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過餓死人的城市沒得?還煩恁燃一根菖蒲水熬成的菸,別忙到喫,捏著濾嘴將牠倒豎板凳上,好讓綠煙祛々屋頭的邪氣兒。請用捏過菸的指頭揪一揪圓肚皮,擰開裝有墨碧蔻丹的秀氣黑瓶,細聽屋外蟬鳴。若抽屜裡頭有柄傳家的葵扇,可真好不過了――既可打發縈骨的暑熱,又可順帶唬走一旁歪臥倒起陪恁聽故事的魂兒。

香,蜀語裡是吻的代辭。張把這根菖蒲水熬成的菸香了後,從無數浴露間瞥見幼時字典上的句點。搖盪墨碧光斑的腳蹼弧掃過碎磁磚上團成蜇蛛樣的落髮,激一抹孩子氣的泡沫水花。挑開含濕的綠霧和淋浴間掛簾,上面黏密的煙漬若蜇蛛騰駕水氣結的網,想必也織在張身上。鏡面浮出張據以傲的棄屍般皮膚,綻幾粒黑籽的臉上畫著那迷殢的豔眉與半怨半哀的彎唇。風機也要抽煙的,嘀咕起來脾氣不算小。紙巾裹有撳在啫喱膏中的菸煝,縱容起青柑與丁子香未燼的餘溫。不過味道仍是嫌惡。嫌惡呵。張瞧見梳妝架上的香水,取來對空灑了一圈,浴室裡一霎眼溢滿辛辣的 joie de vivre(正如其廣告語)。香水是騙別個的,張卻用來騙自個兒。未料惑過一陣侈靡的晚風。

側坐在空蕩大宅子的木地板上,漆著,任意窗外石燈洩出竊走睡眠的鵝黃。無數夏蟬調兒攀遍周身,小口噲下冰泚醒夢,夢若隔了夜的蜂蜜蛋糕,甜壞了。麒麟的涎沫咕嚕〳〵流入微開的嘴。張琢磨起前夜的事,嘆定了。此刻戴要是斜靠張的肩,準會忙捺住自己的嘴,用指尖兒凌厲地敲々牙,不允嘆。樹蔭下,戴在笑靨中哼起衝浪搖滾的唱詞,妬怒著扳開張的上下齒,雙手游到張的鼻、胸脯,額、肚臍,髮、小腹,像撕開那放潮的蜂蜜蛋糕,不顧鬧肚子地吃起來。澀酒氣把張熱化了,頰上添了幾抹溫呼々的塗料,於是張又可嚐到前夜柏樹葉下濕鹹的熱浪了⋯⋯

(回憶略)

――鍋中蒸出熱氣。辣油湯鹵剔走幻薬般濃味的八角、去腥的薑葉、奄々的蔥段。嫌不夠辣樣,撒滿胡椒粉的生牛肉片上流放幾片諷意的綠。一圈乾冰華成濃霧。一群身在霧中牛頭馬面的怪獸,似印度畫中的摩訶迦羅,圍四周,手持嚩日羅,瞋目亂舞,脊背發焰。辣從銅鍋裡掙脫,絲絨般纏繞著怒髮衝冠的這群鬼魅。食客往嘴裡拈濕軟的貢菜,幾片沾水的荷心下了海,醋液傾入油碟。𩡕香快辣的汁液似魚子醬從冬瓜纖維裡迸開、流出,給張的味蕾燒下吻痕。紅,攀上嚇破膽的人面;辣,竟然讓人好似嗅到了花露的蜜味。冰塊蕩漾在柳橙氣泡水中,橘黃路燈斑駁;鴨血在乾油碟裡,癱,凝結像痂的油滴。

滅了蟬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