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错花轿嫁对郎

偏居一隅的西北小镇上,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乡亲们热衷于反复咀嚼邻里街坊的八卦事儿,这不,街口正站着两人兴致冲冲地攀谈。 “诶诶诶,今日怎地?东街怎这般热闹?” “你还不知道呢?今天钟府的小公子嫁人啊。那场面搞得大的很嘞。” “那位钟家小公子啊…不是听说钟家那位厉害得紧,妾室生的都不受重视嘛,这次怎地搞这么大排场。” “说起来还是张姨娘有本事,人家托镇上最有名的王红娘说到了一门顶顶好的亲事,钟小公子要嫁的可是咱们这儿百年来唯一的举人。那位厉害着呢,听说不几年就要进京当官了。” “这可不攀上了高枝儿了嘛!” “也不能这么说,人家姜举人一看钟小公子的画像,二话不说地同意了亲事。” “啧啧啧,钟小公子这般俊啊,咱们瞅瞅去?” “你在想毛?人家新娘子能给你随便看了去?肯定蒙着盖头呢。” “看个热闹也好,你不去我去。” “等等我!” …… 此时的钟府却并不太平,钟家大娘子端坐在正厅主位上,板着个脸。张姨娘则气定神闲地坐在次席,等待自己的儿子来道别。 “这发髻怎这般沉!我的脑壳都要扁了!”钟会皱着眉扶着大大的发饰,气呼呼地大踏步。 “少爷您就忍忍吧,跟大娘子和姨娘话别之后就可以坐上马车了。少爷!走慢些,注意点仪态,临走前可别再给大娘子抓住什么把柄了!”丫鬟阿欢低声劝着钟会。 对于大娘子钟会虽是很不满,但今日也是他在钟府的最后一日了,自然是不想留下把柄的。当时母亲费劲千辛万苦讨来了这门亲事,自己可得珍惜,万不可辜负了母亲的苦心。况且大娘子一心想让哥哥嫁给姜维,这么一个好郎君,怎能拱手让人呢! 钟会是只看过姜维的画像,剑眉星目的甚是英俊,也听旁人说过他。旁人嘴里的他是千好万好,功课好、样貌好、性情好。他二十岁就中了举人,是镇上百年一遇的读书料子,听王媒婆说他日后会进京做官,自己嫁给他之后自然也是要跟着他一块儿进京的。想到这儿钟会便觉得扬眉吐气,在大娘子底下忍气吞声了这么些年,可算是出头了。可惜了大娘子的一片“苦心”,硬是想搅黄这门亲,将自己的儿子钟通嫁给姜维,可人家姜维偏偏要定了自己。钟会的脸微微泛红,听说姜维是个俊俏少年郎呢,等会儿就可以见到了。

“吉时……”王媒婆满脸堆笑地正高喊着,突然被一阵马蹄响声打断。 “官府搜查!闲人退散!”为首的骑兵高举令牌,这一行人竟是朝着钟府而来。 糟了,可别让这些衙门的人冲了吉利。王媒婆心中慌张,抬眼瞧见这一行骑兵身后接嫁的马车来了,王媒婆喜从新来,向那架马车挥了挥手。 一行骑兵果真在钟府门口停了下来,为首的人凶神恶煞地正准备盘问王媒婆。可王媒婆是何等人物,做媒这么多年什么场面没见过,当即大喊:“吉时到!入轿!”随即换了极为正式的面孔对着军爷道:“军爷行个方便,咱们这儿新娘子马上就走了,您行个方便。” “快走快走。”那人看着王媒婆快速变化的嘴脸不由得心里恶寒。 “得嘞!多谢军爷!”王媒婆赶忙扶着钟会上了马车。 钟会临行前,王媒婆掀起车帘正经地对着钟会说:“孩子,你一定会幸福的。” 钟会被王媒婆这一句突如其来的祝福搞得蒙蒙的,但当时情况紧急,轿夫立马起轿,向着“姜宅”走去。 钟会坐在一颠一颠的轿子里,加之轿外锣鼓喧天,他只觉得头昏脑涨,偏又梳妆整理了大半天,如今早已腹中空空。他捂着肚子,盼着轿子行得快些,他好赶紧去寻些吃食。 好不容易停了轿子,被下人搀扶着进了洞房,坐在床上,人便都退出去了。按照风俗,新郎官儿在洞房之前都是不能见新娘子的,新郎官儿得在厅内应付宾客,需得大家尽兴才能进洞房和新娘子快活。这镇子上还有些让人听了百思不得其解的风俗,其中最甚的就是新郎需得在云雨之事毕后才能掀起新娘的盖头。 钟会腹中空空,便悄悄掀起盖头吃些桌上的糕点。 “夫人?夫人?”门外突然有人声,吓得钟会赶忙丢了糕点,盖上盖头坐回床上。 “夫人?我进来了。”只听见门吱呀地开了,进来一人,“夫人,是我。我叫厨房煮了碗热面,夫人定是饿了,先垫垫肚子。”说罢他便把面放在桌上,转身关门离开了。 听人脚步走远,钟会复又掀起盖头,上桌吃起了面,面的味道竟出奇地不错,吃着面的钟会心里暖暖的。 “这男人,倒也惦记着我。” 钟会坐在床上静静地等着,悄悄地听着窗外的声音。之后宾客喧哗声渐渐减弱,宴会怕是接近尾声了。 “他快来了吧。” 比想象中的快呢。钟会还以为姜维因举人的身份会宴请许多人物,不会如此快结束。 说不上期待,更多的是紧张。那人会不会待自己好。那人看到自己的画像便定了自己,会不会只是看上了自己的皮相。钟会不奢望灵魂心意相通的爱情,他只盼着今后的夫君能常常陪伴着自己,凡是思着念着自己,他不知道这算不算奢侈的要求。从前他和友人共读话本,翩翩少年公子哥总是博得友人芳心,钟会心中虽是喜欢,但总是要先有所保留,他得看看那人的结局,是否有从一而终。若追根溯源起来,怕是因为钟会看的第一本话本便无法自拔地爱上了书中男主角,那人是那么地风流潇洒,可他却是个负心汉,新婚夜里新娘在红帐下滴落的热泪一颗一颗地砸在钟会心头。 吱呀一声门开了,把钟会的思绪拉回了现实。来人脚步铿锵,进屋关好门便径直走到床边坐下,钟会嗅到他身上的酒味,脸直发热。 “阿慧…”那人揽着钟会的肩,直接将他拥了个满怀,口中喃喃唤着他。 钟会被他的声声呼唤叫的身子愈发滚烫,那人怎生这么不要脸,叫自己叫得这么亲密作甚!他的气力真大,他的臂膀紧紧地锢着自己,动都动不了,但又感觉无比踏实。 那人隔着喜帕轻轻地啄着钟会,钟会只觉唇上瘙痒,心中也好似被狗尾巴草一挠一挠的,让人坐立难安。钟会不由得伸手揽住身前人的背,他的背真是宽厚啊,隔着厚厚的婚服都能感受到那强壮的肌肉。怎的一介书生竟如此壮硕,怕不是经常强健身体。 钟会被搂着平放到床上,那人弯腰脱了钟会的靴子,窸窸窣窣地解了自己的靴子和衣物,也凑上了床。 钟会心中紧张,身体难免紧绷,那人似是察觉,动作也更为轻柔,还出言安慰。蒙着喜帕的钟会由于看不真切,所以听的以及感受的反而更加真切些:腰封被人褪下,外裳被人脱开,里衣被人剥去,转瞬间自己便一丝不挂地躺在床上。那人怎的没了动作?他在干甚? 怕不是在盯着自己?钟会想到这份儿顿时羞红了脸,立马蜷缩起身子要往被子里钻,谁知立马被那人擒住了手肘,压住了上身,开始上下其手起来。那人的手很是粗糙,有很多茧子,触碰着钟会的肌肤。 竟是出乎意料的舒服,那人很耐心地扩张钟会身下的小穴儿,钟会被他逗弄得很是情动,只想着赶紧被粗大的物事填满。那人似是会读心一般,即刻满足了钟会。那人的分身真的很粗,初初顶入之时钟会便攀上了高峰,大腿颤抖不已,口中浪声不断。待那人进一步深入之时,钟会突然有些慌张,那事物的粗壮程度已经十足骇人了,怎的还生的如此长壮!这怎是一般人受得了的!好在那人耐性十足,很是怜惜钟会,一步步下来都是待钟会适应了再开始动作。可饶是如此,那器物也着实让钟会吃了一些苦头。可常言总说苦尽甘来,在这事儿上似乎也得到了应验。初初进入之时着实疼痛,甚至想就此作罢,不结这劳什子婚了。可待适应了巨物在体内的感觉后,身子竟开始食髓知味而不满足起来,只想着那大块头动一动,动得快些动得猛些,最好直直冲着那个销魂处顶弄。那人也着实做到了,运动的速度快的不像话,持续的时间慢的不像话。钟会的股间被那囊袋拍打得红肿一片,那人还是精关仍固,丝毫不见松懈。钟会只好软着声音向他讨饶,只盼着那人快些结束,明日还得早起向父母问宁。可谁知这讨饶并不奏效,反而像是快马加鞭,身上人驰骋得更为剧烈起来,钟会被顶弄得喉头发甜,再也无法分神想对策,只能握着床单抿着嘴唇呻吟着受着那人的冲撞。 二人竟是折腾至丑时,钟会早已昏昏沉沉,弄到后面竟是忘记掀起盖头,盖头是被二人相缠的波涛给顶翻的。钟会蒙着盖头许久,有些不适应室内的昏暗烛光,他眯着眼睛往身上瞧,那人汗津津地趴在自己身上,他的身体强壮结实,相貌英武,鼻梁高挺双唇敦厚。 等等? 这人怎的和之前王媒婆给自己看的画像长的不一样? 那人也挣开眼睛瞅自己的新娘,这一瞅那人也吓了一跳。 “你不是阿慧?!” 钟会彻底慌了,他一把推开身上人,抓起被子挡着自己的身子,瞪着他,吼道:“你是谁?” 钟会在脑海里匆匆过了一遍今天发生的事情,拜别完母亲之后,自己便一直盖着红盖头,对外面的事情看不分明,在出府的时候有听见官兵的喧哗,接着自己就被王媒婆推上了轿子。 怕不是这时坐错了轿子? 只有这一种可能了,钟会软软的靠着床沿,脑海中想着自己和母亲这么多年在钟府被大娘子打压着过的日子,吃穿用度样样都比不上大娘子和她的儿子钟通,母亲费劲千辛万苦给自己找了个好夫家,可谁知竟在半途中出了岔子,竟是嫁错了人。 钟会思及此处,不由得悲从心来,擒着泪花儿看向身侧的人,那人还在粗粗的喘气,强健的胸口像波浪一样起伏,显然也还未从这巨大的变故中反应过来。 钟会扶着酸疼的腰,回想起刚才的那一番颠鸾倒凤,心里悲道:这番坐错了轿子嫁错了人,我二人已行夫妻之事,是难以挽回了。 钟会只觉对不起母亲,眼中的泪花溢出眼眶,一滴一滴地落在红帐上。 邓艾见床上的小娘子泪眼婆娑,当下便慌了神,忙道:“对不住,我不该凶你的。” 钟会闻言毫不客气地抬头瞪了他一眼,可惜这一个凶狠的眼神在晶晶泪滴的衬托下反倒显得更加楚楚可怜。 “实在是对不住,现在这个情况,恐怕也没有办法了。”邓艾努力稳住自己的情绪,开始想着今后的日子。 之后的一个时辰,钟会就这样赤裸裸的坐在床上听着对面同样赤裸裸的邓艾絮絮叨叨地讲着自己的个人以及家庭情况,姓甚名甚,年方几何,身体是否健康,家中高堂是否尚在,家中高堂是否健康,家中房产几处,家中田地几何等等。 钟会也就这样懵懵地听了个大概,他的名字叫邓艾,今年二十有四,身体十分健康而且完全称得上是健壮,家中父母早年亡故,家庭情况并不是很好,家中只有现今居住的这一处三室的小屋,家中有祖辈留下来的几十亩田地,他自己没读过什么书,平日里在农场中干活,没有什么大志向,只希望老婆孩子热炕头。他原本要娶的人叫做何恂慧,是西街头何运生的小儿子,二人只是见过几次面,之所以会定下这门亲事全靠着何运生老爷子的撮合,何运生是本镇乃至整个西北地区数得上名头的地主,家中良田百余顷,手下能工巧匠数千人,本人虽是八十有六的年纪,可是房内女眷拿一双手都点不过来,膝下子女更是大几十人。邓艾大概六年前在做生意时偶然结识何运生,何运生欣赏他的淳朴老实,二人相谈甚欢结为忘年交。何运生为人豪爽慷慨,不仅之后赠与邓艾十几亩田地,而且将自己十六房姨太太所生的小儿何恂慧许配给他。不料今年年初老爷子突发疾病死于家中,当时还办了场很盛大的白事。在老爷子亡故之前两家便把婚期定下来了,之后何家却从未提起这门婚事,邓艾原以为婚事会顺利进行,可谁知。 钟会突然被灌输这么一大堆新鲜的东西,正云里雾里地神游。见邓艾停下话头看着他,顿时涨红了脸,零零碎碎地说了些自己的事儿。 邓艾见他神色恍惚,轻轻叹了口气,起身拿些贴身的衣物,递给钟会道:“先别想了,慢慢来吧。先睡吧。”

城北边儿的姜维那儿的动静就更大了。 姜维和心心念念的小娘子一番云雨后便撤下了他的盖头,准备一赏佳人美景,可谁知映入眼帘的竟不是自己所念之人。姜维顿时暴跳如雷,大吼道:“你是何人?” 钟通被他的吼声震懵了,支支吾吾地道:“我…我是钟通。” “钟通?我的娘子名叫钟会啊!你是何人。”姜维大怒,“你!你假扮钟会来骗婚!你!啊!” 姜维见钟通扭捏的心虚样,心中充满了嫌恶,口中也狠话频出:“你这贱人,你骗得我好苦!我猜定是钟家那娘们儿出的主意,竟搞了出狸猫换太子,不知我的阿会现今在何处!我与你实话说,你别指望通过这等下作手段嫁与我就有法子拿捏我,骗终究是骗!” 姜维一番话后气喘吁吁,看样子是气得不轻。 钟通在床上也不敢吭声,见姜维拿起衣服准备出门去,连忙拉住他:“别,别出去,给别人看到了不好!” 姜维一把掀翻了钟通,吼道:“给别人看?你还怕给别人看吗?那我偏要让大家瞧瞧你这副嘴脸!” 说罢姜维夺门而出,只剩钟通一人在婚床上以泪洗面。 今日一早钟通便被母亲叫起来梳妆打扮,心中不解其意,反复询问也没个结果,之后便被盖上红盖头推到了轿子上。坐在轿子上被颠得胃气上涌的他在震耳欲聋的唢呐声中脑海里反反复复响起上轿前母亲的那句话:“儿啊,娘送你去享福了。” 钟通边哭边想,自己自从记事起便被母亲抓着和哥哥钟会比较,甚至自己比哥哥迟生了六个月都经常被娘挂在嘴边,说父亲是个十足的偏心货。哥哥在学什么,母亲便加倍叫他学,可他就算终日待在书房里用功也比不上哥哥。这次哥哥寻到一个好人家,娘便时常莫名其妙发怒,让钟通整天都提心吊胆的。没想到一日母亲猛然问他:“通儿,你想不想嫁给姜维?” 那时钟通还不解其意,茫然道:“姜维?那不是哥哥的未来夫婿吗?” 母亲闻言脸色大变,向一旁啐了一口,恶狠狠地道:“呸,就凭他也配?” 钟通生怕再触怒母亲,便不再言语。 现在回想起来,母亲是早有预谋了,竟还在今早的饮食里下了药,难怪自己今天上了轿之后便浑身乏力口不能言。 思及此处,钟通更是悲痛地不能自己,他猛地想起后日的归宁,心中更是惶惶不安,哭得更加伤心了。

次日清晨的太阳升起,是劳动人民期盼的崭新的一天,却并不是被所有人期待。 钟通几乎一夜都没有睡好,一大早顶着黑眼圈在宅子里寻着姜维。 他初来乍到,对于姜宅的构造完全不清楚,像一只瞎猫一样到处乱钻。竟是不小心惊动了姜维的母亲。 “新妇怎的这么没规矩?”姜维的娘厉声道。 钟通大气不敢出,站在原地受着她的训斥。他自然也不敢说自己在找姜维,新婚之夜新娘新郎分房而眠那才真是笑话。 待姜夫人无话时,钟通赶忙溜走,终于在书房寻得姜维。 姜维被他吵醒,更是不给他好脸,对他一阵大呼小叫的使唤。钟通在家里也是做少爷的,那里做过这种下人做的活儿,姜维便斥他笨手笨脚的。钟通满头大汗,刚刚偏撞到了姜母,等会儿的拜高堂恐怕不是那么容易过关了。 果不出他所料,姜母在堂上在言语上对他百般刁难,他端茶送水时也总是挑三拣四,言语多是犀利伤人,姜维面上不动声色,丝毫没有维护钟通的意思。姜母看见儿子这等反应,便也知这新妇在儿子心中也不怎地,她那种儿子被别人夺走的心理也就稍有减退。 姜母仔仔细细看了钟通一番,想起儿子给自己看的画像,像中人与眼前人有五六分相像,但凝神回忆起来却不是一个人。 “儿啊,他与画像中为何有所出入?”姜母发问。 “回母亲的话,他是钟会的弟弟钟通。钟家骗了我。”姜维很气愤地答道。 姜母初闻此事也是十分震惊,但他想起当时姜维对那画像的迷恋让自己心里好不舒坦,才是看到画像便那般样子,若真是让那钟会嫁进家里那还得了,那她这个母亲往哪儿摆? “钟家竟然这般。事已至此,你们便过下去吧。”姜母看向钟通,决定给他个下马威,“钟通,你可知我儿是当朝新晋举人?” “知道。”钟通答道,不知姜母还要怎样为难他。 “知道就好,我儿今后是要做大官儿的。你应该知道的,做大官儿的屋里不止一个老婆的。” 钟通心中酸楚,是这样吗,做大官儿的就应该三妻四妾吗?钟通自小便爱读些言情话本,母亲总是不让他读这般无益的书,他总是在被窝里偷着看,书中描述的才子佳人都是两情相悦出双入对,即便最后才子飞黄腾达位极人臣,都只爱那一人。 话本里的故事都是假的吧。可笑的是自己竟然这么多年都信以为真,难怪母亲一直说自己是书呆子。 可是此情此景,钟通即便心中再苦,面上也还得装出若无其事的宽容大量出来。 直到走出了姜宅的正厅,钟通才松了一口气,可是看见身侧那与自己迅速拉开距离的夫君,心头无比委屈。

邓艾还是维持着他往日的作息,早早便起床打理着屋内屋外,钟会还没有睡醒,懒洋洋地缩在被窝里,看样子是累坏了。因为自己父母早逝,今日便没了拜见公婆的环节,家里也就他和钟会两个人,没什么繁琐的事儿要做,便也由着钟会赖床了。 把一切都收拾好之后邓艾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去何府问个清楚。倒也不是心有不甘,毕竟自己和何恂慧并未见过几次,也无甚交情,关于事情的来龙去脉,邓艾心里有些底,但他还是想去确认一下,万一是出于别的变故。 邓艾打理完便来到何府敲门,何家下人开了门问了来意,便很客气的将邓艾请到了正厅。 邓艾一盅茶的功夫,何运生的十六房姨太太阿沁便款款走了进来。 “何小娘子,你想必知道我今日的来意。请您明说吧。”邓艾单刀直入道。 阿沁抬眼扫了扫邓艾,眼中不乏轻蔑之色,她道:“我以为你是个明白人,你今日登门,我便明说了。老爷在时,我碍于他的面子,不得不答应,但现如今我家老爷亡故,他旧日定下的婚约在我这儿也就算不得数了。我不愿将我的小儿子嫁给你,你请回吧。” “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你不愿也就作罢,为何还要出轿?”邓艾应道。 “轿上无人,我家老爷既是过往许下了此约,今日的空轿便当是还了老爷的愿。你若为此事要与我争吵,怕是面上无光,趁早回去吧。”阿沁小娘子皱眉道。 看来这女人是故意出空轿来回绝自己,若是自己真的看见了空轿倒也明白何家的意思,便不会上门了,可为何轿中偏生出另一位美娇娘。从何府到家中的路不应经过钟府,邓艾心中顿时有了计较,开口道:“敢问为何空轿要往东街绕行?” 阿沁挑了挑眉毛道:“是有这么回事,是钟大娘子给我的建议,说是按照往常的规矩,应准备空轿,减些人手,并且绕行三条街为宜。我便遵循了她的说法,这样做我儿和你日后各自的婚姻不会受到此次的影响,也不是害你。” 邓艾看她神色自若,再说她也无需骗自己,听了她的话,心中已明白大半,这是钟大娘子故意搞的一出戏啊,故意骗得何小娘子将轿子绕行至钟府门前,来一出瞒天过海的调换。早就听闻钟大娘子厉害,这一出在她眼里可是十足地把钟会搞得一团糟了,可姜府的轿子里又是谁呢,钟大娘子似是还有别的计较。或许另外一些真相,在明日去钟家归省的时候就能晓得。 “若无事,便请回吧,不送。”阿沁转身离开了正厅。 邓艾也迈步离开了何府,一路上他也想了很多,今日来何府便是寻求一点答案,何小娘子不愿将孩子嫁给自己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何老爷子生前定下的婚约何恂慧确实是下嫁了,自家母亲不愿也是正常。自己也确实是粗汉一个,也不敢硬攀有钱人家的少爷。那么…稀里糊涂嫁给自己的钟会……虽然钟家在五年前钟老过世后便渐渐没了起色,但在本地也还算是个大家,钟会也是个小少爷出身,猛然间嫁给自己这个别人都不愿嫁的糙汉。邓艾思及此处便觉得心里头堵得慌,只想快些回家看看钟会。 邓艾大踏步走进家门,问了迎上来的老管家:“夫人醒了吗?” “回老爷,夫人还没有醒。”老管家答道。 邓艾挑了挑眉,抬头望向天空,这大概已是巳时了吧,心里叹道:哪有新妇睡到这个时辰的,如若是要拜高堂的,这个时辰怕是已经在厨房打下手了。 邓艾轻轻推开房门,见钟会仍埋在被窝里呼呼大睡,邓艾房间的窗帘不太遮光,因为平日里他一半天蒙蒙亮便起床。这下外面的光已经将房间照的很亮了,床铺上有床帐的遮挡,却正巧有一缕阳光照到钟会的脸上,让他微微蹙起了眉头。邓艾慢慢的沿着床沿坐下,伸手挡住了那缕光线。睡梦中的钟会眉头舒展,轻轻蹭了蹭被子,很是惬意的样子。邓艾轻笑一声,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心里想着随他去吧。 邓艾就这样坐在那儿举着手候着钟会,约莫这么过了一刻钟,钟会悠悠转醒,他先是慢慢的伸了个懒腰再缓缓睁开眼睛,看见直勾勾盯着他的邓艾,立马坐起来。 “啊!我怎么睡了这么久,应是太累了……”钟会不由得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连忙噤声,说自己昨晚太累不就是夸他吗,自己才不夸他呢,哼。 “没关系,累就多睡一会儿吧,今天没什么事儿要做,可是明天就不能睡得这么迟咯,明天得去你家归宁。”邓艾温柔地说。 一听到要回家,钟会又伤心了起来,他不知道怎么面对母亲,也不知道怎么面对大娘子他们的讥讽。 邓艾看出了他的忧虑,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委屈你了。” 钟会抱着被子,他表面上虽是一声不吭,但打心眼里觉得至少自己和邓艾待在一起的这一晚到现在,这人对自己不坏。 待钟会慢悠悠穿戴梳妆完毕,推开门就闻到一阵香气,邓艾的房子不大,只有三个房间,钟会就这样转悠悠地到了厨房,见邓艾和两个下人一同在厨房煮饭,你别看邓艾块头大,可他做起饭来确是出乎意料地灵巧。邓艾见钟会来了,抹了抹额头的汗,冲他摆摆手,问道:“你平日里喜欢什么口味?” “我喜欢吃辣。”钟会答道。 “好嘞,阿莱,菜里放三四个小米辣。”邓艾吩咐一旁的下人。 “可是…老爷…”下人似是欲言又止,但看到邓艾冲他使着眼色,便照办了。 于是就有了钟会在桌前吃得欢喜而邓艾吃一口菜就咳嗽三声到最后只闷头扒拉白饭的场面。

次日清晨天还蒙蒙亮的时候钟会就醒了,等他穿好衣服出来看到邓艾已经把东西都手势妥帖,归省要带的东西全都打包装在门口了,乍看这块头还不少,邓艾竟然准备了这么多东西。 二人用完早饭便启程,邓艾用扁担稳稳当当地挑起那堆东西,腾出一只手牵着钟会,开始向钟府出发。 其实一路上邓艾的心情和钟会一样忐忑,没想到在钟府门口迎面遇上了姜维和钟通。 他们二人一前一后的走,钟通手上提着一大堆东西,气喘吁吁地跟紧姜维。姜维见钟会他们走来,看自己手上空空觉得不太好看,扭头对钟通说:“东西给我。” “没事儿,我来提吧。”钟通有些不好意思。 “说给我就给我,你想让人家看笑话?”姜维没好气地说。 姜维接过箱子,他看邓艾挑着好几个东西却还是很轻松的样子,自己也想单手提着,提是提得动,但硬是憋了个大红脸。 钟会牵着邓艾的手,看见二人迎面走来,有点怯生生地向他们点了个头。 倒是邓艾先开口:“好巧。” “是啊,是巧了。”姜维阴阳怪气地应了声。 邓艾也不睬他,牵着钟会径直走了进去。 钟会捏了把邓艾,低声说道:“让他们先进去。” 邓艾闻言便停了下来,倒是姜维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擦肩而过的时候还说了句“人还是要读书”来刺激邓艾。 钟会听见正厅里传来大娘子的大呼小叫后才又捏了捏邓艾,示意他可以进去了。 待二人走进去,姜维和钟通已经坐在位置上了,邓艾和钟会照例还是要先拜见大娘子。 大娘子面上不冷不热,实际心里早就笑开了花,他看邓艾五大三粗,一副农民样子而姜维仪表堂堂,穿这个青衫颇有一番读书人的韵味。 她余光瞥见钟会妈有点不悦的脸,心中更是洋洋自得,心里合计着:“这个小贱人算来算去,还不是拼不过自己,妾就是妾,整日妄想着得到正室的福分。真是白日做梦!” 大娘子心里高兴了,面上更是端出一副主母的架势,嘴上说些有的没的,并且时不时对姜维一阵夸。 这一番交谈下来大娘子对自己的儿婿便更是欢喜了,姜维举止谈吐都文气十足,反观那个粗汉,讲话真是没一句动听。 待用完午饭,四人便该离开了。钟母噙着泪攥着钟会的手对他再三叮嘱,末了说:“你过得开心就好。” 钟会调皮地附耳上前,对母亲说:“娘,放心吧,他待我很好。”

“那后来呢?他们过得怎么样了?”

“你来猜猜。”

“我猜,姜维到京城里做官儿了,钟通也跟着他一块儿去了。至于钟会和邓艾嘛,就还是在那个小镇子上咯,经营着农场,艾叔叔的农场可好玩儿了。”

“猜对了大半儿吧。”王媒婆靠在摇椅上,眯着眼睛望着远处的山峦,孙子正在轻轻地为她扇风。这一辈子一晃就要这么过去了,但是对自己那时促成的这桩婚却还是记忆深刻,后来她陆陆续续听闻了一些他们之间的事儿。姜维是到京城做官了没错,但是他没有带上钟通,他把钟通和自己的娘留在这个小镇,带着个书童就进京了。他进京之后就几乎音信全无,只是听说在京城做了几个月便被放到一个偏远的小城去了。当时姜母为姜维送行的架势有多大,这时心头的失落就有多大。约莫过了十来年吧,姜维回来过一次,带着两三个娃儿来看自己的母亲,之后便又匆匆启程了,说是又换了个地方当官儿,问起是哪儿,只说是个小镇。他母亲想叫他留下,姜维只说朝廷之命岂能违抗。 “他怎的这样?”小娃儿愤愤道。 “是啊,他怎的这样啊,钟通在那个宅子里盼了他十多年啊。”想到这儿王媒婆就伤心。至于邓艾和钟会,二人因巧合结缘,日子倒也过得很好,邓艾现如今还当了个小镇上的官儿,听说是他自己学习识字考得的官儿。他本身就勤劳能干,原本的十几亩地经过钟会的一番规划,弄出了个农场,每年除了给朝廷交税,自己还能余下不小的数目。钟会这日子过得是真的舒服,平日里不用干什么活儿,家中也无刁钻人需要侍奉,邓艾对他可以说是百依百顺。 “真好啊,我早就听说艾叔叔他们俩感情很好了。”小娃儿争着说自己的见闻。 王媒婆抚着娃儿的脑袋,苦口婆心地道:“娃儿啊,所以啊,很多事情并不是像表面上看到的那样,很多人也不是像你心里想的那样。福祸之临,不是一时啊。” ——end—— 小彩蛋 一些关于这个故事的补充 ①何运生是马上风去世的,何家在何运生死后衰弱地很快。 ②姜维在京城里只是任了一个小官,但是因为为人行事过于张扬,被贬了。 ③姜维之后的身边人是他带走的那个小书童,孩子也是他和那个小书童的。 ④邓艾不会吃辣,但是后来会了 ⑤邓艾的读书写字是钟会教的 ⑥邓艾之后是镇上的最有钱的人 ⑦钟会从未下地干活,整日下棋养鸟 注:文末提及的王媒婆就是帮姜维向钟会提亲的王媒婆,其实全文都是王媒婆在老的时候将这个回忆讲给自己的小孙子听,这个点我想稍微解释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