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棠引】第十章

楚晚宁曾有无数次怀疑自己会死在墨燃身下。

但很多时候,也不是身子真的受不住。 意识太容易模糊,是因墨燃明明只图他的身,却不知觉地要了他整个人。

不知道他的心跳、呼吸,爱与恨,都在那随性的消遣中,一道被贯穿着。

楚晚宁自不欲他明白。别人闲来取乐,他真的不能显得太在乎,太认真。 灵魂被钉死在床,要在快感与痴恋面前投降,总教楚晚宁宁愿将之扼杀。

他也是到今日才晓得,那些想法有多奢侈。

真正要别离的感觉,太沉重,也太无依,冷酷到教他心生恐惧。

魂魄似是真的要散去,男人炽热的喘息中,被吹作火蝶般的烟烬。 那碎光摇荡,铺作鲜丽长路,是他再也拉扯不回的韶华。

才懂真正的生死面前,是没有半点情面可讲。 但是楚晚宁不愿....他其实还不愿。

他本以为走了也就那样,还有墨燃来陪他,已是上天最后的宽待。 可若不是他来,他的胸怀那样暖,楚晚宁亦不知原来他也会害怕,原来他还有不甘。

珠白小齿咬着唇在低低抽泣,长睫掩饰着凄惶。 双臂软如绫缎,好想环紧他,却终究无力。

但倔强太要命,哪怕是早已弱得再无半点底气,他也只能承认,他有那么一点点怕。

远远不足以让他开口,求墨燃抱紧一些,更用力压着,别让他那么快飘走,消散作死后无人缅怀的烟云。

心头剧痛折磨到他几近窒息。墨燃的巨大埋在身体里,每一次捣弄,都像要把血脉寸寸碾碎。 但楚晚宁不在乎。痛苦都是太表面的东西,他想要墨燃更用力。 将死之人的愿望好微末,谁都只欲紧抓这一刻,短暂还属于他的这个人。

以前他总觉得命里有好多,苍生天下,抱负清名。但当世界的边缘都随生命溶解,眸光因时限不能长远,便忽觉他也只有他,这一世,好短的一辈子,其实全都是他了。 他不要松手,不敢放下。

墨燃也觉察他心慌,无助似困于蛛网的蝶,薄弱的身板轻轻打颤。 他不晓得这人今日怎回事,平时木头也似,任凭敲打亦要挺着腰板,十年风雨,换不来他为你飘落一朵棠花。

可今天却那般脆弱,好像把欠着他的情,都用红泪哭尽。 他浑身泛着粉,抱起来特别热,一盏将燃尽的灯花,淋漓的汗是甜梦的味道。

墨燃本来是生气的,要他也有些惩罚占有的意味在,只不能再让他有心思想着旁人。 可楚晚宁他这个样子,细嫩腿侧在腰际厮磨,好像没他便要死了。那是想把他的心都给烧化。

墨燃哪里还舍得罚,只觉怎么拥吻都不够紧贴,又把人抱起来,坐在勃发贲张的巨物上,深顶他敏感的穴眼。

好像这样就永远不能拆开了。他才轻咬那圆糯耳垂,低喊道, “我在,我在。”

“啊.....啊...........” 楚晚宁被他插到一阵阵哭,沙哑地吟叫着。

墨燃从未曾听过那般动情声嗓,颈椎子被他叫得发麻,性器又硬上几分。 有如长刃一般捅在肚腹里,似要把他的蕊芯剖开,挖出苦涩不堪的莲子来。

楚晚宁也不怕死,大张着腿根,两团软雪把茎身吃到最底,又挂在他身上喘气,浑身簌簌发抖。

肚子好胀.....好胀。似要穿了。 但不能放。

然后墨燃掐着他肉臀抬起,再按下时狠狠撞进去。楚晚宁下颔搁在他肩上,被撞出一眼迷濛泪花,哀怨地低叹。 “墨....燃。”

墨燃怔了怔。虽然身下持续在动作着,灵魂却在不觉间跨过了落着细雨的青石桥面,恍惚见到初拜师那年的他。

......楚晚宁终于又唤他了。

虽然已隔了太久太久。

那一声温柔似钻入鬓发的雨丝,记忆中几乎从未有过,以致一瞬将他带回那个秋日,他握一柄十六骨轻竹伞,一片溶溶烟水里,玉立如女娲遗落人间的彩石。

太干净,却也太疏离,高贵到让墨燃只想远观,不敢靠近。

然后他见到他,转过身时月白衣袂扬起一角,没藏住暗香。 那时他刚应了要收他入门下,看他雨中无伞,便招了招手,温声道, “墨燃,过来。”

这样淡淡一句,于当时的他而言,便是难以言喻的幸福了。墨燃愣了一阵神,尔后一溜烟跑上桥,站到楚晚宁身边。 他看到苍蓝的河里鱼群隐没,看一高一矮两人倒影,距离太似梦。

心跳震耳欲聋。

楚晚宁似也不急着送他走,更没想过要避雨的样子。 就那样静静陪他看,细如针的雨线,点出一个个清浅的圆。

然后良久才偏了偏头,忽道, “你似乎还没有表字?”

“或者,我给你取?”

墨燃立时激动地转过头去,一撞入眼中是那凝冰也似的下颔,好认真地在深思。

其实他连做个人最基本的一切,都来自他的赋予。当时墨燃想的是,如果有一天他要回天上去,至少他得过他一片心思,到死都能傲然铭刻至永世。

只是后来楚晚宁也没能去补天。

他做不成世人的仙尊,也不再琴艺无双。连神女都厌弃他,就这样放逐在人界。

他的徒儿也不给他衣裳穿,哪怕是最卑微的黑布衫。他只能留下,戴上金丝编成花钿,专为他一人制的锁链。

十数年过去了,星转月移,北斗殒落,但他容颜不改,冰肌玉骨依然。

可时至今日已忘来时路。他的血肉都被尝遍,亦只能瘫软着,紧紧环抱长大的孩子。

嗓音仍旧是湿漉漉的雨幕,身躯被剧烈侵犯。他声声低唤时温柔如初,直到因为那强制给予的高潮而崩溃失泣。

他予他隽雅嘉名,他报之以滚滚浊泥。

楚晚宁被放回床上时整个人都在痉挛颤抖。墨燃压上去,凝望他凤眸情动,性器再次大力地贯透了他。 撞落那清泪时,他想他此生又夫复何求,夫复何求。

他不懂之前自己怎么总担心楚晚宁飘走。 他要怎么离开,怎么可能。

墨燃突然觉得心里好满,胀到温热要夺眶而出。他埋下去吻他,轻声道, “晚宁.....师尊。是我。”

“师尊......”

他太久不曾这样唤他,楚晚宁朦胧的眸子聚了聚,拨雾见了一丝月明。 他的手被墨燃带向下,去抚触他们相接的地方。

硬热剖开蜜果湿软,甜腻的浆汁泄了一大滩。

墨燃拨弄他细长指节,让他握紧了青筋突浮怒张的根部。 “是我.....”

他想要楚晚宁再唤他。眼里心里只有他,这般直到地老天荒。 于是教他握着,稍退出去,再深深插到了底。

楚晚宁合不拢腿。指尖颤得厉害,眸光破碎,又哭了。

墨燃也不知道此般意欲为何。却是重复着,假装借着他的引领,一下下地重击,回回要顶到那雪臀搐动,腰肢拱起。

好像是想要他亲手去感受,此前千百个夜里,他每一回给他的,都是何等彻底的占有,以致毫无间隙容纳爱意,要被挤兑成河,流淌作满池鸳鸯红浴。

要他知道自己有多湿,多喜欢,知道这样的两个人,凭藉多少外力,都是不可能分开。

结实沉重身躯压上去,双臂桎梏着他,大掌把着后脑勺去承吻。 楚晚宁的手抽不开了。嫩肉被巨茎操到阵阵哆嗦,却仍得抓握着,带它一次次猛力撞向穴心。

......停不下来。 仿若逼他失去理智一般,要往生命的末路狂奔而去。

楚晚宁羞耻地颤抖。淫欲似因此被无限放大,快感越过了极致,几乎要掩盖焚身蚀骨的痛楚。他张着口,耳边是潮浪粉碎声响,一波重似一波,连叫都叫不出,在墨燃的掠夺中哽着气。

视野中大片大片琉璃光斑,随着泪液飘移。墨燃忽然更发狠了急撞,凝冻的光晕碎开,倾倒了盛月光的杯盏。

实在是太用力了,心也太疼,于是快到错乱,快到抽搐断续。 什么都轰轰烈烈。一切感知壮阔如钟鼓在耳边敲击,撞破拘他灵魂的壳。撞破了,漫上来一片血色,他知道有什么不能回圜,但晶亮亮的红葡萄酒太醉人。

墨燃射在他身体里时像触发最后一道禁制。虫子将他的心脏咬破了。

滚烫精水如熔岩,抵上娇软处浸淋。他的神魂在坠落,又立时被逼得潮涌,楚晚宁闷哼一声,抱着男人蜷起了身子。 至于心口原就已然太疼,倒也不是差别许多了。

意识被痉挛的肌骨寸寸碾至稀薄,他浑身都因凉汗湿透,倒下时宛如风雨打落的白梅。 激烈的狂潮过后,欲望淡去,楚晚宁忽然才觉有那么些冷。

热血开始倒灌胸腔,身体明明烧得滚烫,他却在发颤。 红的是他依旧拼命要吞下的爱意,白的是他留下他不带情感的舍予。

墨燃要退出去时,楚晚宁是恐惧的。 他其实都不晓得自己在干嘛,他也是第一次知道人生尽头是这样。

原本还耻临了贪欢,却哪里知道....竟会过得这样快。 但真的好冷。墨燃若走,就什么都没有了。

楚晚宁收了收腿根,无意识地,长腿环紧了他腰背。 墨燃从来雨露慷慨,广施于众。他只是再索求一点,又有何所谓。

楚晚宁约莫永远也不会懂,此刻的自己对他又是何等自私。

墨燃是有些犹疑,想问他。可身下的人有如困于迷雾的小鹿,长睫是漆黑森林,挂了满枝桠晨露。 只静静抱着自己,失神地,也不抬眼。 很多事他从来也不答,如今自然更别奢望。

于是便算了。轻轻抵着他额顶,给他灌灵力。墨燃自不可能不想要,却也还记得这人身子孱弱。

楚晚宁蹙着的眉松开了,他知他好面子,到底没让他知晓。 然后墨燃才分开纤瘦的双腿,抓着玉踝子要。

不知何故,也懒得翻过身去弄。哪怕凤目是木的,到后来也一直咬着唇,不肯再出声,墨燃也还是想看着。

反正他们一直是这样。他是捂不热的寒玉,无心的花草,却终归得执子之手,一道走完那人生重重山雪,不尽的苍莽年月。

再怎么不听话,也是不能弃了的。

于是又做,反反覆覆,直到楚晚宁高潮时再射不出东西,含着腕子抖到几乎晕厥,才想起要疼惜人。

帐里时间太快,总似重帘深梦。

没人知道掩在层层红鸾之下,有如昵于天道规常外的时空。 那里爱恨会模糊,心意会看错。梦中以为相拥不过一瞬,太不够,帐外却已然用去一生。

天光乍醒之时才懂得,曾以为深刻的,再不能证明存在过。

刚放开他,软软的水人儿就自己背过身去,蜷作一团,默默抓过衾被咬在嘴里。 墨燃也不说话。因太久不曾这般餍足,万语不敌心间繁花盛景,融融春意。

他无声躺下。枕边人还半裸着,背脊玉骨嶙嶙,看着就心中揪疼。墨燃想要好好去暖,便舒开臂膀把人圈怀里。

楚晚宁亦在凝思。

用被褥堵住一口的血,轻眨凤眸。

......他也觉得已满足了。

打神坛上被拖下来这样久,他失了光彩,殒落深渊。无人知晓他亦偶有迷乱,却从来不敢安然。

也就到此时,弥留之际短暂的怔忡里,他才会不由自主地想,其实.....是满足的,也是喜欢的。 直到太多乱眼伤痕都不可计,才终勉强明了自己那份心。

而槁木之躯,残雪之色,墨燃竟似全不嫌弃。 楚晚宁真的没什么遗憾了。

身后之人把小小被子拉过去一角,约莫只能盖住他,墨燃自己还得受凉。 但他就抱着,身躯高大似乔木,下颔能枕到楚晚宁发顶,心底浮光若沫。

在想他能不能以后都似今日乖巧,余生便能省了好大力气。 当初方结灵核不久,便与这人斗法到如今。实在是,苦吃了不少,也没讨的什么好。

一点也不有趣。

但没出口又觉,算了罢。人生若要顺遂,便也没了意思。 楚晚宁注定要是他的重重险阻,他的地壑天堑,他的峰岭飞雪。

因而最后默默许久,想起楚晚宁事后总是好快睡着,才没头没脑问了句,

“明儿起床.....想吃什么?”

楚晚宁闻之,又眨了眨眼。 眼角却涨得发疼,鼓起的晶莹吹破了,迸进被里。

他特别想吃巫山殿的玫瑰奶油方糕。

也许是回光返照,楚晚宁其实不懂他怎么还没死,仍有一口气拖着,非让他在这痴心妄想。 越想越疼,越憋不住,血与泪都丧气地要倾泻而出。

但今日又有种光怪陆离的错觉,要是死在墨燃面前.....他会难过。 因而又不自觉忍着,怎也不能出声。

墨燃见他不答,捏了捏他耳珠子,又问, “奶油方糕?”

那语气轻柔,落在耳里却让意志被寸寸割裂。 楚晚宁好难过,有一刹那恍神,愣是珠泪难断。但墨燃仿若春风吹去冰面水雾,忽而闪映出一瞬煦光。

如果....把灵魂给他呢?

宋秋桐的灵魂没用,自己的灵魂亦无他用。 把自己的灵魂给他,那墨燃....会不会好?

要是好了...那是不是......

楚晚宁咬了咬牙,闭目不肯再想。

墨燃的情意如何,到死都可以不论。 但他是何等样人,旦生一丝希望,粉身碎骨都是要试的。

既然尚有力气.....楚晚宁一刻也没再犹豫,掀开了被褥,费力撑着肩头半坐起身来。 他面若挂霜地嘁声道。 “我不喜欢.....奶油方糕。”

墨燃的神色在他眩晕的眼里一片模糊,只能感觉他怔了一下,又问, “那......”

“我什么都不喜欢。”

楚晚宁打断他,紧咬唇瓣,贝齿守得吱嘎作响。 而后又撂下一句,

“你走。”

墨燃没生气。或浅意识知道现在不是发怒时候。他只是默默,想楚晚宁从来没心没肺,却也极少在事后同他闹脾性。 他平时哪里能有那个力气。哪里还能这样....见着人不肯动,竟然还上来,像要推他走。

他着实不能懂,一骨碌坐起身,有百足的蜈蚣在脑壳里钻。 墨燃皱着眉,楚晚宁不长眼的举动灼肤刺目,一个反手掐住了他腕子,脑子里也还没清楚,便不豫道, “你,你方才......你是不愿的?”

他胸中烈焰高烧,几乎想立时把人摔回去继续操。

楚晚宁抬起头来,冰凉眸子黯然一瞬,却竟笑了。 “墨燃。”

剩余的话好低好缓,像碎雪下落。

“....你在说笑么。”

那大掌于是颤了颤,失力松开了。

楚晚宁也没再理,转身翻出自己皱烂的布衫,低头要穿回去。 墨燃喉头滚动,面如金纸,这才知自己方才多难堪。

这样多年了。 .....他何曾愿意过。

他竟然还问,还他妈问,操他妈多没出息。

墨燃也不知为何,竟觉丢人地想哭,却又死要面子似的,好像今天非得跟自己过不去了,哽着嗓子道, “是。我知道.....我知道,你恨我。” “本座也恨你。”

他涨红着脸申斥,给自己找借口。 “可是你,你明明....”

“墨微雨!.....” 楚晚宁一个拧眉打断他,不解为何墨燃硬是挑现在纠结这个。 他已不剩多少时间,还有事要做.....他却要跟他掰扯,那些到死都不能说的一切。

楚晚宁委屈,也气。凭什么他忍了那么多年,要在最后跟他妥协。 他红着眼,咬牙恼怒。 “那由你说,我们之间除了恨,难道还余下什么?!”

身子真的好疼了,头也昏,想要墨燃立刻马上滚出去。

墨燃总说他无情,楚晚宁也觉得是这般。 好像天命如此,一旦让他了却什么尘念,便只剩与生具来的神性。

他要救赎,不怕这是他们最后一面。

墨燃不知道他抵死缠绵,满腔爱欲,终至那般卑微。

他支吾着,想说不是,不是的。明明他们有过太多。 但那样复杂的东西,非是他言语不济,而是太繁重,深刻进了骨髓,哪里是三言两语能明说。

他明明也没求什么......

墨燃垂头,咽下满嘴苦涩,不承认方才有一瞬,曾经贪得无厌。 只有摇着头,喃喃说服自己。 “那恨又如何?你不愿又怎样?” 他也被磨得够狠。曾几何时这样失据,楚晚宁咄咄相逼,他顷刻退让十里。

只要他唯与他一块,其余虚实真假,都可不计。 墨燃耸耸肩。 “就算是薛蒙来,就算你喜爱他,你肯定也是不愿的。”

他退得从容不迫,多憋屈的话也说得自若。 还自豪,楚晚宁在他身下,何种醉意痴态,身子哪处艳色,他都见过。这点底气也不至于没有。

还宽谅,要勾消他那些伤人的话。

一道过了这几千个日子,他要不承认,墨燃心底明镜似的,不差那一句。 他抬头伸手,轻轻去抚他颊侧。同自己云雨合欢时满面的泪痕,如今都干在那,犹胜言语。

对楚晚宁的要求,真的是很低很低。

“你说啊。说你不愿。”

嗓子有些哑。想这般微末要求,他不至于不从他。 可是那凤眸好似秋末菡萏垂蔽了,楚晚宁竟不敢相望,良久后染红清露跌下。

“墨燃,你知道吗?” 他说得艰难,破碎不堪。

“他幼时,曾给我写信.....说愿一生护我,一世爱重。”

楚晚宁几不成言,终是痛到再无法镇定,双肩都颤了起来。 可是这种时候多情,无非是害人害己。 墨燃必定要生气,可是那样.....也许就不会难过了。

他以乌黑袖摆遮口,猛地呛咳几声,才干声嘶哑,拖磨如筝线割裂苍茫的天。

“你说、你说.....我对你们,又怎可能相同?”

好容易吐出那句,眼前黑了一黑,似去了半条命。 其实那件事,若非墨燃要迫他,他自己也是忘了的。

实在太久远,封在他们几个郁郁葱葱的年岁里,此刻狼狈拖出来要作数,楚晚宁自己都怀疑有几分真实。 人事已全非,信也早就不知去向。那回忆混于腐叶枯枝,斑驳成泥。

也就是墨燃来了头两年的事情。

那时仍是年轻,还有些许傲然心气,再加之一点不可说的怨恼,天问抽了墨燃一身的伤。 鞭痕刺目,楚晚宁醒觉之后都不忍猝睹,及至后来许久,都不太敢再面对他。 只他的字典里没什么悔,更不存在认错。

但曾经温热柔软的一颗心,仍躲不过滞闷郁结,风里踽踽独醉。那夜在池边喝了一晚上的梨花白,竟愣是给喝病了。

他只是想不明白,为何墨燃平时看着乖巧,整天缠着他,多好雅乐,背地里....却竟然会跑青楼。 教他一想便噁心坏了,一时下手,没了个轻重。

当时仗着身子好,满肚子酒昏床上发烧,整两日也没吃过饭。再醒时天光正好,薛蒙跑进来,给他备了整整一桌的补药。

后来人走了,他仔细整理时,才见底下藏了封信。

上头别样用心,缎线系了一包牛乳糖。 悄悄尝一口,奶香甜软浓郁。

虽然微不足道,确也算得上他人生里少有的温柔。

“你再说一次。” 身前的人面色阴郁,红着眼提起他的领,教他猛然回神。

楚晚宁仰颈恍惚着,人生疮痍倥偬一霎而过,才知如今一切有多错。

原来墨燃本就是那等样人,原来自己骨子里也不过泥尘。

谁该被罚,谁又有资格罚。什么都混浊糟心,什么都失败透顶。 他唇瓣颤抖,觉得事到如今,也不存在所谓的更坏了。

他迎上那慑人目光,眼泪和声音都成了空空微雨。

“如果,如果是薛蒙,我......”

男人手掌倏地扬起,又僵硬原地。

这一巴掌下去,他会死。

他只能剧烈喘息着,指骨捏到几乎断裂。 等到终于能说话时,咬的是牙齿,碎了的是心。 “楚晚宁,你很好。你够贱。”

墨燃瞪着眼,目光却怎么也落不到他身上。楚晚宁太出息,身子委他了,命也让抓着,最终束手缚脚的竟成自己。 他气到陡然生了倦意,忽而松开了人,甩在床上。

那人垂着头,青丝半覆长眉入鬓。

墨燃下了床,自己整好衣物,一面急促道, “本座如你的愿。”

他自觉声音很冷,腰背好直,束腰时环佩却玎玲脆响。

“本座不碰你,再也不碰你。”

夺路而走的时候也没再看过他,甚至撤去了红莲水榭的结界。 他之后爱找谁,爱见谁,爱走不走,都与他无关了。

床上的人在他踏出门槛那一瞬,便立时翻身在床沿,呕出老大一口黑血。 然后又断断续续地咳,污血新旧交杂,那般许久,消停时觉得身上的热意约莫也罄了。

再抬起头时,人已不在。

不像上回还留他一个虚影。 这次他是真的走了,也确实是最后一回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