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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自古夺嫡皆丧乱 暗棋一布皆心慌

后院是依着这温泉建的。 温泉池算不得太宽敞,若依照壮年男子的体型,最多只容得下五人。 想是寨中人都无甚讲究,沿着池边修葺的石台假山多半是孙翔的主意,穿过门廊,踩着铺就的石板到院中,除去衣物在温泉边的栅上只一搭,身子下水浸在其中,也是惬意。 深山绵延,常有鸟啼。昼时能见晨雾,夜起月明星稀。 孙翔带周泽楷来这里耍过几次,大约是这温泉水有奇效,加上不吝的灵药仙草,周泽楷的伤好得很快,连内功都精进了不少。似是冥冥之中注定,孙翔虽一早就提防着他,这些恩惠却半点没少。 他防着吗?他晓得这是给自己头上悬了把刀吗? 谁都不知道。 方明华跟着周泽楷脚步不停,周泽楷半点犹豫也无,直直走向了院中那扇屏风。 这屏风极大,给空荡荡的庭院添上些风雅。也不知道从哪儿弄得的红凉木,上头雕得细致的百鸟朝凤。 当时吴启喊孙翔就站在这屏风后头,孙翔挡在周泽楷前面,周泽楷就顺势抬了头。 百鸟朝凤。 曰:君主圣明,河晏海清。 世上图案千千万,为什么偏偏会是百鸟朝凤? 周泽楷将疑惑按下,今日却是茅塞顿开。 无因有他,朝凤的百鸟有孔雀,孔雀有翎,其翎似眼。雕着的孔雀自然不如真的那般大,既是百鸟,乍看之下注意的也只会是凤。 就是这么刚刚好,这孔雀翎上眼的大小,恰好合上钥匙长宽。 周泽楷一扭。那温泉边上的毫不起眼的粗石裂开,缓缓升出个小台,虎符就这么大大咧咧丢在里头。 真真个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方明华见状大喜,不再耽搁,取了虎符便是要速速吩咐下去。周泽楷使轻功藏匿气息,隐在他身边好见机行事。 寨中知道孙翔身份的人一只手就能数过来,皆是方明华亲信,事已至此,便容不得半点马虎。 他人只当孙翔乐呵的养军是为了寨子平安,却不知这“兴起而至”的军队究竟发展到了什么模样。人数的确不多,个顶个都是精兵。机巧弓弩事半功倍,磨合使用的熟练度更是旁人不能企及。孙翔本人武艺便是顶尖,他养的这些兵,往小了说也是以一敌百。 方明华多年在外,宫中动作虽不会一清二楚,却也摸了个七七八八。 对周泽楷动手的是二皇子,他既然敢如此动作,怕是皇帝要不好了。 这很不聪明。 周泽楷的太子之名是货真价实的,虽非嫡非长,但却也已堵住了悠悠众口。 在这个时候发难,稍有不慎就会满盘皆输。众目睽睽之下重伤周泽楷并将他推落悬崖。二皇子能堵得了几张嘴? 何况……周泽楷的确是真心将二皇子作兄长看待。 叹。 帝王家夺嫡哪里论手足,即使有血缘,也是全然不顾了。 方明华拿着虎符下令,将士们哪里还有怀疑。听得方明华言携太子攻城一举攻天下,只当是孙翔的命令,面面相觑后,竟是彻头彻尾的亢奋。 眼珠红了,声线近乎颤抖哽咽。齐刷刷跪地宣誓与大王共存亡,拥戴孙翔为帝。 殊不知,方明华借着孙翔名义,却是让他们替周泽楷卖命。 比计划更顺利。 方明华暗自感慨,这孙翔也不知从哪儿找的人,听得要造反,竟然没有一个是怕死的。 周泽楷默默看着,只觉得忽略了什么。 他们不知这些人来历,自然也不知这是孙翔他那皇帝老爹给他安排的最后一步棋。 这些人皆簇孙翔为主,想得自然便是复辟前朝。 方明华如此作为,只让他们以为时机成熟,要开始行动了。 双方各有计较,却因着这误会,奇妙地站在了同一立场。 既是棋子便是变数。 谁都不曾注意有人在列队下悄然而出,避开他人,自顾自在孙翔房门前站定。 他看到了房门上的那把锁,心下大为诧异。

内力反噬便是极苦,偏生封了大穴。呼吸急促,舌尖腥味是血。 孙翔只觉周身似浸油锅,煎熬扯出了阿鼻地狱。似乎闻到了龙延香的气息,他出生的地方,成长的地方,一夜之间从那人间最富贵的地方变成了难以言说的炼狱。 单方面的屠戮。

他很疼。 全身上下无处不疼。仿佛每一寸皮肤都被划开了十字,灌了烈酒,洒了浓盐,然后毫不留情地把他捆成小小一团,拴着他的脖子将他在沙地上拖拽个千百回。 心里更疼,千疮百孔,挖出来给人都不要。 孙翔混沌困绝,睫毛上颤巍巍的不知是汗,还是泪。 他根本无法睁眼。

越子倾对机关之术有些皮毛,此时却顾不得完好无损地解了锁去。 匆匆入了孙翔房内,屋内昏昏暗暗,空气中弥漫着情欲味道。 孙翔躺在床上神情憔悴痛苦,惨白的脸上涔涔汗水纵横,连枕巾与床褥都湿了大半。 越子倾彻底愣了。 他自小侍奉在孙翔身边,哪里见过自己主子这样脆弱狼狈的模样? 越子倾毫不犹豫地伸手撕了被褥,蘸了些茶水给孙翔擦脸。 孙翔其实不算白,因着习武也不见得体虚。可这回,冷汗涮走了他大半血色,被慢慢擦拭干净的脸比白瓷还要透。 越子倾颤巍巍地擦拭,手上不敢用力,生怕将孙翔弄疼了。 可他看上去已经不能再疼了。 越子倾心中一凛,轻轻给孙翔的牙关松劲。指尖接触才发觉这肌肤没有温度,寒气从手指一路过到心底。 脖颈上红痕如霞,稀稀落落,也晕了大半。 越子倾鼻尖一酸。 这是何等折辱! 越子倾将孙翔扶起,使他靠坐床榻挨墙处。孙翔毫无知觉任他所为,腿根处漏出了些乳白液体,缓缓将空气变得更为腥膻。 越子倾不忍再看,搭上孙翔脉搏,心下稍定。 这衣服不能再穿了,湿的太厉害。 越子倾解了孙翔腰带,剥了他衣衫。双手用内力催动,覆了温热缓缓在孙翔身上活络起经脉来。 这身上也算不得太好,青紫淤痕与指印半点没少,可怜是胸前两点,肿的太惹眼。越子倾只觉得自己的血管突突地跳着,黏稠的几乎让他无法呼吸。 越子倾轻轻托起孙翔的手臂,双手沿着他柔韧的腰身抚将上去,再缓缓推向他的脊背。这是多么好的皮肉,顺滑得没有伤痕,细腻得比白瓷更甚,但没有人会怀疑这身躯中肌肉里蕴含的力量。 掌下的皮肤开始变得热了起来。 孙翔微微张口,喉咙却如同被扼住了一般只能发出赫赫的弱音。 怕是淤血到了嗓口。 越子倾不敢耽搁,扳过孙翔的脸,压上他的唇,勾着他的舌头重重吮过那股造孽的血气。 这动作很快,唇齿分离后越子倾苦笑着低下了头。 孙翔呛了一口,口中的淤血淋淋漓漓从唇边蔓延在胸口,滴落在床褥上。 他缓缓睁眼,茫然用手背擦拭唇边黏稠。 “……越子倾?” “……属下……来迟……” “与你何干。”孙翔淡漠着一张脸,转瞬已将情况知晓透彻。 “主上,属下斗胆有一言。” “说。” “恳求主上,莫争天下。” “越子倾,你好大的胆子!” 孙翔冷眉冷目,眼里燃着的只有滔天恨意。 怎能不恨? 整整七年,整整七年。 那颗冰冷冷硬邦邦的心啊,化了热了,以为是真情意,却不知只是因为只有化了热了,才能掏得容易。 真是好算计,他早就应该想到的。怎么会有人无缘无故愿意舍命相伴,怎么会有人愿意真心待他。父皇的话他竟然忘得这样彻底,也是他自作自受。 幸好。 幸好。 虎符他谁都没有告诉。 越子倾跪在他面前,“方明华,已得虎符。” 哈。 什么? 越子倾见孙翔不应,把头磕得重重。 “他……已下令。” 这么长的时间里虎符都安然无恙,怎么周泽楷一来,所有的事情一个接一个的,都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了? 是他大意了。 他应该学会狠心一些的。 孙翔的眼神变得狠绝。 他笑了起来。 既然如此,哪怕以命相搏,也绝不能让周泽楷白白得了好处。就算是死,也要拉着他同归于尽。 “我得不到的,他也别想碰!” 越子倾踉跄倒地,他挣扎着回头,在黑暗中勉强看清来人相貌。可不等他出声提醒孙翔,便再无法发声。 孙翔能感到周围的空气在动。 他能很明显的分辨出这种轻微的流动,可他内伤极重,根本闪避不得。 脖子被双手勒紧,在他试图扭转之时,双臂被锁,脑袋被按在了床铺上,颈中穴被狠狠击打,孙翔眼前一黑,只听得熟悉的声音带着冰冷的温度。 “孙翔,你不要自作聪明。”

待到周泽楷和方明华回到孙翔房门外,只见得那门锁被人从外暴力打破。两人心下一沉 急急往里看,空无一人。 床铺上凌乱不堪,碎布料七零八落,唯有血迹斑斑极为刺眼。 感应到什么一般,周泽楷回头。 江波涛拿着烛台推门而入,几步的距离他也能踩着妥帖而来,脸上带着吟吟笑意,使人如沐春风。 周泽楷看着他,只觉得光影打在他的脸上,让他的表情显得暗昧而耐人寻味。 难以言说的直觉让周泽楷兀然如坠冰窖。 “孙翔呢?”周泽楷问。 “死了。”江波涛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