托起了那妖精般勾人的腰臀,如他所愿狠狠操弄了起来。湿软的穴肉畏惧地绞死了,强硬抽离时感觉到深处狠命地吸着。楚晚宁立时就仰起了脖颈,被刺激到哭吟,双腿也反射性地夹紧了墨燃的腰肢。虽然此夜的楚晚宁总是不断给他惊喜,但墨燃是被冷待久了,仍未适应他愿意这样配合地给反应。此一来便教他也如同被催了情,身下顶得更卖力,双手抓握那诱人线条往自己凶刃上剖,顶端被穴心软肉侍候着,舒服到他亦泌出点滴情液,与楚晚宁的汹涌融为一体。

“啊!.....啊啊.....墨燃,太...太深了......” 楚晚宁一面哭一面摇着头,可他的容颜分明是沉醉的。墨燃痴望着他迷乱的眼,持续地深顶,有些答非所问。 “晚宁喜欢就好。”

后来楚晚宁一直没能好好说话,被操得一脸痴态,他来来回回只晓得不停唤着那刻在了魂灵里的名字。这又给了墨燃一种无尽的安全感,让他知道哪怕那个人已经被干到失去了意识,心里却仍然记得是自己在操他。 只接受墨燃操他,只喜欢墨燃操他。

他连灵魂都被自己给占有了。

只有这样,他才永远不可能再被他人夺去,并且再也离不开自己。 可代价是墨燃亦成了被拘在楚晚宁这池暖水中的鱼,没了他亦要捐身偿命。庚帖书成那一刻,透过这样神圣的仪式,他们已被炼化又交融,好像原先各自美丽的嫘丝被织成了锦,从此之后只有相依才能谱出景致,一旦拆了开便要沦落为一团散线、一文不值。

但这是何等美好的羁绊啊,墨燃知道他从此再也无需惧怕孤单或黑暗。哪怕是在永远迎不来白昼的长夜中,他们也会有个暖融融的家,还有一簇不会熄灭的灯火,在凄寒的,无人肯来送炭的雪夜里,固执而温暖地闪烁。

【晚夜玉衡作死日记 4】

墨燃其实根本就不在乎在哪。 他霍地站起身,溅洒了一地水花。一把将软如春水的楚晚宁捞出来,随意扯过挂在架上的一条布胡乱地将怀中的人擦干,转瞬就扔进了床堆中。那个双腿无力的人却还想爬下床去捡被他弃置的布料,又一把教墨燃给拽了回去。 “你、你根本就没擦干....” 楚晚宁的身子还是湿漉漉的,墨缎般的长发还在滴着水。 “这样会把床弄湿的....”

墨燃却认为行大事者当不拘小节,沉重的身躯浑不在意地覆压上去,“反正你等下也会湿得乱七八糟,擦那么干干嘛。”

楚晚宁羞极而怒,立时就想挣开去捡毛巾。墨燃恼恨地一翻眼,大掌死死扣住纤腰,直接用灵力将他全身给蒸干了。他根本就不能再忍,夜长梦多,他扒开楚晚宁的腿根,宽阔的身子挤进去,又自动自发地将那修匀长腿盘在自己腰上,明摆着教育他现在应该专注在何事上。

然后又忍不住称赞自己。看他,多么体贴,他的师尊只要负责享受就好。他肯定会操到他爽得哼哼叫。 想到楚晚宁情欲之中压抑着呻吟的诱人模样,烧红的硬物再不拖延,灼上了娇嫩的小穴。炽热的鼻息喷在他颈边,带着躁动蒸腾的盼望。他低低叹道, “晚宁....我要进去了。”

这句话听起来像是个告知,实际上也就只是个告知。 再也不是问句。 楚晚宁又开始抖个不停。终于....终于要来了吗。

是啊。墨燃想,终于。终于等到了这一刻。他吻着楚晚宁,语音急促。“我不会弄疼你的。”

这句听来则更像例行公事。近距离看过那兽一般的性器之后,楚晚宁根本就不再相信墨燃的鬼话。他不由自主摇着头。这根本就不是有没有前戏的问题,更不是温不温柔的问题,他是很有逻辑的,这分明就是——

“啊!.........”

那庞然大物终于还是冲破了通幽曲径,楚晚宁睁大了眼,浑身倏地僵硬,两颗豆大的泪瞬时就滑了下来。

呜.........

真的太....太大了....

他还是没能将他的逻辑铺垫完。 这、这分明就是尺寸的问题........

楚晚宁揪着被褥,伸长颈子侧过头喘着气,只觉被撑到极致了。他所有肌肉都绷紧了,好像想护着自己的骨架不分崩离析。墨燃好歹还是疼他的,埋进去了之后就忍着没动,一直等到楚晚宁的呼吸稍微规律了,才隐忍道, “晚宁....你、你放松些,让我进去....”

楚晚宁像是难以置信地缓缓转过头来,一双乌瞳看都不敢看身下一眼。他喘着气,颤声道, “你说....你说什么....?”

墨燃只觉得自己快被夹到缺血了,他紧闭着眼,嗓音涩然, “只有前面进去了....”

楚晚宁一个翻眼,几乎宁愿一死了之。墨燃怕他萌生退意,只好尽了全力哄他。

“师尊,你听我的,抱着我,你、你放松....” 他再怎么难耐,终归还是舍不得楚晚宁疼。温热的大掌搓揉着他的后腰,舒缓他蝴蝶骨的胀痛。楚晚宁觉得现在让墨燃退出去他自己也不忍心,只好轻轻点了点头,听话地抱紧了他。

墨燃继续推进的时候楚晚宁的脸都揪在了一起,但还是死死咬着牙关,不敢喘一口大气,就怕自己像那些养在深闺的处子一般受不住地哭出来。 太丢脸了。

可是他的耐受总有个尽头。墨燃的巨物却好像没有。他只是不停往自己的身体里塞进来,不停叫他放松。可是他的盆腔明明就没那么多空间、他的腿明明就分得不能再更开了。楚晚宁觉得自己真的要被撑坏了,但墨燃就是没打算停,焦急的语音好像自己故意不让他进去。 可是这根本就是不可能、不可能做到的! 楚晚宁忍到了极限,终于还是噙着泪吼了出来, “住嘴!”

“我已经很放松了!!哪儿哪儿都不能再更放松了!”

墨燃皱着眉有些纠结也有些心疼,可是要是现在退出去,刚刚的苦就都白受了。他有些无措,只好轻手轻脚地抹去楚晚宁的泪, “师尊....” “就、就差一点,已经一半了....”

楚晚宁一个气结,直接就挣动了起来,嗓音虽然忿懑却满是湿气。 “我不要了、根本就不能....不要....下次、下次再说....”

墨燃立时就抓住了他的腰,死活都不肯退让一寸。他也有些呆了,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他现在倒宁愿他刚刚忍住了啥都没干,被自己的欲火烧死总比进入到一半却要被迫退出来好受得多。他已经很久没有尝到那紧致无比温热无比的包裹,如今他的前半段都已经爽到快哭了,墨燃就想问天,他怎么可能放弃?!怎么可能浅尝即止?!

楚晚宁被他死死压着,仍是很坚持地扭动着,一脸墨燃自己身子长坏了活该没人操的样子。两相僵持,明明是愿意互相包容对方一切的爱人,如今却没人肯退让。墨燃心急如焚,煎熬之下却突然萌生了一个疯狂的念头。 他知道楚晚宁明明就是可以的,只是他不相信自己罢了。操开来能浪成什么样子他自己都不知道。 进去是一定要进去的,要是真放过他,下次要再骗上床可就难了。只是矫情的墨宗师没那个胆冒楚晚宁之大不韪来做这件事。

他需要有个人来背锅。

有个人不是天不怕地不怕,整天霸气地不行? 此时不让他背锅,更待何时?!

既然他敢对楚晚宁动那种念头,自己作为楚晚宁的正牌夫君,稍施惩诫那都是应该的,他一点也不会觉得良心不安。

墨宗师虽然清誉在外,骨子里却仍是没脸没皮的,他阖上眼眸,调整了一下情绪,再睁开时,眸中已然漫染上前世的邪韵。他本就是重生过来的人,这一学那必然是分毫不差,他很满意地看见楚晚宁呆住了,完全没有发现如今日正当中,时辰完全不对。

完了..... 楚晚宁喘着气,呆得都忘了要挣扎。 果然天要亡我,我不得不死。

前世那位在床上、不、是包括床在内的所有地方,是什么德性楚晚宁都是知道的。越是反抗,越是有得他受。楚晚宁不觉得现在还是计较面子的时候,留得青山在,有账之后算。是以还没等踏仙君讲话,他已经双眼紧闭,咬碎银牙,带着视死如归的心紧紧环住了他。

妥协来得如此顺利,倒是让墨燃有些不是滋味。 他妈的。

我都不知你竟是偏心他的!?

现在他倒是一点也不同情楚晚宁了。掐住修劲的腰身,几乎要将之揉做烂泥,墨燃胸腹一压,胯部坚实的肌肉收紧。

尽根没入。

“呜——!”

墨燃双目血红。不过是肩背上十道狰狞爪痕。 值得!

楚晚宁只是圆睁着眼,愣愣的,什么都看不见。他大口抽着气,感觉脏腑都移位了,下身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巨大的异物那样完全埋进身体里,肯定有什么要被牺牲,他想,比如说他的肺,他艰难的呼吸。他的脑袋混混沌沌,想的事情也是很莫名其妙的。初经人事的北斗仙尊摇着头,眼角瞥见自己明显鼓起的小腹,觉得这一点都不正常....为什么人要做这样的事?会不会其实别的伴侣都不会这样做,都是墨燃自己瞎弄的? 上辈子的自己真的是存在的吗?居然活了八年.... 真是长寿....

不过长痛真的不如短痛。 真好....都结束了。

自然墨燃没有让那个傻子在自己奇诡的幻想中沉陷下去。 结束?别笑死他了。 粗大的性器在湿热的甬道中兴奋地跳动着。他眯着眼,在楚晚宁已经渐湿的身体里缓缓抽插。然而强烈的快感让他其实有些害怕控制不住自己的兽欲弄伤了他。

点到即止。墨燃在心中还有一丝清明的时候跟自己说。今天是他们的初夜,他不想要楚晚宁像前世一样被干到浑身是伤,一病不起。 点到即止。既然是第一天,嗯....他自认为牺牲很大地哄着楚晚宁, “乖,就一次就好.....”

墨燃这样说的时候,是真的很认真的,一点也没有觉得这个目标有多荒谬可笑。他一直都暗暗知道,欲潮来临时,一旦开始之后,只有兽性会占尽上风,什么克制什么温柔都只会成浮云。要不是他太懂的盛欲中的自己,他也不会生不如死地熬了整整一个月。是以为了让人性光辉压制兽性汹涌,他就像背诵课文般反覆提醒自己要做个好学生,要订立原则,要尊师重道。 点到即止....

可惜那句话在无尽的机械式重复后渐成梵音,无聊地不具意义,不知所云。

真的是他妈的。 要尊师重道的话那他还操个屁啊。

腰部力度惊人的肌肉群开始发力,大开大合地弄着楚晚宁初尝禁果的身躯。他的师尊看似刚硬,他却知道他的那处比起谁都娇弱而敏感。他绯红的眼眸是失焦的,被自己拥抱着侵犯着的身子因为难承君恩而颤抖。他全身都被打开了,手臂与腿脚都从颈上腰上滑下,随着自己的撞击无力地晃动着。微张的两排贝齿诱惑着他去碰撞,震颤如风铃脆响。脆弱的喉间在被弄得狠了的时候,或是爽到了的时候,偶尔会压抑不住漏出些可怜至极的呻吟。

墨燃终究忍不住越操越狠,他甚至想,就算现在让他去死他也不会有怨言。

楚晚宁是失神的,腿根处挨着那一下比一下更悍猛的冲撞,整个身子被撞得起起落落,脑中的思绪也只好稀星零散。唯一理解到的大约也只有,啊,原来这就是他们的第一次....

墨燃的声音依稀是欲重成雨,掉在他身上点点滴滴,都是烫的,把他煮熟成鲜嫩的池鱼。 他说, “楚晚宁....” 他一边耸动着,舒爽地轻喘着, “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爱你....”

楚晚宁仰着头,沉醉在这般深浓的爱意中,觉得这世上大约没有比他更幸运的人了。他本来就是单纯的,情爱上的傻瓜,随便一句都能将他哄得晕乎。所以他也没有察觉这不太像是踏仙君能说出口的话,他也忘了早些时候自己还在气着墨燃的那些蠢事。 以为自己不再吸引墨燃、以为墨燃不想碰自己。 那些幼稚的想法,全都在墨燃骤雨般的抽插中被粗暴地撞碎成渣滓。

“啊....啊....” 墨燃实在是太了解他的身子,硬挺硕大的头部总是动不动就顶在他的麻筋上,让他从尾椎一路酥软到脚趾,连想攀他都攀不住。初时的胀痛已经慢慢适应了,楚晚宁开始接受了这是件好事的事实,快感之中断续地呻吟着。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下止不住地流水出来,给墨燃的动作增添粘腻的配音。碰撞中,汁水横流,浸湿了他的臀间,又洇进被褥里,弄得整个下身一片滑腻。 真的好淫荡.... 楚晚宁对自己的身子实在是很失望。他一向学什么都快,过目不忘,可是他没想到自己的身体在这方面也进步神速。 好脏啊.... 他才不要洗床单.....

楚晚宁不知道从此以后他要过着天天洗床单的生活。

而要是墨燃知道楚晚宁在做爱时想的都是这些无聊的鸟事,他肯定会想直接把人操昏了好过。 虽然现在也没好到哪里去就是了。

楚晚宁毕竟是初夜,哪儿哪儿都是无比敏感的,被人舔个耳珠子也能哼出来,倒是让墨燃心生笑意。他的爱人还需要很多训练啊,要把他调教到只有自己才能满足他,而不是随便谁来弄他一下就哼哼唧唧的,如此才能确保他不能离了自己。 最好就把他教到整天黏着自己讨要。嗯.... 如是想着,墨燃便更刻意地去碾磨那个位置,他实在没什么耐性,揠苗助长地要让楚晚宁一夜之间焕然一新。 到最后他自然是很后悔的,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楚晚宁半阖着眸子,眼眶中盛不下的水弄得他满面濡湿。嘴唇因为墨燃凶狠的亲吻已经红肿,微微张着,却没有了声音,只是随着他的身子一块细密地战栗。他眉头微蹙,因为腹中某处难以描述的感觉而困惑着。有个凸起被擦过的时候,灼焚之感层层堆叠,却又好像离尽头很远。 他只尝过被墨燃抚弄前端而得到的高潮,从来也不懂被操到射乃是另一种滋味。 不是那种一蹴而就的烟花乍放,而是需要更长久更有耐心的堆砌,才能达到的盛大而壮阔的汹涌情潮,且余韵绵长悠远,教人尝过了之后便会忍不住地想一直要下去。

墨燃就是要把他弄成那个样子。楚晚宁像是越发难受了,复又开始抱着自己,越收越紧,两条腿在他身后僵硬地交缠,像是要把他的腰夹断。他紧紧蹙着眉,小声地哭着。墨燃留着无尽的温柔要给他,在他耳边呼着热气,蒸出一朵柔软彤云, “怎么了?嗯?” 他温声道,好像他真的不知道楚晚宁在忍受着什么一样。

楚晚宁没有睁开眼,身下是薰艾般的烫热,升起香烟袅袅,却又不足以燃起一丛火。他想叫墨燃停下来,却又不愿他停下来,脑中一团纠结,到最后也只剩几声呜咽。 “啊....墨燃、我....呜....” 我真的好难受......

墨燃却是轻轻的笑了。 “喜欢吗?晚宁?”

楚晚宁将脸埋了下去,难过地摇了摇头。墨燃自觉那是喜欢的意思。身下于是越是越加使劲地去揉那处,揉得楚晚宁的脖颈又仰起来,哭喘得越发可怜。但墨燃并不收敛,他要拉着他的手,一同奔到山巅之上,去望那世上最美的晚霞云海,人间最绚烂的壮阔波澜。 楚晚宁一定会喜欢。墨燃美美地想。他觉得他的这份心意,跟那些搜罗奇珍异宝献到爱人面前的痴情郎都是一样的。 而且他器大活好,这种礼物肯定只有他送的起,还可以一夜赠送好多次。

晚宁..... 就要来了....别急.....

他突然加快了抽插的速度,小小的床铺本不是为这样疯狂的运动而设,顿时被摇晃地吱嘎作想。楚晚宁好像终于发现了有什么不对劲,如同一个被蒙着眼慢慢推到悬崖边的人,随时就要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他突然有些慌乱地咬上了墨燃的肩头,一点也没省力。

露出来的两只眼睛水淋淋的,惊骇地圆睁着,是让墨燃满意的表现。他的耕耘不停,任由楚晚宁不断地尝试攀附他却又脱力垂下,将他背上刚凝固的血痂一片片扯落。 这样他的晚宁实在太辛苦了。墨燃狠狠地压了上去,抱紧了他,除了凶狠顶撞的胯部,两人之间几乎不留一丝空隙。被扣死的楚晚宁放弃了任何动作,腹中像有个定时炸弹般随时都要爆裂,他不规律地喘着,臂膀一倒,皓腕失力垂软在床边,两条腿虚脱地大张,被操到几乎都阖不拢。 他什么都不能想了,在这癫狂的性爱中失神,只仅存了下意识的悲鸣,越来越快、越来越大声,混杂着越发急促的喘吟。 “嗯....啊....啊.....!”

“....呜....啊!...墨燃、墨燃——你...啊——!!”

被紧抱着的人身子一弓,顶峰之上忽然就失了声,双眼紧紧闭着,流淌的泪静默却汹涌,在无比激烈的痉挛下溅到了墨燃肩上。墨燃搂的更实,几乎要怕他伤着自己。直到那阵阵抽搐渐缓,怀中人脱力仰倒在枕上,墨燃才稍稍分开了两人的身体。 胸腹之间已然是一片湿黏,他低下头看去,巍颤颤的茎体顶端还在吐着几滴剩余的白浊,那模样哀戚,好像受到过度的刺激。 这是他爱人的初精啊.... 第一次被他操到射的证明。

墨燃退了出来,看着仰躺在床面目呆滞的楚晚宁眼中蒙上一抹空虚。烙红的铁柱不再充塞着那处的时候,灌进去的空气显得特别冰冷。他的下身不由自主瑟缩着,可怜兮兮地挽留着。墨燃狠着心,没有管那已经有些红肿的穴口。手心手背都是肉,他矮下身去,张口就去吮吻那半硬的柱体。 楚晚宁初夜的味道,他是一定要记得的。

抬眼看向楚晚宁的时候,那个人好像终于有点反应。湿漉漉的眼望着自己,好像想阻止自己却没力气,在面颊两旁滑嫩的大腿内侧颤抖着无法并拢,最后唯一做到的也不过是在他的挑逗中微微张大了口罢了。

楚晚宁就那样失魂落魄地被墨燃继续玩弄着,直到最后那人一滴不落地将他的下身和腹部都舔了干净,他才终于有精神整顿自己。 神智恢复的时候,意识到自己与墨燃已经完完全全的属于对方,楚晚宁突然就有些羞赧。原本就满面春色的脸硬是又红上了几分。他拉过了被盖住了自己,在底下勉力将双腿摆成不那么羞耻的姿势,这样他才能用一个神圣的心态向墨燃道出他将要说的话。

墨燃,你亦不知我有多么爱你。 耗尽了心机,磨碎了魂灵,两世都倾尽了性命去爱你。 却又太少说,少到连墨燃同他告白时都不表一辞。 但如今他突然就那么想让墨燃明白,他的爱,不会更少,只有更多。

但他最爱的人看着他一阵,倏忽笑了,欺身上来吻住了自己,然后在他还不及开口的时候抢先道, “我爱你。”

“我爱你楚晚宁。”

语音未毕,他已经掀起了衾被、又掀起楚晚宁好不容易阖上的腿,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硬挺的肉柱又再一次冲进了刚刚闭合的穴口,湿润淫靡的软肉再度被绷到极限。 墨燃发出了满足的喟叹。 “啊......”

那个智障到底是从哪里察觉到今夜已经结束的迹象的? 也他妈太蠢了吧!

【晚夜玉衡作死日记 3】

楚晚宁的样子看起来有些不悦,有些心疼,居然....墨燃不确定是不是看错了,好像还有一点委屈。 真好笑。自己都没委屈了,他在委屈什么? 难得睡了个大饱觉,墨燃心情极好,慵懒的嗓音调侃道, “这不师尊让我睡地板吗?我便照做了....”

楚晚宁显得慌乱而愤怒, “你明知道——” 你明明知道的,我怎么可能舍得!

“当真是脑子坏了!”

撂下一句狠话,楚晚宁一拂袖,便自个儿生着闷气,到外头洗漱去了。说实在话,每天被蒙蔽在楚晚宁各色的面谱之后,墨燃实在不太懂他如今又在气的什么。他知道他的晚宁是个脑筋复杂、情感丰富的人,尤其在情爱问题上,一件事他总能想出一百种可能。 但他却不知道,楚晚宁想的往往没一种是对的。

现在的楚晚宁感受到的是受伤,因为墨燃复生后从也不曾丢下他自己睡过。

他会不会是不喜欢自己了? 或是自己已经不吸引他了?

难怪都这么久了....墨燃也没想过要....

慌不择路地甩了甩头,楚晚宁用冰冷的溪水拍醒自己,于是另一种情感涌上来。秋意深了,地上肯定是很凉的,他却罚墨燃睡地板, 他真不是个好师尊。

他怎么可以这么不近人情。 这么多年了也没半点改进。

于是又觉得歉疚。他今天必须待墨燃好一些,至少不可以再生他的气了。

墨燃倒是没想太多。他本就是实干派的,楚晚宁大概是晚起了,肚子空了脾气大,自己给他弄些甜的天大的事就都能解决了。

所以当他端着蘸了甜奶酱,烤得澎松的一盘小年糕回房时,见到已经消气的楚晚宁还是挺惊讶的。楚晚宁被香气吸引,望向他手中的点心时双目果然仍是亮了亮,然后莫名有些温柔地跟他招了招手,让他过去坐在自己身边。

他拿着刚刚雕饰完成的小玉人,用乳脂细细搓磨过。抛光后的玉面光华流转,像是真有了生命一样。 “你看,雕好了,”楚晚宁反覆涂着白脂,好像爱不释手的样子。 “是不是很像?” 他的语气温软,倒让墨燃有些受宠若惊。他情不自禁地揽过楚晚宁的头,一个浅浅的吻落在发顶。 “谢谢师尊。” 谢谢你愿意这般待我,全心全意,两世不渝。

可是..... 明明应该是岁月静好的缱绻温情,他却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墨燃轻轻拿过那罐脂膏,满心满眼的疑点。 “你在哪找到这个的?”

楚晚宁又挖了一团,顿时清香四溢,一点也不节省地往玉雕身上涂抹着。 “柜底不是有许多吗,我随意拣了一罐用。” 墨燃的脖颈瞬间红透了。他的存货居然都被楚晚宁发现了....好在那人单纯得很。

可是更大的问题是,他根本没买过这罐东西。前几天还查看过暗柜,明明是没有这罐的。且单瞧那瓶身用的五花彩瓷,里头膏体触手生温,一抹就化,那香气清甜却不过分浓郁,肯定是价值不菲的好东西。

南屏山就他们两个人,不是楚晚宁买的,也不是他,那还能是谁?

墨燃只觉不寒而栗。这脂膏绝对不只是普通香膏那么简单。 他直接阖上了盖,斩钉截铁道, “别再用了。”

墨燃的眸色渐渐阴沈。好啊。果然有人忍不住了吗。 自己身体现在的状态他是知道的,他还能靠睡地板强忍着,另一个人却肯定不会干这种窝囊事。 他甚至可以感觉到那个魂灵近乎疯魔的叫嚣。 那人的癖好他是最清楚的。这罐东西,恐怕就是等着今晚子时派上用场吧?

哼。幸好被自己发现了。要不隔天能不能见到活着的楚晚宁都是未知数呢。

与此同时,楚晚宁在想的全然是另一回事。

为什么墨燃看著有些不开心。为什么不准他用.... 这罐膏很明显是所有脂膏里面最好的,墨燃竟然不舍得给他用....

难道他是给别人买的吗?

怎么可以。

墨燃正要收起那彩瓶,楚晚宁却突然伸手抢了回去,神色不豫。他瞪视着墨燃,吸了几口气,却又转念一想,这山中寂静,别无他人,墨燃又能给谁买去。 说好今天不生气的。

也许墨燃是给他自己买的吧....他总是为了照顾自己做许多粗活,渐冷的天里还夜夜都要洗许久的碗,那双手早就粗糙的不像话。 楚晚宁有些愧疚地拉过那对大掌,搓热了自己的手,垂下眼眸,取出了一团膏体正要给墨燃润一润那指尖的厚茧。

谁料墨燃却奋力抽开了。甚至还从椅上跳了起来。

他的老天啊。谁知道自己这手到了晚上会不会放到什么不该放的地方啊!

操!他才不让那个人如愿!

墨燃仍是惊疑未定,楚晚宁却不是。只见他怔了一怔,然后撇过了头去,不让墨燃瞧见自己的泛红的眼眶。过了好一会,他突然一拍桌子,腾地站起,转身就要出去。 墨燃还没回神,只是下意识拉住他的袖,问道, “你上哪去?”

楚晚宁连头也没回。 “与你无关。”

墨燃拉得更用力,手有些抖,显然不得到一个回答不会放手。楚晚宁叹了口气,这两人相对的日子,要是一闹僵了,便特别难过下去。他只好道, “我出去冲个凉,静一静。你别跟着。”

“这才不到中午,你洗什么澡。” “我昨夜忘了洗不行吗?” “那也不能这天气去山溪里冲。”墨燃有些慌乱地将楚晚宁按在了椅上。 “你别动。等我。”

于是楚晚宁就这样闷声等在椅上,在墨燃一阵忙进忙出给他烧了一大澡盆的热水后,又闷声走了过去,最后还不忘开了个结界,什么也不准墨燃看到。 总之他现在就是不想看见墨燃。

喜怒无常动不动就大吼便算了。还扔下自己一个人暖床、还不准他用好东西、还不让他碰自己的手........ 明明自己最近真的已经很收敛脾气了....楚晚宁又气又伤心。他真的很过分!

墨燃傻傻等在外头,一直到听见窸窸窣窣除去衣物的声音才稍微回了回神。向来楚晚宁一发怒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只晓得要快些哄好他,方才搬动了无数次水盆满身是汗都没察觉,手心烫红了却好像不会痛。 现在才发现他的爱人正一丝不挂地在结界之后泡澡,而他却什么都看不见。

凭什么?!

凭什么那个死鬼每次出来都还自以为是帝王一样地命令楚晚宁给他煮饭菜、凭什么他还有时间买情药盘算着怎么弄楚晚宁,他却要总是这么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疲于奔命,一边要帮着楚晚宁格挡某个孽障的阴谋,另一边又要防止他喜欢胡思乱想的爱人生气。

那他呢!谁来管管他! 他就快要死了!都没人知道!

怒意与欲火流窜全身,终于再也压不住。反正现在不作为,晚些踏仙君也不可能善罢甘休。墨燃的眼烧得猩红,与其如此......他还不如先强要了楚晚宁再做他想。 巍峨如山岳的背影缓缓站起,他一步一顿地走到了结界前,一面扯去了自己的衣物,露出壮实的身躯。 里面依稀传来水花涤荡的声响,墨燃面色森冷,轻蔑地一笑。 楚晚宁还真以为现在随便开个结界就能挡住自己。

既然他硬要把自己逼成如今六亲不认的地步,那他也只好抱歉地说一句后果自负。

楚晚宁全身浸在温度极为适合初秋时节的暖水了,被氤氲水雾模糊了面目。 确实开始天凉了,泡澡实在比冲山溪舒服得多。这样对身心灵都极为治愈的享受让他的心情终于好了一点。不再那么难过时,他总还是为墨燃想的。 自己一生气他就辛辛苦苦地弄了这么多热水,肯定是费了不少力气。他也许不应该怀疑墨燃不在乎他的.... 他也许有什么苦衷呢?可是自己却完全没给他解释的机会。每每教导他人待事不能只看片面就下评断,可是一到了墨燃身上他就总是冲动胡急,实在枉为人师。 想起曾经因为误会而错过了那么多,楚晚宁便觉得有些怕,便想要马上问出个所以然来。于是他轻轻撤下了结界,转头看向墨燃,语气是有些羞赧的退让。

“墨.......”

!!!

见到了身前的景象,楚晚宁凤目圆睁,直是吓傻了,剩下的话卡在喉间,根本就忘了他原本到底要跟墨燃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原本到底在气什么了。 墨燃站得很近,浑身赤裸,低头俯视这个让他几乎堕魔的男人。楚晚宁是坐在浴盆里的,一转过头来,第一眼望见的却不是男人火烧火燎的眼眶,不是宽阔精壮的胸膛,不是结实有力的腰身,而是....身下凶狠狰狞的巨大。

楚晚宁从来都没有在白日天光里见过那可怕的东西。

直有小臂那般粗,干柴那样长,因为过度充血而成了深红色。青筋如龙蛇盘踞,那样恶形恶状地挺立昂扬着,一点也不害臊它的丑恶。那欲望是如此具体地张牙舞爪,根本不屑于掩饰他在渴望着什么。楚晚宁发着抖,直觉就是想退,离得越远越好,可是他在澡盆里一丝不挂,直接跑出去肯定也没什么好事。 无计可施的情况下,他只好勉力靠在盆边,脑中一片空白。莹白的身躯与面庞因为羞惧而不自觉地泛红,只有一双哆嗦的唇瓣是煞白的。

头顶上有个极为沙哑低沉的声音,明显混杂了嗜血的味道。

“楚晚宁。” “....总算你还有点良心。”

楚晚宁这才僵硬地抬起头,脆弱的睫羽簌簌,对上了墨燃兽一般的目光。 他的表情有些陌生,眼眸凶狠而深沉....那个样子好像被鬼附了身,根本就不是他温柔的伴侣。楚晚宁仍是没能吐出一句话,直到那巨大的身子移动,其上肌肉线条拉扯,一抬腿,连同那刚硬的巨物一起跨进了澡盆里,矮下身来凑近他的脖颈,他才意识到他可能真的躲不过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脑中都是混乱的,一口气断断续续良久,才下意识颤声说道, “干...干什么....”

才说出来他就觉得更加羞愧。这简直就是良家妇女被调戏时才会说的话。墨燃的身子靠得更近,高挺的鼻梁擦过他震颤的雪颈,身下的长刃也抵住了他的小腹,烙铁一样,烫得楚晚宁一震,立时就软了腰,却在滑进水中之前被一双厚掌扣住。 那人森冷地轻笑了一声, “那自然是干你啊....”

楚晚宁脑中嗡地一声,费尽全力将身子贴浴盆贴得更紧,想要创造出一点让他能够呼吸的空隙。他本来觉得,有之前墨燃的循循善诱,还有龙血山那次可怕的经验,当这天真的来临时,他应该也不会太紧张。 可是他错了,错得离谱。岂只是不会紧张,他根本就怕的想死,只要墨燃再靠近一寸他可能就会召出天问将他抽出去。

因为墨燃的那处....实在是,太过吓人了。

只有理智在压抑着他,告诉他要是真的那样做的话,他跟墨燃的关系一定会变得很尴尬。楚晚宁其实并不排斥与墨燃欢好,他是羞怯的、却也是喜欢的,愿意和他一起坠入爱欲织就的幻梦里,一起达到那最亲密无间的人间仙境。

只是如今,他真的还没准备好....

墨燃的模样明摆着是不肯放过他了。楚晚宁抱着一丝微渺的希望,素手轻轻抵上墨燃的胸膛,他小声地试探性地唤他的名,尝试召唤回他的清明。

“墨、墨燃......唔!”

雄浑的欲兽压了上来,将他的肩头扣在盆壁上,与此同时一点也不温柔地撕咬上他的唇瓣。烫热的舌长驱直入一通扫荡,抽尽了满齿的花香。其实墨燃已经很久没有用这样的方式肆虐他的柔软了,很多时候他们都只是带着温情地浅啄,欲望稀薄的那种。这导致了楚晚宁都差点忘了自己的另一半原是个怎么样的人。

那可是个能让身手矫健如他都抵抗不住,会生生将人操昏在床上的男人啊.....

楚晚宁的脖颈已经仰到不能再弯折了,他觉得他就要断气了。墨燃的吻太过痴狂骤烈,他受不住。断断续续地抽着气,求生的本能让他在湿黏的交缠中跌下几个算不上句子的碎音。 “天、天....问.....” 勉力扶着盆缘的掌尽力撑开,泛起淡淡金光,却在另一波激情的吮舐中无力地垂软了。楚晚宁有些堕落地瘫在墨燃的怀抱里,反而感到一种无力回天的释怀。 如果不管有没有灵力都会落到一样的下场,那前世的一切感觉起来也就没那么屈辱了。

所以当墨燃稍稍缓和,给楚晚宁一丝喘息空间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个目光涣散,虚软的四肢随意摆放,一脸任人予取予求的楚晚宁。

“操....” 墨燃眸眶溢血,再一次扑上去啃吮他的颈,然后在楚晚宁将注意力都集中在那脆弱的喉管上时,一只粗砺的手指一点先兆也没有地插入了微张的双腿之间,那几乎未曾承欢过的浅粉蕊芯里,因为浸润在暖水中而无比轻易。 “你最好就别在别人面前露出这幅德性....” 墨燃咬牙切齿。包括踏仙君!

“啊啊.....” 毫无准备的楚晚宁收不住呻吟,双目深陷作两潭幽水深洋,吞噬了所有光影。他茫然地颤抖着,任由墨燃的指尖带着厚茧在他最隐秘的地方肆虐,使劲戳弄,四处点火,震惊到几乎无法呼吸。 他、他根本不曾尝过这些!

他们美其名的第一次,实际上于他而言根本就如同梦境,感觉不是自己的灵魂,亦不是自己的身体。就算初醒之时那撕裂的疼痛那般刻骨,可是梦毕竟是梦,时间一久,那些快感或是苦楚早已是淡薄如云烟。 是以这只手指,还有随之跟进的下一只,带给楚晚宁的冲击都是无可比拟的。他是那样地羞耻,调整着腰肢,努力尝试着在窄小的空间里阖上自己的腿,好让整件事不显得那么淫荡。前世的记忆中没有这些。他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也不知道墨燃其实是在尝试让他舒服。他只知道自己不能张着腿,把最敏弱的位置暴露出来,让人拿捏在指间把玩着、蹂躏着。 这、这一切让他耻辱得想死。

楚晚宁这不识风月的行为让墨燃脑门抽疼,他的大掌挤在楚晚宁紧实的股间,本就不太好动作,现在那人又扭动着想阖上腿,两片浑圆而嫩滑的臀肉夹着自己摩擦着....

简直就是想逼他放弃这该死的前戏,直接掀起他的腿操翻他!

墨燃暗骂了一声,抓住了一只纤巧的足踝直接将之卡在浴盆边,让楚晚宁不得不双腿大张承受他的侵入。楚晚宁羞极地呜咽,优雅而耻辱的小腿无力地挂在外头,晶莹饱满的脚趾腹上还沾着水珠,犹如一串晨露未化的白玉葡萄,诱人吞吃下肚。

墨燃又塞了一指,循着前世的记忆找到能让楚晚宁软若春泥的那条麻筋,按压着、抠弄着,看着他的爱人急促地轻喘,按捺不住浅浅呻吟。一行清泪滑下,楚晚宁已经管不了什么面子的问题,这种淫秽的姿势....这种浪荡的亵玩戏弄....他的脸反正都丢光了,就算被墨燃发现了他藏在水底下的下身已经忍不住微微挺立,他也觉得没差了。 因为他的意识已经完全被那作乱的几只手指占据,在他的身体里如入无人之境,到处兴风作浪。但他却是那般无能,一点都管控不了自己乐于被调教的、食髓知味的身躯。

“啊....啊......” 他仰着脖颈,后脑磕在浴盆边上,心中来来回回都是那几句话,要咬着牙才能不泄漏出来。

好....好舒服....啊....

原来用手也能这么.....呜.....

自己真是不知羞耻....

可是还想要....想要更多....

楚晚宁凤眸微阖,湿润的目光有些难耐地看着墨燃。那样隐晦的渴求在墨燃心间挠着痒,知道他口是心非的师尊已经忘了要惧怕,他猛地抽出了手指,胀痛不已的巨物立时就抵住了那梦寐以求的位置。湿软的小穴张阖着,等不及要迎接更盛大的舒爽,娇憨地吮着他,吮得墨燃脖颈上的青筋都突突地跳动。 他的师尊垂着眼,无力地摇头,明明双腿都分到不能再开了,玉手却还矫情地推着自己。 他羞得浑身通红,艳色无边,阖上的凤目中又是一颗泪珠掉下,发出了最后的微小的请求。 “别....别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