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raveler
咔噠一聲，壓下方向盤左邊操縱桿，左側的方向燈隨即一閃一閃地亮起，車內也響起規律的提示音，黑色的福特廂型車流暢地切入左邊車道後，將操縱桿重新調回原本的位置。
單看外表，這台車與其他行駛於I-90公路上的任何一台車輛並無二致，甚至是稀鬆平常得不行，然而裡面乘客的來頭卻可以說是完全相反的另外一個極端。
莫迪斯托·梅里克坐在駕駛座上，此刻的他正在跟副駕的乘客辯論為什麼對方不應該奪走他本人對於這輛汽車的掌控權。
「那只是幾個簡單的原理而已。」天祿平靜地說著，「只有人類才不能夠多工處理，我可以駕駛這條路上所有的車，同時間在大峽谷挖一條溝，我甚至不會去注意到。」
「我知道，但現在
是我在開車。」莫迪斯托再次打開方向燈，這次他切入右邊的車道，「更何況，你已經答應了，所以這趟該由我來開。」
完全看不到盡頭的灰色公路在眼前的車窗延伸，兩側都是點綴著一些草綠色的荒草地，之於一些普通人來說，這算是某種程度的美景，但對於一名教宗及一名開天闢地的創造者，他們看過更多瑰麗豐富的景象。
不過，也因為見多識廣的緣故，他們總是能從疲乏單調的周遭生活，體會到其他常人無法領悟的樂趣。
「我們現在在哪裡？」
「賓州，你不用問也知道吧。」
「嗯哼，你的小師徒們現在怎麼樣了？」
早就習慣天祿的跳躍聊天方式，莫迪斯托沒有什麼反應，只是聳聳肩：「尤里還是待在澳洲，薩菈和維爾莉特、薩洛伊待在日本。」
「我不是問他們在哪裡。」
「你不是都知道嗎？你可是
神呢？」翠綠的眸子像是在笑又像是盈滿了某種情緒，似怨似怒，不同於身為教宗的威嚴或者身為「調停者」的殘酷，那是屬於莫迪斯托這個人的表情。
天祿用手掌撐著額靠在窗邊，如同十二歲外表的模樣，令他看起來柔軟無害，儘管他周身透出來的氛圍，足以讓所有人都不敢小瞧他，然而莫迪斯托正是這個世界上可以說是唯一不會畏懼天道的人。
「我還以為你會去『調停』解除尤萊亞的國際通緝犯身分。」天祿知道這傢伙有多麼護短，他雙手環胸，側身看向莫迪斯托。
「他們都是大人了，不用老頭子去解救他們。」
這麼說著的人，在事情剛發生之際還纏著他打了三天三夜，天祿挑起眉，並沒有多說什麼，而他也沒有忽略莫迪斯托使用的是複數代名詞，「薩菈希爾在教廷裡的確比較危險一點。」
莫迪斯托稍微捏緊了一點方向盤，「……教廷裡頭真的是一堆破事。」
「你可以解決的。」
「我好累了，要不然你以為我拖你出來公路旅行幹嘛？」
「你只是懶，莫迪。」
「對，因為我老了！」
莫迪斯托的淺金長髮在日陽照耀下，反射出好看的光澤，約略三十歲上下的臉龐，完全沒有方才說詞的說服力，儘管在車裡的兩方都明白這是事實。
「說到這個──」
「我不吃藥。」
莫迪斯托回話的速度快得連世界的天道都慢了那毫秒的反應時間。
I-90公路依然在他們面前綿延，彷彿沒有終點，但那也只是基於未知的假象，作為全知的天祿早就看見盡頭，除了天道以外，所有的終點他都能預見，包括莫迪斯托。
車裡瀰漫著沉默，以人類的度量衡來說長達一小時，不過對於經歷漫長歷史的天祿，那幾乎等同於眨眼所花費的時間。
「是因為沒辦法拯救誰，所以才不想被拯救嗎？」
莫迪斯托聞言嘆一口氣，然後笑起來，「作為一個全知的天道來說，問出這種話，實在讓人感到毛骨悚然。」
「有的時候全知並不代表能夠掌控一切，更多的情況，我只是觀察，像是電影一樣，我無從改變裡頭會發生的事情。」
「但你能夠改變電影上映的時間。」
「在不影響其他事物進程的情況下，是的。」
「可是如果我就是想在這時候看那部電影呢？」
「反正現在電影院都不能營業了。」
「還有串流平台啊！」莫迪斯托拍了方向盤兩下，用行動表達自己的不滿。
天祿乾脆直接轉頭看向車窗外頭的風景。
遭遇交流道的時候，車速慢了下來，最後福特廂型車停在車陣中，停頓的車潮和凝滯的車內氣氛意外地和諧。
將下巴放在方向盤上，莫迪斯托側首看向副駕，他開口：「你在想什麼？」
「我在『不想』什麼。」世界無時無刻都對著天祿湧向無盡的資訊，他早已習慣整理哪些是需要的訊息，哪些又像塵埃一樣飄離不需他的注意。
「你曾經旅行過嗎？」
「你想說你只是世界的一個過客，就像旅人一樣。」
天祿直接將對話帶向終點，莫迪斯托維持著同樣的姿勢，繼續說道：「但我不是過客也不是旅人，我是足以影響天道的人。」
灰髮的少年終於看向莫迪斯托。
「可是這不代表我不能只是個旅者。」莫迪斯托停頓了下，「我的徒弟們也是。」
又一次的沉默之中，車流移動了，莫迪斯托踩下油門，讓廂型車緩緩地往前行駛。
他們的對話沒有起點也沒有終點，也從來不觸及最核心重要的事情，彷若先前好幾十次的對談一樣的過程，兩人皆心知肚明，卻從來不戳破。
「你還是要長大一點，莫迪，小孩子獨立不是不需要你，不要鬧脾氣。」天祿突然開口，口氣涼涼地。
「……他們要獨立當然沒問題！可是一個個的遇到問題也不找我商量！」像是被狠狠地戳到痛處，莫迪斯托咬牙切齒地回道。
「所以說要成熟一點啊，像是藥就要定時吃，不要鬧脾氣。」
「你再說一次鬧脾氣我就生氣了。」
「唉，像個小孩子一樣。」
「像個小孩又怎樣，也不想想自己是南極，對你來說哪邊都是北方。」
「如果是想戳我的年紀大的話，你的技術可能要再好一點。」
「你也知道自己年紀大。」
「誰叫教皇冕下這麼幼稚。」
從日升到日落，兩人在車內一來一往的拌嘴，彷彿漫長的I-90公路一樣看不見盡頭。
feb.12,2021
機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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