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oubleNine111

《逃之夭夭:黑道大小姐的地下情人》【1】

天气很冷,三月的重庆又在下雨,中午过后就不见了太阳的踪影,视野里所见的一切都雾气濛濛的,呼吸间总带着湿冷的潮气。王俊凯刚结束一场审讯,正趴在办公室的桌子上一边吃泡面一边看档案,一口面吞下去飞出来的汤汁溅到了手中的纸上,王俊凯眉毛皱了皱,拿指甲去刮,却发现刮不下去,于是心里的烦躁更甚。

王俊凯入职已有五年,从他向着国徽宣誓那天起他就想抓到林志聪,每日每夜都在想着亲手把这个渣滓带到法庭之上让他接受审判,他期盼着努力了这么多年,今天却在老旧的居民楼后面发现了他的尸体,王俊凯的心里就像被大石头砸破了一个大口子,此刻正呼呼地过着大风。

林志聪死得太便宜了,他干的那些伤天害理的事应该一桩桩一件件地暴露在公众面前,好叫他生前死后都要接受世人的唾骂,下了地狱也永世不得翻身。可是他今天却这样轻易地死了,一枚9mm的帕里格鲁姆弹从他的右眼眶打进去射穿了他的头颅,他几乎是没有任何痛苦地死去了,这让王俊凯无力且愤怒。

发现尸体的目击者是个五十多岁的孃孃,早起去给婆婆送饭时在老旧的水泥楼梯下面发现了俯卧的林志聪,天色尚早,在泥濛的雾气之间孃孃甚至都没看见脑袋下面流出的血液,本以为是不小心睡在这里的醉汉,翻过来才赫然看见脑袋上血淋淋的枪口。

尸体很新鲜也很干净,除了林志聪本人和不小心触碰尸体的目击者之外没有任何指纹,死亡时间在今天凌晨一点到两点之间,身体上无其他致命伤,属于一枪毙命,现场未发现任何打斗痕迹,甚至因为夜里下过一场小雨连个脚印也没留下,此处地处沙坪坝边缘的待拆迁老旧小区,背后是一片树林,唯一的一个摄像头在三栋楼之外。这看起来好像是一场完美犯罪,但王俊凯知道,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

王俊凯摸出一根烟来叼在嘴里却没有点燃,他并不吸烟,只是烟草上的气味能使他冷静。王俊凯站在窗子前看着下面橘黄色的车流,远处的洪崖洞依旧灯火通明,他隔着玻璃却仿佛闻到了嘉陵江水的气息,那种混杂着水汽和江边小摊贩的烟火气让他怀念且恐惧——他十七岁那年被绑架,绑匪把他绑到江边,逼他在幕天席地之间强//暴一个男孩。

王俊凯现在还记得那男孩的样子,短短的头发左一缕右一缕地翘着,左半边脸颊高肿,嘴角流着血,身体清瘦,白衬衫被鞭子抽打成碎条,空荡荡地挂在身上,那些撕裂的伤口狰狞在他的胸前、后背,乍一看仿佛是一面密密的纹身。

王俊凯在放学回家的路上被绑,他身上还穿着校服,眼睛上蒙着黑布条,嘴被皮带死死地勒住,他脸上的淤痕已经开始肿胀,布条被解开的瞬间他就看见这个男孩正冷漠地站在他的身前。

“今天是你妈妈的生日,儿子,这是我送你的礼物。”王俊凯猛地转头,看见椅子上坐着个干瘦的中年男子,车灯从他的后方打过来,把他的侧脸照得如同鬼魅。

中年男人点起一支烟,烟头燃起一颗小小的光亮晃动在他手指尖,王俊凯眯着眼睛扫过那男人的脸,他当时还不知道,这张布满皱纹、细眉长眼的脸会叫他憎恨许多年。

林志聪从椅子上起身,慢慢地走向王俊凯,他手里的烟随着他的动作上下晃动,带起的微弱火光像萤火虫一样落在王俊凯的眼里。林志聪夹着烟的手捏住王俊凯的脸颊,仔细端详了一会,冷冷地笑出声:“小子,长得不错,几岁了?”

王俊凯没有说话,他的手被绑在身后,此刻只能尽量把自己蜷缩起来,肩膀低低地朝沙石蹭去。

“啪”地一声,王俊凯的右脸颊挨了重重的一巴掌,打得他直往旁边倒去,王俊凯舔了一下嘴唇,不出意外地尝到了咸味。林志聪蹲下去拎起他的领子,在他的耳朵边上轻轻地说道:“看见你前面这个男孩了吗?上/了他,不然我就杀了你。”

王俊凯猛地转头,林志聪的话像毒蛇一样钻进他的耳朵里,让他从里到一弥漫出一股恶寒,王俊凯身上的汗毛炸起,他忍不住抬头望向了身前的男孩。

林志聪揽着男孩的肩膀走到王俊凯面前,然后一脚踹下去,短头发的男孩直直地跪在王俊凯身前,他脸上没什么表情,肿胀的脸颊绷起一层油皮,挤得眼睛都微微上挑。

林志聪轻轻地摸了摸男孩的头发,又按了按他流血的嘴角,最后贴在他的脸颊旁边微笑道:“儿子,你不是喜欢男人吗?爸爸给你找个年轻好看的男人操你好不好?”

男孩没有说话,他的眼神没有任何波动,只是麻木地盯着王俊凯,张嘴动了懂嘴唇轻轻说道:“让他走吧。”

林志聪又一个巴掌甩过去,他抓着男孩的头发把他按到王俊凯的脸前,对着王俊凯恶狠狠地说:“小子,看好了,他叫王源,从我捡到他那天起,他脖子上挂的牌子就是王源了!你记住了,你要操的,是我的儿子王源!”

王俊凯死死地盯着林志聪的眼睛,那双眼睛浑浊发黄,盯着人的样子像是一条热带雨林里腐烂的蟒蛇。

林志聪突然掐住王俊凯的脖子,他手上的烟头烫在王俊凯的侧颈上,王俊凯忍不住皱紧了眉头,他的脸色因为缺氧而变得涨红,嘴唇却渐渐发白,林志聪低低地开口:“不听话就把你扔进江里。”

王俊凯艰难地咳嗽一声:“我……咳……我不会!”

林志聪却突然松了手,又点起一支烟笑了一声:“原来是个雏儿。”

林志聪绕着二人走了一圈,又在王俊凯面前站定,抬腿朝王俊凯的下巴踢去,王俊凯瞬间吐出一口血,仰面倒在沙子上断断续续地喘气。

“够了!我来!”王源拦住林志聪的小腿,跪在地上抬头仰望他:“我自己来,你看完了就放他走。”

王源伸手摸向王俊凯的皮带,解到一半停顿了一下,又抬起头朝林志聪颤抖着开口:“他是无辜的,放了他吧,就当作看在我妈妈的份上……”

林志聪弯下腰定定地看了一会王源肿胀的脸颊,随即伸手又在另一边完好的脸上狠狠抽了一巴掌:“贱坯子。”

王源爬起来擦掉嘴唇上的血,趴到王俊凯身上脱下他的裤子,他没有看向王俊凯的脸,他也没有落泪,他只是静静地在王俊凯的胯骨上趴了一会,随即把眼前的xing//器含进嘴里。

王俊凯的手瞬间抓紧了身下的土地,可他却不能冷静自己,他的脑海里炸起一片片白光,指甲狠狠地陷进泥沙之中,脖子不自觉向后仰起,喉结暴露在月光之中,上面沾着的血迹微微地反着光。

“妈的,真是下/贱。”林志聪坐回了椅子上,他把西裤的拉链解开,一手摸上自己的yin茎,他的眼睛紧盯着费力吞吐的王源,林志聪感到一阵生理性的恶心,却又在这反感中体味到了一丝绝妙的快感,他看见闭着眼睛的王源,但他知道,那紧闭的眼皮之下一定是饱含的泪水。

他恨王源,却又被王源眼睛里的冷酷震慑,捡到他的那天他的老婆被人打死了,连带着腹中的胎儿也随母一起去了,他的非法生意遍布西南地区,可是他此生却再也不能拥有自己的亲生孩儿,后来他去宝华寺求签,签文上说“无心有消业障,这无无、人还悟解。”他把签文折断,留一半竹签带回家cha进了王源胸前的小纸牌里,看着就像一把剑cha进了他的胸口。

王源从小被他折磨到大,可是却从来没求过一句饶,相反,他很勇敢,勇敢到使林志聪惧怕,他眼睛里的冷酷让林志聪忍不住想到自己有一天也许会死在他手里。

而此刻,流血不喊疼、骨折也不叫的王源正把另一个男人的yin茎吃进嘴里,他高肿的脸颊被顶出一个大包,晶亮的涎水从流血的嘴唇边溢出来,羞怯地向王源脖子里爬去。林志聪的心里感到一种空前的兴奋,他甚至有些喜欢这个把鸡吧塞进王源嘴里的男孩,能羞辱王源的一切人和事,都使他感到畅快。

王俊凯费力地抬起头看着这个趴在自己腿上的男孩,他看到男孩的手尴尬地无处安放,只能轻轻地揪住一点他的裤子,男孩后脖颈上的脊椎骨痕迹随着上下的吞吐浮现又消失,他的衣服几乎不能蔽体,王俊凯可以清晰地看见王源上半身的伤疤和伤口,有些新鲜的伤口正随着王源吞吃吸吮的动作殷殷地向外吐着血。

王俊凯说不清楚自己是什么心情,他一阵阵地头晕,王源冰冷柔软的唇瓣温柔细腻地蹭过他的柱身,让他的汗毛不断炸起,高热湿润的口腔狠狠刺激着他腰间的she精中枢,他突然很想摸一摸王源的脸,可他只能徒劳地攥到一捧冷腥的沙土。

王源把他的裤子穿好,并没有看向他的脸,只是嘴唇轻轻动了一下:“对不起。”王俊凯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听到了,但是他却把王源的名字在心里重复了三遍——他的“yuan”是哪个“yuan”呢?

林志聪穿好裤子,手提着皮鞭走过来,他刚目睹了一场尊严的杀戮,此刻心情像是下起了细雨,他把皮鞭塞到王源手里,对着王俊凯说道:“小子,你占了我儿子的便宜,是不是该受点惩罚?”

王源猛地抬头看向他,可林志聪却没时间欣赏王源发红的眼圈,他知道王源平时连小猫小狗都舍不得打,现在眼前这个刚把鸡吧cha过王源嘴巴的少年,比小动物更能让他提起兴趣。

林志聪低下头贴住王源的耳朵:“打他,不然你就看着我打他。”

王源的眼睛里没什么温度,他浑身冰冷,脑子里也空无一物,他知道林志聪的意图,可是他却无能为力,王源冷漠地看着手里的鞭子,然后站起身抬手一挥。

——“嘶”,王俊凯身上薄薄的夏季校服被鞭子撕破,随之撕裂的还有少年细嫩的血肉,王俊凯忍不住哼了一声,他甚至闻到了自己的鼻腔里的血气。

“继续,儿子,你这点力气怎么行,继续抽,我怎么连血都没看见?”林志聪翘起二郎腿,他的西装裤腿在夜风之下微微扬起,王俊凯的头贴在沙子上,他的后背此刻正火辣辣地疼,他甚至能感觉到伤口流出的血液滑过皮肤的痒意。

——“啪啪啪啪啪”,王源举起马鞭狠狠的抽在王俊凯身上,王俊凯绷着肌肉迎接着着暴风骤雨般的疼痛,他不明白这些人抓他做什么,难道只为了给这个男孩施虐用吗?想到这里他又生出一股沉重的委屈来——凭什么是他?

王源突然停下了,他的胳膊在止不住地发抖,剧烈的挥打挣开了他手臂上的的结痂,那些血液小溪一样汇聚在他的指尖,一滴一滴地落在沙地上。

“爸爸,让他走吧。”王源嘶哑着开口,低着头不去看王俊凯,他很怕自己会忍不住再度开口求饶。

林志聪听见一声“爸爸”诧异地扬起了眉毛,心里的快意排山倒海般袭来,王源只是他豢养的一个畜生,比一条狗还不如,可被这么一个小畜生喊一句“爸爸”,他突然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征服感。

王俊凯躺在地上看着王源滴血的指尖,那些红色的液体朱砂一样一滴一滴地从王源手上滑落,王俊凯看着他打电话叫救护车,看见他沉默地坐进汽车后座,还看见他不断痉挛的大腿肉。

王俊凯闭了闭眼,他把嘴里未燃的烟折断又重新拿出来一支,外面又下起雨了,细碎的水珠附着在玻璃上,王俊凯在玻璃中观望自己,他一遍又一遍地想起王源肿胀的脸颊和白皙的锁骨,他现在已经知道王源的“yuan”是哪个源了,这个名字,曾经无数次出现在他的草稿纸上,王俊凯轻轻地在心里念出王源的名字:“王源,你在哪里啊?”

王俊凯拎着一兜菜回家时天上又下起了雨,最近的重庆经常下雨,灰色的水泥墙包裹在雾气之中,摸上去总是一股湿淋淋的潮意。王俊凯住的小区是十几年前父母剩下的的老房子,没有物业,大门口也只是有个颤巍巍的老头象征性地看着门。

王俊凯推开保安室的门,果不其然老头儿在睡觉,黑色的化纤棉领子堆积在他皱纹遍布的老脸上,一只手还攥着遥控器。王俊凯叹了一口气,把电视机关掉又往老头桌子上放了一盘香蕉才轻轻推门出去。

王俊凯不是没想过搬家,可这里是他从小住到大的房子,高中时期那一场噩梦般的绑架经历就发生在回这个家的路上。王俊凯在那之后一直期冀着再次遇到那个叫王源的男孩,他固执且天真地以为只要待在这里不走,总有一天会等到那个男孩。

王俊凯沉默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兜里还揣着两根火腿肠,这是他为了那只小流浪猫准备的,他每天晚上回家都要经过一棵大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树下面突然多了一只小猫咪,白天基本看不见它,只有天擦黑了才会发现它蹲在那里,就好像是专门等王俊凯回家一样。

今天王俊凯却没有发现它的身影,他拎着塑料袋绕着大树走了一圈,嘴里轻轻喊道:“小橘!小橘吃饭了!”

平时一喊小猫总是会很快出现,可今天连叫几声也听不见小猫的喵喵声,王俊凯有些沮丧,喂了一年多的小猫就这样说不见就不见了,他很后悔为什么不早点把它带回家。

——“咚”地一声,旁边的绿化带里突然摔出一个人来,半个身子磕在草地上,双腿还陷在灌木丛里。

王俊凯吓了一跳,他职业性地绷紧了身体,打开手机电筒照过去,王俊凯轻轻蹲下//身,伸手试了试眼前人的鼻息,感觉到有气流拂过他才松了一口气,眼前的人看起来像个男人,肩膀宽阔但腰身极细,衣服领子敞开着,露出的脖颈肌肤在手电筒下细腻如瓷,王俊凯一时有些摸不到头脑。

他把手机移到眼前人的脸上,手机快没电了,灯光也有些弱,王俊凯一眼就看见了他左边眼眶上的伤口,目测伤口的新鲜程度在24小时之内,王俊凯又往下照去,他的目光滑过高挺的鼻梁和干裂的嘴唇,王俊凯的心突然开始颤抖,一个荒谬却期盼的想法在他的脑海中炸开,他忍不住喉头发紧。

一切又陷入了黑暗中,手机耗尽了最后一丝电量,王俊凯泻力跪在地上,他低着头仔细逡巡过王源的脸,可他却怎么也看不清,他的眼睛瞪得溜圆,眼前的景象一阵阵模糊,憋闷了数年的泪水争先恐后地从他眼眶里爬出来,一滴一滴地落在王源的额头上,又从王源的额头向眉心滑去,王俊凯哽咽一声,伸手把王源抱到怀里。

《逃之夭夭:黑道大小姐的地下情人》【2】

王源醒过来的时候眩晕了一瞬间,眼前并不是他熟悉的房间,他下意识地在房间里寻找出口,可脖子稍微转一转却疼得厉害,喘气间腹部的伤口隐隐作痛,他只能徒劳地闭上眼休息。

王俊凯再进来的时候王源又陷入了睡眠,他把王源输的液体速度调慢了些,给他掖了掖被角,王源已经昏睡三天了,他腹部有很长的一道刀口,所幸并不是很深,从胸肋下方绵延到肚脐处,看起来像个开膛剖腹的手法,此外身上还有大大小小十几处皮外伤,王俊凯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只能暂时给他消毒包扎起来,等他醒了再去医院仔细检查。

王俊凯不知道他怎么找到这里的,林志聪死得悄无声息,王源作为林志聪的养子在他死后的第二天出现在王俊凯家楼下,还带着一身骇人的伤,这不得不让王俊凯多想。

近几年来国家打击非法犯罪的力度越来越大,林志聪的生意削减了不少,而传闻中作为接班人的王源,却鲜少露面,调查显示一直在国外读艺术,可学艺术的人远不该是这种气质,王源白皙的手上布满了细细密密的伤口,虎口处有茧,掌心干燥粗糙,王俊凯对这种手很熟悉,它可以出现在部//队/官//兵身上,也可以出现在人民jing察身上,但无论如何绝对不可能出现在王源这样一个艺术生身上。

王俊凯把王源的手捧在手里摩挲,王源的手很凉,即使房间里开了空调他身上也还是不热,王俊凯说不清楚自己现在什么心情,他既期待与王源见面,又惧于和王源的关系,他从未有一天忘记过那个充满鲜血和精//ye的夜晚,那些腥膻温热的气息让他在成人以后的每一天都辗转反侧。

有人说人类的记忆是和某一段特殊的声音或气味相联系的,当你听到或闻到那个信号,就能瞬间回忆起当时的场景和心情,王俊凯觉得自己的鼻腔永远留住了嘉陵江边的夏夜,他每每闻到江水的气息,都能准确回忆起王源满背的伤口和高热的口腔,王源的脸入侵了他每一场不可宣之于口的梦境,每次大汗淋漓地醒来,王源的名字总在他的心里萦绕三圈,像一张越织越紧的大网,把他的感情和欲望都死死地缠在一起。

王源感觉很冷,他明明生长在甚少下雪的南方,却总是梦到同一场大雪,他就光着脚走在雪里,远处有一棵大树,他迫不及待地想跑到树下,他希望有人在那里等他,可是却怎样也跑不到尽头,他的汗水滴在雪里,却把周围的一片都染成了彩色,他就站在彩色的大雪之中静静地流泪,他不想去树下了,树下的人不属于他。

王源猛地睁开了眼,多年的警觉使他没有放空的习惯,毕竟稍不注意可能就丢了性命。王源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身前的王俊凯,视线相对之下王源有些发懵,这张脸他躲在背后看了无数次,可像今天这样暴露在明晃晃的灯光之下,他还是第一次,王源轻轻敛下了睫毛。

“你怎么找到我的?”话一出口王俊凯就想给自己扇个大嘴巴,他明明想问王源还疼不疼,却一张嘴又变成了审讯。

王源抬起眼看他,一双眼睛没什么波动,他咽下一口唾液,艰难地开口:“我能喝口水吗?”

王俊凯瞬间放开王源的手,起身向厨房走去,他的耳朵热热的,手脚也有些不协调,王源的眼睛平常只会出现在梦里,如今被这样当面清凌凌一看,王俊凯的心霎时有些悸动。

王源躺在床上动了动手——不错,比上次醒过来的情况好了很多,他现在应该能自保了。王源挣扎着坐起来,他的脖子与肩膀连接的地方剧痛,后背肌肉像是一张拉不开的弓,王源艰难地低头看了看,胸腹处的伤口被人很仔细地包扎起来,王源嘴角弯了弯,这个小jing察还真是一如既往地善心。

王俊凯端着温水回来就看到王源端端正正地坐在床头,王俊凯眉毛扬了扬,脑中很荒谬地想到,这个身体素质可以收进警//队了。

王俊凯把水杯很自然地喂到王源的嘴边,他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过去的三天里王源喝进去的每一口水都是王俊凯喂给他的,可王源却僵了僵,手掌下意识地抵住玻璃杯:“谢谢,我自己来。”

王源慢慢地抿了一口水吞下去,他的嗓子犹如火烧,这一口咽得分外艰难,连带着脖子上的肌肉都紧紧发疼,王俊凯静静地看着王源喝水,他突然想起了那只小流浪猫喝水的场景,尾巴乖巧地圈在脚边,舌头一舔一舔的,喝得急了还能听到吞咽的声音。

王俊凯的目光忍不住转向了王源的舌头,他看到王源鲜红的舌尖虚虚地沾到玻璃杯上,因为虚弱而苍白的嘴唇被玻璃杯和牙齿挤出一点颜色,王俊凯轻轻咳了一声,他很想上手摸一摸王源的嘴唇。

王源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除了林志聪,还没有人这样直勾勾地持续看着他,只不过林志聪的眼神像黏液一样粘在他身上,他恶心至极却又无可奈何,想到林志聪,王源的眼神黯淡下去,他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

林志聪吸du以后把他绑起来虐待,他已经完全癫狂了,王源对他的折磨早已见怪不怪,被绑在钢架上的时候他甚至很平静,可林志聪在他肚子上划下第一刀的时候他还是怕了,他想活,他的小猫今天还没放到大树下面,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于是王源第一次挣开了绳子,他一脚踹向林志聪的下//身,拔腿就往外跑去,可林志聪却没想在今天放过他,他拖住王源的小腿,随即翻身骑到王源的后背上,他的双眼死鱼一样向外凸出,硕大的拳头一下下砸在王源的脖子和后背上,王源的肚子敞着口向外流血,他感觉自己的颈椎快碎掉了,登时眼前一黑吐出一大口血来。

王源艰难地蜷起身体,趁着林志聪挥拳的间隙向侧面一翻,林志聪的口水顺着他的下巴流到衣服上,他此刻就像就像一条疯狗。

王源痛苦地捂住腹部,他颤巍巍地直起身体,额头上的汗顺着鼻梁滑到脸上像潺潺溪水,王源吸了一口气,冷静地开口:“林志聪,你该死了。”

林志聪疯狂地挥舞着手臂朝王源袭来,他大腿上的肌肉诡异地扭曲着,du品已经完全控制了他的身体,此刻的林志聪就是一个有毒的行尸走肉。

王源强忍着痛意躲过林志聪毫无章法的攻击,利落地弯下腰从林志聪裤子口袋里抽出一把枪——“嘭”,一切都结束了。

“喝小米粥可不可以?”王俊凯拍拍王源的手臂,他弯着腰从下面望向王源的脸,可王源双目紧闭,睫毛正剧烈地颤抖。

王源猛然回过神,手一抖洒了半杯的水,“想什么呢?我叫你好几遍了。”王俊凯装作没看见他的失态,抬手拿走了王源手里的杯子。

“不好意思,弄脏了你的床,我会赔你的。”王源掀开被子就要往下走,王俊凯一把按住他的腿,一双鹰似的眼睛冷冷地看向王源:“喝小米粥可以吗?我做了小米粥。”

王源张了张嘴,他很想说句话打破这尴尬的局面,可他却不知道说什么,与王俊凯独处一室让他的身心都备受煎熬,王源叹了口气坐回去:“可以。”

王俊凯闻言笑了笑,弯腰把王源打横抱起,王源一瞬间吓得抓紧了他后背的衬衣,却忘记了自己手上有伤,忍不住从嗓子里哼出一声。

王俊凯低头看了看紧张的王源,又把他僵硬的身体往上掂了掂,笑着开口:“不许在床上吃东西。”

王源披着外套端坐在椅子上看着王俊凯盛饭,许多年过去了,王俊凯的肩背已经变得宽厚,身量也高了不少,这样光明正大地欣赏王俊凯的背影对王源来说还是第一次。

王俊凯端着一碗粥放到王源面前,从他低头的角度可以看到王源后脖颈连成片的紫色淤青,给王源换衣服擦身的时候他已经看过了,当时只觉得心惊,没想到休息了一段时间之后这伤痕反而变得更加恐怖,王俊凯一时间有些鼻酸。

王源舀了一勺粥放进嘴里,入口鲜甜,他忍不住弯了弯嘴角,王俊凯坐在对面被他的笑眯了眼睛,他从未见过王源的笑容,哪怕是在完全由自己掌控的梦中,王源也一直都是遥远且哀伤的。

王俊凯拿着勺子搅拌着碗里的粥,他鼻间都是香甜的气息,此刻热气氤氲,王俊凯感觉到了一种久违的放松和安逸,他忍不住又抬头看了一眼王源。

“谢谢你的帮助,我会付给你医药费和食宿费,我的手机在哪里?”王俊凯搅拌粥的手瞬间停住了,他把勺子“叮”地一下扔到碗里,抬头盯住王源:“你要走吗?”

王源点点头,“叨扰你了,非常不好意思。”

王俊凯看着他干裂起皮的嘴唇和脖子上的血痕只觉得心痛异常,他的手攥成拳头紧紧压在饭桌上,一字一句地说道:“林志聪死了。”

王源瞬间抬眼看向他:“你知道我是谁?”

王俊凯站起身慢慢地走到他身后,把他的衣服往里裹了裹,王俊凯此刻只觉得自己的心好像掉进了煮粥的锅里翻滚,随着沸腾的大泡一阵一阵地煎熬。

王俊凯弯下腰,贴着王源的耳朵轻轻地说:“林志聪是被人一枪爆头的,他死得太轻易了。”

王源胳膊上的肌肉瞬间暴起,他一个侧身掐住王俊凯的脖子冷冷地开口:“他死有余辜。”

王俊凯搂住他的身体,生平第一次叫出了王源的名字:“王源儿,我知道是你。”王源的手紧了紧,他手背上已经结痂的细小伤口又爆裂开来,正张牙舞爪地向外流着血。

王俊凯偏头亲了亲王源的手背,把上面的血液轻轻舔吻干净:“林志聪早就该死了,从他伤害你的第一天起他就该下地狱了。”王俊凯伸手抚上王源的小臂,捏住他的麻筋让王源松开手,王源吃痛出声,下一秒又被王俊凯的嘴唇堵住。

王源几乎是一秒就落下泪来,他张着嘴迎接着王俊凯的舌//头,他的眼泪流了满脸,沾到王俊凯的睫毛上也像给他也镀了一层泪水,王源伸手抱住王俊凯的脖子,他想这个人已经想了好多年,可他们的遇见始于一场肮脏的游戏,从一开始他们就是不光彩的,王源忍不住唾弃自己,他从未惧怕过任何人,但王俊凯的出现却让他一无所有的人生中第一次有了除生存以外的追求。

王俊凯的舌//头蛮横地钻进王源的口腔里,又温柔地吻过王源湿滑的舌尖,他的胳膊紧紧拥抱住王源,他不管王源是不是要走,反正他不会允许王源再次离开他,就现在、就这一秒,他已经等了好多年。

王俊凯轻轻抱起王源放到桌子上,王源的外套滑落下去,露出里面宽松的睡衣,王俊凯短暂地离开王源的嘴唇,捧着他的脸轻轻地说:“我是王俊凯,我很想你。”

王源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眼睛总是湿润,他想说话却直接哽咽了一声,王源摇摇头:“我知道你是王俊凯,我叫王源。”

王俊凯的侧脸被王源的手背蹭上了血迹,他低头吻干王源脸上的泪水,自己却又忍不住落下一串眼泪,那些亮晶晶的小液珠带走了王俊凯脸上的血迹,在他的下巴上汇聚成朱砂色的水滴,王俊凯在阳光里开口:“对不起啊,我找到你太晚了。”

王源低头抵住他的额头,他的手背上还覆着薄薄的一层血迹,但他的心里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他不会说情话,于是他凑上去咬了一口王俊凯的喉结,恶狠狠地说:“那你把自己赔给我吧!”

王俊凯低低地笑了一声,随即轻轻脱掉王源的家居裤,王源的身体猛地一僵,他立刻伸手阻拦住王俊凯的手抬头看向他,王源的脸上泪痕未干,眼睛里第一次显现出了惧怕,这个动作毫无疑问地叫他想起了当年那个夏夜,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王俊凯轻轻亲了一下他的手,王俊凯明白他心里在怕什么,可是当年的事不是王源的错,任何人都不能怪罪王源。

王俊凯把他的手拿开,弯下腰珍重地吻在王源的胯骨上,顺着鲨鱼线上的血管一点一点地吻下去,王源的手抓紧了王俊凯后脑的头发,他的皮肤一寸一寸地感受着王俊凯的温度,这种感觉叫他头皮发紧。

王俊凯温柔地亲了一下王源的yin茎,又抬起眼看了看王源的脸,王源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他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又或者是不敢相信正在发生什么,王俊凯把他的yin茎含进嘴里,王源的腹部肌肉瞬间收紧,他脑中一片空白,他只能徒劳地摸上王俊凯的侧颈,那里有王俊凯的心跳,能把王源从地狱里拉回来的心跳。

王源脱力伸直了脖颈,他的喉结暴露在阳光里就像那年王俊凯的喉结上洒满了月光,他想不起来当时给王俊凯口//交时他的表情了,反正不会是像现在的自己一样,王源的心里太疼了,这种疼就像是积蓄了数年的洪水瞬间冲破了大坝,让他整个人像一只搁浅的海豚。

王俊凯细细地舔舐着茎身的每一寸,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明白只有这种方式才能解开王源的心结,他们的相遇虽然痛苦,但王俊凯坚信未来必定美好,王俊凯深深地将王源的yin茎吞进喉咙里,王源的手无力地垂在一旁,他的眼泪大颗大颗地从眼眶里爬出,王源突然哽咽哭出声,他开始望着天花板嚎啕,王俊凯被他的哭声吓到,连忙起身把王源搂紧怀里,手臂一下下地拍打着王源的后背却不敢用力。

王源在汹涌的泪水中嘶哑着开口:“小橘、小橘是我养的猫……对不起啊!我是……我是王源吗?”

王俊凯的嘴唇贴在王源的额头上,他能感觉到王源此刻正在高烧,他紧紧地抱住王源,不断亲吻王源流出的眼泪,他的喉头堵得厉害,王俊凯不敢说话,他怕此刻一张嘴巨大的心痛和愧疚会把他的心脏呕出来。

王俊凯想起那只小猫,想到它总是温顺的眼睛,他忽然觉得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嘉陵江让他早早地心碎,却又在来得及的时光里送回一个王源,王俊凯一下一下地嗅着王源头发的味道,他要用未来的很多个十年记住这种味道,无论是下辈子还是下下辈子,他都将永远铭记这样一个第一且唯一的王源。

《情人3》 林志聪的尸检报告出来了,致命伤只有一处,开在眼眶上面,是很干脆利落的一道枪伤,可以看出来开枪之人必定受过专业训练,有这种手段且能近距离接触林志聪并在他毫无防备之下开枪的人,除了王源,王俊凯想不到第二个。

可这让王俊凯进退两难,他既不想让王源经受牢狱之灾,又违背不了心中的理想,从他向国徽宣誓那天起,就没想过徇私情这回事。

王源还在他的家中养伤,每天过得很是悠闲,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润了起来,连带着小橘的身形也大了一圈。

王俊凯每天晚上下班回家都能看到这一大一小窝在沙发上等他,王源脸上的伤还没好利落,鼻梁上和眼眶周围结着痂,扭过头看向他的时候很是一番楚楚可怜的景象,王俊凯很贪恋这种温暖,他的房子空了很多年,在寂寞的夜晚能有一盏为他亮起的灯,这叫他从心里知足。

小橘在王源腿上趴着打盹儿,王俊凯伸手挠了挠,它就舒服得眯起了眼睛,王源也把手放上去,从小橘的后脖颈一直摸到尾巴,眼睛却只笑眯眯地望着王俊凯,他穿着大领口的睡衣,整个脖子都暴露在暖黄的灯光下,王俊凯被这温情蛊惑,忍不住上手在王源的后脖颈处轻轻摩挲,可手中的触感却把他拉回了现实,王源白腻的脖颈肌肤上盘亘着一道道凸起的疤痕,摸上去就像在摸一片有沟壑的海带,王俊凯的睫毛渐渐往下垂去,他叹了一口气,还是问道:“林志聪是你下的手吧?”

王源一瞬间坐直了身体,小橘也跟着炸了毛从他膝上跳下去躲到桌子下面,王源的后脖颈还禁锢在王俊凯手里,这种姿势让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被吊起来的鹌鹑。

王俊凯看他紧张的样子忍不住心软起来,他知道王源所经受的痛苦,可一码归一码,林志聪横尸楼梯的事必不可能就这样搪塞过去。

王俊凯捏了捏王源的后颈/肉,语气尽量轻松地安慰道:“林志聪死有余辜,他就算被抓到了也是要处刑的,再说了,他对你、对我做下的那些事,法律不会放过他,他即使是死也不能以平等公民的身份火化,他生前死后都得是罪人,你明白吗?”

王源听不进去他的话,只觉得按在自己脖颈上的那只手好像烧红的烙铁一样焊在他的身上,快要将他整个人都烧穿了,王源沉默地盯着王俊凯的眼睛,他心里有一万句话想讲,可是他却不知道该为自己辩解什么,枪是他开的,人也是他杀的,除了抛尸不是自己干的,其余的一切都明晃晃地昭示着他是个杀人凶手的事实,王源知道王俊凯必不可能为了自己背叛他的信仰,可他还是抱着一丝希望问出口:“你会把我关进去吗?”

王俊凯把放在王源后脖颈上的手拿下来,蹲到沙发前面和他对视,他知道王源心里害怕,这不是王源的错,可事情总归是要解决的,于是他轻轻握住王源的两只手,抬起眼睛望向他:“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王源点点头,他对这个回答一点也不奇怪,甚至还松了一口气,林志聪的死横在中间就像一个无形的屏障,使他们看似亲密无间,实则相隔千里。

“你算我的家人吗?”王源把手从王俊凯的手中抽出来,蹲下身揪出小橘抱到怀里,他的手在小橘的背上一下一下地摩挲着,他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发紧,有些不敢期待王俊凯的回答。

他杀了林志聪,也代表着他亲手了结了自己的过去,可他的新生开始于一次肮脏的枪杀,这让他不知道未来的路该往哪里走。

曾经他的目标是光明正大地站在王俊凯面前,现在他的确走到了王俊凯身边,但是却没能一身光明磊落地出现,他从未有过真正的家人,也没有感受过亲情,从小到大一直被隔离在幸福门外,王俊凯几乎是他生命中唯一正常的人,但是他却以最糟糕的方式改变了一个青春少年的人生轨迹,当王源在警校的大门外看见王俊凯穿上那一身警服的时候,恐惧和愧疚就彻底把他围成一个密不透风的茧,让他此后的许多年里都不见天日。

“我想当你的爱人。”王俊凯看得出王源的回避和紧张,他知道王源问出这句话必定是鼓足了十万分的勇气。

同床共枕半个多月的时间,王源却一次都没有睡过一个平稳的整觉,每次睡着的时候总是把自己蜷缩成一个球,连被做晕过去眼皮也会时不时剧烈地抖动,王俊凯就在旁边沉默地看着他,他觉得自己虽然时隔多年才再次见到王源,但是他们却好像从未分开过。

不光是肉体上的无间契合,王源在他日复一日的思念里被一点点具化,当真真切切肉贴着肉拥抱在一起的时候,他觉得王源就该是这样的,王源和时光一起成长过来,他没有被留在记忆里,反而跨越了时间的距离走到他面前,这让王俊凯觉得自己是幸运的,那些夏夜里的苦痛被活生生的王源彻底治愈,他甚至从心底里生出一点不该有的庆幸——幸好是王源,幸好被抓到的人是自己。

小橘突然毫无征兆地嘶叫起来,它的后背皮肉被王源的手猛然抓痛,但是却不敢从王源膝盖上跳下去。

王源一时间好似大梦初醒一般,王俊凯给他的回答把他彻底击倒,让他恐惧且羞涩地泡在一汪沉甸甸的幸福里晕头转向,他不知道情人和爱人的区别,林志聪对每个情人都说爱,这让王源天真地以为爱他就要他做自己的情人,于是王源把头低下去靠在王俊凯肩膀上,闭上眼睛轻轻地说:“你也是我的情人。”

《情人4》 王俊凯醒过来时王源已经出门了,还在餐桌上留下了一张小纸条:“我去买饭了,家属。”

王俊凯被他忽然转变的称呼逗笑,他几乎能想象到王源总是紧绷的脸郑重其事地写下“家属”两个字的表情,同处在幸福之中,王俊凯对王源的爱恋感同身受。

王源赶着清晨的阳光迈进抄手店里,他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归属感出门去,店里油辣鲜香的气味缠绕在他的鼻端,王源深深吸了一口气,有种痛快活在人世间的感觉。

外面跟着进来三个人,有两个戴着青黑色的鸭舌帽,一前一后地坐在王源的桌位周围,王源低头看着手机里的菜谱,心里盘算着等会去买什么菜回去。

而没戴帽子的青年男人则走过来把手机轻轻地放到王源面前,苍白的手指在屏幕上敲了敲:“什么时候回家?”

王源猛地抬起了头,瞳孔一瞬间剧烈缩紧,他的手死死抠住桌面,连呼吸也开始下意识发紧。

青年男人把手盖上王源的手背,他的手很凉但皮肤却很细腻,摸上王源皮肤的时候就像某种爬行动物的舌//头。

王源浑身的汗毛瞬间炸起,他几乎快管不住自己的腿,恨不得马上从这里飞奔出去,可从骨子里渗出的恐惧把他牢牢钉在原地,王源只觉得自己的手好像黏在了桌上,他的牙齿轻轻打着颤:“林铭。”

“这么久不见了,怎么不叫我哥了?”青年男人起身坐到王源旁边,以一种很亲密的姿势搂住王源的肩膀:“爸爸死了,我知道是你。”

王源凌然转头盯住他:“你也应该去死。”

林铭轻笑一声,他用眼睛把王源从上到下审查了一遍,随即伸手摸向王源的后脖颈,林志聪留在那里的癜痕还没有消退,窄窄的紫色一条条延伸到王源的耳后,看起来就像绣在他皮肤上的奇异花纹,摸上去甚至还能感觉到微微的热度。

“爸爸又打你了?”林铭的拇指在王源的脖子上轻轻蹭了蹭,就像在逗一只无家可归的流浪小狗。

王源动了动脖子,抬手打掉林铭的手,又抻上衣服衣服盖住脖子上的伤痕,他心里恐惧极了,林铭对他的折磨不亚于林志聪。

可林铭是个面热心冷的恶魔,林志聪第一次把他带回来的时候王源还觉得他可怜,对这个便宜哥哥四处照顾,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林铭学会了讨好林志聪,而他残忍地发现,折磨王源是最能讨好林志聪的方式,林铭不明白林志聪为什么会对这个比自己早来的养子有这样恶毒且执着的恨意,但他对恶意的感知能力天赋异禀,他无师自通地掌握了以最恶心的手段折磨王源的本领,并且沉浸在折辱王源的快感中无法自拔。

但是老天爷还是给王源留了一线生机,林铭青春期的时候被林志聪的情人报复,出了一场严重的车祸,从此失去了生育能力变成了一个不能人道的残废,王源就在他的嫉妒和觊觎中摸黑成长起来,他不止一次地被林铭绑起来灌下各种催//情药,这些药品大多数无毒,但却会严重影响人的神志和感官。

王源就在浑浑噩噩中被划了一刀又一刀,他的胯骨上布满了十字的刻痕,王源就在这种被药物强制减弱的疼痛中对抗汹涌的欲望,他学会了用手腕内侧狠狠摩擦绳子来保持清醒,无数次闭紧眼皮忽略掉林铭的影子,但他脑海中却找不到一个可以寄存感情的地方,王俊凯在夜色中望向他的怜悯眼神猝不及防地撞破他的防线,王源瞬间痛哭失声,他的眼泪顺着脸流进脖子里,林铭就掐着他的脸扒开他的眼皮强制性把自己放进去。

可王源眼前却什么都看不见,他的身上和心上都汩汩地流着泪,他想象着抓住了王俊凯的手,可他却从来没牵过,只感受过他yin茎的滋味。

林铭恶狠狠甩过去一个巴掌,王源被打得偏过头去,眼泪横着从鼻梁上滑落下来,王源心里明白,从今以后他情动时的泪水都只会为王俊凯而流了。

王源闭了闭眼,他想站起来离开这里,左手却哗啦一声被林铭戴上了手铐,这手铐王源太熟悉了,他的手腕不止一次被这幅定制的玫瑰金刑//具磨破过,王源浑身一个激灵,压低了声音瞪向林铭:“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林志聪已经死了,我永远不会再回去了。”

林铭欺身把他逼到墙面处,啪嗒一声把另外一半扣锁在自己手腕上,抬脸阴恻恻地朝王源笑:“你那小警察知道是你杀的爸爸吗?”

王源睫毛剧烈颤抖起来,他诚惶诚恐地过了几天人间日子,还不想这么快就回到地狱里去。

“你的小警察会把你关进去吗?”林铭慢慢站起身把王源拽起来,低头在他耳朵边上吹气:“你知道里面是什么样的吗?”

王源偏头躲过他的嘴唇,却又被他钳住了下颌,“你这样的在里面就是兔子,幺幺,你知道被大灰狼玩坏的兔子是什么样吗?”林铭带着王源慢慢往外走,一边走一边沉静地对王源笑:“他们可比我坏多了。”

“我要吃饭。”王源突然停住了脚步,他把戴着手铐的手揣进口袋,转过头盯着林铭的眼睛道:“我的饭已经付过钱了,这里有监控。”

林铭也顺着把自己的右手摸进王源的口袋,跟着他往收银台走去:“那走吧,总不能叫你饿着肚子回家。”

王源静静地等着老板把抄手打包好,在接过来的瞬间手腕一抖,台子上贴着的国家反诈骗app的二维码上顷刻被洒上一道红油,从黑白色的小方块一直蔓延到旁边卡通警察的脸上,老板一下急了脸:“哎哟,嘞个是派出所贴到店里的,弄脏了要挨罚的嘞,啷个办哟!”

王源顺势抽出一张纸巾来擦台上的二维码,林铭站在后面看着他细长的手指卷着纸巾一点一点地蹭过去,一时间心痒难耐,恨不得把他这几根细手指头全塞进他的嘴里去,叫他用自己的手指捏住自己的舌头才痛快,可现在是在外面,他不好发作,只能转过头去眼不见为净。

王源一边擦着二维码一边慢悠悠地回老板的话:“不打紧,再去找他们要一个就好了,最近他们有任务。”

老板只觉得眼前的人浑身透着一股奇怪,他怎么知道这是公安局最近的任务呢?老板低头看着他把用过的纸巾一点点叠出一个三角形尖角,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他看向王源的脸,却一眼从他白净的脖子上瞥见一道青紫淤斑,再往上看是带着结痂伤口的脸,老板心下一慌,忍不住问道:“你没事吧?”

林铭猛然回过头,王源却没有看他,只是抬头望向老板的眼睛,他的嘴角微微向上,但眼睛却透着一股肃杀的冷漠,老板被他冷冽的眼神一刺迅速收敛了眼皮,垂下眼的瞬间却看见他的手指轻轻在卡通警察的脸上点了点,老板立即抬头望过去,可王源却只是朝他轻轻点头,随即转身离去。

《情人4》

王俊凯接到报案的时候正趴在桌子上埋头苦吃一碗小面,他早上没吃饭,左等右等也等不见王源,眼看着上班要迟到了,只能抄上衣服开车去所里。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活儿特别多,全系统开展的学习笔记还没抄完,前几天又下达了推广反诈骗app的任务,本来这种事轮不到王俊凯来做,但是临近假期,同事们好几个都趁着假期结婚去了,这让本就不充裕的人手更加雪上加霜。

一整个上午下来,王俊凯饿得前胸贴后背,跑到门口的小摊上买了一碗小面端回来,面条呼噜一口滑进胃里的时候王俊凯才有了点生活真美好的滋味,他掏出手机给王源拍了一张小面的照片发过去,却发现几个小时以前问王源到哪了的消息他还没回。

王俊凯心里突然生出一股不安,王源平时虽然神出鬼没的,但一向很有分寸,去哪、离开多久、什么时候回来这种事都会提前和王俊凯报备,但今天他只是去买了个早餐,却一整个上午都不见踪影。

王俊凯拨过去一个微信电话,等了半天却只是等到系统“对方暂时无法接听”的提示,王俊凯顿时担心起来,林志聪的事还没解决,王源却在这个节骨眼上消失了,王俊凯既怕王源离开他,又怕王源以另一种他不愿相信的方式回到他身边。

“叮铃铃——”,警铃电话响了,王俊凯紧锁着眉头去接电话,报警人没什么大事,只是说店里反诈骗的二维码坏了,需要再换一个,王俊凯顿觉头痛,他心里攒了一万件烦心事无处诉说,王源的失联更叫他心烦意乱,王俊凯转头看了看四周,只剩下一个老领导还在分析着电脑上的现场痕迹图,王俊凯叹了一口气,扭头朝那边喊:“所长,我去出个警。”

王俊凯穿着警服到店里的时候人已经不少了,老板看见他瞬间紧张起来,王俊凯不明白为什么只是换个二维码他也要害怕,只能努力放松了语气:“老板,不打紧,再换一个新的就好了,你莫慌。”

“领导,这不是我搞坏的,是早上来了一个客人,他把汤洒上面了,又用卫生纸给擦破了个洞洞噻……”

王俊凯听着他的辩解有些苦笑不得,拿出新的贴到桌子上,状似严厉地交待他:“搞个塑料膜贴上噻,莫要再坏咯。”

那老板突然欲言又止起来,拉着王俊凯坐到收银台后面叫他看监控录像:“领导,那个客人好奇怪的嗦,我看他不像好人呐,他还叫我报警,你看看他是不是坏人噻。”

王俊凯心想你这样的老实人能遇见什么坏人,但还是顺着帮忙去看监控录像,王俊凯按下播放键,却在看清屏幕上的身影之后瞬间大汗淋漓。

“你什么时候看见他的?”王俊凯的声音微微颤抖,他把屏幕放大,眼看着王源和另一个男人贴在一起,那个男人控制着王源的肩膀,周围还有两个戴帽子的男人一前一后形成了一个压制的局势。

老板听他语气不对心里更加害怕,只能一字不漏地把王源威胁他的情况说清楚,连王源脸上的伤和脖子上的淤痕也描述了一番。

王俊凯的眼神猛然凌厉起来,他面色铁青地拷下监控录像,老板心下慌乱,拉住王俊凯的袖子道:“领导,他没什么事吧?我可从来没见过这人啊……”

王俊凯转头看他一眼,把袖子从他手里拽出来,又撕下一张纸交给老板:“这是我的手机号,你再见到他就马上给我打电话。”

老板诚惶诚恐地接过,想了想又说道:“警官,你吃饭没有?”

王俊凯扯出一个苦笑,摇了摇头又点点头:“他是个好人,不用害怕。”

王俊凯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一帧一帧地回放着监控录像,上面的王源并未看一眼摄像头,他和那个男人贴得很近,王俊凯看不清他的嘴形,但他能看出王源身体的僵硬和抵触,甚至在王源站起身走向收银台的时候敏锐地察觉了一丝惧怕和破釜沉舟的勇气。

王源的左手一直插在口袋里,连擦二维码的时候也没把手拿出来,天气渐渐热了,王源和那个男人离得极近,男人的袖子甚至还钻进了王源的口袋里,他的袖子上隐隐闪着一道光,王俊凯把画面暂停,截出来放大,几帧的画面连续合成下来出现了半个金属圆环,王俊凯心头猛然一痛——那是一副手铐,他太了解那是什么了,它应该出现在罪大恶极的犯人手上,而不是王源的手腕上。

同事把人脸比对结果送到了王俊凯的桌子上,带走王源的人叫林铭,户籍上初始登记为林志聪的长子,但两年前突然更改了户口,断绝了与林志聪的亲属关系,当前户籍信息显示户主只有他一个人。

王俊凯心里顿时恨极了,他对林志聪这个名字有一种恨不得生啖其肉的憎恶,本以为林志聪死了王源的痛苦就结束了,可他却低估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威力,林志聪作恶的延续仍旧阴魂不散地缠上了王源。

王俊凯不敢想象王源被林志聪的人带走会受到怎样的折磨,林铭苍白的脸和黑色的衣服就像白无常一样从人间挟走了活生生的王源。

王俊凯心里破了个大洞,王源左手腕上的手铐就如同荆棘一般反复刮刺着王俊凯心里的伤口,巨大的愧疚和心痛一寸一寸地把他凌迟,他后知后觉地发现王源并不是他拯救的,他自以为是地认为自己把能王源拉出地狱,但他却只是短暂地带王源见过了阳光,那些藏在王源背后的尖刀仍旧虎视眈眈地对着他,他给了王源一个吻,又把他推向地狱。

王俊凯忍不住伸手摸向屏幕上王源的脸,画面上抄手店老板正惊惧地盯着冷脸擦二维码的王源,王俊凯呼吸突然急促起来——他在放大的视频片段上看到王源的手指轻轻点了点桌子上的卡通警察,王俊凯心头大恸,他几乎真切地感受到了王源当时的走投无路,但陷入绝境的王源仍然选择相信他——王源是怀揣着怎样的心情把最后一丝可能的希望放在了自己身上呢?

王俊凯猛然想起昨天晚上王源听到“爱人”两个字的表情,他眼睛里的甜蜜几乎要溢出来了,那种甜丝丝的不知所措就像从来没感受过甜味的小孩突然间被塞了一嘴的糖果一样,王俊凯当时只觉得欣慰和满足,现在隔了短短一天再想起来反却是铺天盖地的苦涩,这种苦从他的心里慢慢浸渍到全身,让他开始怀疑起自己到底配不配得上王源这样全心全意的信任。

王俊凯深吸一口气,把网//信部同事发过来的地址存到手机里,那是王源的手机最后出现的位置,几个小时的电脑看下来,他的眼睛又痛又红,可王俊凯不敢叫别的同事知道王源的存在,他只能强打起精神,脱下警//服把自己的配枪揣进兜里,然后开车奔王源而去。

《情人5》 导航把王俊凯带到了江边不远处一栋老旧的居民楼里,这里没有停车位,道路狭窄难行,王俊凯只能把车停在路边步行进去。

这处楼房有些年头了,斑驳的水泥墙皮掉了几块,露出里面已经有些褪色的红砖来。王俊凯深吸了一口气,把配枪往腰上紧了紧。

这处楼房看起来已经没有人住了,楼道里住户的防盗门都敞开着,有几扇已经破落了,靠着几片铜合页吊在墙边摇摇欲坠,王俊凯放轻了脚步沿着楼梯走上去,可刚走到三楼就被人从背后一把拽了进去。

地上的瓶瓶罐罐哗啦啦扫了一地,王俊凯双脚发力扒住地面,不让袭击者再往后拖行他。

王俊凯脖子上勒了道铁丝状的东西,箍得他几欲窒息,好在即便当了三年多干警之后,他的身体素质也没有落下,依旧反应机敏,迅速向后肘击让那人松了手劲儿,王俊凯就在这一瞬间转过身去,朝着他胸口当空一脚,把他踹得后退几步摔倒在地。

王俊凯这才看清偷袭他的人的脸,这个男人戴着一顶棕色的鸭舌帽,被王俊凯踹了一脚之后帽檐儿向上翘起,露出下面古铜色的干瘦脸庞。

“王源呢?”王俊凯用余光检查了一下四周,发现这间房整个被打通了,屋子只剩下一大片光秃秃的水泥墙面,窗户下面摆了一张破旧的沙发,周围凌乱地放着许多吃剩的快餐盒和啤酒罐。

“你们公然绑架无辜平民已经触犯了刑法,现在自首还能判个无期。”

王俊凯微微弯下腰,把手伸进衬衣下摆按住里面的配枪——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动这个。

“哟,什么时候王源也叫无辜百姓了?我以为他叫杀人犯呢!”

王俊凯猝然转头,发现林铭正从水泥隔断处慢悠悠走过来,王俊凯眯着眼睛往里望了望,那里还有一个锁着门的小房间。

戴着鸭舌帽的男人见到林铭迅速从地上爬了起来站到他身后,低着头一言不发。

林铭睨了他一眼,似乎是多有不满,戴帽子男人马上低声道歉:“林总,对不起。”

林铭没有回他,也不顾王俊凯的目光,自顾自走到沙发前坐下,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点上,吸了一口吐出一个烟圈才朝王俊凯说:“警察同志,我弟弟打死了我爸,我们家的家事就不劳动你们人//民///公//仆了吧?”

王俊凯面向他站直,不动声色地往后移了一步,他几乎可以确定王源就在那间关着门的房间里,可弄出了这么大的动静,王源怎么不出声?

“林志聪案的凶手目前还没有证据确定,你现在带走王源属于绑架”,王俊凯伸手把衬衫扣子解开两个,刚才被勒了一道,此刻脖子已经开始肿起来了,摸上去很烫。

“况且”,王俊凯停顿了一下,抬眼向林铭望过去:“王源已经不算你们家的人了。”

林铭没有说话,他眯着眼看着迎光而立的小警察,妄图从他脸上找出一丝虚情假意的痕迹,可惜失败了。

“你的事我知道,我弟弟不过就是当年伺候了你一把,你还真给他骗到了啊”,林铭哂笑了一声,把没抽完的烟按在沙发脚上,那里已经黑了一片,遍布着好几个焦黑的圆形烟痕。

“警察同志,你别嫌我说话粗俗啊,我弟弟就是个女表子,他从小就会做这些,你不用有心理负担,更不用千里迢迢来救他,他是我弟弟,我还能对他怎么样。”

王俊凯皱了皱眉,他当即有一种想把林铭直接一枪打死的冲动,可他只是紧紧按住手枪,大拇指摩挲着枪柄开口:“你们还有自首的机会,把王源交给我。”

林铭盯着他弓起来的后背,眨了眨眼轻笑了一声:“真是不知好歹。”

屋子里的气氛一触即发,林铭瞬间从沙发缝里掏出一把手枪朝王俊凯开了一枪,可惜没能打中他,只在水泥墙面上留下了一个深深的弹孔。

王俊凯飞速向旁边一滚,滑到通往里间的走廊里,林铭追上来,正要再开一枪,王俊凯却一个闪身蹲下,朝着他的脚踝狠狠踹了一脚,林铭应声倒下,追上来的鸭舌帽保镖想把他扶起来,可王俊凯却好像早有准备,扑上去压制住林铭的身体,用膝盖狠狠抵住他的手腕,一脚把他手里的枪踢到了走廊最深处。

林铭身量并不高,常年的病痛和缺乏锻炼导致他身体骨骼十分脆弱,王俊凯用膝盖狠狠在他手腕上碾了一把,林铭惨叫出声,腕骨断裂的声音夹杂在其中清脆的一声响。

保镖站在对面不敢轻举妄动,他盯着仰倒在地被死死按住的林铭,一双眼睛浑浊发黄,含混不清地喊:“林总……”

“愣着干嘛!杀了他!”林铭嘶喊起来,保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折叠的瑞士军刀朝王俊凯刺去,王俊凯瞬间掐住林铭的脖子把他提起来挡在身前,林铭被掐得脸色发紫,一只断手软趴趴地垂在身侧,另一只手则徒劳地抓向王俊凯的后背。

保镖一时间无从下手,稍有不慎就可能会伤到雇主,王俊凯不愿再与他们多浪费时间,双臂发力把林铭往前一扔,然后转身狠狠踹在那扇关闭的房间门上。

林铭的身体与保镖狠狠砸在一处,刀锋从他腰间划过带出了一道血线,林铭疼得咒骂起来,保镖搀着他想扶他去沙发上休息,可林铭却望了一眼正在踹门的王俊凯,嘴角露出一个残忍的笑,他伸出食指抵在嘴唇上,对着面前的空气轻轻说了一声:“嘘。”

王俊凯此刻已经连踢了好几脚,本就不结实的门开始摇晃起来,“嘭”地一声,老旧的木门连带着门框轰然倒下,扬起一大片厚重的尘土。

房间里面平放着一张铁架床,床很高,四根粗长的金属床脚支撑着窄小的床面,看起来就像一个实验台。

有滴滴答答的血液顺着床边流下来,在地面上汇聚成了一个小水洼,王俊凯瞬间呼吸一窒,踉跄着走过去。

王源半阖着双眼,手腕和脚腕都被黑色皮圈捆住,胸口以下盖了件薄床单,此刻已经被血浸透了,王俊凯不敢掀开床单,他怕会看见什么令他生不如死的景象。

“王源儿,醒醒……”王俊凯颤抖着开口,王源睫毛颤了颤,好像听到了他的问话,他嘴角破了一道口子,此刻正殷殷地往外冒着血,王俊凯低头轻轻吻了一下王源的嘴,又继续喊道:“我来了……源儿,我来了。”

王源费力地睁开眼,可那眼神却是虚空茫然的,他听到了熟悉的呼唤,可他分不清究竟是现实还是幻觉,他好像看见了王俊凯,又好像看见了林铭,他想动一动手,却只是翘起了床单的一角。

浓重的血腥气从床单缝隙处涌向王俊凯的鼻尖,他眼眶干涩得厉害,瞪着眼却流不下一滴泪,王俊凯哆嗦着手拿起旁边的小刀割断王源手腕和脚腕处的皮绳,被长时间捆绑的关节因为血液不通而肿得发紫,而挨着皮绳不远处的小腿和手臂都有挣扎留下的紫痕。

王俊凯喉头堵得发疼,他不得不张开嘴喘气,他很想哄一哄王源说不疼了,我来接你了,可仅仅是面对着他被绑过的手腕脚腕,王俊凯都心疼得说不出一句话。

王俊凯低下头在王源脚腕上轻轻吹了吹,他像抱小孩那样竖着把王源抱起来,手温柔地滑过王源的后背,从王源身下流出的血液沥沥拉拉地滴到他身体上,王俊凯看了一眼王源的脸,想起最初见王源的时候他是脸红 ,现在却只剩下双眼通红。

“怎么样?还喜欢吗?我的艺术品。”林铭狞笑的声音传进王俊凯的耳朵,王俊凯抬头,看见林铭倚在保镖身上,正端着手枪朝他们微笑。

“你们这些该死的警察,你,还有林志聪,一个个的都该死,不对,最该死的就是林志聪那个老畜牲……”林铭好像已经癫狂了,连断了的手臂也抬起来,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扶住手枪,“你去给我的艺术品陪葬吧。”

枪口火光燃起,可早就像个破布娃娃一般的王源却在刹那间挣扎着趴在了王俊凯胸口前,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王俊凯感知了到王源的动作,他甚至来不及分辨自己心里的滋味,只能下意识地侧过身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可能来袭的子弹。

林铭期待的血肉横飞并没有发生,发射出的子弹是个空包弹,没有弹头。

王俊凯迅速从腰上掏出一把枪,面无表情扣下扳机,林铭小腿中枪倒地,瞬间惨叫着抱住受伤的小腿,保镖连忙蹲下去为他捂住伤口,林铭单手握不住手枪,趴在血泊之中仍然想朝着王俊凯再开一枪,可保镖却一把夺过了他的枪扔到王俊凯面前,搂着林铭向王俊凯说:“这是你的枪。”

王俊凯连冷笑都不想笑,看着眼前再也爬不起来的林铭,听着他一声接一声的惨叫,他只觉得心里非常非常疲累,王源身上的血浸透了他的小臂,又顺着滑落到他手上,王俊凯搓了一把手指,那黏腻的触感就牢牢吸附在他手指间,给他的手上了一幅无形的枷锁。

王俊凯蹲下去捡起自己的配枪装进口袋,“你们的枪我也带走了,这是赃物。”

他又叹出一口气,偏头看了一眼沉静着昏在他肩膀上的王源,“警察的枪,第一枪都是空弹,你应该告诉他的。”

保镖没说话,突然伸手拉住他的裤脚:“林总会死吗?”

王俊凯抱着王源沉默地往外走,“不一定,但是我尽量。”

那一直戴着帽子的男人忽然摘下了帽子,他没有头发,只有一片疤痕盘结的头皮,“老林总有一回毒//瘾犯的时候,把我头发都扯下来了,是小少爷……是王源把我推走的。”

王俊凯停住脚步,转身看着委顿在地上的保镖,他怀里搂着已经昏过去的林铭,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金属链子扔到王俊凯面前,“王源的项链,他……他拿着这个……”保镖忽然说不下去了,王俊凯心里生出一股巨大的恐惧,好像有什么厄运已经悄悄降临了。

《情人6》 王俊凯的车开得飞快,他的手一直发抖,王源平躺在后座上,垂下一只雪白的手随着车摇摇晃晃。王俊凯每隔一分钟就要从前视镜里观察一下王源的情况,他怕王源突然没了呼吸。

时至今日王俊凯才深刻发觉自己原来是个懦夫,他甚至不敢掀开裹住王源身体的床单,他害怕看到那底下的景象,他怕好不容易找回的王源又这样折了。

医院的转运车车轮骨碌碌地压过地上“绿色通道”的标识,那声音好像隔着一层膜闷闷地传进王俊凯的耳朵里,眼前所见的一切都看不清面目,戴着口罩的医生护士们,藏在帘子后面身上插着仪器的病人们,每个人都在为了生命奔波,有的人是为亲人,有的人是为职业。

王源很快就被推到急诊室检查病情,医生给他戴上了氧气面罩,明明只跟他分开了一天,王俊凯却觉得氧气面罩下的脸小了一大圈。

一直盖在王源身上的薄床单被扯掉了,医生们拿着镊子和纱布清理着他躯干上横七竖八的伤口,王俊凯很想转过身去不看,但偏偏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他看到王源白皙的小腹上被刻画出了一片密密麻麻的纹路,几乎看不到一片完整的皮肤,薄薄的脂肪层翻卷上来,嫩红的肌肉混杂在其中,被锐器强硬地改变了走向,生生变成花朵的一瓣。

粘连的血液被酒精纱布拭去,又接着涌上来新的血液,王源雪白的皮肤就在纱布下面反复闪现,一会儿是红,一会儿是白——人世间最重要的两种颜色,可眼前这是红事还是白事?

王俊凯不明白,他的头脑反应不过来王源都经历了什么,他发自内心地抵抗着这些可怖伤口背后的经历,他就像一个伸着触角的蜗牛,试探着往前摸索,可事实上是只要沾到一点背后的真相就会立刻将他原地诛杀。

一阵混乱的声音在背后响起,隔壁床病人的心电血压监护仪突然报警,“滴滴”的声音贯穿了家属们的仓惶呼叫声,王俊凯沉默地看着乱成一团的人群,他觉得自己好像在一个水泡里,周围的一切都那么不真切,他的灵魂仿佛飘在空中,冷眼看着这一切。

有好奇的病人拉开帘子伸着头看,瞅见那已经成了一条直线的心率又叹了口气躺回去,医院里就是这样的,生命脆弱得就像一片羽毛,不知道哪阵风就给吹走了。

医生们清理完血迹,准备给王源贴上磁片连上心电监护仪,王俊凯却突然疯了一般扯掉连在王源身上的线,一旁的护士推开他:“这位家属,你干什么?”

王俊凯手里还攥着那段电线,隔壁床心率归零报警 的声音反复捶打着他的耳膜,他不知道为什么生出了一种“要是王源连上那个设备也报警了怎么办”的错觉,护士小姐跟他说了很多话,可他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最后护士小姐只能弯下腰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救出电线好连接在王源身上,又快速推着他往手术室去。

有送饭的家属不小心蹭到了他,王俊凯瞬间摔倒在地,他躺在地上站不起来,眼睛却一直望着王源被推走的方向,家属扶不动他,手忙脚乱地喊人来帮忙把他抬到床上。

王俊凯嗓子里“嗬嗬”两声,指着手术室的方向咿咿呀呀地比划,他想说别走啊,别丢下我,可越着急就越说不出来,他手上全是王源的血,家属被吓了一跳,拦住路过的医生把王俊凯交给他便匆匆离去,王俊凯看见穿白大褂的眼睛瞬间亮起来,拉住医生的袖子嗓子里呜呜地叫,医生不明白他的意思,只把他当成一个普通病人,好脾气地安慰道:“别着急了,着急也没用,你安心配合治疗。”

王俊凯激动起来,继续指着手术室的方向喊叫,医生着急走,把他的手从袖子上摘下来,命令道:“好好呆着!不许乱动。”

王俊凯愣了一下,瞬间委屈起来,你们怎么都不明白啊!别丢下我啊!把我和王源一起带走吧!

王源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回到了小时候,在他六七岁还没上小学的时候,别的小孩七岁已经背着小书包迈进了一年级的教室,王源却被关在家里卷烟。

林志聪那时迷上了抽这种自制旱烟,但又不喜欢用烟袋抽,于是逼着王源让他用嫩白的小手一条条卷好,王源的手指被粗糙的烟纸和烟叶磨得血迹斑斑,码在最上面的烟条就带上了星星点点的红色,林志聪就只抽那几条带着红色的,美其名曰“红星”。

等王源的手指愈合出一层薄薄的茧,他终于能去上学了,同班同学大多比他小一岁,可也只是小个把月,因为王源出生在冬季,没过两个月到新年他就又长大一岁了。

班里的小孩很愿意跟王源玩,因为他身上总是香香的,出手又阔绰,口袋里的零食糖果从来没断过,王源很喜欢他们,这群小孩是他目前人生中见过最没有攻击力的生物,跟他们呆在一起很放松。

直到有一天林志聪突然中断了他的零食供应,也不再给他准备漂亮的书皮和文具,反而把他的课本划得稀烂,那些平时总是黏着他的小孩一下就离他远远的,被课本上锋利的刀痕吓得不敢靠近。

课间操的时候王源一个人趴在桌子上粘好他那破碎的书本,粘着粘着忽然掉下泪来,他懂事以后就很少哭了,可这种被朋友背叛的滋味竟然是如此的心如刀割,王源在短短的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了这种来自于林志聪以外的痛苦,这让他不知所措。

当天晚上回家,林志聪让保姆准备了一桌子菜,他自己喝白酒,给王源用高脚杯倒了一杯子娃哈哈,像个真正的家长那样说:“以后只跟爸爸好,只有爸爸才跟你是一起的。”

王源没拒绝他的示好,反而乖乖跟林志聪碰杯,像一对真正的父子那样和乐,但在他单纯的世界里,林志聪的脸早就被蒙上了一层黑雾,他做得越多,只会使那层黑雾更浓重。

后来上了中学他就不怎么去学校了,跟同学的关系也都淡淡的,班上的人有时候会看见他脸上带着伤,却不知道这些伤因何而来,问也没人问,大家都忙着学习考试,谁又有这种闲心去关注一个关系一般的同学呢?

记忆潮水般涌来,把王源温柔地裹在其中,他在这本属于他的记忆里如旁观者一般大肆走马观花了一番,像看了一场早就知道结局的电影,可他仍然期待结局,因为那终点是嘉陵江畔,定格在夏夜晚风中少年被撩起的校服外套上。

他身上一点疼都感觉不到,后半程林铭在他身上雕花的时候他疼得晕过去了,但又被打了一针杜冷丁催醒了,那药物有精神麻痹的作用,但也能止痛,他清晰地感觉到林铭的刀划开他皮肤的紧绷触感,有几刀刺得深了,王源甚至感觉到自己的肠子都抖了一下,他手里紧攥着那条项链,五芒星的尖角扎进了他的手掌,把床单染出一片红。

林铭看见了他的动作,把项链从他手里抽出去,对着光看了几遍,然后阴恻恻地笑了,捏着五芒星的尖角狠狠扎在了他的乳///头上,王源瞬间拉直了脖颈,嗓子里溢出一声嘶鸣——别动我的项链!

可他没有说出这句话,他太了解林铭了,他越重视,林铭就会更加变本加厉,这项链是王俊凯拆了胸针再串上链子送给他的,跟他胳膊上的纹身一致——五芒星代表健康和好运,在你不知道的时间里,我真的爱你很久。

嘴唇上传来一阵湿润的触感,王源费力睁开眼,正看见王俊凯伸着胳膊拿棉签从杯子里蘸水,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仪器设备运转的声音偶尔响起。

“干嘛……呢?”王源喊他一声,话一出口,嗓子犹如被火烧过,带着一股支离破碎的气音。

王俊凯手里的棉签瞬间落地,他猛地转过头:“你醒了?”

王源想朝他笑笑,动了一下嘴却牵扯着整张脸都痛起来,王源认命地叹了口气:“有点……疼啊……”

一串眼泪毫无征兆地从王俊凯眼眶里流出来,在那张小床上发现奄奄一息的王源时他没有哭,在急诊室里看见王源身上斑驳深刻的伤口时他也没有哭,如今这轻飘飘的一句“有点疼”从王源嘴里说出来,却仿佛在他身上施了一记重锤,把他打得灵魂都快要从身体里飞出去。

王俊凯又想起来林铭开枪时王源瞬间趴在他心口护住的场景,一时间翻涌上山呼海啸般的心痛,王俊凯摸上王源的手背,像是不知道怎么开口一样踟躇问道:“那……那我给你吹吹?”

王源噗嗤一声笑了,一笑又赶紧“哎哟”一下,王俊凯连忙站起身来把他从头到脚巡视了一遍:“哪儿疼?”

王源费力地抬起一点胳膊,病号服袖子滑落下去,露出一段青紫遍布的白皙小臂,王俊凯凑过去把他的手捧在手心里仔细检查,王源却轻轻点了一下他的心口:“这儿疼。”

王俊凯愣住了,他花了三秒才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捧着王源的手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低头亲了一下王源的掌心又看了一眼他的脸。

王源却只是含笑望着他,王俊凯吸了一下鼻子,放下王源的手,坐到旁边给探视人员准备的单人沙发上,拿袖子盖住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发出闷闷的一句:“操。”

王源眼里的笑意更深了,他扭头看着用胳膊挡住眼睛的王俊凯,天气晴朗,阳光照进来,把王俊凯脸上成行的泪水映得闪光,那光是流动的,王俊凯的眼眶里好像装了十万毫升泪水,怎么流也流不完。

“别哭了。”王源叹气。

王俊凯抽噎了一下:“你……你他妈说给我买早餐去了,结果你就弄成这样。”

王俊凯把胳膊拿下来,一双仍然在流泪的眼睛瞪住王源:“你知不知道,我都想跟你一块死了。”

王源打断他:“哎别说这话,不至于的,哪儿这么便宜就死了。”

王俊凯重新拿起一根棉签,蘸了温水一点点地擦过王源嘴唇上的死皮,“我辞职了,以后就靠你养了。”

王源没说话,沉默了一会儿才轻轻地问:“是为了我吗?”

王俊凯摇摇头:“不是,不是为你,我私自把配枪带出去了,还开了一枪,涉嫌执法过度,以后不能再待下去了。”

王源沉静地看着他,等着他接下来的话,他知道王俊凯有话没说完,王源伸着胳膊把他脸上未干的眼泪擦去,问道:“你吃得多吗?”

王俊凯嗤笑一声,又恢复了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自顾自往下说:“我怎么可能给林铭开第二次枪的机会,他的枪早被换成我了,我踢走的那把是我自己的配枪。”

王俊凯伸出一根手指,“第一枪是没有弹头的,这就是我们人///民////警///察和你们歹徒的区别。”

“你现在说我是歹徒了,下一步是不是要把我抓起来啊?”王源咬住棉签,不让王俊凯收回手。

王俊凯哽了一下,心道自己这破嘴迟早要上个锁,他手上发力把棉签从王源嘴里拽出来,转移话题道:“我平时吃两碗米饭,如果是你养我的话,吃一碗也行。”

王源闭上眼睛,放松往枕头里沉下去,麻药劲儿要过了,他肚子上开始隐隐作痛,脑门上也出了一层虚汗,但他不想让王俊凯知道,于是接着把话题转移到王俊凯身上:“那你以后准备怎么办呢?”

王俊凯突然起身往外走去,嘴里haizw回答他:“准备开个火锅店吧,我以前就想当老板。”

王源闭上眼忍痛,痛觉又往他眼前植入了一些血红色的片段,林铭刚开始把刀刻在他身上的时候他是完全清醒的,甚至还在心里估算着这道伤口大概的长度和深度。

要是项链在就好了,王源攥了攥手,那里空空的,什么都抓不住,只能攥成拳头生扛着。

“你真的跟我过吧……”王俊凯嘴里念叨着推开门,一看王源皱着眉头脸色不善,立刻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把手里拿着的镇痛棒插///进王源手臂上的留置针里,然后低头亲了亲王源的额头:“忍忍,马上就不痛了。”

医学可真是个奇迹,大夫走的时候交代他说病人醒后大概十五分钟就会恢复知觉,到时候如果实在忍不了可以提前申请镇痛棒预备着。

王源刚醒的时候王俊凯就看了一眼表,跟他断断续续说话这会儿也没忘记看着时间,看着差不多了就去拿镇痛棒,可没想到还是让王源疼上了几分钟,王俊凯用手盖住王源的眼睛,低头贴着他耳朵轻轻哄道:“王源儿,听话,马上就好了啊。”

王源眼睛看不见,可他却忽然想流泪,他想起来小时候看西游记,唐僧问什么时候才能走到灵山,孙悟空回答“见性志诚,念念回首处,即是灵山。”王源觉得自己好像也是这样找灵山找了半辈子,嘉陵江畔共度的短短时光改变了两个山城少年的人生轨迹,成长一蹉跎间竟然成了情系这半生的最爱,这中间万般滋味、千般苦楚只有自己心里明白。

“我的项链呢?”王源有些哽咽地开口,王俊凯的眼泪一滴滴掉在他嘴边,这种咸涩的滋味带得他心里也鼓着发疼。

王俊凯想起来那条被保镖当作凶器勒住他脖子的五芒星项链,那是他送给王源的礼物,很贵的一枚钻石胸针被他拆下来串成项链送给王源,带着些“明明白白我的心”的意思。

“项链在证物科,结案了才能拿回来。”王俊凯拿下手,盯着王源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又珍重地在他眼皮上落下一个吻,“你很喜欢吗?”

王源也盯着王俊凯的眼睛,两人泪眼相对却没有无语凝噎,他们心中有一千句一万句对彼此的情话要讲,或许这一生都不够,讲未来要说的话,现在又怎么说得完呢?

“喜欢。”王源没有否认,在被林铭折磨得昏死的时候他是握着这枚胸针才撑过去的。

王俊凯把头埋在王源脖颈里反复嗅着他的气味,王源身上的味道就像他的安定剂,通过空气扩散到他心里,把他的心彻底化成一汪温柔的湖水。

“你是喜欢它还是因为喜欢我啊?”王俊凯不敢有太大的动作,可男人就是这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起一些不该有的旖旎心思。

王源抬起胳膊盖住自己的脸,外面的阳光有些强烈,刺得他想流泪,可他却忍不住就这样幸福地包容着王俊凯的头在他脖子和胸口上蹭来蹭去,他的声音还带着哭过后的抽噎:“可能是因为你吧。”

王俊凯的动作停了一下,他很想狠狠质问王源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又舍不得从王源身上下去,于是只好闷头吃个哑巴亏,瓮翁地开口:“听不懂,明天、后天、大后天再说一次。”

因为是你,所以真的真的很喜欢你。

谢谢你靠近我,谢谢你拯救我。

我的灵山,我的归途,我的此心安处。

我的王俊凯。

《索菲亚42》

天气晴明,宽阔的海面上飞着几只海鸥,柔柔的海风拂过繁闹的华通码头,客轮上的蒸汽铃鸣了一声长笛,由上海开往美利坚的邮轮出发了。

船头立着一位瘦削的青年,若是看脸,还能再年轻几岁,可偏偏他双鬓花白,浓密的头发被海风吹开竟然显露出一大半的白发。

他怀里还抱着一个幼童,浑身上下除了一个皮箱子以外再无别的行李,有好心的妇女看他面善还独自抱着一个孩子忍不住心生怜爱,向他攀谈间却听见那青年说怀里抱的是他的外甥,他们全家都死了,家里没人了只能出去过。

那妇人不成想竟直接问到了人家的痛处,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应,左右为难之际又听见青年说:“嬢嬢,我外甥还没名字呢,既然与您有缘,你便给他起个名吧!”

妇人上过几年女校,这回准备随丈夫迁居移民,她也不想离开家乡,可既然走到这一步了,也必然是没有别的办法了,眼看着船离岸边越来越远,码头上不知是谁的亲属家眷在挥着手告别,妇人鼻子一酸,摸着幼儿的手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们定能再回来的,你就叫青山,好不好呀?”

青年朝她灿然一笑,妇人被他秀逸的容貌晃了一下眼,可不知为什么,这青年脸上虽然在笑,但眼睛里却是死水寒潭一般的寂寥,青年朝她微微点头,温柔地说:“好,就叫青山。”

马思远最后定居在了波士顿东海岸一个叫查尔斯镇的地方,马兴文什么都没给他留下,他拿着存在花旗银行里的钱安了家,这里距离他求学的地方很近,也是他信仰的开端。

新////中////国成立那天组织给他寄来信件邀请他回国,马思远没有去,他永远不敢再踏上祖国的土地,10月1日那天他把王凯瑞的骨灰洒进了太平洋 ,给外甥起了英文名karry Lee ,中文名还叫李青山,但他总管外甥叫小山,因为这是凯字的一半,叫他“小山”就等于偷偷地叫他“小凯”。

他自己则改名为王圆,取自王凯瑞的王和阿圆的圆,王凯瑞活着的时候没说过一句爱他,他死了之后随了他的姓氏也算是他的人了,他甚至不敢大声说出来想他念他,毕竟当初王凯瑞活着的时候他当着他的面对他没有过一点情爱的真心 。

马思远后来再也不吃冰糖葫芦,但是他会自己给外甥做着吃,看见外甥红扑扑的小脸他就会想起过年的时候王凯瑞嘴里那颗他吃剩下的山楂果儿,虽然后来他为他挨了一刀,可每回洗澡的时候看见肩膀上的那道疤,马思远总是觉得还没忘记王凯瑞。

马思远二十四岁白头,到五十五岁死于肺癌 ,往后的三十一年间没吃过一口黄鱼,冬天再冷也没有围过围巾。他选择在腊月二十九那天过年,因为除夕夜总是让他想起王凯瑞和阿圆,那年除夕他跟王凯瑞有了不该有的rou体关系,从此以后就没能回头。

四十五岁那年他在蔡崇义的回忆录上看见了王凯瑞的照片,他把照片剪下来放到自己的枕头里,那上面的王凯瑞还很年轻俊朗,总是冷硬的眉眼依旧锋利,失眠的时候马思远就把枕头抱在胸口,闭上眼很快就睡着了。

马思远开始频繁吸烟,烟雾缭绕的时候他好像就能看见当年除夕夜他和王凯瑞阿圆三个人吃年夜饭,那时候也是这样烟雾缭绕的。

马思远后来一天要抽五包烟,因为他一天之中想起王凯瑞的次数实在是太频繁,频繁到看见很好的阳光也会在心里分享给王凯瑞。

在生命的最后时光里他让李青山推着他去机场遛了一圈,在那里坐了很久,夕阳之下他仿佛又回到了他第一次和王凯瑞见面的时候,王凯瑞穿着长长的军筒靴,军///装的衣角被直升机的风吹得上下翻飞。

马思远最后选择把自己的骨灰也撒到太平洋里,不断运动的洋流会把他和王凯瑞都送回祖国,这一辈子他没来得及对王凯瑞说一句我爱你,下一辈子要从小就和他相遇,遇见了就不再分开。

《索菲亚41》

阿圆的丧事没有大办,她咽气之后没多久身上的皮肤就开始发黑,她是中毒而死,吗///啡过量只是她死亡的一个导火索,早在马思远他们到达之前,她就已经被注射了慢性毒药,为的就是留着一口气来钓出马思远。

马家父子不忍心看她死后还没个体面,便一把火烧了她的躯///体,留下一捧骨灰尽数倒在了黄浦江里。

马思远站在松浦大桥上看着底下奔腾的江水心里空荡荡地透着风,江面上的风把他的衣服吹得上下翻飞,马思远的头发扎到了眼睛里,他眯着眼睛抬头望去,只觉得天空和江水都连成了一片,这无穷无尽的世界最后只剩下了他一个。

远处忽然有钟声响起,街上的行人熙熙攘攘地往南京西路走去,马思远夹在人流中后退不得,他并不想踏足南京西路,这条路上有过他生命中许多重要的回忆,他曾经在这里给了王凯瑞一枪,也曾经在这条路上陪伴着阿圆去见她的孩子。

军////统大院被烧了一半,隔着老远马思远就看见了只剩下一半的焦黑墙体,军///统局附近的十字路口上竖起了一扇木架,上面挂了个血糊糊的士//兵,众人对着那人指指点点,可谁都不敢放声谈论。

“听说了吗?这是挂在这示威呢,死的好像还是个大官呢!”

有那么一两句飘进了耳朵,马思远心里忽然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他屏着一口气走近了看过去。

木架上的人穿着被一身血浸透的深绿色军//装,低垂着头,小腿上的军///靴掉了一只,露出一只血迹斑斑的脚来,马思远的心忽然跳得越来越快,他紧攥着拳头强迫自己往上望,一眼就对上了那人青灰的脸庞。

是王凯瑞。

马思远瞬间跌坐在地,一声痛苦的呜咽从他喉咙里溢出来,他不忍心再看下去了,可后脖颈却是像被什么东西梗住了,他越是想把视线从王凯瑞身上移开,王凯瑞xiong口的血////////洞就看得更加清晰。

王凯瑞的腰///腹被牢牢钉在木架上,四肢都被绑着,明明两天前还是会说话、会拥抱、身上热乎乎的活人,怎么就变成现在这幅模样了呢?

雨过天晴之后的阳光暖洋洋地洒在众人身上,可马思远却觉得遍体生寒,没有一个春天像今年这样寒冷,周围的人对着王凯瑞的尸体窃窃私语,那些声音扎在马思远的耳朵里就像一把把锋利的小刀把他的整颗心残忍凌迟,马思远徒劳地跪在地上,他连哭声也发不出,只能把拳头塞进嘴里无声地哭泣。

军//统的警卫持枪立在一边,他们并不靠近挂着王凯瑞的木架,只冷漠地观察着围观的人群,他们受了陆应的命令在这里伏击马思远,只要他一露面,势必要把他抓到。

马思远蹲在擦皮鞋的小孩身边,他甚至没办法走出人群去,他知道冯家的人在那里等着他,不知是仇恨还是痛苦强挤出来的最后一丝理智死死压制着他隐匿在人群中。

擦皮鞋的小孩睁着一双天真无邪的眼睛好像是在问他在看什么,马思远苍白着一张脸,哆嗦着嘴唇想回答他,可忽然间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他是在看王凯瑞,一个死掉的特///务头子、军统高层,因为枪///杀了司令被吊在这里示众。

可除此之外呢?

他们之间又是什么关系?

特///务头子和共///产谠人之间能是什么关系?

是该互相取对方性命的关系。

他们之间隔着数不清的杀戮与背叛,王凯瑞办公室的档案柜里那无数的文件背后都是一条条活生生的人命,可最后竟然是马思远站在这里,亲眼看着王凯瑞残破不堪的尸体。

马思远一拳锤在地上,他心里忽然生出一股强烈的愤懑,凭什么王凯瑞要这样自作主张?

凭什么……凭什么你是真的爱我?

我以为你对我是百般算计、万般纠缠,可凭什么?凭什么你竟然是真的爱我?

王凯瑞就像睡着了一样低垂着头,马思远跪在地上远远地看着他,这个人把刀子捅///到自己身上,可拔出来的人是他,给自己包扎伤口的人也是他。

马思远突然趴在地上剧烈地呕吐,可他什么没吐出来,只剩下xiong口处沸腾的灼意,他身体里好像有一把火在烧,沿着他的五脏六腑一路烧到他脑子里去,和王凯瑞经历的那些点点滴滴野火一般在他的记忆里燎原,王凯瑞脸上的笑、王凯瑞手指触碰他的感觉、王凯瑞最后拥抱他时身上的温度,这些被刻意遗忘的细枝末节就这样毫不留情地席卷过马思远的脑海,他脑子里像是有一把刀在搅,搅到最后只剩下一片荒芜。

擦皮鞋的小童怯生生地递过来一方手帕,马思远扯着嘴角想朝他笑笑,可最终却是笑比哭还难看,那小童的眼睛就像一面镜子,马思远在他的瞳仁里看到了自己形如鬼魅的脸,他迷迷瞪瞪地向小童问道:“你说人这一辈子是为了什么遇见呢?”

小童不明白他的话,手朝着自己的嗓子比划了两下,原来他是个哑巴,马思远摸摸他的头,往他手里塞了几张钞票,轻轻说:“把你的刀给我用用。”

太阳慢慢落下去了,清白的月光洒在马思远身上投下一片长长的影子,马思远就这样从天亮看到天黑,他膝盖已经麻木了,王凯瑞在世时意气风发的脸和现在低垂的头反复地在他脑海里旋转交织,有那么一瞬间,马思远觉得自己也跟着死了,他的心死在了王凯瑞倒地的那一刻,现在剩下的不过是一具空壳。

夜慢慢地静了,不知什么时候起月亮也被乌云笼罩了,路灯没有亮起,周围又是一片黑,这种看不见人的感觉又把马思远拉回了那个王凯瑞和冯庆芳同归于尽的夜晚,那天也是这样的伸手不见五指,可他却没有同行的人了。

马思远静悄悄地爬上木架,攥着擦鞋小童给他的刀迅速割断了绳子,王凯瑞的身体软趴趴地倒在他身上,马思远心里顿时汹涌过一阵山呼海啸般的哀意,他把绳子绑在自己腰间,带着王凯瑞爬下了木架。

王凯瑞瘦得厉害,接连不断的受伤并没有得到妥善的治疗,他骨架不算大,马思远背着他竟感觉并不似想象中的沉重,王凯瑞压////在他身体上的重量他太熟悉了,远不该是这样轻,马思远心里涌上一股浓重的心疼,他背着王凯瑞往家走,一边走一边轻轻地说:“你可真是个王八蛋啊……受伤了怎么不好好休息呢?干嘛非要去局里,要不然也不会遇到我了……”

“你也……你也就不会……”

马思远哽咽一声,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那个“死”字,他仍不愿意从自己嘴里承认王凯瑞身死的事实,马思远那点不合时宜的天真苦苦支撑着他活着,他自欺欺人地想,万一这又是王凯瑞的阴谋诡计呢?他骗过他太多次了,万一……万一这次也是骗他的呢?

越往前走就越来越亮,空气中隐隐飘来一股硝烟的味道,前方似乎起了大火,马思远的脚步陡然停下了,他怎么也迈不开腿往前走。

那是马公馆的方向,那里怎么会有火光?

马思远茫然地眨了眨眼,转头环顾四周确认这是往家的方向走没错,可是为什么会有这样重的焦油气味?

马思远猛然拔腿狂奔,他一步也不敢停,仿佛再慢一秒,就有什么东西永远回不来了。

马家公馆的大门掉了一半,里头火光冲天,管家胸口中///弹流着血倒在门口,仰躺着看向大门里面,连眼睛都没有闭上。

马思远脑子里轰地一声,他愣愣地走到管家强叔面前,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轻轻地喊:“强叔……”

无人回应,四周只有火苗烧断梁柱的声音噼啪作响。

马思远身体摇晃两下,忽然弯腰呕出一口血,他似乎是再也承受不住一般跌倒在地,倒在王凯瑞身上仰躺着看着被大火烧红的夜空,周围有人在匆匆忙忙喊着救火,可他却什么都听不进了,他嘴角流着血,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天空,救火的人群把他当成了惨死在日////本人炮弹下的马家冤魂,搬着他挪到了墙角防止被踩到,还有人好心地为他合上了眼。

一串眼泪从马思远的眼角流下来,他连呼吸也忘了,嘴角耷拉下来却在喉咙里闷闷地笑,那笑声只有他自己听得见。

喉间弥漫上一股腥甜,马思远咽下这口血,把手放在心口断断续续地喊:“爹……”

“四月十五日晚,华东商会会长马兴文在家中被日本人残忍杀害,马公馆烧为灰烬,国///民//革////命///军司令陆应号召全体国民共同抗//////日。” ———上海新报登。

《索菲亚40》

马家公馆里灯火通明,丫鬟们来来回回地端着热水和布巾穿梭在后院和前堂,有很多人受了伤,马兴文从租界医院里请来了几位医生,冯庆芳身死的消息还没有传出去,可军///统的人是绝对不会放过马思远的,此时他哪里都不能去,留在马公馆是最安全的选择。

马思远仰躺在榻上由着医生给他清理胳膊上的伤口,他的心死了,可神志却还清醒着 ,他此刻巴不得自己就这样晕过去,可是天不遂人愿,他越是想忘记这一切,脑子就越是清醒。

王凯瑞倒下的身影一遍遍地在他脑海里循环播放,他近乎自虐一般反复地回忆起王凯瑞把他挡在身后,径直面对着冯庆芳枪口的背影,他后知后觉地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王凯瑞的背影竟然变得那样单薄,明明一个月以前还压着他在桌子上恶狠狠地欺负,可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从什么时候开始王凯瑞就一直受伤的呢?他硬邦邦的军////装之下,到底还掩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伤痕?

马思远望着天花板哽咽一声,他的眼眶干涸得厉害,一滴泪水也流不出,闭上眼都是满满的苦涩。

胳膊上传来一阵刺痛,医生拿着镊子把嵌在他肌肉里的碎弹片一点点夹出来,疼痛暂时唤回了马思远的理智,他又想起了阿圆,阿圆救出来了吗?

马思远腾地下床,光着脚一间屋子一间屋子地找过去,他从未觉得马家公馆是这样大,每个房门口几乎都坐着一两个穿军//装的士兵,马思远看见他们就止不住想起王凯瑞,他仍不愿意接受王凯瑞身死的事实,只能一遍遍地给自己洗脑,等天亮了就回去找他。

曾经的八小姐的房间灯火通明,老管家站在门口指挥着丫鬟们准备好小刀和酒精,马思远在门口停下来,他的身影藏在黑暗里,迈出去的一只脚却是踏在光里。

“少爷,您怎么没穿鞋啊!”管家连忙走过来搀着他,马思远求救一般紧紧握住管家苍老的手,就像在洪水中抱紧一株枯木。

“阿圆呢?”马思远颤抖着问出口。

管家强叔欲言又止,想说些什么最后却只是摇了摇头,轻轻说:“老爷在里面。”

马思远松开他的手快步往屋里走,一进去就被浓重的血///气扑了满头,阿圆正被一群医生环绕着,双目紧闭嘴唇乌黑着躺在床上。

马思远踉踉跄跄地跑过去,抓住站在一旁医生的袖子茫然地问:“她怎么了?她为什么不睁眼啊?”

医生转头看了一眼静坐在八仙椅上的马兴文,叹了口气,朝马思远道:“这里条件不足,这位姑娘手腕有大量针眼,瞳孔且已成了针状,呼吸微弱,脸色又极度苍白,这是吗////啡过量的症状。”

马思远霎时间如遭雷击,崩溃着吼道:“那你们把她送到医院去啊!你们救救她啊!”

医生没有办法,提着马思远的胳膊想把他拽起来,左右为难之际,马兴文快步走过来直接把他按到了椅子上,抬手甩了他一个巴掌,厉声道:“胡闹!冯家的人就在医院守着你呢,你放火烧了军//////统局大院已经犯了大错,如今还要把自己也折进去吗?”

马思远什么也顾不上了,他直接朝父亲跪下,脑袋咚咚地在地上磕头,马兴文看得心疼,又把他拽起来按回到椅子里,放软了语气道:“小远,你八姐被冯庆芳注射了过量吗////啡,救不回来了。”

马思远顷刻间泪如雨下,他像小时候那样拽着马兴文的袖子大哭:“爹你救救姐姐,我娘死了,我就剩她一个了啊!爹求求你救救她吧爹!”

马兴文低头看着马思远的哭泣心如刀绞,阿圆也是他的孩子,可事已至此,冯家已经下令包围了所有的医院,小远若是露面定会被抓,他已经失去了一个女儿,不能再连这唯一的儿子也失去。

马兴文叹了一口气,把马思远的头搂到怀里,说:“小远,你听话,你八姐已经这样了,爹不能再拿你去冒险。”

马思远瞬间挣扎起来,他神志已经不清楚了,胳膊也胡乱挥舞着,嘴里大喊道:“你不救我自己去!我要带着我姐姐去医院!”

马兴文知道他一定会这样,于是立刻强按住马思远的后脑勺,挥手叫医生给他注射了一支镇静剂。

马思远挣动几下便渐渐没了声息,马兴文把他抱到隔壁屋子的床上,又折回来守着阿圆。

太阳升起来了,熹微的晨光透过雕花的窗子照进屋子里,这纷乱的一夜终于过去了。

阿圆慢慢睁开了眼,可马兴文却高兴不起来,他知道这是回光返照的预兆,他攥住阿圆的手轻声呼唤:“囡囡,醒醒,到家了。”

阿圆一睁眼见到许久未见的父亲,干涩的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她说不了话,只能断断续续地往外蹦:“爹,是囡囡不孝……”

马兴文喉头堵得厉害,他捏着袖子仔细擦去阿圆脸上的汗和泪,一行眼泪从他浑浊的眼睛里爬出来。

“哎,爹在这,好孩子,你莫怕。”马兴文答应了一声,隔着数年心酸分离时光的眼泪接连滴到阿圆苍白的脸颊上。

这是一位钢铁一般的父亲在真正的骨肉分离面前彻彻底底的溃不成军。

阿圆动不了,只能拼命地眨眼,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滑落到被血迹沾满的头发上。

那些眼泪就像小石头一样叮叮咚咚地落在马兴文心里,他抬手擦去阿圆脸上的泪水,哽咽道:“囡囡受罪了,是爹对不起你。”

阿圆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她挣扎着开口:“爹,我想你们啊……”

马兴文的心像是给人放在油锅里煎,他紧紧攥住阿圆的手,挨挨回应着阿圆弥留之际的呼唤,他像小时候那样刮了刮阿圆的鼻子哄道:“囡囡莫怕,有爹在。”

阿圆的睫毛渐渐不动了,马兴文心中巨痛,他在阿圆彻底停止呼吸的刹那扑倒在床前,房间里传来一声闷哭。

“我的孩子啊!”

丧女之痛结结实实击倒了他,马兴文一生刚硬沉默的生命里守护了很多工人百姓,到头来却连自己的子女也保不住,他怎能不痛。

轰隆一声巨响在天边炸开,刚刚还显露一角的太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乌云完全覆盖了,雷声在马家公馆上方隆隆作响,也持久震彻在冯府上空。

一场春雨,两方白事,三条性命。

《索菲亚39》

高级刑讯室外面的守卫都去救火了,王凯瑞从兜里掏出钥匙开锁进去,阿圆被关在最里面,门一开铺天盖地的血////气就汹涌而来,不大的单人牢房里遍地是血///污,脚踩在上面甚至能感受到一股黏意。

阿圆被锁在最中央的轮椅上,头无力地歪向一旁,马思远的眼泪唰一下就流下来了,他扑过去蹲在阿圆脚边自上而下地看她的脸,阿圆已经奄奄一息了,脸上都是脏污,并不能看清面目,马思远一把抓住了阿圆的手,颤抖着说:“你别离开我,咱们回家……”

纵使王凯瑞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亲眼见到陈圆这幅惨状还是皱起了眉头,以前他不知道陈圆的身份,还因为马思远对她的钟情而心生怨愤,可如今知晓了她是马思远的胞姐,看见她被折磨得不成人形还是于心不忍。

王凯瑞上前一步抱起阿圆,他不敢用力,阿圆的身体软塌塌的,抱在怀里就像一具尸////体。

“先离开这。”王凯瑞带着马思远往外走,谁也没有看见阿圆的高肿的眼睛微微睁开了一条缝,可她的牙齿全被拔光了,一张嘴全是血,根本说不出一句话,她只能艰难地动了动嘴唇在心里呐喊道:“小远,别救我,快走!”

王凯瑞抱着阿圆摸黑往前走,马思远拿着枪断后,军////统局的后门被拆掉了,此时只剩下一个大洞。

马思远脚上的伤口挣裂了,每走一步都是钻心的疼,他的鞋在地上留下一串血脚印,可他一刻也不敢停,马上就要到了,外面有人在接应他们,只要出去就能得救了。

到了,就要到了,阿圆,你再坚持一下,我们就要出去了!马思远在心里无声地咆哮,他的心脏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一生从来没有这样紧张过,他忍不住抓紧了前面王凯瑞的衣角。

王凯瑞的喘////息声传到马思远的耳朵里像一阵催命的信号,他心里忽然升腾起一股巨大的不安,从后门进来时的画面不合时宜地窜入他的脑海,为什么会这样顺利?为什么大院里一盏灯也没有亮?

砰一声枪响冲天而起,马思远仓皇抬头,顿时心胆欲裂——冯庆芳正站在对面拿着枪对着他们。

“我是该叫你索菲亚,还是叫你小远啊?”冯庆芳冷笑着开口,吐出的话就像毒蛇的信子。

王凯瑞把阿圆放到马思远怀里,把他们俩护在身后,遥遥跟冯庆芳对峙:“司令,是我的错。”

冯庆芳往他脚边开了一枪,恶狠狠道:“我留你一命已经是大发慈悲了,没想到你竟敢骗我!”

王凯瑞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挡住冯庆芳对着马思远的枪口,他知道自己在冯庆芳面前已经无用,可仍然抱有最后一丝希望:“义父,我亲自来。”

“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吗?”冯庆芳招手叫警卫们包围住马思远和他的私兵,双方隔着数十米的距离互相拿枪指着对方,冯庆芳看了马思远怀里抱着的人,笑道:“我道如何,原来索菲亚也是个情种。”

冯庆芳拿着枪缓慢地在马思远身上上下瞄准,像是在打量一个落入陷阱的猎物:“小远,你对这女赤/////匪,可真是情深意重啊……”

马思远呼吸一顿,抱紧了怀里的阿圆,紧接着又听到冯庆芳不怀好意地发问:“可你知不知道,她是因为什么被抓?”

王凯瑞偏头和他对视一眼,冯庆芳背后的马家私兵已经端起了枪口,可双方力量差异悬殊,没有一个敢擅自开枪。

马思远不说话,只把勃朗宁手枪塞到王凯瑞手中,王凯瑞明白他的意思,这一枪开下去,从今往后就再不能回头。

“你们这些虾兵蟹将也配跟我的人打?”冯庆芳看见马思远的动作嗤笑一声,下一秒就毫不留情地直接朝王凯瑞小腿开了一枪,王凯瑞瞬间倒下,背后的马家私兵也跟着开火,霎时间枪声响成一片。

“马思远!走!”一声嘶吼从王凯瑞的喉咙里挤出来,那声音就像雄狮最后的咆哮,传到马思远耳中让他心神俱痛,可他已没有枪了,更不能停下,只能抱着阿圆往外跑去,他的胳膊上被弹片擦了个口子呼呼冒血,冯庆芳借着警卫们火力的掩护对着他的后背连开数枪,可竟然没有一枪命中。

王凯瑞眼见着冯庆芳对马思远开枪再也忍不住,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死死抱住了冯庆芳,他什么都没想,只用自己的胸口堵住了他的枪口,王凯瑞一双眼睛亮得惊人,盯着冯庆芳的眼神就像一头发狂的凶兽。

冯庆芳当即破口大骂,朝着他的胸口狠叩下扳机,王凯瑞闷哼一声,脸上反而显现出一个冷漠的微笑,下一秒,冯庆芳就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从太阳穴处喷射出的血液溅了王凯瑞满头满脸,冯庆芳脸上的表情就这样永远定格在了这个火光冲天的夜晚,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多年来自己一手打磨的利刃会反过来夺了他的性命。

枪声渐弱,警卫们大喊着司令中弹的声音在军////统大院上方此起彼伏,马思远猝然回头,却看见了让他在此后人生中的每一个午夜梦回都痛彻心扉的惨烈景象。

王凯瑞抱着冯庆芳的枪缓缓倒下,马思远觉得一切是那么不真实,周围的所有都在一点点放慢,他看见王凯瑞面朝着他的方向倒下 ,xiong口处鲜血淋漓,他的脸上被血糊满了,从眼睛下方滴落下来的血液顺着脸庞画出了一道完美的血泪,马思远大吼一声,他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只能徒劳地“啊啊”两声。

怀里的阿圆被人抱走了,马思远却反应不过来,他的整个身体好像都被王凯瑞怀中抱着的枪打碎了,只能呆楞在原地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王凯瑞面对着他安静跪在水泥地上,马思远盯着他愣了几秒,突然间踉跄着朝王凯瑞的方向走去,可刚迈出几步,就被士兵拉住再不能前进半分,只能跟他隔着十来米的距离遥遥相望。

王凯瑞无法说话了,他的气管里都是血沫,都说人死之前的瞬间会六路皆开,一切在生前看不透、想不明白的事情都会在此时豁然开朗,王凯瑞看着马思远凄惶地往他这边走来,他想这就够了,至少这一刻他们是真心相爱的。

太阳好像要升起来了,天边隐隐泛出些黎明的架势来,王凯瑞朝着马思远咧出一个被血浸透了的笑容,嘴唇翻动着说活下去。

明明没有出声,可马思远还是听见了他说的话。

活下去。

可你死了,我怎么活呢!

马思远瞬间嚎啕出声,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声响彻在火光和厮杀声交织的军///统局大院里。

这个地方承载了他和王凯瑞共同的回忆,他们曾经一起在二楼的办公室里读书写字,王凯瑞写报告马思远就为他泡上一壶茶。

那时候是几月呢?是秋天还是冬天?

可为什么冬天都过去了,迎来的春天却这样寒冷?

恍惚中马思远似乎看见了二楼的窗子里雪白的纱帘在随风飘动,可那只是错觉,呈现在他真实的眼睛里的只有王凯瑞趴卧在沾满了鲜血的地面上的场景。

眼前忽然间暗了下去,马思远的眼睛被捂住了,高大的士兵从背后扛起他撤退,马思远被扛在肩上,在一片倒过来的世界里紧紧盯着趴在地上的王凯瑞,他连呼吸也忘了,只有眼泪不住地从眼睛里流到额头上。

让我死吧,我也想死在最爱你的时候。

《诺亚方舟》 顶级科学家凯 x 大明星源 末世星际逃生背景,有穿越时空,有破镜重圆

——我甘愿为你死,但你不要怕,还会有从前的我、未来的我都替现在的我来爱你。

今天是2012年2月7日,王俊凯白天刚录完《囚鸟》,晚上他躺在床上有点睡不着,于是爬起来看窗外,天上没有一颗星星,但是月亮大得可怕,仿佛周围的光亮都被吸进了进去,周围附着一股浓稠的黑。

“王俊凯!王俊凯!求你了!你别睡!”王俊凯听到有人焦急地喊他,一下睁开了眼。

一个年轻男人的脸映入他的眼中——头发乌黑,眉眼俊秀,脸上不知道是泪水还是汗水的液体汇集在他的下巴上,正一滴一滴地落在王俊凯的脸上。

王俊凯揉了揉眼睛,越看越觉得熟悉,他怎么长了一副王源的脸?

不对,王源的脸没有这么瘦。

“你是谁?”

眼前的男人一下跌坐在地上,清秀的脸庞浮现出明显的痛苦:“你不认识我了?”

王俊凯此刻才感受到头上传来的剧痛,他蜷缩着抱住头,声音颤抖:“好疼……”

年轻男人咬着牙撕下自己的衬衫下摆,轻轻缠在王俊凯头上,王俊凯感到一阵刺痛,他眼前正对着年轻男人敞开的锁骨,上面布满烟尘和血迹,王俊凯有些茫然,自己这是在做梦吗?

可下一秒他突然痛苦地捂上了眼睛,额头上的血液流了进去,激得他另外一只眼也跟着流泪。

年轻男人突然拉开了他的手,然后凑上去用she头缓慢地tian过他的眼皮,将上面的血液清理干净,王俊凯呆住了,他另外一只眼睛瞪得溜圆,他能感受到温/软/湿/热的she头在眼皮上轻轻扫过,像蘸了水的羽毛一样让人心头发痒。

年轻男人清理完他眼睛上的血迹,又捧着他的脸仔细端详了一会,发现没有别的伤口才安心下来,跪在他面前和他四目相对。

王俊凯越看这张脸越觉得熟悉,这是王源的脸,可是王源什么时候长得这么大了?明明昨天他们还一起上了声乐课。

“你还觉得有哪里难受吗?”年轻男人温和地开口,王俊凯看向他的眼睛,只觉得这人看他的眼神很复杂,他看不懂可是莫名觉得悲伤。

王俊凯斟酌着开口:“你是王源……的哥哥吗?”

眼前的男人僵住了,他叹了一口气,随即又用那种悲伤的眼神望向王俊凯,像是养了很多年的老牛被送往屠宰场之前看向主人的最后一秒——你真的不要我了吗?

“我是王源,你还记得之前发生的事情吗?”

王俊凯不明白他说的话,他环顾了一下周围,发现自己正处于一片瓦砾之中,四周有崩坏的庞大类似于实验台一样东西,上面的仪表控制盘正幽幽地闪着光,时不时发出“滴滴”的响声。

王俊凯低下头看向自己的手,这分明是一双成年男人的手,上面布满了灰尘和细密的伤口,像是刨了石头。

自己的腿也变长了,穿着一条类似于制服的黑色裤子,上面有颜色暗沉下去的地方,王俊凯伸手一摸,却发现是血迹。

他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抬头向王源道:“我是王俊凯,那你是王源吗?”

王源点点头,他看着王俊凯一幅茫然的样子心里发疼,于是牵起王俊凯的手放在手里,温柔地开口: “我是王源,你是王俊凯,我们现在在方舟里,刚才我们逃进这个房间的时候遇上了爆炸,你为了保护我被炸飞的铁门砸到了头,你还有印象吗?”

王俊凯只觉得头疼欲裂,他明明在看月亮,怎么就突然到了这样一个地方呢?还遇见了长大以后的王源?

“我不记得了……”王俊凯痛苦地捂住耳朵。

王源连忙握住他的手:“好好好,你不记得就不记得了,你现在能走路吗?我们得出去才行。”

王俊凯借着王源的力站起身,发现自己竟然比王源高了半头,这让他幼稚的心里有些暗喜,原来自己长大以后会比王源高这么多,那以后更加不用担心王源喝牛奶了。

王俊凯走到被炸毁的铁门前,发现门口处的铭牌上刻着“控制室”三个银字,王源和他并肩站着,解释道:“这里是方舟的主控室,我们逃到这里时是你输的指纹密码。”

王俊凯心中汗然,我这么厉害么?连主控室的都能进,可他脸上并没有显露出什么特别的表情,他拍拍王源的胳膊,自信道:“不用怕,有哥在。”

王源抬头看向他仍然在渗血的额头,苦笑道:“是啊,有你在就安心一点,如果我们没有分开的话。”

王俊凯一面往前走着,听见他的话突然停下了脚步,挑起眉毛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分开?我们现在不是在一起吗?”

王源走上前去拉住他的手:“我们分开很久了,你忘了。”

王俊凯低头看着王源的眼睛,他干干巴巴地开口:“很久是多久?”

“将近一年了”,王源捏捏他的大拇指,“我快有一年的时间没见你了。”

“那可真是够久的”,王俊凯把王源的手攥在手里,牵着他往前走去,“那我们为什么会分开?”王俊凯头也不回地开口。

王源落后他半个身子,他看着王俊凯裹着衬衣的头,脖子上还有些干涸的血迹,只觉得此刻心痛不已——不是说好了以后不再打扰对方的吗?如果你真的为我死了,我往后的日子怎么活呢?

王源吸了一口气,他忍住眼中的泪意,“因为……”话没说完,他突然被一股巨大的冲击力掀到了墙上,肩胛骨狠狠撞在钢板上,让他眼前一瞬间发黑。

王源从墙上滑下来,他手撑住地板,摇了摇头却仍然看不清眼前的景象,他嗫嚅着喊出一句“俊凯……”便晕了过去。

王俊凯也被这股强大的气流冲倒,他落在王源不远处,与他隔着一个巨大的玻璃箱。

王俊凯从地上爬起来,他看到面朝下趴倒的王源只觉得肝胆欲裂,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惊慌,他的潜意识里好像有另一种强烈的愿望存在—— 一定要带王源回家。

王俊凯狂奔过去抱起王源,王源的鼻子下方正殷殷地流着血,王俊凯伸手给他擦去血迹,把耳朵贴在他胸口仔细听了一会,发现心跳平稳,于是心里略微镇静下来,王源他应该只是晕过去了。

可他又觉得不放心,掐了掐王源的人中,以前看电视剧里,主角晕过去都是掐人中唤醒的,可王源没有醒过来的迹象,于是他把王源平放到地上,想起前几天在学校的逃生演练,如果这种情况怎么办来着?对了,人工呼吸……要人工呼吸……

王俊凯看着王源苍白的脸,突然打了个冷战,然后压住王源的额头,低头稳下去。

王源的嘴chun很凉但很柔软,带着一股血的气息,王俊凯贴上去的瞬间却屏住了呼吸,只是愣愣地贴住不敢动,直到王源微弱的呼吸扑到王俊凯的脸上才把他的神志唤回笼,猛然想起来要吹气,开始鼓起嘴巴用力向里吹气,可是嘴唇嘟起的时候却不小心碰到了王源的she头,王俊凯突然间触到一个柔软湿滑的物体吓得瞬间直起了身,他的心跳得很剧烈,这种亲密接触超越了他以往的认知,他一时间僵住了。

可是躺着的是王源,是他最好的朋友,王俊凯看着面孔苍白、嘴唇殷红的王源,又觉得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反正醒过来他也不会知道。

于是王俊凯深呼一口气又趴下去含住王源的嘴chun,他刚把空气送进去,就听见王源突然咳嗽了一声,刹那间他感觉到有个湿软的东西从他she尖上滑了过去,王俊凯的身上瞬间炸起了汗毛,这种感觉就像是不小心触碰到了胶皮破损的电线,不致命但浑身惊颤。

王俊凯手忙脚乱地爬起来,他的耳朵迅速飞红,被身后玻璃箱里的荧光一照像是蝙蝠的羽翼。

王源一只手撑在地上,一只手捂着嘴咳嗽,他的眉毛紧皱着,脸上因为缺氧而染上一种红色,王俊凯看他咳得实在厉害,便忍着身上的麻意膝行到王源背后给他顺气,王俊凯的手轻轻拍上王源的后背,每拍一下自己就颤抖一下,此刻对王源的每一份触碰都像是带给王俊凯的辛辛折磨。

等王源终于平息下来,王俊凯的心情也平静了,他把王源拉起来,两个手搭在他肩膀上左看右看,确定没事了之后才小心翼翼地问道:“你难受吗?”

王源有一瞬间的迷茫,他不知道王俊凯为什么会突然这样问,自己并没有表面上的伤口,只是吸入了太多金属晶体灰尘而呛到了,他知道王俊凯给他做了人工呼吸,可是这在王源看来并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更何况这只是一次紧急情况下的救助,他们连更亲密的事情都不知道做过多少回了,这种程度又算什么呢?

于是王源只能干巴巴地回答:“啊…不难受了,我没事。”

王源看他脸色并不好,轻轻拍了拍王俊凯的胳膊:“你有没有伤到?”

不成想王俊凯竟然像被踩了尾巴似的瞬间弹开了,王源有些尴尬地收回手:“是啊,是我忘了,我们已经分开了……”

王俊凯挥挥手,有些烦躁地打断他:“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唉……你觉得不难受就行,我……我挺好的。”

王源“嗯”了一声,指了指前方巨大的玻璃箱:“我们过去看看。”

王俊凯跟着王源走到玻璃箱前,只见里面放着一个巨大的培养箱,周围的紫外线灯管荧荧地照在上面,培养箱里的球状物体正在匀速地旋转。

“这看起来好像一颗包菜。”王源仔细地端详了一下,他把脸贴近玻璃箱,紫光映在他的脸上竟然显现出一种不似人间物的气质。

“退后点,这紫外线灯不可以直接照到眼睛上。”王俊凯提着王源的衣领把他拽回来,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常识好像凭空出现在他的脑子里,他只是想伸一伸手就摸到王源那里去了。

王俊凯绕着玻璃箱走了一圈,发现整个柜体是完整而弯曲的一整块玻璃,没有丝毫焊接的痕迹,王俊凯汗然,他不知道这东西是干什么用的,但是潜意识告诉他要把里面这个包菜一样的东西取出来。

于是他绕到紫外线灯后方,低头轻轻贴近玻璃箱。

——“虹膜识别通过,Elpis 2000号基因存储箱开启”

叮地一声,眼前的巨大玻璃箱突然凭空出现了一扇窗口,紫外线灯逐渐变成了浅淡的黄色,王俊凯隔着玻璃望向王源,朝他点点头:“拿出来。”

王源的手在裤子上蹭了蹭,随即伸出手抱起那颗“包菜”,“原来是个紫甘蓝”,王源在手上掂了掂,突然笑了笑:“前几年你有一阵总是吃这个,那时候健身天天甘蓝西兰花换着吃,还说快成兔子了。”

王俊凯走到他身边,抱起紫甘蓝仔细看了看,发现这甘蓝表皮光滑,紫色深厚,不似寻常紫甘蓝那样有很多纹路,且重量较轻,周围发着一股荧光。

“这是勒斗马苦脱甘蓝,抗低温耐高温,里面有伽马射线盒,带有自救装置。”王俊凯吐出一串话,这些东西就好像刻在他的脑海里,看见就能自动识别。

王源点点头:“那我们是要带着它出去吗?你在实验室的这两年,就为了它么?”

王俊凯看着手中的甘蓝,他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些散碎的片段,很多都是他戴着护目镜和橡胶手套站在玻璃箱前的倒影,他看到紫甘蓝还未结出时株体粗糙//肥//厚的大叶片,手摸上去时还会轻轻摆动。

王俊凯牵起王源的手放到紫甘蓝上,温柔地说道:“它是第2000号试验品,也是唯一一个成功的基因载体,我给它起名Elips,是古希腊神话里希望女神厄尔庇斯的名字,它在第2000次成功,正好是你出生那年,源儿,你是我的福星。”

王源感受着手下传来微微的振动,那是伽马钟带动神经摆动的信号,就像是某种动物的心跳,王源的眼眶有些发热,两年多以前王俊凯被隔离,半年音讯全无,王源知道王俊凯的身份特殊,不敢大肆寻找他,只能借着开巡演的由头满世界疯狂搜索,王源甚至把头发染成了粉色,他的后脑处因为持久的忧思和惦念已经生出了殷殷白发。

等王源在洛杉矶演唱会的舞台上再一次见到王俊凯时,他正唱完一首舞曲休息,抱着瓶子喝水的间隙眼睛瞥到最前排沉默地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王源手里的水掉在了地上。

他以为是自己太过思念生出了幻觉,揉了揉眼却不小心把汗水带进了眼睛里面,他瞬间流下一串眼泪,等视线再次变得清晰,他看见活生生的王俊凯正站在人群中对他微笑,王源觉得自己的心此刻正在人潮之下给人践踏,Los Angeles这么大,是这些人的幸运分给了他一丝一毫吗?

他脸上的金粉混杂着泪水在灯光下熠熠闪光,王源轻轻地开口:“The last song,let me sing you Yellow.”

Look at the stars 仰望天上的星星

look how they shine for you 看着它们为你绽放光芒

And everything you do 而你却如此

Yeah, they were all yellow 胆怯小心

I came along 跟随着你

I wrote a song for you 我为你写下一首情歌

And all the things you do 因为你表现出的胆怯小心

And it was called yellow 歌名叫做“黄色”

You know I love you so 我不可自拔地爱上了你

You know I love you so 你该明了我已经深深地爱上了你

I swam across 整个心早已游向你

I jumped across for you 整个人急着飞奔到你面前却又却步

Oh what a thing to do 不知如何靠近你

For you I be myself try 我愿为你抛开一切

For you I be myself try 你该明了,我为你失去生命也不可惜

Look how they shine for you 星星都因为你绽放光芒

Look how they shine for you 星星都因为你绽放光芒

Look how they shine for you 它们都为你绽放光芒

…………

结束的时候王源飞快地跑下升降台,他的心跳得非常快,他迫切地想见到那个日思夜想的身影,王源身上的衬衣被汗湿透,跑动起来带起的风让他浑身发冷,这让他从心底生出一种惧怕来,好像有什么珍贵的东西要永远离他而去了。

王源喘着粗气到了化妆间,他的心跳声擂鼓一样击打在他的耳膜上,“你去哪了?”,王源开口的瞬间就带上了哽咽。

王俊凯拿起座椅上的外套给他披上,顺势把王源抱到怀里,他的脑袋埋在王源的脖颈处深深吸了一口气,“我很想你。”

王俊凯艰难地开口,他能感受到手底下王源身体传来的震颤,这让他的心像是给放在油锅里烹,突然的分别带给他的,又何尝不是透彻心扉的想念与亏欠呢?

“我真想找个铁链把你拴起来,这样你就永远不会离开我了。”王源一口咬在王俊凯的肩膀上,他的脸上汗涔涔的,眼影晕染开来印在他的眼尾像是振翅欲飞的蝴蝶。

王俊凯闻言低低地笑了一声,胸腔里带出的振动混杂着笑声敲打在王源的胸口上,这让王源有些眷恋。王俊凯拉开一点距离,两只手捧起王源的脸静静地看了一会,然后闭眼wen上去。

王源顺从地张开嘴迎/接他,王俊凯的she头紧紧地追逐着王源的she头,像是一对暴风雨中相拥的海燕,这让王源的心里有些慌张——仿佛他们只能在此刻相依。

王俊凯的嘴//唇//吻//过王源的鼻梁,最后在眼皮上停下,他虔诚地亲了亲王源的睫毛,随即离开他的脸。

王俊凯动了动嘴,刚想说话就又被王源的嘴chun堵住,王源一口咬上他的下嘴chun,喘着气恶狠狠地说道:“不许说。”

王俊凯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心道王源应该要猜到他想说的话了,这反倒让他有些释然,多年来的默契让他们无需开口也能明白对方的意思。

王俊凯把王源紧紧地搂在怀里,手在他的后背上一下一下地拍着,他静静地等待王源平静下来,这一场煎熬,以后想感受也感受不到了。

“你要离开我了,是不是?”王源放开王俊凯的嘴chun,把脸贴在他的脖子上慢慢地开口,他心中早已经有了答案,但仍然忍不住问出口。

王俊凯没有说话,他只是沉默地收紧环在王源腰上的手,过了一会儿才温和地开口:“我给你安排了记忆删除,等我走了,你就忘了我。”

王源闭上眼,他此刻真的很想给王俊凯一个大大的耳光,可是他实在没有力气了,只能徒劳地任由泪水从脸上滑落,他偏头/咬/上/王俊凯的脖//颈,在上面留下一个圆形的伤口,然后冷静地开口:“你知道的,我不会再回头的。”

王俊凯“嗯”了一声,然后摸上王源的后脑勺,他像摸小狗一样把王源的头发抓在手里,可是手中的触感却不如以往那样顺滑,他的心里突然很疼,王源为了他吃了很多苦,可是这一次他可能需要连生命也交付出去,王源还有很美好的一生要度过,他怎么舍得拖累呢?

“这次你要去哪里?是沙漠还是深山?”王源放开王俊凯的身体,转身在椅子上坐下,他把身上的外套拿下来,突如其来的凉意让他沸腾的血液微微冷却。

王俊凯有些手足无措地站立看着他,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国家培养了我,我愿意奉献我自己。”

王源点点头:“你去吧,如果你死了,我会去给你收尸,爸爸妈妈年纪大了,不要让他们伤心了。”他的面孔很苍白,嘴chun上还沾着王俊凯的血,此刻看起来像是衔了花的杜鹃鸟。

“另外,记忆删除我不会做的,我做过的事情,我都不后悔。”王源有些烦躁地抓起桌子上的耳返,他此刻迫切地需要一些能麻痹自己的东西,可是这里什么都没有,连空气都像是过了铅,沉重地叫人无法呼吸。

王俊凯眼睛直直地盯着他的脸,他的目光一遍又一遍地将王源的样子刻在脑海里,他贪婪地想到,万一自己真的牺牲了,这些关于王源的记忆要锁在反应盒里,等一百年或者一千年以后,自己要重新回来找他。

“什么时候走?”王源的手紧紧抓住座椅,他在心里默默地想到,如果时间还够,他要将王俊凯的基因留下。

“一会就走了,我来再看你一次。”王俊凯蹲下来想再抱抱王源,可是王源却瞬间往后退了半步,“那我不送你了,一路顺风。”

王俊凯叹了一口气,手轻轻摸了摸王源的头发,朝他笑了最后一次:“那你照顾好自己,我走了。”

后来的场景王源记不清了,他只记得自己坐在椅子上看见王俊凯的背影一步步变淡,他的呼吸也停止了,他什么都听不到,什么也都感觉不到,预想中的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好像并没有来临,他只是突然间大汗淋漓,手指控制不住地发抖,他想停下来但最后却失去了意识。

王源看着眼前发光的球状紫甘蓝,又偏头看了看旁边头破血流的王俊凯,他忽然觉得现在这样也很好,就算外面的世界正在一点点崩塌,但此刻是和王俊凯在一起,那么在哪里都很好。

“这里面携带有现存地球健康人口的3200万亿组抗辐射基因序列,我们要将它带到R98星球上去,国家在那里等着我们,方舟的自毁系统已经开启了,快走,还有一个小时这里就要爆炸了。”王俊凯翻出一个钛合金的金属箱把Elips2000号锁在里面,拉起王源的手往外就往外冲。

嗬嗬嗬嗬嗬嗬嗬嗬——”

金属舱门外赫然立着一只巨兽,身体扁平,浑身布满了红色的肉瘤,背上插着一条长长的纳米管子,脖子上锁着一圈腕粗的锁链,两只眼睛长在头两侧,身体两侧延展出一双赤黑色的羽翼,像是某种禽类和鱼类的结合物,此刻正呼哧呼哧地咆哮着,向他们张开腥臭的大嘴。

“这是什么?”王源有些惊惧地开口,他从来没见过这样恶心且恐怖的生物,一时间僵住了。

“是我同事培养的基因重组产物,变异失败后锁在了44号隔离舱,怎么跑出来了。”王俊凯眼睛盯着那失败品,把王源往自己的身后带了带。

王源慢慢地摸上金属舱门,从背后抽出一根钢管握在手里,他也学着王俊凯的样子低下身子,眼睛盯着那凶兽的眼睛,那凶兽并未开智,只要不让它察觉到猎物露出的恐惧,它就不会轻举妄动。

“那你的同事呢?这东西有处理掉的方法吗?”王源贴着王俊凯向外挪了两步。

王俊凯轻轻眨了眨眼,伸出手摸上王源的胳膊:“他叛国了,因为M国答应给他独立的私人研究所。”

王俊凯静悄悄地顺着那失败品的爪子向前绕了绕,突然间那凶兽张开了翅膀直直扑向他,王俊凯一个闪身避过,朝着王源的方向大吼了一声“走!”,他此刻赤手空拳,只能暂时躲避它的攻击。

王源顺着那肉翼袭来的方向顺势趴下身,趁机拿起钢管狠狠向上一刺——“噗呲”一声,那翅膀便被戳出一个血洞,滚烫的脏血径直扑了王源一脸,一瞬间蒙蔽了他的感官。

“王源!王源!跑!快起来!”王俊凯看着那怪物扑向王源只觉得心痛欲裂,他的头皮炸起,那怪物嘶吼着拍打着翅膀,一时间周围的钢板、玻璃纷纷落下,四处都是哗啦啦的破碎声。

王俊凯屏住呼吸,他的心快碎掉了,他看到王源挣扎着爬起来又摔下去,那凶兽的爪子就在他身边踩来踩去。

王俊凯狠狠地咬了一口自己的下嘴唇,他一面躲避着凶兽羽翼的攻击,一面看准时机抓住它的尾巴爬了上去,那凶兽浑身布满毒瘤,王俊凯的手摸上去瞬间烧出一片血泡,可他却丝毫感觉不到,抓住那些生物组织飞速地往上爬,他的脑海中重复地萦绕着一句话:“杀了它,杀了它,带王源出去……”

王俊凯重重地在那怪物的背上跳跃,那怪物不断晃动着身体想把他摔下去,突然那根纳米管狠狠抽打在他的脸上,王俊凯伸手抓住,随即缠在了自己的腰间跳到那凶兽的脖子上,王俊凯奋力地爬到它的头上,对着它的眼睛一脚踹下去,那怪物吼叫着踉跄了一下,带着坚硬组织的翅膀猛然挥向王俊凯。

王俊凯顺势爬到它身体的另一侧,将身上的纳米管缠在它的脖子上,又朝它另一只眼睛狠狠踹下去,那怪物瞬间撞倒在一扇金属舱门上,把带着重铅内心的厚门砸出一个大坑,王俊凯借着它身体的倾斜又爬回另一侧,将插在它脊骨上的纳米管紧紧缠绕在它的脖子上,王俊凯用尽全身力气收紧坚韧的长管,那怪物顷然扬起头颅仰天发出一声嘶鸣,巨大的吼叫声震得王俊凯耳膜发疼,他在凶兽惨叫的间隙朝王源大喊:“源儿!快跑!王源!跑!这里要炸了!”

——“轰”地一声,怪物的身体上突然喷出一大股血液,高高泵出的血柱将头上的舱板都染成了红色,那些岩浆一样沸腾的兽血溅到王俊凯的身上,让他有一瞬间的恍惚,可是下一秒,王源就浑身是血地站在他面前。

王源费力地爬上那怪物的身体,跪在王俊凯身边,他快速地解开缠绕在王俊凯身上的长管,把他的手拿过来放在手心,默默地盯了一会,然后低下头轻轻吹了口气:“是不是特别疼。”

王俊凯低头看向自己被腐蚀发黑的手心,他尝试着攥了攥手,却只是从手掌心里挤出一股血液,王俊凯有些发懵,他站起来在那怪物的尸体上跳了两下,却发现那怪物的脖子下方插着一根钢管,王俊凯爬下去将钢管拔出来放在手里看了一会,然后扭头对王源笑道:“源哥真厉害,这是金刚石做的支撑杆,嵌在主门后面的,怎么就让你找到了,不过这孽畜死在你手里也是它的荣幸了。”

王源笑了笑,他只能看见王俊凯的嘴唇一开一合,却听不见他的声音,王源的耳朵里一直在嗡鸣,他走到王俊凯的身边,抬手摸了摸王俊凯脸上被纳米管抽出的血痕,轻轻地说道:“走吧。”

王俊凯头上包裹着伤口的衬衣已经被血浸透了,他将残破的衬衣下摆扯下来装进口袋里,抱起装着Elpis2000的钛金属箱跟在王源后面,他心里有些隐隐的不对劲,可他不知道这种不正常来自哪里,他只是凭直觉感受到与王源有关。

“源儿,你有没有受伤?”王俊凯追上去拉过王源的手,他扣住王源的肩膀将他上上下下仔细看了个遍,王源的头发沾了血和灰尘一缕一缕地黏在一起,王俊凯伸手把王源的头发全都捋到后面,又捏着自己的袖子把王源脸上的血迹擦干净,“这就干净多了,儿童。”

王源安静地看着王俊凯,任由他像摆弄小孩一样摆布自己,他看见王俊凯笑眯眯的眼睛,但是却听不见他说的话,不过他想也知道王俊凯问的是什么,于是他在王俊凯的嘴巴闭上之后摇了摇头:“没事。”

王俊凯的目光一下子凛然起来,他心里有了一个不好的猜测,可是他却不敢说出口,王俊凯牵着王源顺着廊桥往外走去,他目视前方头也不回地开口:“王源,过来。”

身后的王源没有动静,只是保持着匀速的步伐跟在他后面一个转身的距离,王俊凯的心顿时像掉入了冰窟里,他又颤抖着说道:“源儿,过来和我一起。”王源依旧没有动。

王俊凯猛然停下脚步,王源反应不及,直直撞在他后背上,王俊凯缓慢地转过身,他居高临下地盯着王源的脸,手抬起来轻轻在自己的耳朵上点了点,他并没有说话,连眼神也是冷冷的。

王源看到他的动作瞳孔瞬间放大,他突然有些慌张,像是被抓到偷吃糖果的小孩,他不知道王俊凯是怎么发现的,但他明白,此时的王俊凯绝不是三言两语就能糊弄过去的。

“我没事,我就是现在听不大清楚,没准明天就恢复正常了呢。”王源故作轻松地开口,但王俊凯却不再说话,他只是伸出手捏了捏王源的耳朵就快步往前走去。

王俊凯一只手牵住王源,一只手紧拎着金属箱,他的心里很乱,他不确定自己能否带王源出去,外面的世界一片混乱,大剂量的宇宙射线辐射已经造成了地球生物严重变异,方舟作为安全等级最高、施救能力最强的生物作战实验室,一直坚守在满目疮痍的地球表面,为的就是收集在严重辐射下存活生物的基因片段,可现在方舟叛乱,他们被逼退到地势最高的青藏高原上,外面包围着变异物种,他们要爬出方舟,到侧面悬挂的救生艇上去才能驶离地球,这可不是一件容易事。

王俊凯皱紧了眉头,一旁的王源瞥到他有些沉重的面色,伸出手摸上了他的眉毛,手指轻轻地在他的眉毛上刮了刮:“天天皱着个眉毛,小心老了以后没头发。”

王俊凯转过头努力朝他扯出一个微笑,嘴角提上去眼睛却耷拉下来,额头上血迹未干,脸颊上扑满了灰尘,活脱脱像一只愁苦的流浪狗,他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一句话,他知道王源听不见,可他还是把嘴凑到王源的耳朵边上,朝里轻轻吹了一口气:“我不会老的,我长大了还来找你。”

王源被他一口气吹得心头发痒,他看不见王俊凯的嘴唇,也听不见他说的话,可是他莫名觉得王俊凯此时说的并不是什么甜言蜜语,王俊凯盯住他的眼睛里有隐隐的泪光,可这小鹿一样纯净哀伤的眼神他好像很久都没见过了,王源的心里陡然生出一股悲意,他不知道未来如何,如果下一秒就要死在这里,他宁愿躲得王俊凯远远的。

方舟上的紫外线灯管已经全部爆裂了,钢化玻璃溅得到处都是,整个舱室都显出一种浓稠的紫色来。

王俊凯随手扯下蒙在无菌舱上的无纺布撕成小块缠在王源的脸上和脖子上,又给自己头上缠了一圈,王源扯了一下自己的布口罩,抬头对王俊凯笑道:“很久没蒙过脸了,上次把脸遮住还是很多年前我还小的时候参加一个节目,你还记不记得我那次唱的是什么歌?”

王俊凯摇摇头,他昨天还和王源一起唱了《可惜不是你》,他一点也不知道日后的王源会是家喻户晓的大明星,而自己则成了献身祖国科学事业的一分子,此时的他虽然有着属于现在王源的王俊凯的记忆,可陪他长大的王源,他却还没有切身实地经历过。

王源伸手弹了一下王俊凯头上的无纺布,轻轻吐出一句:“你个傻子。”

王俊凯牵起他的手走在一片朦胧中,他默默计算着方舟自毁的剩余时间,方才斩杀那只孽畜已经浪费了不少时间,从隔离舱门的开启数量来看已经只剩下不到十分钟了,王俊凯心里有些发愁,他还没找到救生艇悬在哪里,他的记忆好像被人凭空敲碎了一段,本该流畅完整的记忆里却唯独缺了一块求生的法门。

可身边的王源却好似浑不在意,他一只手牵住王俊凯的手,另一只手顺着隔离舱门滑过去,上面凸起的荧光条把他的手染成一片蓝色,王源垂着手走在浑浊暗紫的空气中,像是拿了一团磷火。

突然间王源的手敲上了一处隐蔽的舱门,他猛然转身将王俊凯搡了进去,自己则用手死死地抵住真空舱门的生理识别系统,他的手上沾了王俊凯核心实验室的蓝色荧光,对识别系统来说就是最高身份象征,在任何条件下都要绝对服从命令。

王源看着奋力挣扎的王俊凯,轻轻地开口:“嘟嘟,开启休眠模式,去救生艇一号。”

王俊凯被防爆玻璃圈禁起来,他的腰间很快缠上了钢丝安全带,头上也被罩上了氧气面罩,舱体里开始释放出麻醉气体,王俊凯看着外面静立的王源,只觉得心胆俱裂,他忘记了方舟的核心处有唯一休眠舱,这是方舟初建时为了保障最高指挥官的生命安全而设计的,只有王俊凯实验室的人才能打开。

王俊凯用自己的拳头狠狠敲向玻璃,连手中存储着Elips2000的钛合金箱子也一并用上,他的手背很快就血肉模糊起来,飞溅的皮肉和血液漂浮在安全舱的空间内,触动了紧急救护装置,很快他的大腿上就被注射了一支镇静剂,王俊凯把腿上的针头拔出来扔掉,朝着显示屏撕心裂肺地喊道:“开门!开门!让我出去!王源还在外面!求你了!”

王源看着像困兽一样挣扎不休的王俊凯心头大恸,他又何尝不想和王俊凯一起活下来呢?可是来不及了,王俊凯身上还背负着更重要的任务,自己需要他可人民更需要他,况且自己已经双耳失聪,就算真的能活着出去,往后也不能再唱歌了。

念及于此,王源的眼睛里渐渐弥漫上一股湿意,他轻轻凑近,用破损的手掌覆在王俊凯的手留下的血印上面,王俊凯看见他的脸立刻靠近过来,嘴里一遍遍重复:“王源求你了,把手拿开,我带你出去,王源!别丢下我……”

可王源听不见他说话,就算没有玻璃隔着他也听不见了,他用自己的双耳听到王俊凯的最后一句话是“源儿,快跑!”,王源把嘴唇贴上玻璃,给王俊凯隔着一段透明的距离轻轻留下一个吻,随即转身跑掉。

王俊凯努力地向王源靠近,他的脸被玻璃挤到变形,可还是不能触碰到王源,他的眼泪和汗水不自觉地滑下来,嘴里一遍遍叫着王源的名字,他的指甲因为用力过度而全部劈开,手指殷殷地流出血液,如果十指真的连心的话,那他的心早就碎成一千一万片了,王俊凯的眼皮也渐渐沉重下来,他在王源离去的背影中流下最后一滴眼泪,随即陷入了昏睡。

王源捂着鼻子飞快地向前跑去,他脑中默默回想着王俊凯在方舟建成之后给他寄的最后一封信,信里面说方舟设计得很安全,在焕蓝实验室的核心舱内留了最高指挥官专属的休眠舱,在危险来临时可以陷入短暂休眠,休眠舱采用了最高等级的保护系统,甚至可以扛住九级以上的大地震,王俊凯还很高兴地说给方舟内的AI操作官起了名字叫“嘟嘟”,他还说很想他。

王源的脑子里渐渐地只剩下听到王俊凯说的最后一句话“快跑”,他用力向前飞奔,方舟是三维立体空间设计,只要一直往前跑,总会有路的。

王源的心里此刻无悲也无喜,他只是一遍遍地回忆着以往自己还能见到王俊凯的时光,那时候他们都还很年轻,还敢肆无忌惮地吵架再和好,以为这一辈子都不会离开对方,他只是有点后悔,没有在一时冲动来方舟找王俊凯之前把给他写的歌发出来。

王源的眼泪落到地上,他听不见声音,在爆炸的热浪来袭前一秒摔到了电门的凹槽处,然后深深陷了进去,王源仰躺着看见火舌从自己头上狭窄的缝隙掠过,他能感觉到巨大的冲击甚至带走了他的呼吸,王源咳嗽一声呕出一口血来,他在心里默默地祈祷最后一次“俊凯要平安”,随即脱力,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秒把手贴在了旁边的电门上。

——“生物识别通过,【王源最可爱】号指令生效,休眠模式开启,准备飞往R98星球。”

王俊凯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病床上,周围的一切都带着一股惨淡的白,王俊凯的睫毛颤了颤,他盯着天花板上的吊灯看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离开方舟了,他艰难地转过头看见装着Elips2000的箱子还好端端地悬浮在自己身边,没有他的指令,这个箱子永远也不会开启。

王俊凯突然仰头呜咽了一声,他哭也哭不出来,只觉得此刻活着比死了还难受,看向Elpis2000的眼神凌然浮现出一股恨意,他投身科学多年,从未因家事而耽误公事,自己这许多年来的兢兢业业到头来竟换来牺牲王源的结果,他心里忍不住恨得滴血——为什么就非得要用王源来换呢?

王俊凯攥紧了拳头闭眼躺在床上,他的眼泪无声无息地从眼角滑下,他想,等箱子交出去一切都安定了,他要去找王源,无论是现在的王源,还是过去的王源,又或者是没来得及见过的未来的王源,他都不会再放手了。

可下一秒他的手就被另一双微凉的手盖住了,王俊凯了无生气地睁开眼睛,却看见嘴角含笑的王源好端端地坐在他面前,虽然脸上有些擦伤,可看样子没有生命危险。

王俊凯呆住了,他的眼前模糊起来,他忍不住用包着纱布的手去摸王源的脸,他狠狠地咬住舌尖,上面传来的清晰痛感告诉他这不是在做梦,王俊凯的心跳快停止了,他有些自暴自弃地想,如果这是假的,那么他愿意一辈子就这么过下去。

“怎么了?又不认识我了吗?”王源低头在王俊凯的额头上轻轻贴了一下,他的眼中也有泪意,一滴眼泪掉在王俊凯的眼皮上,王俊凯眨了眨眼说不出话,只用眼睛死死盯住王源,生怕他下一秒就又消失了,他的心此刻就像是被十万个大锤狠狠敲碎后又一片片粘起来,虽然还会跳动可是却感觉不到疼了。

王源轻轻贴近把王俊凯眼皮上的眼泪tian干净,就像他们第一次在方舟里见面那样,“我没事,方舟把我送到了安全的地方。”

王源掏出一片玻璃碎片:“这是方舟之心留下的最后一片残骸,上面有你曾经的录音。”

——“源儿,如果你还是听到了这段录音的话那我可能已经殉职了,不过你不要怕,方舟每一处电门底下都装了DNA探测器,如果它们检测到了你的信息就会自动变成一个保护舱,它们会在危险来临时保护你的安全,这是我供职多年唯一的一点私心。

我总是在想,如果没有你,我就不会完整,但如果没有我,你要忘记我好好地生活下去,我占据了你一大半的人生,这使我惶恐且甜蜜,可能爱上一个人就会没来由地感到自卑,我常常问自己是不是配得上你这样的爱,可我最后却仍然觉得遇见你、拥有你,这是属于王源的王俊凯最幸福的事。”

王俊凯静静地听着以前的自己录下的最后一段话,他忽然觉得一切都待他不薄,他伸出手环抱住王源,在他的耳朵边轻轻说道:“我来了。”

《索菲亚38》

夜色兜头,马思远带着一小队私兵包围了军//统局的后门,这里表面上挨着锅炉房,实际上通往两间不起眼的水泥牢房,里面关押的,就是尚未行刑的共产谠人。

马思远的腿有些不利索,皮靴磕在地上的声音个楞个愣的,他膝盖受了损害,脚上被冯庆芳打出来的伤还没有完全愈合,走起路来有些发跛,可即便如此,他还是亲自来了。

后门连着锅炉房,只虚虚地上了把锁,大门的后面是成堆的木柴和炭火,寻常人并不会注意到这里,也没有力气能推开。

马思远手里攥着枪,砰一声将上锁处早已朽烂的部分射穿了个洞,木屑和煤炭的碎渣哗啦啦地从洞里掉出来,马思远挥了挥手,旁边的士兵立刻拿起军铲开挖,没过一会儿,腐朽的木门就被锋利的军工铲切得七零八落,小山一样的木柴和煤块塌陷下来,露出正对着的灰白色锅炉房。

马思远带着几个精壮的士兵翻过柴堆,留下一小队人埋伏在门口的角落里,只要人一带出来,他们马上就能离开。

越往里走反而越黑,以往沿路亮着的小灯也熄灭了,整个军统局大院陷入了一种粘稠的黑暗中。

马思远放轻了脚步贴着墙边往前摸索,周围很安静,门口也没有守卫,只能听见犯人们窸窸窣窣的声音。

靠近西边的这三间牢房关押的都是从四处抓来的共产谠人,这里面的人有的是参与了工人罢工,有的是参加了学生暴动,大多数是些不重要但又没人来赎的普通人,高级一点的组织者往往被单独关押起来审讯,马思远一枪崩开了锁链,狱中的犯人们立刻躁动起来。

“同志们!不要喊!快出去!”马思远压低了声音朝着黑暗中的一双双眼睛喊道。

众人倏地安静下来,一时间只能听见杂乱的脚步声和衣物的摩擦声。

黑暗中有一双手紧紧抓住了马思远的胳膊,从侧面传来的声音苍老而浑厚:“同志,你也快走!你走在我前面!”

马思远心头一热,随即又弥漫上来满满的苦涩,他本就抱了赴死的决心,从前他是二楼处长办公室里的小小文秘,现在却变成了冒死劫//狱的赤匪,但他不能离开,组织的同志们虽然救出来了,可阿圆还没找到,带不走阿圆,来这一趟还有什么意义?

索菲亚已经死了,现在只剩下姐姐的小远。

高级刑讯室在军统大院的最里面,要绕过办公大楼才能进去。可那里守卫森严,仅凭他们几个人是突破不了的。

马思远看了一眼亮着些许灯光的办公大楼,二楼正中间的窗口孤单地亮着,这说明王凯瑞今天还没回去。

马思远叹了口气,招呼着士兵们把犯人们垫着的干草堆在一处,然后点燃打火机毫不犹豫地扔下去。

火光开始沿着草堆和破布蔓延,不一会儿就窜到了房柱上,大火在夜色中烧得噼啪作响,马思远带着人退到墙根的角落里,静静等待着大楼里的人发现。

“起火了!”一声尖叫从寂静的办公大楼里传来,门房里立刻跑出来很多人,众人呼喊着找水桶灭火,军统局的消防设施只安置在主要的建筑里,而脏乱的牢房这边甚至连照明都成问题。

火势越拉越大,燎着了旁边堆放的煤炭和木柴,整个军统局北侧都笼罩在一片火光之中。

从西面过来的警卫们扛着梯子向锅炉房的方向跑去,马思远尽量低着身子混在纷乱的人群里往高级刑讯室的方向移动,眼看着就要到达刑讯室门口,却忽然间口鼻一窒,紧接着就被人从背后捂住了嘴按在墙上。

马思远反手就是一枪,却被来人灵活躲过,勃朗宁手枪的枪声在嘈杂环境的掩盖下并不明显,一枪未中,马思远刚要再补一枪,可下一秒拿枪的手却被反拧着牢牢扣在了腰上。

“小远,别动。”

熟悉的嗓音贴着马思远的耳朵里直直往他天灵盖里钻去,马思远心口一窒,眼睛立刻有些发热,张嘴咬住了王凯瑞的手指。

王凯瑞松开他,把他翻转过来与他四目相对,马思远多日来的辗转反侧和失去亲人的心酸悲苦在亲眼见到王凯瑞的这一秒像洪水一般轰然而下,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

“你不该回来的。”

王凯瑞的眼睛被火光映得通红,他瘦了很多,头发也长长了不少,往常俊美的面容此时凹陷下去,下巴尖得可怕,连眉毛也显得愈发漆黑了。

马思远看着这样的王凯瑞不知该如何开口,死过一次之后再见到他,马思远心里那些黏黏糊糊的爱恨情仇已经掀不起波澜,他知道是王凯瑞救了自己,可亲口说出“杀赤匪是天经地义”的人也是他,他们之间的纠缠已经不能用恩怨来衡量,谁欠谁更多一点也成了一件不必再纠结的事。

轰隆一声巨响从牢房的方向传来,承重柱被烧断了,三间牢狱里最外面的一间开始倒塌,马思远抬头望过去,连天的火光和慌忙救火的人群就像一张无声的恐怖画作,让他几乎分不清这是人间还是地狱。

“我知是你救了我,可我不能没有姐姐,你别拦我,她平安之后我就跟你走。”

马思远能感觉到自己的理智在慢慢崩溃,那种雪崩之前细小的摩擦声在搓磨着他的耳膜,他抓住王凯瑞的手,求饶一般向他说道:“王凯瑞,你别拦我,行吗?”

王凯瑞的眼睛里明明暗暗的,他盯着马思远憔悴的脸看了很久,然后叹出一口气,“是陈圆在里面吗?”

王凯瑞把他搂进怀里,陈圆的模样在他脑海里和马思远的脸慢慢重叠,他后知后觉地发现怪不得他会一直觉得陈圆有一种奇怪的熟悉感,原来那是血亲之间不可磨灭的联系。

猛烈的火舌开始向办公楼的方向侵袭,王凯瑞在一片火光之中紧紧抱住马思远,困扰在他心头最大的烦恼悄然瓦解,既然阻止他前进的不是马思远已经心有所属,那就没有什么称得上是阻碍。

王凯瑞眼中有隐隐的泪意,他捧起马思远的脸,悄声道:“是我该跟你走,咱们重新来过。”

马思远眼睛里红彤彤的,他也伸手回抱住王凯瑞,闭上眼流下一串泪水:“我只答应你这一次。”

马思远心里很挣扎,跟王凯瑞在一起算是背叛信仰吗?死在他手里的那些同志们会因此怪罪于他吗?他的心里很痛很苦,可王凯瑞抱着他的手那样暖,多日来深入骨髓的寒冷仿佛都褪去了,和他贴在一起好像就永远不用担心黑暗一样。

马思远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向自己的感情屈服,他在心里默默地想,如果王凯瑞真的再次背叛他,那他就真的亲手杀了他。

《索菲亚37》

扬子江北路火光冲天,浓烈的黑烟从白色平整的厂房顶处翻腾而起,呼啸着包裹了一大片惊慌失措的人群,不知什么时候会爆炸、也不知炸弹在哪的普通工人们带着满身的碎屑和血污从快要倒塌的厂房之间挣扎着爬出来,运气好的跑赢了硝烟和烈火,运气差的就永远埋葬在巨大的钢铁坟墓里了。

日本人终于忍不住炸毁了巨生面粉厂,他们得不到的东西哪怕是毁掉也不让别人分到一丝一毫的利益,马兴文眼看着自己半生心血被毁却无能为力,他一介商人,不能与荷枪实弹的日本兵针尖对麦芒,要想继续办实业,唯一的办法就是求取国/民/谠军队的庇护。

马家公馆里难得有了些人气,自从九少爷生死不明之后,马家就仿佛陷入了一种无形的停滞之中,如今一家之主马兴文终于从工厂里挪了出来,还带着数量不少的私兵一同搬回了府里,这也算得上是一件不大不小的喜事。

马兴文正坐在书房里与冯庆芳通电话,他要跟冯庆芳谈判,借助他的力量与日本人抗衡。

没了巨生面粉厂,还有其他许多的工厂在运转,涉及到的纺织、机械、日用品等方面无一不是当前战事所需,日///本人想在中///国人的土地上赚中////国人的钱,最后还要把这些钱都造成子弹枪炮打到中///国人的身上,简直是痴心妄想,马兴文绝对不允许自己变成一个罪////人//汉////奸,更不允许自己的数万工人遭到倭寇的屠戮。

冯庆芳的要求很简单,他有兵却没钱,养护军//队是天下第一烧钱的事项,淞沪这条线上皆采用的是德式装备,倘若没有钱,再好的训练也只是纸上谈兵,而马兴文最不缺的就是钱,可偏偏他又是个老顽固,一直不愿让出几家工厂与日//本人合作,现如今日///本人沉不住气了炸了他的厂子,他只剩下投靠冯庆芳这一条路可选。

马兴文知道与冯庆芳合作的后果是什么,他这一生巨额的财富总要有个合适的去处,女儿们皆已出嫁,大儿子留洋回来不成想一头扎进了延安,这辈子怕是不能再相见了,剩下唯一的儿子小远又不是个骄奢淫逸之人,况且他明里暗里拿钱做的那些事,马兴文并不是一无所知,给国//民谠或者是共///产谠,对他来说只是给多和给少的区别,他让儒家思想熏陶了一辈子,只要是能保全国土,没有什么是不能舍弃的。

日头开始渐渐西落了,橘黄色的夕阳透过雕花的窗子打在马兴文身上,把他墨黑的马褂照得暖融融的,听筒里混杂的电流声音含混不清,马兴文临窗而立,此刻的平静仿佛是偷来的。

马思远就这样闯进了书房。

他穿着短衫,脸用布巾裹得严实,头上戴着个小帽子,一向平直挺括的肩膀此时软塌塌地弓着,身体消瘦得厉害,乍一看就像某个得了痨病的小厮。

马兴文被他吓了一跳,正要呵斥他出去,马思远却噌一下拽下了布巾。

一张憔悴却又熟悉万分的脸暴露在眼前,马兴文瞬间挂了电话,还没等问出口,就眼见着马思远噗通一下跪在了自己面前。

“爹,你救救阿圆吧……”马思远低头磕到底,脑门撞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咚的一声响,开口的一瞬间眼泪已经流了满脸。

距阿圆被冯质林带走已经过去了一天时间,马思远联系不到上级组织,以往发派任务都是上级联系他,马思远四处求救无门,最后只剩下回家这一个法子,马兴文已经回家了,只要有父亲在,就能借马家的力量救出阿圆。

“阿圆?你八姐已经死了!”马兴文想把马思远扶起来,可手伸出去一半却又收了回来,他甩了两下袖子,挪到书桌后坐定。

马思远仍旧跪着不起,黄豆粒一般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滴到地面上,不一会儿就在大理石地面上汇成了一小滩。

“爹,我知道你们当初瞒着我,我姐姐没死,她现在还活着……”马思远哽咽了一下,在父亲面前说起自己的胞姐忽然让他悲从中来,这种亲情上的伤痕其实深埋在马思远的心底,不提还好,只要撬开一个角,就会有源源不断的痛苦从里面泄漏出来。

马思远忽然直起身子,一双哭红的眼睛直盯着书桌后的马兴文,“爹,阿圆被冯庆芳的人带走了。”

马兴文沉默不语,他从抽屉里摸出一把勃朗宁手枪扔到马思远跟前,说:“小远,我知道你平时都在干什么,你姐姐被抓是否与你有关?”

马思远捡起手///枪,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水,他明白父亲的顾虑,马家不止是为了马思远而存在的,马家背靠着整个华东地区的制造业,在这个日///本人肆虐的当口,上海商会就更不能出一丝一毫的纰漏。

“爹,阿圆和我做的是一样的事。”马思远闭了闭眼,又狠心补上一句:“大哥在延安,和我们做的也是一样的事。”

“胡闹!”马兴文瞬间发怒,他不是不让马思远掺和共产谠的事,可他已经交出去了一个儿子,剩下这唯一的独苗他势必要保护好。

马思远又低头重重磕下去,他从地下汇聚起来的眼泪里看见了自己倒映的眼睛,他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小时候母亲抱着他来父亲的书房习字、阿圆还教他认字的场景,可时光荏苒,现如今只剩下父子俩人相对无言。

马思远的额头抵在冰凉的地面上,慢慢开口:“我眼见我母亲死在我面前却无能为力 ,这一次万不能再叫阿圆也死在我面前。”

空气中有细小的灰尘飞扬起来,马思远重重磕下第三个头,“爹,我对外已经身死,你就当我走了吧!”

马兴文忽然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一门三子女,皆入红门披赤旗,他却还在跟国民谠司令周旋,真不知道这究竟是孽缘还是命中注定。

父母子女的债,谁又能说得清呢?

“小远,你带着家里的兵去把阿圆救出来,若是你救不出来,爹只会保你一个人。”

马兴文转过身去看墙上的字画,他不想见到马思远脸上的表情,更不愿想起那张和马思远八分相似的亡妻的脸。

《索菲亚36》

锦翠楼里今日有人做寿,连包了大厅五十三桌,若是在平日里遇见这种场合,阿圆她们这些舞女是万万不能出来的,顶多是上台唱个歌跳跳舞为客人助兴,宾客席是万不能进去的,一来是因为做寿的场合有她们这些舞女在会使主人家脸上无光,二来是因为宾客们大多饮酒,酒后就容易跟这些舞女做出些放浪事,万一打碎个盘盘碗碗也会坏了吉利。

可今日情况大不相同,说是做寿,可寿星也才三十一岁,且从锦翠楼出身,攀上高枝做了交通部长家大公子的三姨太,很是受宠。

今日明面上是三姨太做寿,实则是为了在锦翠楼众姐妹面前风光一番,酒桌上坐的人都是三姨太落难时的朋友,连阿圆她们这些舞女也被请到了宾客席上,一个个端着酒杯喊着三姨太“李太太”,大公子没来,三姨太就在这一声声的“李太太”中笑得眼带春风。

阿圆斜斜靠在一个中年男人的肩膀上,手里端着一小杯红酒与他对饮,中年男人的手不安分地摸进了阿圆开叉的旗袍里。

他们在宴会上初识,阿圆一眼便看出他腰间的皮带乃是军统局所制,精钢锁扣上刻着一个小小的圆形徽记,阿圆不动声色地坐到他身边搭讪,可眼前这男人看似愚蠢昏聩,实则防备心极重,周旋几个来回阿圆也没套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马思远在二楼的楼梯拐角处观察着宴会大厅里的喧喧闹闹,他眼睛死盯着伸进阿圆旗袍里的那只手,那男人背对着他,并不能看清面目,光影交错间马思远只能看见阿圆坨红的脸。

马思远心里酸涩极了,他以往是知道阿圆的境况的,可自从他包下阿圆起,就没让阿圆再陪过一天的客人,现如今他对外已经身死,不能再为阿圆提供庇佑,加之他重伤未愈,只能眼睁睁看着阿圆再一次以身试险。

宴会已经进行过半,三姨太双颊飞红,眼睛水汪汪地含着一星眼泪,她踢了高跟鞋走上舞台,众人也都安静下来朝她的方向望去。

“黄金买得爱情……爱情换取黄金……”三姨太悠悠开口,一行清泪从她细腻柔//滑的脸上滑下来,穹顶上的光打在她脸上,在她周身照出了一圈光晕,恍惚之中仿佛又回到了三姨太驻台唱歌的日子,她刚来锦翠楼的时候还梳着两条长长的辫子,现如今只剩下了满头时髦的小卷儿。

咔嗒一声,一丝细微的轻响缠上了阿圆的手腕,这响动在宛转悠扬的歌声中是如此地微不足道,台上的三姨太还在唱着歌,一句“年轻的姑娘和少年郎”戚戚飘扬在宴会厅上方,众人看向台上的目光有怜悯,有鄙夷,更多的是一种上位者看下层蝼蚁的一种天然的漠视。

阿圆就在这层层针扎一样的目光中脸色苍白地看向扣住自己手腕的中年男人,她知道终究会有这一天,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样快。

马思远一瞬不瞬地盯着阿圆所在的方向,他看见阿圆僵硬地起身同那男子向外走去,阿圆仿佛是有所感一样往他这里看了一眼,离得太远,马思远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只能看见她手腕上有银光闪过,马思远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阿圆身边的男子也随着她的视线看向马思远,明知道对方不会看见自己,马思远还是迅速地矮下//////了身////子。

隔着层层的楼梯和吵闹的人群,那男子阴冷的目光毒刺一样扎进了马思远心里,灯光乍亮,三姨太的歌声戛然而止,马思远终于看清了那男子的面目。

是冯质林。

马思远瞬间瘫软在地,手指捏在栏杆上用力到指尖泛白,他心里慌成一片,冯质林此人心狠手辣,“约翰”临死前曾经受过他非人的折磨,时至今日,马思远想起那从“约翰”喉咙里生拽出来裹着碎//血///肉的麻绳仍然感到头皮发麻,那种湿///热腐烂的血气萦绕在军///统局私牢的每一个角落,让每一位踏足之人都永远铭记。

马思远挣扎着想站起来,两条腿却仿佛失去知觉一样绊着他狠狠摔在大理石地面上,马思远的膝盖在渗血,他垂着头跪在冰冷的石面上,“约翰”在私牢里受刑的惨景不受控制地窜入他的脑海,一想到这些酷刑即将加诸在阿圆身上,马思远就浑身发抖。

冯质林为什么要带走阿圆?是因为自己吗?是因为索菲亚暴露了吗?

马思远痛苦地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呜咽,这嘶哑的声音埋没在鼎沸的人群中就像一个渺小脆弱的气泡,噗一下就被挤碎了,没人能听见马思远心中的苦痛与悲哀,就像没人能知道曾经为华东地区提供大量资金和情报的“索菲亚”此刻正像条死狗一样蜷缩在角落里爬不起来。

注:“黄金买得爱情……爱情换取黄金……”“年轻的姑娘和少年郎”出自上世纪三十年代民国女歌手姚莉所出唱片《灯红酒绿》。

《索菲亚35》

王凯瑞在医院里住了一周,这期间只有陆应来看过他,王凯瑞没有拒绝他的好意,反倒是略带愧疚地说不该与局长动手,陆应没说什么,他本身就是个不善言辞的人,只拍拍他的肩膀说你已经将功折罪了。

王凯瑞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将什么功折什么罪?马思远已死,就代表着索菲亚将不会再对军统造成威胁,他的确是亲手了结了马思远,可那也是因为冯庆芳答应他的事情没有做到,他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并不算得上是功劳一件。

可话又说回来,他又犯下了什么罪?冯庆芳不知道马思远就是索菲亚,马思远被捕只是因为他共///产谠人的身份,而并非是因为索菲亚与他的联系。

王凯瑞心里猛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可这预感来自哪里他也不知道,若是马思远假死的事被发现了,冯庆芳这会早就该怒气冲冲地过来崩了他,而不是让他像现在这样还能心平气和地躺在床上和陆应讲话。

陆应见他沉默不语只觉得他是承认了自己做过的事,他把调令放到床边的小桌子上,慢慢道:“凯瑞,待你痊愈了,便回到军中去吧,这里不适合你。”

王凯瑞心中警铃大作,他明白陆应才是真正效忠于冯庆芳,可他之前已经拒绝过冯庆芳一次,现在陆应又重新把这份调令推到他面前,这究竟是冯庆芳的意思还是陆应自作主张?

王凯瑞不明白,他也不能问,索菲亚的秘密他要带到棺材里去,这样才能保马思远的家人无虞。

王凯瑞把调令拿到手中仔细端详一番,良久才抬头对陆应承诺:“多谢局长,我会好好考虑的。”

陆应点点头,转身离开了病房。

他没有去军统局的办公室,反而向东走了两条街拐进了南京西路旁边的小巷子里,他已经在这里守了五天了,他在跟踪一个舞女。

距马思远被捕及身死不过短短一周时间,马家公馆却一点消息也无,门口未摆丧,派人去问却也只得到九少爷已经送回了老家安葬的安排,陆应直觉不对,但他又不能强行闯进去搜查,索菲亚的资料是在马家发现的,可上面的钢印却是实实在在出自军统局。

陆应身为军统局局长,自然不会认错这钢印,可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这样的核心资料会从军统局流出去,这些共谠的身份资料一直锁在王凯瑞特//务处的办公室里,除了他平日里谁也接触不到,倘若是王凯瑞送给马思远的,那他势必是存了替马思远打掩护的心思,还有什么比索菲亚的资料就掌握在索菲亚自己手中更为保险的呢?

王凯瑞已不可信,于是陆应状似无意间问起守在大门口的警卫兵,那警卫兵并未多想,翻了一下值班记录便向陆应交代到三月初十那日一大早王处长的秘书就急匆匆地从二楼出去了,手里还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公文包。

陆应终于确定索菲亚的档案盒子的确是王凯瑞送到马思远手中的,他心知此事并非看起来的那样简单,马家公馆紧闭的大门里肯定还隐藏着更大的秘密,而王凯瑞迟迟不走,也必定是与马思远有关。

一个人生活在社会里,倘若他无妻无子、无父无母,平日里总是家和工作两点一线,甚至更多的时候干脆不回家,那这样的人要从何查起呢?

当陆应在花旗银行里翻看着王凯瑞的账户资料时,他知道自己来对了,一个人无论外表看起来有多么无懈可击,只要他活在这世上,就必定需要用钱,王凯瑞也不例外。

军统局的每一个人都在花旗银行单独开设了账户,局里会每月往他们的个人账户里存一笔款子,这些钱乃是他们活着的时候就领下的抚恤金,因为实在是有太多人还没来得及养家糊口就一命呜呼了。

而陆应局长的身份给他带来了极大的便利,他意外发现王凯瑞在三月初十那日给一个名叫陈圆的女人转了一大笔钱,这笔钱足够一个普通人安稳生活十几年了。

陈圆的出现并不令人吃惊,每个男人总会在某些特殊的时刻给某一位或者多位女子一笔不大不小的钱,在上海滩这个十里洋场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而陈圆最特殊的地方就在于她出身锦翠楼,而马家公子马思远是她最长期的恩客。

马思远,又是马思远。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陆应发现王凯瑞的生活就处处与这个纨绔公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从他第一次在锦翠楼的酒桌上见到马思远,而王凯瑞就为这个人挡酒的时候他就该拉起警钟来,越是看似无害的人越是剧毒无比,马思远日后所做的一切会彻彻底底毁掉王凯瑞。

如今马思远一朝身死,本以为这就可以让王凯瑞同他断了联系,可未料想又冒出来一个陈圆,他们三人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王凯瑞为什么要给她转这么多钱?

陆应想不明白,两个男人和一个舞女之间能有什么关系?王凯瑞必不是那样的人,可却也从未听闻过马思远有任何骇人的癖好,他只能从这个舞女身上下手。

南京西路附近的弄堂是一片规模不小的贫民区,很多社会最底层的老百姓都在这里挣扎求生,普通人家通常会开个小店或者推个小车去街上售卖些吃食,赶上附近在工厂做工的人下工了,便能赚个养家糊口的钱,但也不乏有些人寻不到合适的地方便在这里驻扎下来做起了暗///娼。

陆应就藏在49号公寓斜对面的二楼小房间里,这是一处中年女子的住所,说是中年女子其实也并不准确,那女子最多三十岁,只是常年的悲苦生活早早就压榨完了她的青春,最后只能靠出卖自己的皮囊来堪堪求生。

娼///妓的家,最安全也最嘈杂,这里每天都可能会有很多形形色色的人出入,但优势就在于身为一个男人在这里进进出出是最不被引起注意的方式,在一个妓///女的家里蹲守另一个妓///女,这怕是陆应这么多年做过最荒谬的事。

陆应发现陈圆每天晚上都会从锦翠楼溜出来到旁边的一个诊所去 ,呆上一会儿再溜回去,可看她手脚便利的样子也不像有伤病的,在跟踪的第三晚,陈圆突然不在夜晚出来了,陆应守了一宿,终于在第四天早上等到了她出门。

陈圆戴着帽子和手套坐上黄包车一路从锦翠楼后门坐到南京西路,到了路口便停下来,改为快步地向前走,陆应紧跟着她到了49号,陈圆闪身躲进去,而陆应则在她进去之后快速上了斜对面的二楼。

陆应拿着望远镜,眼睁睁看见陈圆在二楼阴面处的小房间里抱起来了一个孩子,那幼儿至多一岁光景,可面目却是与陈圆如出一辙,这让陆应心头大震,这究竟是谁的孩子?

是王凯瑞还是马思远?

无论是谁的孩子,陈圆这个人都至关重要,陆应不想打草惊蛇,静静蛰伏在角落里等待陈圆离开。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那幼儿在他母亲怀里玩得甚是开心,可惜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不到十分钟,陈圆就又全副武装把自己遮起来匆匆离开了49号公寓。

陆应快速从二楼下来,破开49号的大门闯进去,屋里只有一对抱着孩子的老夫妻,二人见到这样一个面色不善的高大男人闯进来顿时吓得抖如筛糠,陆应只深深地看了他们怀中的幼儿一眼,便径直拐上楼一脚踢开了朝北方向的小房间。

屋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张床和一个桌子,没有人居住过的痕迹,干净得像是被人刻意清理过,陆应忽然觉得这个地方分外熟悉,他直觉自己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可他一时间却想不起来。

陆应烦躁地在屋子里转了转,床上只有一个枕头和一床积灰的被褥,陆应把枕头拿起来,又把被褥都掀开,下面什么都没有,只有光秃秃的床板。

他又走到靠窗的书桌前,桌面上一层灰,上面零零散散地横着几本书,一本是王国维的《人间词话》,一本是封面都烂了的《宋史》,还有一本是没有封皮的草纸书,看起来很有些年头了,陆应随手翻了翻,发现是《红楼梦》,陆应不明白这里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书,又或者说,这里怎么会有书出现呢?是陈圆的还是楼下那对老夫妻的?

空气中有细小的灰尘流动,陆应随手翻着书,那本破损得不像样的《宋史》里忽然掉出一页纸,陆应捡起来一看,发现这是一封信的上半张,信纸的下半张撕烂了,只剩最开头的几行字依稀可辨,陆应对着光仔细检查,艰难拼凑出“阿圆”、“安好”、“中学青年”、“共///产”、“坚信”、“组织”这些字来,这些字在陆应的心头盘旋了几个来回,终于一头撞向他的理智,一切都豁然开朗——陈圆是和马思远勾结的共///产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