峣峣

Summary: 疾冲中心

01

疾冲终究是天真的。

这大王宫里的明眼人都瞧的出来,他们这位小世子爷,虽然年纪轻轻便独自离了家四处游历闯荡,运气却是不错的,避开了王宫权贵的诡算烦恼,在外活的逍遥无虑洒脱自在,见山是巍峨青山,见水是碧波净水,交好的友人心地至纯,生逢乱世,还养出个天真良善的干净性子。

于是听闻他负荆请罪求回世子身份时大半个王城都为之震惊,寻常百姓最爱听这些假假真真的王族秘辛,随处找个茶馆子一坐,说书人讲的便是那风流成性的小世子为了心爱的姑娘向王权低头,堂下大多是窃语哄笑,粗使大汉扯了嗓子吼:“世子爷好生没出息,那姑娘可是有天仙之姿?他的魂儿都叫人家勾走了罢!”

另一人笑着呸回去,挤眉弄眼恶劣道:“你说这天仙之姿,我们世子爷不就漂亮的很?这满城的姑娘哟,”他用手指点一圈过去,“谁能比的过世子爷那张俏脸?”

瞬而满堂嬉笑叫骂,有人唬那口无遮拦之人,道:“你可小心,我们世子爷挽的一手好弓,”说着比个抹脖子的动作,“一箭取你小命嘞。”

“哈哈,那好哥哥便等着他咯——”

……

对街酒楼花萼雅间中,一室檀香雅静,李继岌饶有兴趣的望着说书堂方向,指腹轻抚摩挲过佩剑,笑一声道,“阿峣在旁人眼中竟是这般模样。”

一旁随侍的护卫摸不透他情绪,只能尽数妥帖了答话,说那些市井小民向来下流俗气,万事没个分寸,若让他们知晓小世子的嫡亲兄长坐这一楼,借一万个胆子也不敢造次的。

李继岌却摇摇头,说:“其实他们说的不错。”

护卫一愣。

便听这位爷长叹一句:“阿峣那箭,确实射的极好。”然而渐渐冷了面色。

“本王…如鲠在喉很久了。”

- 通敌叛国。

疾冲大概从未想过这样的罪名会落在自己头上。

他自幼懂事起便习得要一心爱民,为人光明磊落,向来行端坐正,只是不知何故,那封字迹不明、泄露军情的信件恰好被夹在他书房地板的隔层中,当晚夜色正浓众人酣睡之时,他兄长的亲兵便抄了冷枪利刃闯进卧房,不由分说将只裹着单薄白衣的小世子压跪去庭院中。

这当真是近二十年都未曾受过的奇耻大辱,世子洁白胜雪的衣袂滚了泥,那些亲兵又是粗人,丝毫不怜惜这位皮肉娇嫩的金贵小主子,几人用蛮力锁着他肩背,叫人拿捏了下巴仰起头,露出张漂亮无措的白嫩脸蛋,还带着些许柔软触感,大概是半陷在什么未醒梦境中,慵意而不自知,一双水润大眼懵懂望着面前的乌泱泱人群。

这样迷茫脆弱的瑟缩神情在银白月晖下方被无限放大风情,带队领兵之人亦是寻常俗人,自然耳闻过市井间粗鄙狎弄小世子的下流之语,只是从前他们不信,甚至嗤之以鼻,男人的相貌又能美好曼妙至何处,可如今乍然一见,才发觉确是态浓意远骨肉匀。

夜明处惊鸿。

02

这种王侯将相家的小庶子就适合被嫡子踩在脚下随意作践欺侮,饶他再怎么尊贵再怎么拥有世子封号也是个庶出,奈何少年英雄豪气重,是位骄矜厉害的狠绝主儿,十六岁便拜了少帅战无不胜,可他那位嫡亲的兄长,于礼于法才该是正统继承人的王世子当真不忌惮他吗?看着自己庶出的幼弟一天天长大,父王偏爱、满城军心,就连偌大王宫里的奴婢太监都争抢盼望着入府侍奉——王世子当真不想除掉他吗?

这是个很漂亮的弟弟,天真良善,六七年来都在外自由散漫着,好山好水赐他副纯净剔透的心,肯为了心爱的姑娘与往事和解,却瞧不出他的一举一动早叫兄长视作眼中钉肉中刺——那干脆折了他翱翔的翅膀吧,小孩子而已,根本不懂笼络人心尔虞我诈,很容易被陷害,摁在院子里仗责至昏再投进天牢,用最严苛的刑罚逼他认罪,不说不怕,折磨到愿意说为止,偏偏还很幼稚,令人啼笑皆非的幼稚,红着眼眶说你们欺侮我,我定叫王兄替我复仇——真是太可笑了,他至今都没搞清正是他钦佩仰慕的王长兄押他入天牢,挨打的时候蜷在地上到处打滚,护着脑袋像小猫儿一样惨叫,喊得还是兄长救我,父王救我,傻瓜孩子,谁会救你?还不是被狱卒扯着头发乱七八糟捆上刑架——他最宝贝自己那双手——小世子的手,那双可挽弓射箭,布阵杀敌的手,王世子深觉这是个威胁,于是漫不经心吩咐说断了吧,便拿着弯月刀去挑弟弟的手筋,小世子这才知道害怕要哭,可惜他被蒙了眼,根本不知道面前的男人是谁,只能徒劳哀求,折断我的腿也好,求你不要碰我的手。

只可惜哀求不过,左手鲜血淋漓的没了知觉,抽着气儿哭喊,说我要兄长,兄长快救我——兄长就在你面前呢,握着利刀,将最可怖的痛赐你,看弟弟痛的大眼通红,脸颊飞上红霞——那都不是红霞了,是刻骨铭心的心头血,红艳艳的,像盛开在泥地的娇花。

——就这么办吧,断了他的手,折磨几天再放出去,反正他这个弟弟没有丝毫心眼,随便哄几句就会忘记,真成了废人也没什么关系,堂堂晋王宫自然养的起他,只是临行前再看一眼弟弟的小脸,不知怎的又心猿意马改了主意,这样漂亮脆弱的小庶子养在父王的晋王宫中做什么呢,不如养去自己府上,就算只当个摆设用的花瓶,也是极为好看的。

03

李继岌有时觉得自己这个幼弟真是非常有趣。

简直单纯到家了,哥哥说什么便是什么,那天他装作方从前方哨所巡逻回来,听闻小世子被关进大牢,真真做足了戏,提着大刀冲进地下将被陷害玷污已久的小庶弟救出,这时疾冲已经痛到神智不清,或许有触碰到兄长手心的熟悉温度,才鼻子一酸,不管不顾的委屈大哭起来,他又怕又气,连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只像个小孩儿般,翻来覆去哀闹说哥哥去哪里了,我好痛,他们都欺侮我。

李继岌在心底冷笑,嘴上却哄着他,说莫怕,有兄长替你报仇,转眼便处死几个狱卒,抱起没甚么分量的弟弟,将他带回自己府上。

受尽折磨的疾冲害怕极了,像只受过惊吓的小猫儿,恨不得时时刻刻都蜷在兄长身边,白日里办公要跟着,入夜睡觉也要挤同一张床,他的衣料是蚕丝状的柔纱,轻薄一层根本隔不住温热肌肤的美好触感,每每夜深,李继岌便从中衣下摆探进腿根,将那里丰满软嫩的腿心肉揉捏个彻底,小世子第二日起来总莫名其妙的合不拢腿,酸涨的没法子走路,于是干脆赖在哥哥床上,等医师来给他治手。

哥哥说了,这是全天下最好的医师,定能帮他完完好好的续上筋骨,往后还可做那挽弓搭箭的风光小将军。

疾冲肯信吗?

他当然信了,因为在他心里兄长是除了父王外唯一值得信赖之人,幼时他因着庶子身份在晋王宫叫人欺凌侮辱时都是兄长救他,从冰凉刺骨的河水里救他,也从黑暗可怖的废旧塘园里救他。

兄长才是对他最好的人。

04

这样心性坚韧、漂亮珍贵的孩子也会崩溃大哭吗?在发现他所有的美好生活其实只是彻头彻尾的可笑谎言,发现害他痛失自我的罪魁祸首竟是自己仰慕倾佩多年的父兄——他也会不可置信的瞪圆双眼,然后忍无可忍夺路出逃吗?

以疾冲的性子他一定会,只可惜他太过天真,心机手段不及兄长万分之一,所以定是在未出宫门前便被侍卫拦下,徒劳挣扎个满脸血污衣冠散乱,再叫粗劣的麻绳压捆着,带去兄长面前。

他以为迎接他的会是兄弟对质、癫狂怒吼与你死我活的夺命抉择,可他好傻,迎接他的只有兄长无情凶狠的鞭子,一鞭鞭破风而来,如毒蛇般咬在肤上,抽的他满脑子浆糊,尖锐痛感仿佛在神经里生出根,挨一下便可怜兮兮的哭一声,身后侍卫看出他想躲,便一脚牢牢踩上小世子的腿肚让人跪好,非要这小世子凄凄哀哀跪伏在地上遭一顿毒打,脸颊、手臂、脖颈,甚至是厚重衣衫遮挡下的薄背都渗出丝丝血迹,嗓子早就哭哑,兄长扯着他的头发让人抬起头,毫不收力甩个巴掌上去。

“阿峣,你为什么不听话。”他听出兄长的声音隐隐抑着滔天怒火,疾冲了解的,这么多年来每每事态超出预先谋筹的掌控,兄长便会用这般阴沉可怕的语调说话,只是从前李继岌娇纵他,就算怒气翻滚过天,也不会冲毫无心眼儿的笨蛋弟弟撒火。

他好委屈,也好想辩解,控制不住的脆弱泪珠各处乱流,抖着声音说,明明是哥哥先害我的,他忍不住抽噎质问,哥哥为什么害我?

——为什么?

李继岌又赏了他一个巴掌,说,自然因为你不是个好庶子。

就算生在王侯将相家,庶出终究是庶出,为何不平凡普通些,敛去你那一身尖刺和锋芒,他这个做哥哥的也好宽宏大度着,保弟弟一世荣华富贵的享乐生活。

可疾冲偏不。

他偏要仗着自己武艺高强深得圣心,十六岁便拜做将军领兵出征,一弓一剑成就个乱世小英雄。那一年泰元落花,正是小世子首征炀国大获全胜,晋王命他返城受封镖骑将军之时,彼时的李继峣便得战神之名意气风发,独享万人拥簇敬仰,少年英雄鲜衣怒马英姿而来,长街之上万家相看,有多少未出阁的少女暗自许芳心于他,又有多少重臣武将生了不该有的心思,想要追随于他,李继峣虽不自知,但他生于皇家,不可能无知者便无罪,他注定要为这些风光无两的种种过往付出惨痛代价。

“阿峣,抬起头。”疾冲在火辣痛觉间听见兄长又用那样熟悉温和的嗓音唤他小名,一瞬间失了戒心松懈下来,他以为兄长终于泄完满腔怒气不再发火,于是懵懵懂懂的,仰起张泪痕遍布的可怜小脸。

可下一秒挟着蛮力的巴掌又重又快的落下了,直接打得他咳了满嘴血,手足无措,都来不及捂着脸哭,便被哥哥掐着下巴,强行仰了头。

“你自己说以前做过多少错事,一件一个巴掌,今日兄长要全数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