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采室与前置摄像头
*1w6 含队友cb *禁止上升真人🚫
“啊……这个键亮了就是开机了吗?可以了吗?Right?OK...”
镜头开始,先是颠倒的视角,直直对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然后像是镜头被谁鲁莽又随意地移动了一下,视角总算勉强转正了。先入镜的是一簇柔顺的黑发,垂下来,很乖地扫在耳后。然后是一双天真明亮的眼。尹浩宇坐直身体,将整个半身都塞进镜头,终于满意地笑起来。
“So,welcome to my cover stage...啊哈,开玩笑的。那么大家好,我是创造营2021学员Patrick尹浩宇,这是我的,嗯,my first self-interview...”
他身后背着供实时翻译用的黑匣子,说是自采,说的话还是一字不漏传递到同传间的翻译们耳边。还没下班的翻译姐姐们听着他泰语和英语混杂着絮絮叨叨,今天是上岛的第三十四天,分好了组、还没有进行第一次演出,大家都在很努力练习,食堂的饭菜如何、队友和工作人员们又如何……面面相觑一眼,忍不住交换了一个会心的微笑。
听着小孩真诚的碎碎念,像是要把所有日常同观众们分享的架势,实在很难狠心告诉他,这么长的镜头,很难全部给他完整播出的……多半是东剪一点西剪一点、留下几个零碎的片段插在正片训练室镜头里,余下的真心,大概要全部付诸流水了。
“啊,还有……”已经准备离开自采间的少年突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绕回来,在镜头前补充道,“今天……和伯远老师说了几句话。嗯,他人很好,很高兴。”
他像是有些不好意思一样,匆匆关掉了机器,留下听到的工作人员们又相顾笑出声:
什么嘛。好脱线哦。
尹浩宇在一开始上岛时候,他的交友圈还很小。岛上人太多,来来往往声音杂乱,尹浩宇对陌生环境感到棘手,不太会往镜头前凑。奥斯卡说,Patrick,你要学聪明一点。尹浩宇点点头。可除了多训练一些时间以外,他并不知道如何去亲近一枚黑洞洞的镜头。
他低着头往队里的练习室走,来得早了,《Radio》的朋友们都还没来。尹浩宇放下包,往盥洗室走,准备洗把脸——但镜子前已经有人站着了。背肌和漂亮的蝴蝶骨在薄薄的训练服下显露出来。那人略弯着腰,呼出一口气 ,然后撩起有些长的发,甩了甩满脸的水珠——
是,啊,叫什么来着。伯远。
“哦,呃。浩宇?是吧?早上好哦。”伯远从镜子里看到他来了,瞥一眼他的学员名牌,笑着和他打招呼,转过身来,在台上摸索自己的眼镜,“来得好早啊?其他人都还没过来吧。”
“嗯……是。”尹浩宇觉得有些手足无措,那时他的中文水平还远没有后面好,搜肠刮肚想了半天也不知该怎么得体地回应这个场景,“叫Patrick就行了……哥也很早。”
“我是根本没怎么睡……”伯远感叹一声,“编排又出错了。熬夜画了一晚上走位图,哪——”他示意旁边放着的文件夹,“等会要去重排呢。”
“啊,不可以……”尹浩宇有点急,“要睡觉的。”
“没有关系啦,习惯了……”伯远哈哈笑了起来,带着湿润的水汽同他擦肩,湿漉漉的手指略显亲昵地摸摸他的脸,“Patrick要多睡觉哦,小孩子还在长身体,别学我……哇,好帅啊。皮肤这么好。”
“诶?!”
“哈哈哈哈哈——”伯远笑起来,眼睛弯弯,又摸摸他的头发,“开玩笑的。但是真的很帅哦Patrick。走啦!”
……他好自来熟啊。尹浩宇呆呆看他远去,自觉已经成为又一位被伯远收服的弟弟:几句话之间就由生变熟,由伯远打破了人与人之间的隔阂与距离。
而这到底是他天赋异禀还是社交熟络,尹浩宇此刻还不得而知。
就他个人来说,他是不太习惯和人如此亲昵的。至少一上岛时候是。一开始交到的朋友,周柯宇、奥斯卡,也都是习惯性的留洋距离派,并不是对他不好、也不是不关心他,但早餐时候却不会帮他多拿一个餐包,而是会回来告诉他“那边添了餐包和牛奶如果你喜欢可以去取一些”。这就是他们习惯的示好的方式。
在走出组内之前,尹浩宇从来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好。不过,他很快就被“中国式亲昵”给席卷了。密集的嘈杂的公共生活区域,挤满十几二十来岁的大呼小叫的浑身是汗的大小伙子,变熟是演出后一个真心实意的拥抱就可以做到的、简单的小事。
揣着一颗胆怯的真心去接近别人,尹浩宇得到了满怀满捧汹涌而来的爱。他不习惯新环境,但有人会帮他熟悉起来;他一无所有,除了年轻的蓬勃的信任。幸好在这个地方,没人会辜负他。他很庆幸来到这里。这真是一段青春里无法代替的美好体验。
只不过,有时他也会想和自己说说话。他有尚未填满的很长的未来,但也有在全球各地飞来飞去、历练出来的成熟灵魂。对尹浩宇来说,独处是必需品。每当此时,他就会偷偷跑去自采间。
整个宿舍区和练习区的设施他也在逐渐摸索。自采间的功能是有一天翻译姐姐同他讲起的,大致就是“cover yourself”,有什么想说的、想记录的、想分享的,都可以通过自助镜头展现给观众们看。尹浩宇喜欢在碎片时间跑去自采间,对着镜头一通碎碎念,他喜欢这种暂时得不到回馈的分享,也喜欢自采间的安静和狭小。
“今天学习了新的中文单词,‘蛋炒饭’,好吃,啊……”
“今天,很累!但是,嗯,”侧头想一想,“很开心。”
“为什么,食堂的汉堡,很好吃。”咬着嘴唇笑,“忍不住就吃了很多。明天和Mika一起去健身……啊但是还要叫他早起,比较难的。”
……
“啊——”
刚进门的尹浩宇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立刻反应过来,用手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不让任何声音发出来。自采间的门在他身后无声地自动关上,柔和的光笼罩出一片困倦的时空,小小房间里充斥着安静的白频音,仿佛不是存在这个总是哄闹的岛上。
有人歪在他面前的、自采间的小沙发上睡着了。抱着一个橘黄色的抱枕,染成棕色的中分的长发凌乱地盖在脸上,睡得无知无觉,眉头舒展,嘴唇微张,长腿无处置放,横亘在窄小的木地板上,几乎要踢到镜头。
啊——是伯远。
尹浩宇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既害怕再回身出去会把他吵醒,又不敢动哪怕一步,犹豫很久,索性原地蹲了下来,安安静静抱着膝盖,隔着一段距离看伯远的眉眼。
这是在干什么啊,纯浪费时间;可他就这么看着伯远的睡颜,竟然感到一丝不可思议的平和与安慰。
原来伯远也是会累的。他也会短暂休息,也会在他面前如此安静,像一块舒卷的云。而他由衷为这种松弛感到如同身受的快乐。
“哎?”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伯远发出半梦半醒的哼声,揉了两把抱枕,慢慢睁开眼睛,一眼扫到地上蹲着的他,顿时瞪得更大了,赶紧坐起来,罕见地忙乱,“Patrick?你怎么蹲在地上呀。啊,我睡着了……”
他看着地上抬头望着他的尹浩宇,再看看关着的门,多少也猜出是怎么回事,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抱歉抱歉,实在太累了,想着下午排练以前懒得多走,就在这里躺一下下……你是要用自采间是吧?来我让你。”
“没事的,用不用都……”尹浩宇费劲站起来,感觉腿蹲得有点麻,又不好意思去揉,“如果你累的话,再睡一会儿吗?哥?”
“不了……还有很多事要做,我都没想到我会在这里睡着,有点累了。”伯远揉着眼睛,稍稍清醒了一点,“不能再偷懒了。”
他匆匆整理了一下训练服和仪态,就站起身往外走了。尹浩宇那时和他并不算太熟,也不知道是挽留一下他好还是多说几句话好,一愣之间,伯远已经和他擦肩而过。
“Patrick,别说出去哦。”他拍拍尹浩宇的肩膀,笑着朝他眨眨眼,“是我们的秘密。”
尹浩宇赶紧点点头,神色郑重到伯远笑得再也憋不住声音。他重新推开门,匆匆离开了。除了自采间的镜头以外,没有任何人看到他们秘密的相处。尹浩宇拿起那个带有余温的抱枕,慢慢坐到沙发上去,心想,现在他和伯远也是很熟的、很熟的朋友了。
当然,后来尹浩宇知道了,这其实并不算什么要遮遮掩掩的事情。日程实在太忙碌,自采间变成许多人小憩的场所,这到后面已经是营里公开的事情,还会有许多人公然在采访里将它作为一件小趣事笑说出来。
并没有人会觉得累了在自采间睡着是什么偷懒的不好的行为,所以它其实没有什么被保密的必要。
虽然如此,尹浩宇仍然很高兴可以和伯远共享一个秘密。
他依旧常去自采间与自己和镜头对话,只是再也没有撞见过伯远。
再熟起来一点,就已经是主题曲考核、两个人一起进了A班之后的事情。紧接着就是地狱一样的主题曲和直拍录制。在A班的伯远就像个巨大的诱捕器,时不时有人从BCF跑来找他补课,力丸和伯远成为A班最为炙手可热的两位老师。
尹浩宇也时不时跑去找他们补课。他年纪小,唱跳经验也实在有限,胜在刻苦肯学,协调能力也好,尤其有着年轻的身体,这让他一路从F班攀爬进入A班,实现大逆转。
热血是热血的;累也是真累。
录制主题曲舞台和个人直拍的那几天简直是酷刑,九十个人乌泱泱挤在演播室,热得脱水好几个,直拍时候大堆目光围着,跳错的会耽误大批人进度,都感到不好意思。尹浩宇前面排着井汲大翔和赞多,两个舞台老手游刃有余的样子,非常迅速地上去又非常迅速地下来,他连发愣的时间都不太有,赶紧补了妆站上台去。
“你呀,”下来以后他听到旁边伯远的声音,在和付思超说话,点着后者的脑门,声音不大,温和又戏谑,“你看看人家尹浩宇小朋友跳的?怎么就是好像比你熟一点呢,明明都是我从零带起来的。怎么感觉你平时还行,上去总是一点点不协调呢?给我把动作记清楚了付思超。”
“别人家的小孩”尹浩宇忍着笑,咬着口腔内侧的软肉,赶紧从旁边溜掉了。
人与人之间的边界感正在被岛上亲密无间的生活无声溶解掉。尹浩宇端着盘子去食堂吃饭,夹很多芒果,西瓜,意面,几片午餐肉。旁边奥斯卡被胡烨韬拽着脖子按着头吃西兰花,吴宇恒和付思超在探头探脑左右夹击周柯宇碗里的水煮蛋。尹浩宇看着看着,忽然就笑出声。
距离在缩短,隔阂在消失,这个岛开始由许多真心填满。二公三公,异次元和直播,广告录制、flag兑现,这些日子像水一样轻易从他指间溜走。每次淘汰都会有人离开,镜头前留下好多泪水和拥抱。于洋淘汰时候赞多抱着他不放,哭得尹浩宇也擦了擦眼泪,本来怕旁边人笑他,偷偷往四周看了一眼,才发现大家都在默默背过身忍住眼泪。一些共通的情感是这样能轻易穿透镜头捕获人心。
在营里,和他关系好的人也越来越多。二公时候他在组里认识了张星特,比他还活泼躁动的小孩,拉着他说带他去宿舍玩。他们拉开门进去的时候迎面撞上一张敷着黑面膜的脸,吓得没防备的尹浩宇往后退一步。
“哎哟,吓到了?哈哈哈哈。”面膜下的伯远不但要说话还要笑,一边很费力地哈哈哈一边把面膜从脸上揭下来,尹浩宇赶紧说,“哎,哥,不用——”
“没关系呀,也到时间了,”伯远爽快说,“你们玩,我去洗个脸……张星特你用我护肤品记得给我放回去!我之前找半天找不着。”
伯远那张床上贴着三张姓名贴,其中有一张是手写的,边角磨损了,像掉下来又被重新贴上去,仔细用手抚平每个皱褶。尹浩宇盯着它发呆,意识到伯远也许是个很念旧的人。
“那个是面试的时候写的,当时恰好少了我的名牌,”伯远回来时候拿吹风机把还湿着的发梢吹干,声音在巨大的风声中有点模糊,“所以就贴在这里嘛。比较有纪念意义。”
他床上被子不算规整地堆在一边,尹浩宇听人说过,伯远的床是唯一一个摄像机照不到的地方,好多人会跑来这个死角和伯远聊心事。
“Patrick想问我什么问题的话,也可以来啊,”哥哥像是顺口一说,“也可以教你中文,虽然我英语其实不太好哈哈哈……但我日语也其实就那样?不过Amu、Eisho他们都说我教得很不错。有空可以来试听哦。”
尹浩宇说好。那之后他也确实来找过伯远几次,伯远确实是个好老师,对他问的问题总是不厌其烦地用各种方式解释发散,非常有效,但很快大家都忙起来了,尹浩宇知道伯远只会比别人更忙,不愿去打扰他,于是就去得少了。
二公以后淘汰,分组三公,他和奥斯卡、周柯宇几个熟人,还有力丸、AK、张嘉元分在一个组。《璧》的练习室和《冒险计划》基本是南辕北辙分在两边,于是尹浩宇有好久都没怎么见过伯远。训练时间很紧,排练任务重,力丸偏偏有严重的腰伤,在一天上午缺席了训练,一问,是腰伤复发,先去理疗室了。
他们组进度还不错,也不缺这一两个小时,况且没有力丸,有的地方练了也看不出效果。大家一合计,决定一起去理疗室看看力丸。尹浩宇夹在人潮中间往理疗室走,房间很小,没法全部进去,一队人排在门外伸脖子往里面看。就在这时,尹浩宇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门另一边急匆匆出来,往走廊另一边很快走过去了。
那是伯远。尹浩宇皱起眉头,这显然太不合常理了,伯远并没有停下来和他们打招呼,他拢着袖子,一只手臂上贴着很长、很亮眼的蓝色胶贴,明晃晃闪着尹浩宇的眼。伯远脸色并不太好,嘴唇甚至是苍白的,勉力低着头,长长的发盖住眼睛。
他猛然想起这种蓝色哪里让他觉得熟悉:好像是某种强力止痛复位的肌肉贴,在赞多的脖子上看到过。从肌肉群下撕扯着贴到发根,能短暂缓解疼痛,让他能撑到训练结束。赞多不在意地拍拍肩膀,对他说:“没事的哦。一点点难受,但是,可以跳舞。”
于是他便知道:伯远的二十七岁是由伤痛、拼搏、失落的记忆,还有重新燃烧的斗志,永恒不变的柔和灵魂组成的。正如赞多在凌晨四点的训练楼走廊上和他正面相撞,正如力丸每天排练前总要早到二十分钟进行腰部拉伸。世界上有很多超越能力和极限的事情,是跌落谷底,漫长等待,伤痛难耐也无法阻止的。一般来说,人们叫它“梦想”。
那隔着熙攘人群的一眼,那双被肌肉贴变成耀目蓝色的手臂,被十七岁的尹浩宇记了很久很久。
大概是在最后一次淘汰之前,节目组导演发布了新的任务,“漂流瓶”。有什么话想要和朋友说出来,对淘汰和成团的展望和祝福,面对面时说不出口的字句,想要送出去却迟迟没能实现的礼物,都可以在这里录下来。
这时候他的中文已经是公认的好,不再需要背着同传的黑匣子到处走了,靠中文和少量英文已经完全可以在营里行走交流自如。他在镜头前坐下来,镜头孜孜不倦地运转着,一瞬不瞬注视着他,望着他吐出一些属于海花岛的最后的真心话。
尹浩宇的生活并不全是由某个人填满的,他人缘好,牵挂也多,所以一个环节絮絮叨叨讲了好久,谁都要提一下,这个要保重、那个会更好。导演在实时画面看着他都忍不住笑,好想问:你到底有几个好哥哥?
“最后,还有一个,很重要的我的哥哥,”在最后的镜头里他说,“我还有话要说给伯远。”
尹浩宇年轻,可他并不傻,不如说在演艺圈待了这么些时间,他比一般人都远要敏锐。他知道,他和伯远的友情线其实并不明显,播出的正片里很可能根本没有他们熟络的证据;而已经快到决赛,有效镜头每一秒都很珍贵,这个时候他说给伯远的话,很有可能会被全部剪掉、根本不会播出。
但在很可能没人会看到的片段里,他还是很认真地说了许多话给伯远。作为Patrick,一个普通的弟弟。而不是创造营2021学员尹浩宇。
“想对伯远说,多吃点鸡蛋和肉,你吃得很多但都是吃沙拉,你已经很瘦了,吃点,怎么说那个,protein.对身体好。”
“很感谢你照顾我,像哥哥一样,就是,真的像我的亲——哥哥,”他把亲字撒娇一样拖得很长,“所以可以把我当作,弟弟。”
“如果你累了,多睡一会儿,”他的儿化音还不熟练,有点生硬,“但是你的床,everybody comes,很多人过去找你。你可以就是,来找我,我们宿舍没人来。你可以来我们宿舍睡,或者就在这个,采访的小房间。都可以睡,我不会吵你。”
“还有就是,一定要成团。虽然我不知道成团后的生活会是怎样的,但因为你很希望成团,所以我想你一定成团,可以吗?”
他一边说一边低头在手里的纸上写写画画,笑得像一只饱满的番茄,可爱又简单。
“希望你的理想都可以实现,因为你已经付出很多了。也希望我能成团。我们成团后见好不好!这是约定。”
尹浩宇说,“希望你能看到我对你说的这些话……伯远。”
他深吸一口气,倾身而去关掉了镜头,站起来往外走。奥斯卡正好路过,有些诧异地问他怎么录漂流瓶环节录了这么久,然后搭上他的肩,说走,吃饭去。
尹浩宇知道,成团是一件残酷的事情。有人登上那个位置,就一定会有人被迫摔落。有人得偿所愿,就一定会有人黯然神伤。而他的朋友那么多,他没有办法让所有人都陪他走到最后。
愿望是让所有朋友一起成团,可十七岁的Patrick已经不是三岁还会相信童话的年纪了。他学会收拾心情,为分离做好准备。
可总有值得的人应该真的值得。
伯远真是一个神奇的人,明明其实也没有那么熟络,却能挤进他的防备外壳和思维定式里,成为他最牵挂的那些人之一。
宿舍楼门口是登记岗,外面拉着铁栏杆,24小时总围着热情的长枪短炮的女孩子。尹浩宇不知道她们喜欢谁、哪里来的这么多取之不尽的活力,只知道每次出门都会听到狂热的欢呼,看到许多热情洋溢的面孔。一开始不太习惯,会腼腆地躲在哥哥们身后。后来,一趟一趟走多了,也就习惯了。
从宿舍楼大门进大厅,有许多采访在一起的建构组块,堆成金字塔的模样;十一块颜色相间的方块铺陈其上,将空间切割成设计感十足的锋锐区间。入营几个月,大家都喜欢在这里聚集,聊天、编曲、休息,或者放空。
距离决赛夜还有三天的时候,尹浩宇出门上班,发现宿舍过道里的留言板更新了什么,从上到下密密麻麻一大串。他凑过去看,发现是一些名字和编号,最上面——他费力分辨,三语写着:创造营2021最新学员排名、截止4月21日0:00。
他默默从上往下一路看下去。在13位看到自己的名字。
哦,他想。然后板着脸出门上班,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无波无澜。不受影响是不可能的,但令人庆幸的是,训练室里大家聚齐以后,都在维持表面的冷静,各司其职,将这忙碌的一天很好地共同努力捱过去了。高位的没有表露喜悦、低位的也不能显得失落。每个人的神经都绷得死死的,最终成绩出来之前,任何模拟考都不算数。
波动不是很正常吗,一次排名掉出出道位也说明不了什么吧;一切都等到24号就可以揭晓了。但是,啊,时间怎么这么煎熬。尹浩宇觉得黏稠的分秒绊住了自己的脚步。他万分艰难地让自己什么都不要去想,埋头在训练室挥洒汗水到凌晨三点。
最终时刻迫在眉睫,睡眠成为遥不可及的云端美梦,每个人都在一秒钟掰成两半花。他身体困倦至极,但头脑还很清醒,这使他整个人有一种麻木的混沌,一路缩在回宿舍的小车角落,想要变成世界尽头无关紧要的一粒微尘。
“Patrick!”有人在喊,声嘶力竭,点亮夜空。有些破音,声调拔高,带着一股直击人心的力量,“派派!尹浩宇!Patrick!”
尹浩宇有些发愣地抬着头去看。宿舍楼外的空地上好像很少这么疯狂,明明这么晚了,怎么还有这么多人在?她们举着灯牌,很用力地摇晃,想让他能看到,人潮和灯海夹在一起,热闹地将岛屿点燃。不止一个人在高声呼喊,女孩子们肩挨着肩往前涌,好多狂热的真心就这么令他不及防备地展现在他面前。
她们在喊,派派——你是最棒的!你值得!相信我们!我们永远爱你永远支持你——加油——不要太累了、照顾好自己!你一定可以出道的,我们都能做到!Trust yourself、trust us、我们一直都在。
啊、她们也知道了。
尹浩宇被好多不知名的泪水堵住呼吸。明明都不想哭了,但好多与失落难过无关的情绪延迟涌上来,他没办法说出任何话、发出任何声音,只能咬着下唇朝那些看着他、拼命传递温暖的女孩子挥手,快步走进宿舍楼去。
大厅里总是24小时亮着灯光,照得那座空旷的金字塔如同一座冷硬的迷宫。上面站着个人,高高的个子,消瘦的肩背,背着手远远望他,像他顶天立地的普罗米修斯。
尹浩宇不知道他为什么在这里,怎么也这么晚,怎么不去睡,等了多久。拯救他的人出现得毫无道理。在他急需一只手的时候,从悬崖之上很快地一把抓住他。
伯远远远朝他张开手臂。尹浩宇大脑停止运转,但腿早一步动起来跑过去。
“抱一个,派派。”离得近了,听到伯远在说,笑得如同一阵路过海花岛的春风。他看着也在断裂的边缘,太累了,嘴唇白得干裂,脸色不太好,一片枯叶立在枝头,迟迟舍不得落到地面。
尹浩宇肆意扑到他怀里,很用力,几乎将他撞得一个趔趄。两个人手臂环过去,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他的眼泪终于落下来,无关忐忑失落,是年轻孩子对世界的映射。
“不哭了。”伯远微笑着搂住他毛茸茸的脑袋,手掌摩挲他柔软的发,“不哭了。”
世界这么小,小到足以让这么遥远的两个人聚拢相遇,但也这么大,大到陆地开裂、云彩干涸,曝晒每个原子的光谱,也找寻不到一滴眼泪的线索。
幸好我们在与世隔绝的小岛相遇,临海生花,创爱造神。当想逃离这个世界的时候,我们就一起跳到海里。
——
成团夜后的尹浩宇被尖锐的碰撞声吵醒,只觉得头痛欲裂。前夜太亢奋而睡眠严重不足,他足足放空了五分钟才攒够睁眼的能量。熟悉的宿舍因为行李都收拾好了而变得有些陌生,凌乱散落一地东西,灯光直白晃着他的眼。
要走了。他这才后知后觉地认识到。
他换好衣服,拉开宿舍的门跑出去。整个宿舍楼更空了,白板写着新的行李邮寄通知,几个工作人员姐姐戴着口罩转来转去检查打包,零星几个摄影师跟着选手走来走去在跟拍。他漫无目的地沿着走过很多次的路出去,并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在找谁,只是慢慢出去,走到大厅里,然后呼吸一下子停滞了一下。
那个高大的金字塔已经拆了一半,好快,好无情,这个岛上的一切感情和记忆都被如此快速地清零了。
从此他是,他有些生涩地把那个词从舌底找回来,INTO1尹浩宇、不再是创造营2021学员尹浩宇了。
“派派?”有人在后面喊他,尹浩宇忙忙回头,是周柯宇。
“怎么在这里?导演在找,”高大男孩走过来,把他拉走,“要出去一下。”
出道组都在另一边的门口集合。尹浩宇走过去,看见伯远站在队列偏左的位置,神采奕奕的眼环视着周围,和AK之间留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空缺。尹浩宇呼吸滚烫起来,他知道那是给他留的。
导演在小声和刘宇说话。其他人在三三两两交谈。他跑过去,莽撞地挨在伯远身边。
“派派昨晚哭得好厉害。”伯远笑他。尹浩宇不好意思地皱起脸来,“有吗?没有吧……”昨晚太累,他是真的记不太得了。
“嗯嗯,没有哦。”伯远逗孩子见好就收,小声哄他,拍拍他的肩,“现在快走啦,我们先出去和粉丝见一下。走吧——人到齐了。”
整理一下发型衣服,他随着十个哥哥,一步踏出已经堆满行李的大厅大门。天光很好,阳光温暖,海花岛的海风迎面吹来,外面围了一圈长枪短炮的女孩子,随着他们的出现爆发巨大的欢呼和尖叫声。尹浩宇不太熟练地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和伯远前后隔了一个肩膀的距离。
他下意识握住伯远的手,却愣了一下。
伯远的手总是很温暖,带着一股和他本人一样朝气十足的温度。之前是、以后也是。但那天中午,迎着阳光和海风,伯远的手是凉的。
于是尹浩宇知道了,伯远也在紧张。
“哥,我们要说什么?”他贴过去问伯远。伯远看了他一眼,转过来和他说话,从外表看不出紧张,还是淡定的自在的样子。
“不用说什么呀,刘宇会说的,你只需要像这样,牵住我们的手,然后等他说完,给粉丝们鞠个躬。就可以啦。”
伯远说着说着,自己也不紧张了,举起两人牵住的手示意了一下,与他贴近了一点。
“有什么问题就来找我,”他轻轻说,“我会帮你的。”
尹浩宇抓住他的手,感到一种隐秘的快乐。他想,这一瞬间只有他知道伯远汗湿的手心,隐藏着他对未知的紧张。原来他和伯远也没什么区别。伯远就这么站在他身边了。
他抬起头,忽然一点儿都不害怕了。
——“看这里。”
伯远举起手机,在镜子里对尹浩宇用眼神示意。快本的镜头转过来,记录他在镜头前按下快门的一瞬间。他在游戏中展现了一种不可思议的锋利的胜负欲,这使得他像个成熟的、锋芒毕露的大人,又像个较真的小孩子,很矛盾,很可爱。屋子角落坐着的队友已经捂着嘴巴不出声地笑得前仰后合,还有几个大声给蒙眼睛的人出馊主意。
尹浩宇明明上一秒还在脸红地试图摆脱两个人的抓捕,但对镜头的敏锐度却很高,一看到他举起手机,立刻看向前置摄像头,一秒钟调整自己松垮的体态。他背后一无所觉的林墨和周柯宇还在拽着他拉拉扯扯,浑然不觉已经成为他们拍照的布景之一。
“太丑啦——”下来大家热热闹闹翻找手机相册看,AK笑得舌头都吐出来,这么大喊。林墨气得拿枕头砸尹浩宇,“太可恶了!啊啊啊啊啊啊啊派派!伯远!”
“完成任务而已嘛……”伯远也跟着在旁边笑,又被林墨像个炮弹一样冲过来,一头砸在肩上,他只是伸手接住,继续前仰后合地笑,这使得他像个快快乐乐、无忧无虑,融入弟弟们中间的普通孩子,完全和那个“别闹了!合一遍!”的副队长不是同一个人。
“游戏就是要赢嘛。”他说,又很自然地对着尹浩宇伸出手,看弟弟立刻心领神会地蹦上来,两只手掌清脆利落相击,“Good job,Patrick!”
成团两个月,在这个11人为主体、不计其数工作人员为副的团队里,尹浩宇仍然在努力换来真心。这比在当初近百人的岛上要简单许多了,而尹浩宇最高兴的事之一就是,他迅速和伯远贴近了更多。
真心夜现场彩排时候才和大家说有高处降落的设备,尹浩宇也是这时候才第一次知道伯远恐高。他本来也挺怕的,结果真要上去了,他往伯远身边凑才听他在和旁边的人说他恐高。年长者说话时候泰然自若,还带着俏皮的笑模样,尹浩宇一时间搞不清楚他是说真的还是在开玩笑,但手先一步伸过去,把他牵住了。
“怎么了?”伯远回过头看到是他,笑起来,手臂送过来,把他挽住。哥哥还当是他在怕,还要反过来安慰他,“没事的,我先上去给你打个样儿昂!我能上去你也能,少撒娇啊尹浩宇。”
尹浩宇还没来得及解释,前面就叫伯远的名字了。哥哥被绑上安全带,嘴唇抿得死死地低头去看脚下,攥栏杆的手指很用力。他甚至还在高空唱了两句,引来大家的笑声,可只有尹浩宇看到他下来时候跌了两步,脚步不稳,嘴唇都有点发白了。
“伯远!”他在后面慌得不行,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倒是一大声就喊出去了。伯远回头来找他的位置,被他好大一只扑进怀里,抱得死紧。
“干什么呀?”伯远一边拍他一边哈哈大笑,想向旁边人展示粘人的小孩,左右环顾半天发现大家都懒得关注他俩抱在一起的画面,司空见惯,各干各的,只好收了笑继续和他讲道理,“没事的呀。”
没事,尹浩宇气得要死了,我只是看着,我当然没事。
尹浩宇一直不知道伯远是不是因为成团前夜那次哭泣和拥抱从而,是该怎么说,关心他?照顾他?在意他?不知道怎么表达。总之,稍微有一点点不甘心。
像迫不及待想向大人证明自己长大的小孩子,一方面享受被照顾的感觉,一方面又要斤斤计较。
可伯远确实就是愿意带他营业,下班愿意等他一起,Vlog也总是带他出镜。做饭考虑他的口味,就连买水果回来,也要在微信问一句,派派爱吃什么,不小心切错聊天框发到大群,被其他人排队连发“啧啧啧”的表情包。
“远哥就是偏心你。”林墨和尹浩宇闹,一半是在瞎胡闹,尹浩宇不好意思地去拿他手腕,两个人在沙发上滚成一团,“没有……”
“净瞎说,我亏待你了是不是林墨?吃橘子吗?剥好了,”伯远过来把两个小孩分开,手里握了三个剥好皮的橘子,两手在挨成一团的林墨和尹浩宇面前展开,“来,拿一个。”
“想吃!谢谢哥!”林墨这时候学会嘴甜了,哥也肯叫了,很高兴地挑了一个,握在手心里。尹浩宇悄悄拿上眼皮去看伯远温和如风的脸色,却说,“哥你要哪个。”
“哪个不都一样?”伯远挑挑眉毛,“你随便拿。”
尹浩宇盯着面前白净手心里两个小巧的橘子,很是发呆了一会儿,像是要从饱满的果肉里悟出一些大道理。伯远忍不住就要笑他了,弟弟却忽然有了动作,手一伸,把两个橘子都抓到自己手里来。
“干嘛啊?也不给我留一个?这么想吃橘子呀?”伯远稍一愣,却也没怎么在意,笑着调侃一句就准备离开去再剥两个,还没离开的手却被尹浩宇一把抓住,仓促错落间,五指扣住了他的指根:
“别走。”
“?”伯远只好停下来,看着尹浩宇飞速从两个橘子上面分别摘下一瓣儿,拧着眉头全丢进嘴里,嘴巴动了动,片刻之后,一个缺了一瓣的橘子被重新塞回自己手里:
“哥吃这个。”
“????”伯远呆若铁鸡,一百二十个摸不着头脑,只能莫名地看着弟弟仰起来看他的眼睛,角度由下至上,一双眼亮汪汪的:
“这个,甜一点。”
“……”旁边的林墨看不得这种东西,怪叫着连滚带爬从沙发上爬开走了,还举着那个顺来的干干净净的橘子,被张嘉元半途截住,抢劫了一半,临放进嘴里不忘问他一句:“甜的酸的?”
“酸的,”林墨五官皱成一团,活像个行走的抖音特效,“酸死我了。”
“?”张嘉元立刻把半个橘子丢回给他,“那我不要了!”
那之后伯远很是不知所措了几天。对弟弟好是应该的,伯远不太习惯来自尹浩宇的这种热烈的反馈。但泰国来的小孩好像有种神奇的魔力,乖巧的甜从眼睛里和漂亮的脸上漫出来,一些腻歪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好像很正常。伯远只好随他去了。
没几天他们又像从前那般窝在一起看电影。亲密关系好像并没有因为一个橘子的甜度而有什么改变,伯远没有想过,可能正是因为已经太亲密无间,反而没有什么再向前的余地。室内黑洞洞一片,窗帘拉好,尹浩宇兴致勃勃抱住自己的恐龙抱枕,还是个小孩子。
投影仪打开,赤生生的白光投在他白净面孔上,漂亮的一颗痣。电影不算无聊,却也没有多有意思,平淡无奇,所以伯远光明正大地走神,把注意力全放在旁边聚精会神盯着投屏学中文的小朋友身上。好努力,好认真,这明明是伯远一直以来喜欢的特征,但他鼓起来的脸颊、不出声念诵台词的嘴和皱着的眉头都好幼态好可爱,让伯远只剩下笑了。
不可思议,这样的一下午好像是他从某个时空里偷来的一样。很快乐,很日常,靠在软垫子上,和信任的人一起看不用动脑的电影。这种感觉让伯远有一点昏昏欲睡了。
“怎么样?”电影播到尾声,伯远伸个懒腰问尹浩宇,“基本看得懂吧。”
“嗯,挺好看的。”尹浩宇昂着头思考一些细节,“但是,这个故事应该在中间就结束了啊。”
“为什么?”
“中间,女孩love,那个男孩子,but,she did't say it.为什么?我不懂。前面都很好,但是后面就很,boring,嗯,无料。”
伯远忍不住地笑,“这电影就是这样嘛,一些青春的悸动,拉扯,误会,分离,破镜重圆……嗯,”他看着尹浩宇迷茫的眼神,想了很久怎么解释,“可能一些中国文化就是讲究含蓄的吧,嗯,你能明白吗?就是,会silence and wordless…对一些中国人来说,一些话就是很难说出来的吧。电影大概拍了这样的感觉,啊,当然我也觉得没必要。”
“懂了。可是,不应该。”
尹浩宇灼灼的目光盯着他,“哥你也是一样。”
“我吗?”伯远皱着鼻子,目光游离,“我又怎么了。”
“我也想你说出来。哥,你已经对我,对我们,对所有人都很好了,”我感激并无限怀幸于你的偏爱,但是,“需要帮助的时候,也请你说出来吧。”
尹浩宇抬手,盖住他的手背,抬头望过来的样子,和那天他将更甜的橘子塞到他手心时候,那个亮晶晶的眼神如出一辙。
有时候伯远也会想,他偏爱尹浩宇,总是怀着无限柔软的心去看他,到底是为什么?照顾最小弟弟的心思也是有的,而更多的,尹浩宇柔软干净如一块璞玉。他漂亮,敏锐,本善,伯远下意识不想他吃自己吃过的那些苦。
上天已经这么眷顾尹浩宇,赐予他一颗玲珑而甜美的心,让他幸福快乐地度过每一天;而尹浩宇为什么愿意将这样蜜一样的心脏硬生生从中掰开,分给自己一块儿呢。
伯远搞不明白,只好加倍对尹浩宇好些。其中一个表现就是带着尹浩宇营业。尹浩宇能成为伯远的固定拍照搭档,一部分原因正是来于此,另一部分是,伯远说他,“很会读空气”。每当伯远对着镜子调整发型、低头看着手机设置拍照参数时,他总是能明白伯远是要拍一张自己的照片传微博,还是找人一起记录一下日常的点滴。
当伯远一个人凹造型回馈粉丝时,他绝不会打扰,只在一旁有意无意地看;但当伯远调好滤镜、抬头四周环视,需要一个拍照同伴的时候,尹浩宇的目光就会粘上去,巴巴地看,像一只小狗。
伯远被他逗笑,手心向上招了招:“Patrick,过来一下。”
尹浩宇噔噔噔地跑过去,不忘问一句,“是我嘛?”
“是你呀。”伯远手臂搭上他的肩,抬起镜头,“来,摆个pose.”
“这张不好看,”拍完尹浩宇还要凑过来指指点点,“要换个滤镜才行。”
“行,下次再换,”伯远摸摸他的头,“吃饭去吧。”
伯远一直都很会营业,尹浩宇知道。哥哥喜欢在所有上班路上、演出现场、茶余饭后时掏出手机,对着录像框碎碎自语,看上去带着一种可爱的滑稽。但尹浩宇知道,这些画面都会被粉丝看到,她们能借此接触自己偶像的日常生活,会更爱他一点。
伯远是这样被爱着、也在爱着这一切的一切。
尹浩宇自知也在被很多人爱着。如何反馈这种爱这件事,他也在不断学习。出发去新的舞台之前,运营找到他,说最好可以拍一个日常vlog,回馈粉丝。尹浩宇兴致勃勃地掏出自己珍藏的一叠拍立得照片,在镜头前一张一张贴在床头的墙上。
“这种感觉像被好多记忆和美梦环绕啊。”贴完他忽然这么想,“嗯,在这些记忆的包围下睡着,一定能做好梦吧。”
才这么想完,一张相纸就啪一声掉到枕头上,狠狠打破了他的思绪。尹浩宇哭笑不得地对着镜头缩了缩脖子,站起来转移了话题。
拍摄完他正在整理自己的中文学习本子,忽然从里面掉出来一张很小的卡。他忽然想起什么一样,把那张卡藏到桌面下,叫住帮他拍摄的正要出门的助理姐姐:“姐姐,等一下。”
姐姐在团队里负责包括他在内的几个人,和他蛮熟,不明就里地停下来,眨着笑眼等他说。
“我想知道,我们还在创造营的时候,”尹浩宇一边回想一边说,“就是,它会有一个,自己采访自己,的小屋子。我想知道,那个地方的,数据?视频?呃,就是,现在还能找到吗?”
“岛上自采室的数据存档?”弄清楚他的意思以后小姐姐有点疑惑,“要那个干什么用呀?是这样的Patrick,我们这个公司和创造营拍的时候已经不是一个系统了,呃……而且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没播出的都肯定已经删啦。”
“这样吗……”尹浩宇顿时有点失落,姐姐不忍心看他这样,上来安慰他:“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吗,你重新录嘛!没有关系的派派!”
“嗯,好……谢谢姐姐。”尹浩宇很乖地道谢了,但还是有点难过,难过了几个小时。他在遗憾于决赛前对伯远说的那些话无法真的被本人听到。你知道你有多值得被爱吗?是一个当时还和你不熟的孩子都会信任你、喜欢你,对你说很多话,交付一腔真心的那种值得。如果你能看到,会不会开心一点?会不会更加觉得付出这些也是有意义的呢?
这些都没法展现给伯远看了。因此尹浩宇有一点小小的失落。
但姐姐说得也没错,他仍然在伯远身边,甚至都不用录,有什么话直接和他说就好了。
这让尹浩宇又开心了一点点。
818的舞台演出他们提前一天飞,晚上有时间休息,周柯宇和米卡不愿飞机上睡太久乱了生物钟,歪在一起看电影。只有伯远看上去好累,靠在舷窗边歪着头昏昏欲睡。尹浩宇知道,力丸突然病休的事情牵扯很多舞台安排和临时调整,伯远几天来忙这些事,一直没闭眼。
他出神地注视着闭上眼的哥哥,仿佛看到那个累极了躺在自采室睡着的伯远。你可以倒下也没关系的,他总是想这么和伯远说。我会试着接住你。
当然这话他犹豫很久仍是不敢说,伯远应该会觉得太矫情不好意思,大笑着来拍打他:从哪儿学的!
幸好这时候的伯远已经和他亲昵到了能在他面前睡着也没什么问题的程度。尹浩宇说,“再睡会吧伯远哥,飞机还有很久才到。”于是他会迷迷糊糊点一点头,又歪在他肩上睡过去。
与岛上时要马上爬起来离开时候很不一样,他自己卸下了一部分会带给他压力的重担。这让尹浩宇感到一种酸涩的自豪。
落地后他们又提前去彩排,胸前绑着大大的名牌走位,大家都很忙,伯远尤其是,尹浩宇看他忙得团团转,那边又有经纪人姐姐拔高声音喊伯远老师,麻烦你过来一下好吗?
“嗯,那边要队长过去一趟,但是刘宇不在,啊,不是,是他也很忙,被叫走了。如果很紧急的话,那我就去一趟吧,不好意思。”
尹浩宇听到伯远在道歉。他总是这样周全到让人难过。很多强加给他的东西都会这样成为他的负担,虽然他坚强如超人,多了这样一点负担好像也没关系,但尹浩宇清清楚楚看到这些东西被他稳稳背起来的过程。这就由不得他很难过。
伯远跑前跑后,帮队友跑去找了服装师处理不合身的舞台服装,又和摄像团队重新对了灯光和机位,才跳完一遍,那边又喊他,伯老师——他一转头又去对流程时间去了。
不要这么累啊,伯远,他想说,可是没有立场。
“派派?”排练完他坐在化妆间沙发上发呆,伯远又来喊他了,亲切自然,有熟悉的香水气味和薄荷口腔喷雾的味道,“要走了哦。”
尹浩宇连忙起来,乖乖跟在他后面往外走。经过堆着包的沙发时候伯远又转头问他,“你那个眼药水带了吗?给我用用好啵。”
“啊,好……”尹浩宇赶紧去包里摸眼药水,利落地掰开分装管透明的顶端,“哥我来帮你吧。”
他小心翼翼用双指分开伯远的眼睑,将透明的人工泪液融进他干涩的布满红血丝的眼里。伯远在他掌心之下乖顺地眨眼,悄悄抿着笑,弄得他心里柔软一片。
如果我能帮到你的话,就这么告诉我好了。
818那天晚上他们接着上舞台。服装很好,舞蹈没出错,就是出现了一点点小小的插曲——先是鞋跳到一半莫名其妙掉了,下一首歌时候耳返和接收器又一个劲往下掉。虽然第一首歌他很好地随机应变了,假装无事地把整个舞台跳完,赞多也帮他很迅速地解决了掉下来的耳麦,但总归还是有点丢脸的。
“可以了——不要笑了呀……”尹浩宇双手捂着脸生无可恋,耳边是哥哥们丧心病狂的笑声,张嘉元搭上来笑他,“下次把鞋系好听见没?”被他捂着脸一手肘拐开。想也知道,有关自己小小出糗的热搜话题正在持续攀升。他从脸红到脖子,挨个瞪没心没肺拿他取笑的哥哥们。
“上热搜了上热搜了——”林墨举着手机挨个给别人看,周柯宇看完大笑,说可惜今天派派没穿那双粉色橘色的袜子,不然除了#尹浩宇掉系爱豆 外还能再蹭个#尹浩宇撞色袜子代言人 的热搜。
“好好笑啊,怎么还有鞋子直拍——”他总是很能从一片嘈杂中寻找到伯远的声音,快乐大笑着打趣他,气得他撞到旁边的墙上去,“啊——哥!”
这并不是一个他们专属的称呼,尹浩宇在这里有十个哥哥,但只有一个会在这时候借着满场笑声挤到他身边来,见好就收地贴着他拍拍,“好啦,没事的昂。”
大家对他俩贴在一起的画面早就见惯不怪,三三两两散开去卸妆,徒留尹浩宇仍然没有被安慰到,留在原地枯萎成一团,伯远仿佛能看到他头顶长了朵耷拉下去的小玫瑰。
他笑着拽尹浩宇去卸妆,替他提包过来让他乖乖背好,拉着他出通道,过堂厅,直到上了回酒店的车,才又摸摸他的头安慰他:
“一开始都会这样的啦,派派,没什么的哦。后面就会越来越好了,有什么舞台事故你也能自己处理。这不算什么大事啦!”
“是吗。”尹浩宇闷闷地念着。
他想象伯远初出茅庐时候青涩的样子。那个才从汤浩成为伯远没多久的年轻小孩,在舞台上也会手忙脚乱吗?也笨手笨脚掉过东西吗?也因为舞台事故红过脸抹不开面子吗?也曾被别人像如今的他一样照顾着吗?
尹浩宇使劲想了想,发现自己想象不出来。
他突然就不害羞不尴尬了,他成长成了大孩子,有无尽为他人遮风挡雨的勇气,靠在伯远身边 沉沉睡着了。
伯远手机里存了很多照片,和队员的合影,和工作人员的合影,出去吃饭拍的美食,上班路上拍的蓝天,路上摸到的橘黄色流浪猫,行道树郁郁葱葱树冠里藏着的鸟巢。他也会从里面挑一些发微博、发fanclub营业,但发出去的照片数量和他手机里保存的那些相比,简直是九牛一毛。
到酒店前伯远醒了,打个哈欠靠在他身上,开始挑照片发微博。张嘉元从后排伸脖子过来凑热闹,对他手机里的存货数量感到震惊:“远哥,是不是照片不发能升值啊?!还是能下崽儿啊?你又不发,捂着他们干哈呢?”
“你不懂,营业素材要省着点用,”伯远终于挑中了发微博的三张照片,正聚精会神地编辑着微博文案,“发完了就没了。”
不会没的,只要我还在,我就会一直陪你拍。尹浩宇好想将这句话脱口而出,但他也自知这话太过理想化,因此动了动唇又把话憋回去了。
之前来的机场巴士上尹浩宇也这么问过伯远,于是伯远把所有合影发给了他。尹浩宇靠在靠背上翻看那些照片,黑发和棕发、黑发和银发、黑发和粉发、粉发和银发,他们在各种造型原来都有留影。
时间怎么会过得这么快,一百多天也是弹指一挥间。
啊、找到了。他长按一张图片,将它添加到自己的微信收藏里。
那是他们在卸了妆的后台,伯远说明天又要染新发色了,左右看看,喊他:“Patrick!要不要来拍张照。”
他们都没上妆,甚至美颜也开得很小,伯远眼角疲惫的细纹、眼里青红的血丝、有些干枯的发质,尹浩宇乱糟糟的眉毛、好大的一环黑眼圈、略发水肿的脸颊,都在镜头里一览无余。但它并不是难看的,它很好看,很真实。两个人,黑发和黑发,脸紧贴着脸颊入镜,记录一个普通的亲密无间的瞬间。
如果不做偶像、和他相遇,大概就是这样的吧。亲切又家常,在自己伸手就能碰触的地方,永远那么明亮地笑。
这些都会被他珍藏。能紧紧挨在一起的这七百三十天中,每一个珍贵的独特的分秒,自己都能记住它的颜色和形状。
尹浩宇笑着收起手机,迎着机场远大浩瀚的凉风下车,走向新一轮故事的起点。伯远凑过来帮他弄行程码,手指在他屏幕上滑来滑去,熟稔又自然。他弄好了又回过身去弄自己的,尹浩宇就在旁边乖乖等他。等工作人员点一点头,伯远道谢,背着包向前走。他跟在伯远身后,亦步亦趋,相隔半个肩膀的距离。
不需要多余的伤春悲秋、距分离还会有很长时间。这坎坷疲惫的一路上,他们就这么肩挨着肩、互相照看着,往未知的彼岸一直走下去。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