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oubleNine111

《索菲亚34》

冯庆芳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他一点也不想看他们这些黏黏糊糊的生离死别,伸头看了一眼确实没呼吸了就甩甩手走了。

王凯瑞抱起马思远毫无生气的身体,沉着脸对守在门外的陆应道:“我送他回家安葬 。”

陆应与他共事多年,却是第一次见他这样心如死灰的样子,他拍拍王凯瑞的肩膀,实则是伸出手去探了探马思远的呼吸,马思远全身被血糊满了,仰着脸耷拉着胳膊躺在王凯瑞的臂弯里,端的是一副死人样子。

王凯瑞默许他的试探,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可内里却是心跳如擂鼓,不知道那药起不起作用,马思远这样虚弱,万一那药劲大了再把他弄死了怎么办?

陆应见他二人并无异样,侧过身让出了道路,他既羡慕王凯瑞,又有些可怜他,他们这样死生都由不得自己决定的人到头来竟还能有一个值得自己拿命去疼惜的人,这也是一种不幸中的万幸,陆应看着王凯瑞抱着马思远的背影,忽然开口:“小凯,你比我好命。”

王凯瑞没有回头,只是脚步顿了顿,随即又大踏步向前走去。

走出冯府大门,王凯瑞忽然偏头吐出一口血,他茫然地回头看向司令府门口的两头大石狮子,心里还有些仓惶,这就出来了吗?

王凯瑞小心翼翼地避开马思远受伤的手,把他的脑袋贴到自己胸口上,待感觉到马思远高热的体温之后他才稍微放下心来。

天边的夕阳在他们两人身上镀上一层金光,马思远的睫毛被照得闪闪发亮,连带着脸上的血迹都被淡化了,王凯瑞抱着他快步走出了冯府周围,在两条街以外的小巷里钻进了一辆汽车。

蔡崇义就在这里等他,见到浑身浴血的二人,他那张总是笑着的脸上罕见地皱起了眉头。

王凯瑞轻轻地把马思远平放在车后座上,然后托起他的头让他躺在自己腿上,蔡崇义利落地发动了引擎,朝着马家公馆开去。

天色渐晚,蔡崇义开到马家公馆外面的时候已经快晚上七点,王凯瑞抱起事先准备好的假人,在马思远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便转身下了车。

王凯瑞做出一副焦急的样子狠命地按下马家门口的电铃,不一会管家强叔一瘸一拐地来开门,见到王凯瑞的样子吓了一跳,伸手去扶他怀里抱着的人,王凯瑞厉声喝道:“别碰!”

管家吓得瞬间缩回了手,他看不清王凯瑞怀中的人是谁,又忌惮王凯瑞的身份,只能悄声问:“王处长,我们家少爷呢?”

王凯瑞见汽车已经开远,他转头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没有可疑的人才一把将怀里的用布做的假人塞到管家手里,叮嘱道:“若是冯司令的人来问,就说你家九少爷死了,至于其他别的人,一概不要说。”

管家颤颤巍巍地抱着怀里的假人,愁眉苦脸地问:“那我们老爷问起来怎么办呢?”

王凯瑞愣了一瞬,他倒忽略了马兴文的事,可转念一想马兴文坚持不与日本人合作,想来也是个硬骨头,便回道:“马会长若是回来了,叫他去亲自找我。”

王凯瑞在马家呆了一夜,第二天便叫人把自己送到了医院,他知道冯庆芳在监视他,于是干脆把自己放到他眼皮子底下去。

他又住进了那间病房,不一样的是旧伤未愈又添了一身新伤,王凯瑞发着高烧,把脸埋在枕头里闷闷地想,马思远,你要好好活着,别想着杀我也不要再见我了。

马思远醒过来时已经是三天后了,他浑身都痛,外面的阳光从雕花玻璃上透进来,在他的脸上投下了大小不一的阴影。

马思远眨了眨眼睛,看见头上花纹繁丽的水晶吊灯愣了一瞬,他不是死了吗?这里难道是天堂吗?

阿圆端着一盘纱布和药品走进来,看见马思远睁着眼睛立刻走上前来,用手电筒照了照他的瞳孔,又把手贴在他脑门上感受了一下温度,见他并无大碍之后才放下心来,伸手掖了掖马思远的被角,道:“小远,眨眨眼。”

马思远闻言乖顺地眨了眨眼,他想说句话,可一张嘴喉咙里却是撕心裂肺的疼,他被这疼痛呛得咳嗽了一下,瞬间又带起全身的每一寸骨骼肌肉都跟着发痛。

阿圆见他忍痛辛苦,连忙制止了他的动作,她拆开马思远裹在手上的纱布,拿着镊子把脏污的棉球揪下来扔到铁盘里,而后又重新夹起一团新的棉球蘸上药品在马思远的伤口上轻轻地涂,一边涂一边说:“小远,我知你想问什么。”

马思远动了动睫毛,跟全身大面积拆骨般的疼痛比起来,手上这点被钢钉打穿的伤口反而算不了什么了,他专注地盯着细心照顾自己的姐姐,忽然觉得这大概就是重生。

“是王凯瑞把你救出来的。”阿圆给马思远裹上新的纱布,又去揭开他肩膀处的衣物。

马思远有些羞怯于在已经成人的姐姐面前袒露自己的身体,他瑟缩着躲了一下,却瞬间被阿圆按住,阿圆轻轻拍了他额头一下,状似严厉地喝道:“躲什么!还想不想好了!”

马思远已经很久没听到过有人这样管教自己,以前母亲在的时候,他有一回摔破了膝盖,母亲也是这样亲手给他的膝盖上药消毒,他若是躲了便会被母亲带着心疼的语气责怪,说男子汉不能怕痛,可责备完却又会轻轻朝他的伤口吹气,安慰道:“小远不疼不疼啊,娘在呢。”

如今他真的长成了一个不怕苦不怕痛的男子汉,母亲却也不在了,但是幸好老天算是垂怜他,又把同出一母的胞姐送回自己身边,马思远死里逃生,现在这样看着跟母亲九分相似的姐姐,他忍不住心生依赖。

阿圆被他水汪汪的眼睛弄得心里发酸,马思远遍体鳞伤呼吸微弱地送到她身边的时候,她几乎是生出了若是弟弟死了她也不活了的念头,她不敢想象弟弟经历的痛苦,身为血脉相连的亲姐弟,马思远经历的那些苦楚仿佛能千倍百倍地回馈到她心里。

阿圆给他换完药,然后坐到椅子上握住他的手,忍住劫后余生的苦楚,正色道:“小远,你此去是九死一生,我差一点就再也见不到你了,有些事我要跟你说清楚。”

马思远专注地看着她,他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事在冥冥之中早已注定,那些过去的、痛苦的、欢欣的、难忘的经历不过都是为了推着他走向最后的终点线。

阿圆把袖子撸上去,露出自己纹在自己大臂内侧的小小圣母像,静静朝马思远看过去:“小远,我是玛利亚。”

马思远瞬间心头剧震,他还没消化完这句话包含的信息,就听见阿圆接着说:“约翰是我的丈夫。”

这句话彻底击倒了马思远,他胸口剧烈翻腾起来,一股浊气在他的胸腔里横冲直撞,把他的心脏挤得快要从嗓子里跳出来,他张了张嘴,牙齿在口腔里激烈碰撞,良久,才慢慢吐出一句话:“是我……是我杀了他。”

阿圆攥住他的手,叹了一口气,拿起旁边的毛巾把他额头上的汗擦去,慢慢道:“约翰叫李圣丰,是我在圣约翰大学的同学,我当初就是跟他走了。”

马思远浑身颤抖起来,他不敢去看阿圆的眼睛,他挣扎着把手从阿圆的手里抽出来——自己就是用这只手一枪崩了自己的姐夫。

两行热泪从马思远的眼眶里爬下来,眼泪一开闸便再也止不住,他哭得停不下来,一会看向阿圆一会又偏过头去,最后只剩下止不住的抽噎。

阿圆的脸上也蓄满了泪水,这些年来深埋在心底的苦楚一朝见了天光,她再也忍不住。

私奔离家、进入组织、埋伏酒楼、丧夫之痛,这些贯穿在她年轻的生命里的每一件事背后都浸透了她的血泪,如今和自己的亲人站在了同一战线上,她有一种命运是如此残酷的无力感,好像他们每个人都是这无情命运车轮底下的冤魂,被呼啸着夺去了所有生命力。

姐弟二人相对无言,只面对面地流泪,此时什么话也无法表达出他们心中的苦楚,可日子还要继续,一个同志牺牲了,剩下的人就要肩负起他未完成的责任,伟大事业的成就并非一个人的努力,而是千千万万心怀理想的人共同铸就,他们马家损失了一位亲人,可偌大的中国又有多少无辜百姓全家老小都牺牲了呢?他们的苦又与谁去说?

房间门响了两声,蔡崇义推门走进来,他默默看了一眼相对流泪的姐弟俩,并未多言,他虽不是共///产谠人,可却一直以社会人士的身份为他们提供帮助。

蔡崇义年轻时曾经在北平听过一位先生的演讲,那位先生理着短短的平头,眼镜下面隐藏着一双凌厉至极的眼睛,他身量虽不高,可站在台上时的气质却把他拉长得像一位巨人,“试看将来的环球,必是赤旗的世界。”

这句话深深烙印在蔡崇义的脑海,他坚守中庸之道,不激进不退缩,把锦翠楼变成一个情报中心和庇护所,他见证了无数血腥的屠杀和英勇的就义,那些共///产谠人每一次的无畏赴死,都让他深刻体会到国人无爱国心者,其国恒亡。

阿圆收敛了眼泪,从蔡崇义手中接过一封信件,这是上级组织发来的密函,普通来看是一封家书,可信中汉字处在三的倍数的才是组织真正要传达的讯息,阿圆细细看了一遍,把信放在蜡烛上烧掉,转头对马思远和蔡崇义说:“组织要我们马上撤离上海,亚历山大已殉职,索菲亚也已经暴露,组织要我们马上到嘉兴去。”

蔡崇义点点头,又看向躺在床上的马思远,他又想起同样浑身浴血的王凯瑞抱着马思远站在汽车车门前的场景,他不能评价王凯瑞对马思远做过的事,但他仍然觉得有必要向马思远说明一切。

“小远,是王处长把你救出来的,他给你注射了麻醉剂。”蔡崇义斟酌了一下开口道。

马思远垂下睫毛,死过一次之后他好像不再抗拒王凯瑞这个人了,他仍然记得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他在想什么,如果最后是在王凯瑞手里结束自己的生命,那好像也没什么不该,可如今反倒是他又欠下王凯瑞一条命,他们之间的“两清”似乎又纠缠成了一个死结。

马思远叹了口气,哑着嗓子说:“我与他纠缠到现在,最后竟还是我亏欠他多一点。”

阿圆摸摸他的手背,她知道自己的弟弟和那人的孽缘,可若非身处其中,又怎能体味到一丝一毫呢?

《索菲亚33》

王凯瑞一步也不敢停。

他额头上的血顺着脸流下来,在下颌线上汇成了一道细细的深红,他的嘴角也破了,稍微张大了嘴喘气就会牵扯着疼。

那两个警卫到底还是留情了,看在曾经并肩作战的份上没有真的下死手殴打他,王凯瑞伤重未愈又旧疾复发,能逃出来全凭警卫手下留情。

王凯瑞一瘸一拐地向前奔跑,他一个人放倒了看守的两名警卫已是到了极限,他肩膀上的伤口又挣开了,一大团深红在王凯瑞深绿色的军装外套上开出了一朵花,小腿骨也被人狠踹了一脚,每走一步就是锥心的痛。

空荡荡的病号服裤子被奔跑带起的风吹得鼓鼓囊囊的,王凯瑞就这样不伦不类地在大街上狂奔,没有人敢拦下他,也没有人敢靠近他,他双目猩红,浑身是血,看起来就像个从地狱来索命的厉鬼。

不知过了多久,王凯瑞才终于跑到了冯府大门外,守在门口的家丁被他这幅形容吓了一跳,仔细分辨一番才扯着嗓子喊道:“少爷!您这是怎么了!”

王凯瑞无暇搭理他,厉着嗓子问道:“司令进去多久了?”

家丁明白他问的是什么意思,冯府只有一个地方不能光明正大地说出口,每次竖着进去的人到最后都会横着出来。

“回少爷,老爷是昨天下午带着人进去的,中间出来了一回刚又进去了!”

王凯瑞心道不好,耽搁了这么久,马思远怕是凶多吉少了。

刑讯室里的电源突然坏了,顶上的电灯噼里啪啦地爆开,飞溅的玻璃碎片兜头洒了众人一脸,冯庆芳躲避不及,颧骨下方被割出一道血口子,正殷殷地往外流着血。

马思远一整夜滴水未进,嘴唇也干裂起皮,此时正仰躺在电椅上有进气没出气地熬着,他没力气躲避,只能闭上眼任由四散的玻璃碎片把他的脖子划得血迹斑斑。

冯庆芳拿着毛巾捂住自己的伤口,低头看着马思远。房间里昏暗下来,只有侧面高墙上开的一小扇窗户透进了光线,冯庆芳拍了拍马思远的脸,恶狠狠道:“若是你再不说实话,即便是你父亲来了也救不了你了。”

马思远扯出一个艰难的微笑,他嘴唇一动就有血液从撕裂的嘴角处流下来,他身体里好像有无穷无尽的热血在滚动,哪怕是整个地面都已被血迹铺满,马思远却还是能从身上的某处伤口流下新鲜的热血。

“我死了,日本人也不会饶了你。”马思远断断续续地开口,他早知冯庆芳抓他不只是为了让他供出组织里的同志,更主要的目的是拿他来要挟父亲,不然怎会如此大张旗鼓地到他家里去抓他?

冯庆芳被猜中了心事,登时就要拿手里的鞭子把他狠抽一顿,刚抬起手臂,就听见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空气在狭窄的刑讯室里回荡:“住手!”

王凯瑞目眦欲裂,他一眼就看见了正中间的电椅上躺着个血肉模糊的身影,血水从他身下蔓延开来,一直延伸到不远处的桌子下方。而他对面,正站着高举马鞭的冯庆芳,再晚来一秒,那粗糙的鞭子就会打在马思远的身上。

王凯瑞几步冲过去,挡在马思远面前跟冯庆芳对峙,空气里浓重的血腥气从他的鼻腔里窜进去,让他整个人从里到外地疼。

冯庆芳后退两步站到桌子前面,抱着胳膊凝视着王凯瑞,未等他开口,陆应就急急忙忙地冲进来,一把拖住王凯瑞就要拉他往外走,“司令,是我没拦住他,我现在就带他出去。”

王凯瑞狠狠一个肘击顶在陆应胸口,又揪着他的胳膊把他从肩膀上摔下去,陆应也是受过训练的士兵出身,可仍旧抵挡不住盛怒之下的王凯瑞。

“滚开。”王凯瑞冷冷开口,眼睛里有两团火焰在烧,他狠狠踩上陆应的胸口,眼睛却朝着冯庆芳看过去:“司令,您答应过我的。”

冯庆芳挥了挥手,立刻有士兵上来把陆应拖出去,房间里瞬间只剩下了他们三人。

王凯瑞也不看他,径直跪到马思远面前摸了摸他的脸,轻轻喊道:“小远,醒醒。”

马思远毫无反应,其实他听见了王凯瑞在喊他,可他实在没力气回应了,方才在电话听筒里喊的那一声已经彻底榨干了他所有的精力。

王凯瑞被马思远毫无生气的样子震得心神俱痛,他的手指尖颤颤巍巍地试了试马思远的鼻息,待感觉到微弱的呼吸之后他的心才稍稍平静下来。

可一低头,满地的猩红像针一样刺进了他的眼睛里,触目可及的地方全是血,王凯瑞不敢相信这些都是从马思远那单薄的身体里流出来的。

他低头轻轻贴上马思远被血迹沾满的嘴唇,用舌尖给他干裂的嘴唇上渡过去一点湿意,王凯瑞心里痛极了,那种令他心口闷痛的感觉又拥挤在他的胸口,他就像一个濒临爆炸的气球,只要再多吸进去一口气,他就会彻底炸成碎片。

王凯瑞蓦地转身朝冯庆芳跪下,蓝白条纹的病号服裤子沾了血水贴在他的膝盖上,他上半身还穿着军装,拳头就藏在里面紧紧握着。

“义父,我要带马思远走,既然您做不到,就由我来做。”王凯瑞紧盯着冯庆芳开口。

冯庆芳腾一下站起身来,把自己擦血的毛巾摔到王凯瑞身上,一字一句地问道:“你这是要与我决裂?”

王凯瑞不说话,算是默认,他微微直起身来挡住冯庆芳看马思远的视线,他暗自衡量了一下屋内的摆设,发现这里没有枪支,只有一些上不得台面的肮脏刑具。

王凯瑞在心里暗暗发誓,倘若今日不能带小远出去,那他拼了命也要让冯庆芳陪葬。

冯庆芳慢慢走到王凯瑞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良久,一道迅疾的鞭声闪电一般劈在王凯瑞身上,随之而来的是狂风暴雨般的抽打,王凯瑞支撑不住,被重重抽倒在地,他蜷起身体来护住柔软的胸腹部,只偏过头看着马思远的方向。

马思远觉得自己又在做梦了,不然他怎么会再一次看见冯庆芳拿着马鞭在狠命抽打王凯瑞?

这梦境是如此地真实,粗糙锋利的鞭身破开皮肉的声音隔着一团雾气传进马思远的耳中,让他觉得既远又近,仿佛他一伸手就可以摸到王凯瑞的脸,可梦里的王凯瑞怎么会用这样的眼神望着他?好像他们真的是一对甜蜜的爱侣。

马思远动了动手指,微小的震颤落在王凯瑞的眼中像一道救兵的讯号,他一把拽住打在自己身上的马鞭,仰起头道:“我死,让他活着。”

冯庆芳松开了手,气喘吁吁地望着躺在地面上没一块好肉的王凯瑞,他无法忍受自己养的狗有一天会这样忠心耿耿地保护别人,更无法忍受的是这条狗会率先与他决裂,这让他觉得颜面尽失。

可终究是自己养大的,就算是个宠物也该有点情分,更遑论是跟自己死去的儿子有八分相似的王凯瑞。于是冯庆芳转身坐回到椅子上,朝王凯瑞扬了扬下巴:“你跟他,只能留一个。”

王凯瑞无声地笑了一下,他知道自己赌对了,自己这张脸的确是好用至极。

他晃晃悠悠地起身,走到旁边桌子上放的一排刑具里挑挑拣拣,他肩膀处的伤口已完全撕裂了,小溪一样的血液就顺着他的胳膊滑到手背上,把这里每一件曾经在马思远身上用过的肮脏铁器都沾染上自己的血。

许久,王凯瑞从铁盘里摸出两支注射器,他朝冯庆芳晃了晃手,道:“司令,我不想让马思远走得痛苦。”

冯庆芳没想到他竟然舍得选择让马思远死,忍不住挖苦了他两句:“你倒是个会怜香惜玉的,这时候了还担忧他死得是否痛苦。”

王凯瑞笑笑,“从小义父就教我要爱惜自己,我原以为自己是爱他的,可我疼过了才知道,还是活着好。”

冯庆芳咧出一个恶劣的微笑,心道王凯瑞也不过是个半路情种,人果然还是最爱自己的。

王凯瑞捏着针管蹲到马思远面前,用袖子擦了擦他肩膀上的血迹,寻了一块完整的皮肤把寸长的针剂打到他的身体里,王凯瑞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紧绷的嘴角显示着他此刻的紧张心情,他轻轻摸上马思远的脸,用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小远,下辈子下下辈子都千万千万不要再遇见我了。”

马思远睫毛微颤,他知道面前的人是王凯瑞,可他看不清王凯瑞在做什么,只听到他跟冯庆芳说要让自己没有痛苦地死去,马思远被电击、被鞭打、被钢钉插进手指都没有哭的眼睛终于滑落下一串泪水,他半睁着眼最后再看了一眼王凯瑞的身影,在心里默默许愿——凯瑞,今生无缘,来世再见。

《索菲亚32》

马思远抖着手往家走,他的右胳膊控制不住地哆嗦,刚刚朝王凯瑞开的那一枪的后坐力好像还推打在他身上,马思远深吸了一口气,尽力不再去想跟王凯瑞有关的一切,他在心里反复说服自己他们已经两清了。

天上的雨渐渐停了,路面有些潮湿,马思远一只手强按着自己另一只胳膊不让它继续抖动,他快坚持不住了,和王凯瑞的交锋让他心力交瘁,他现在只想赶紧回家。

迈进家门的时候马思远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平时在门口守着的管家强叔不在,并且最近总是关着的铁门未锁,轻轻一推便推开了,马思远心里升起一丝戒备,放缓了步子侧身走进去。

庭院中间的蔷薇花被雨浸过一场更显得娇艳,周围静悄悄的,偌大的家里一个人都看不见,多年的地//下///组///织生涯让他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危险,马思远猝然停住了脚步,转身向外跑去。

可没跑出几步,身后一阵劲风袭来,马思远被人狠狠扑倒在地,他奋力挥舞着拳头向后砸在那人身上,可惜腰部被人用膝盖死死地压在地上,他并不能动弹半分。

一块手帕捂上了马思远的口鼻,他尽力仰头往后缩去,手指紧紧抓住捂着自己口鼻的手腕,只可惜那人力大无穷,制住马思远的手如铁钳一般牢牢锁住了他的头颅,几个呼吸之间马思远就失去了意识。

有滴滴答答的声音忽然窜入了马思远的脑海,伴随而来的还有从尾椎骨爬到天灵盖的巨大疼痛,马思远猛然睁开了眼,仰头发出一声痛苦的咆哮。

他的手指尖正一滴一滴地往下流着血,两个中指被钉进了寸长的细钉子,殷红的血液正顺着钢钉滴答到地面上,他的腰间贴着一块一尺来宽的电极,双腿被牢牢捆缚在电椅上,而冯庆芳正站在他对面拉下电闸。

这是马思远第三次醒来了,他痛昏过去了两次,每一次从黑暗中清醒过来都能感受到新的疼痛。

“醒了?”

冯庆芳把电闸拉回到关闭的位置,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冷冷发问。

“再问一次,亚历山大的上级是谁?玛丽亚又在哪里?”

马思远艰难咽下一口血沫,“我不知道。”

“啪”一声,粗糙的马鞭划破空气直直抽打在马思远肩膀上,登时把他的衬衫撕开了一条大口子,白皙的肌肤上瞬间红起一道肿棱,马思远的大腿肌肉猛然绷紧,咬着牙扛下了这一鞭。

冯庆芳见来硬的不行便转换了方式,他拿着一块毛巾蹲到马思远身前,抬手擦去他脸上的血迹,温柔道:“小远,我也不想这样,可索菲亚的东西为什么会在你家?”

陆应适时递过来一纸文件,冯庆芳按住马思远的后脖颈让他贴近那份资料仔细看,“索菲亚”三个钢字被马思远的血迹晕成一团,马思远抬眼看了一眼又很快敛下了睫毛,“我不知道。”

冯庆芳拿着毛巾按在他额角的伤口上,手指使了力气压上去,那毛巾很快就被洇出了红色,冯庆芳笑道:“小远,你是索菲亚。”

马思远不做声,仍然垂眼看着地面,只要他咬死了不松口,冯庆芳就不能从他嘴里撬出一句话。

冯庆芳把索菲亚的资料撕成几片,掐着马思远的下颌狠狠塞到他嘴里去,马思远被纸片呛住,不受控制地张大了嘴,那些混杂着血液的唾液就从他的嘴角流下来,再滑到下巴上,把他的下半张脸都弄得湿淋淋的。

马思远眼睛半睁着,脸颊因为剧痛和缺氧憋出一种不正常的潮红,肩膀处的衣服开了个大口,雪白的肌肤染着血迹从破损的衬衫里显露出来,不得不说,在这狭小昏暗的审讯室里,马思远遍体鳞伤的样子自带一种格格不入的糜丽。

冯庆芳忽然往他脸上甩了一个巴掌,嘴里骂道:“妈的,怪不得王凯瑞对你这样着迷,真是个天生的婊///子。”

马思远被他打得偏过头去,他的身体已经没什么知觉了,体力也在极速下降,能感受到的只有巴掌打在脸上时清脆的一声响。

他迷迷糊糊地想,如果就这样死在冯庆芳手里,父亲会怎样呢?大姐往后在冯家还能过下去吗?王凯瑞……王凯瑞他还会这样忠心于冯庆芳吗?

马思远不知道,关于王凯瑞的一切他总是猜不透,王凯瑞这个人是个罪大恶极的混蛋不假,可他自己却也是个识人不清的蠢货,被这混蛋不知是真情还是假意的那些情情爱爱冲昏了头脑,为他挡了一刀不说,还因为骗他而真心实意地愧疚了许久,他不敢也不能承认,在和王凯瑞相处的那些时日里,有多少是他甘愿沉沦。

空气里忽然吹来一阵风,刑讯室里的电话突兀响起,马思远靠在椅背上迷迷瞪瞪地看着冯庆芳拿起听筒,眼见他脸上的表情变了几变。

和电话那头的交谈声穿过粘稠厚重的血气透进他的耳中:“他走了,你安心养伤,我不动他就是。”

马思远珍贵的神智已经彻底不够用了,他想是谁受伤了呢?是王凯瑞吗?

是了,是自己亲手朝他开的枪,那又是谁走了呢?冯庆芳承诺不动的人是他自己吗?可是他已经在这里了啊!

马思远忽然悲从中来,一股强烈的愤懑充斥在他心头,王凯瑞杀了亚历山大不够,还想要他的命吗?

休想!

一声嘶哑的怒喝传到听筒里,王凯瑞被这仿佛裹挟着刀刀血气的声音震得头脑发昏,他怎么也没想到能在冯庆芳的电话里听到马思远的声音,而马思远穿过电流喊出的名字像一记重锤狠狠击打在王凯瑞的耳膜上,让他连灵魂也跟着一并共振了——马思远凄厉的声音正喊的是他的名字。

王凯瑞一把掀开被子跳了下去,手背上的针头被甩出去带出一道细细的血线,王凯瑞什么都顾不上了,马思远正在冯庆芳手里,且怕是情况不妙。

还没等他走出门口,他就被站在门外的两名士兵拦住了,王凯瑞认得他们,他们曾经一起在大兴安岭寒冷的土地上并肩作战,而现在,他们一边是特////务头子,一边是驻守军///统///局的集团兵。

“让开。”王凯瑞冷冷开口,他并不想多浪费时间,每耽误一分钟,马思远就多一分的危险。

“处长,你不能出去,司令叫你养伤。”站在左边的士兵拿枪拦住了他。

王凯瑞偏头盯着那个士兵,准确叫出了他的名字:“陈星,让我出去,别逼我对你动手。”

名叫陈星的士兵肉眼可见地犹豫了一瞬间,可想起冯庆芳那张阴森的脸,他还是没有后退:“凯瑞,你别这样,我放你走了,司令会杀了我俩。”

王凯瑞把手按上他的长枪,凑近了说:“你再不后退,我也杀了你。”

两把长枪一瞬间抵到王凯瑞的脖子上,陈星的语气也森然起来:“别逼我。”

忽然一只保养得宜的手插/////进了对峙的三人之间,“军爷,劳烦您让让,我来看望王处长。”

王凯瑞闻言抬头望过去,正看见锦翠楼的老板蔡崇义站在对面笑盈盈地看着他们,他没穿平时的长袍马褂,反而披了一件挺括的呢子大衣,倒显得他整个人有几分利落的精神气。

蔡崇义不管他们大兵之间的争斗,径直从两把长枪之间穿过去,他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有饭菜的香气隐隐从里面传出来。

王凯瑞被他推着走进房间里,蔡崇义从口袋里摸出几块银元塞进站岗的两个士兵的口袋里,笑眯眯地说:“二位军爷,我给处长带些吃食,您二位受累了,也去用些热乎饭吧。”

王凯瑞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把房间门关死,又看着他从食盒里端出几叠菜重重放在桌子上,瓷碟磕在桌子上的声音清脆可闻,不用想王凯瑞也知道是给门外看守的二人听的。

“你来干什么?有话快说,别耽误我。”王凯瑞不想多言,马思远痛苦的声音还盘旋在他的脑海里,这让他呼吸的每一秒都带着焦急的痛。

“处长,我来是想求您救救马公子,他被冯司令从马公馆带走了。”

“马公馆?怎么会?司令怎么到他家里去抓他了?”王凯瑞想不通,明明他已经把马思远摘得很干净了,连索菲亚的资料他都没给冯庆芳看过。

“马公子下午离家之后没多久,陆局长就带着人来把马公馆搜了个底朝天,在马公子的房间里搜出了共////产谠人的资料,连管家也被打伤了。

王凯瑞顿时如遭雷击,肺里一口气喘不上来,登时低头吐出一口血,他怎么也没想过到头来是自己害了马思远,他本不想再继续骗他,所以才把索菲亚的资料还给马思远,一来是提醒他自己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二来也是为了保护他。

王凯瑞站起身走了两步,他快被这冲天的愧疚击倒了,可他环绕四周,却又觉得四面皆是牢笼,这世上还有什么比亲手把心爱之人推入虎口更令人心碎的事吗?

蔡崇义见他马上就要崩溃,立刻伸手把他拽回了床上坐下,拍拍他的肩膀道:“处长,现下只有你能救马公子,但要马公子活着出来怕是不可能了。”

王凯瑞一个眼刀横过去,他克制着自己想要掐死这老头的冲动,攥紧了拳头问道:“你说什么?”

“别急,您只需要把马公子带出来,送到锦翠楼去,阿圆会照顾好他。”说着,蔡崇义便从大衣内侧摸出两管针剂,塞到王凯瑞手里。

那针管很凉,透明的药液在玻璃管中反射着细小的光,王凯瑞捏在手里端详了许久,转手小心放到军装内侧的口袋里。

“这是我托人从法租界的医院里买来的麻醉药,两针打进去够马公子睡两天了,您万事小心。”

王凯瑞擦了一下嘴角的血,他的胸口处隐隐作痛,他知道自己这是旧疾复发了,当初在大兴安岭中的枪伤总会在意想不到的时刻折磨他几圈,这些年来他已经足够能忍,可惜没想到肩膀又中了一枪再加之气血攻心,他这幅铁打的身躯也会有承受不住的一天。

蔡崇义在他转身出去的一刻拉了拉他的袖子,王凯瑞上半身套着军装,下半身却还穿着单薄的病号服裤子,蔡崇义轻轻地说:“处长,组织不会忘记您。”

王凯瑞静了一瞬,随即头也不回地开口:“我只是为了小远。”

《索菲亚31》

王凯瑞沉默地站在纱帘前看着被堵在大门口的马思远,看着他缠着警卫兵讲话最后又失魂落魄地离开。

王凯瑞心里难过极了,他太了解他了,所以明白他一定会来找自己,可明知道会这样,王凯瑞还是把索菲亚的档案送到了马思远手上,他不想再骗他了,亚历山大的死已经让他们之间再无半分转圜的余地,既然最后马思远一定会恨上他,那不如不见面。

王凯瑞办公室的门虚掩着,冯庆芳和陆应敲了两下便径直走了进来,冯庆芳坐到王凯瑞对面的沙发里,双臂展开搭在扶手上,朝着王凯瑞道:“你算是立功了,这件事办得很不错。”

王凯瑞心下一痛,垂下眼睛不去看他,从窗户边走过来立到冯庆芳跟前,轻轻说:“义父,事已经完成了,马思远不该死,他救过我。”

冯庆芳抬头和陆应对视了一眼,微微点了个头,陆应明白他的意思,朝他利落地低了一下头随即退了出去。

“小凯,我把你从军营里提溜出来养到这么大,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咱们父子俩应当一条心才是。”冯庆芳拉着王凯瑞的胳膊把他拽到自己身边坐下。

王凯瑞不愿与他并排而坐,微微侧过身去和他拉开一点距离,低着头道:“义父教我读书写字、练枪习武,我与义父一条心。”

冯庆芳感觉到了他此刻情绪的低落,他猜应是与马思远有关,他明白马思远此人至关重要,身上必不止这一个秘密。

“你可还有什么没同义父讲的?”冯庆芳说着顺势往王凯瑞手里塞了一张纸。

王凯瑞展开来一看,原来是一张把他调到第四十九军的调令,只要冯庆芳在上面签字,王凯瑞就能离开军统局到战场上去。

王凯瑞沉默,离开军统局是他一直以来的愿望,他志不在此,留在上海本身也是因为当时的冯庆芳缺一个信得过的情报人员,可现在冯庆芳对他的信任大不如前,继续把他留在身边也是隐患,如今他拿着马思远去换这一纸调令,既榨干了王凯瑞最后的利用价值,又把他调离自己身边,可谓是一石二鸟。

马思远还未平安离去,王凯瑞不愿在此时离开上海,于是向冯庆芳示弱:“我和义父一条心,我知道的就是义父知道的。”

王凯瑞忽然站起身,对冯庆芳微微躬身,“我愿意留在上海侍候义父义母。”

冯庆芳微笑,这个结果在他的意料之中,倘若王凯瑞那么轻易就被说服的话那当初也不会挑中他了。

“你小子,可真是我带出来的。”冯庆芳笑着踢了他一脚,“滚吧,我知道你想去看马思远。”

王凯瑞鞠了一躬,然后转身离去。

外面下起了雨,王凯瑞没有打伞,他一个人慢慢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冯庆芳说错了,他不想去找马思远,他也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他,亚历山大的死不久就会传到马思远耳朵里,到时候他怕是会恨得一枪崩了他。

王凯瑞在心里苦笑,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多愁善感起来,仅仅是这样平静地走在路上,他都能想到马思远,明明是没有未来的两个人,他却还是忍不住幻想他们的将来。

忽然一阵疾风朝着王凯瑞的后脖颈袭来,王凯瑞训练多年反应极快,马上就要出手反击,可对方有备而来又似乎没有伤害他的意思,只是从背后挟着他的咽喉胁迫他转入了一个僻静的小巷里。

王凯瑞的手摸上了腰间的手枪,他被对方按住后脖子抵在墙上,王凯瑞从未经历过这种绑走他却又不伤害他的情况,以往的刺杀都是还未近身就朝他开枪了,不知道为什么,王凯瑞直觉按在自己脖子上的手很熟悉。

“是你告诉冯庆芳的。”马思远凑近王凯瑞的耳朵开口。

马思远一说话王凯瑞就受不了了,他本来打算就这样直接躲着他跟他永不再见的,可没想到马思远自己找上门来了,虽然这姿势不是他预料中的,可再次跟马思远离得如此之近,王凯瑞的心瞬间化成了一滩水。

马思远加大了手劲,他从背后掐住了王凯瑞脆弱的咽喉,食指和拇指发力掐得王凯瑞被迫扬起了头。

“亚历山大死了,是你告诉冯庆芳让他派人跟踪我。”马思远冷冷问出口,他不期冀王凯瑞的回答,因为他直接问的就是肯定句。

王凯瑞想转过头来看他一眼,可马上又被马思远的另一只手按回去,马思远两只手掐着他的脖子,是个恨不得现在就要他的命的姿势。

王凯瑞吸了一口气,艰难开口道:“是我做的,你的上级因我而死,跟你无关。”

马思远冷笑一声,更用力地扼住了他的脖子,在他耳朵边毫无感情地开口:“事到如今你还在装给谁看?你是想让我心里好过一点吗?你算什么?你这个该死的特//务头子也配?”

王凯瑞心中的石头终于放下,马思远真的说出了这句话,一直以来被两个人刻意忽略的身份矛盾就这样一刀被马思远劈个干净,特务头子和共//产谠人怎么能走到一起去呢?他们应该拿枪互相指着对方才是。

王凯瑞苦笑一声,他此刻心里就像让人拿着狼牙棒狠狠滚了一圈,每一处都是鲜血淋漓的孔洞,若是真的能走近了去看,就会发现那些汩汩冒血的伤口里刻的都是马思远的名字。

可他并不后悔,他这一生最纯粹的爱都付诸在马思远身上了,即便以后会拿着枪相见,他也希望自己能死在马思远手里,他不是归顺于共产谠,他从不向赤匪认输,他只是自愿投降于马思远而已。

马思远身无利器,能用的只有自己的身体骨骼,他恨透了王凯瑞这幅故作深情的样子,这种连心都黑了的人能有几分深情?他一口咬上王凯瑞的耳朵,牙齿狠狠切进去,把他的耳朵撕得血肉模糊,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解马思远的心头之恨。

王凯瑞被他咬得浑身颤抖起来,倒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马思远的嘴唇贴在他的耳朵上让他在心碎之中尝出了一点疯狂的甜蜜来,他既着迷于马思远的温软柔顺,又不可遏制地对他给的疼痛和伤害甘之如饴。

“你都说了我是个心比碳还黑的人,那我杀共/////产谠人不是很正常吗?更何况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赤匪……”

马思远掐住他脖子的手猝然用力,“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马思远又低头狠狠咬上他的脖颈,叼着他脖子上的软//肉来回地磨,一副恨不得生啖其肉的架势。

王凯瑞每说一句话马思远就用力一分,他知道再激怒马思远只会让他做出更疯狂的事情来,可他不想停下来,有恨总比忘了他强,他自私地想让马思远永远记住他,这样就算在日后没有他的每一天里,哪怕是只有一秒钟想起他,马思远的心也是被填得满满当当的,即便是用仇恨。

王凯瑞挣扎了一下,又不依不饶地开口:“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会知道你是索菲亚的吗?”

王凯瑞猛然转身,不顾马思远的牙齿还咬在自己脖子上就强硬地一把调换位置将马思远按在墙上,然后一把扯开他的衬衫,在他胸口右侧点了点,“这里,你在这里纹了索菲亚。”

马思远嘴角流着血,脸色苍白地盯着他,眼睛里在冒火,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个索命的厉鬼,王凯瑞耳朵上滴滴答答地往下滴血,脖子上挂着一个印着一圈血的深深牙印,两个人皆是一副凄惨的斗殴模样。

王凯瑞凑过去低头在他嘴唇上轻轻舔了一下,把他唇边的血迹清除,马思远伸手抵住了他的胸口,不让他再挨近自己一毫。

王凯瑞一边把马思远的扣子系好,一边轻轻地说:“你要是不找我睡觉,我还发现不了你的纹在身上的秘密,小远,这都是命。”

——“嘭”地一声,王凯瑞瞬间仰躺在地下,他的肩膀处开了个血洞,子弹从里面穿过去又牢牢钉在地上。

马思远站在对面拿枪指着他,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一双眼睛里恨意滔天,他的喉头又泛上一股子腥甜,马思远强压着想吐出一口血的欲望,他不想在王凯瑞面前露出一丝一毫的怯弱。

王凯瑞挣扎着起身,他想站起来可是又马上跌下去,只能徒劳地坐在地面上仰望马思远,奇怪的是,他身上很痛,可心里却没那么痛了,他巴不得自己就这样死在马思远手里,但他知道马思远手下留情了,这种舍不得让他敏锐地捕捉到手,他想说句“小远,你舍不得”,可他嘴巴里被血糊住了,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当初为你挡一刀就当作是我愚蠢、识人不清的代价,现在我还给你一枪,以后我们……”

马思远顿了一下,他心里痛得没办法再说下去了,他咽下去一口血,又接着开口:“以后我们两不相欠,下次再见到你,我一定亲手杀了你。”

马思远把枪扔到王凯瑞面前:“你的枪,还你。”

王凯瑞就那样直愣愣地看着他,他的耳朵嗡嗡作响,马思远在说什么他听不清了,只能偶尔听见几个字眼,他听见马思远说两不相欠,听见他说是自己识人不清。

王凯瑞不知所措地看着马思远转身离去,然后猛地吐出一大口血,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忽然想到亚历山大被杀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干脆利落的一枪呢?

《索菲亚30》

南京西路上人很多,来来往往的行人像蚂蚁一样移动在巨大的公共电车之间,马思远狂奔着穿梭在人群之中,他出来得太急,甚至连一辆黄包车都没有坐,只拼了命地往军//统局跑去。

他的心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肺部憋得生疼,可他无暇顾及,他满脑子都是王凯瑞和亚历山大先生的事,桃江路离这里太远,况且距离他跟亚历山大先生分别,已经过去了好几个小时,这段时间足以让特///务处的人对亚历山大先生下手好几回了。

马思远觉得自己的腿从来没有跑这么快过,他感觉脚底都在冒火,每拖久一分,亚历山大先生就危险一分。

马思远在军///统局的大门处停下了脚步,门口的警卫兵拦下了他,马思远弯下腰把手撑在膝盖上剧烈喘气,汗水从他的额头落下来砸到地上,他的心此刻像是给人拿在火上烧,马思远强压下心中的焦急,装着和往常一样笑着开口道:“小李,王处长找我有事,我必须得进去,你拦我做什么。”

警卫兵抿了抿嘴,做出一个为难的表情:“马公子,就是王处长刚才打的电话说您要是来了一定不要让您进来,还说……还说您已经被开除了,以后都不必再来了。”

马思远如遭雷击,他怎么也没想到王凯瑞会不见他,他踮起脚朝着正对面的大楼望过去,他知道王凯瑞现在必定在二楼观望着他,他早就料到自己会来找他,所以直接干脆一点见都不要见了,可他为什么还要派人送去索菲亚的资料呢?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不是更好吗?

马思远扒着警卫兵的枪,放软了语气道:“小李,你就放我进去吧,我偷偷溜进去,不碍你的事,我有非常重要的事跟王处长说。”

警卫兵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正拉扯之际忽然向后方立正大喊了一声:“司令好!局长好!”

马思远瞬间歪下身子躲进了旁边的小亭子里,他不能再出现在冯庆芳面前了,别人不知道他的身份,可在冯庆芳面前他已经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共产谠人了。

冯庆芳和陆应肩并肩地走进来,他们可能是刚在一起吃完饭,两个人都没有坐车,也没有穿军服,悠悠闲闲地往大门口走。

马思远蹲着身体,在与他们擦肩而过的几秒钟里听见冯庆芳说:“小凯这回办得不错,那赤匪果然出现了,死得也很干脆,幸亏有你,让别人去做我还是不放心。”

马思远一瞬间动也动不了了,他整个人像被扔进了冰窟里,从里到外都结结实实地冻住了,他反应了许久才明白过来冯庆芳说的是什么意思——亚历山大先生死了,跟王凯瑞有关。

警卫兵看他蹲在那里半天不动有些担忧,他要是一直在这里呆着不走,让王处长看见了定要怪罪于他。

于是他走上前拍拍马思远的肩膀:“马公子,你回去吧,王处长说了不让你进来,您别为难我了。”

马思远懵懵然抬起头,他的眼眶里已经蓄满了泪水,可他自己却没意识到,警卫兵被他这幅失魂落魄的神情吓得愣了愣,嘴唇动了几下才担忧地问道:“马公子,你没事吧?”

马思远如大梦初醒一般回过神来,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朝警卫兵摆摆手道:“我没事,多谢你。”

警卫兵还想说点什么,可看他这幅样子又觉得什么话都不该说,他不知道王处长对他做了什么让他如此难过,最终只能抬手敬个礼。

马思远浑身的力气像被抽干了,他感觉自己的脊梁骨都直不起来了,马思远抬头望了一眼高悬的太阳,他忽然感觉这个世界是那么不真实,明明早上出来的时候还觉得一切都会变好的,为什么仅仅过了不到半天时间,他的希望就全部都崩塌了呢?

马思远忽然又跑起来,他不顾街上的车流,横穿过南京西路跑到另外一条街上去,身后的汽笛声、喇叭声接连刺耳响起,马思远全都顾不上了,他像无头苍蝇一样乱窜在上海滩的大街小巷。

晴朗的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变得灰蒙蒙的,天上又下起了小雨,细密的雨丝缠绵在马思远的发梢和耳后,又轻柔地扑在他的脸上,把上面的泪水也一并隐藏了。

马思远茫然地抬起头,发现自己跑到了一个中学门口,周围穿着蓝上衣黑裙子的女学生们三三两两地走在一起,把双目通红、神情恍惚的他衬成了一个格格不入的孤魂野鬼,他处在其中就好像地狱和人间的分界线,那些花朵一样的女学生干干净净地活在阳光里,而他却背负着同志们比大山还沉重的生命独活在这残酷的世界里。

“允中女子中学……”马思远茫然地念出牌子上的名字,这几个字在他舌尖上转了一个来回,忽然像刀锋一样狠狠劈上他的心,马思远一口气喘不上来,扶着围墙上的栏杆弯腰呕出一大口血来,滚烫的血液喷到地面上和他记忆中某些场景慢慢重叠起来,约翰被枪决那天下的雪仿佛还飘在他身上——他怎么能忘记这里呢?这里是约翰曾经教书的地方啊!

“先生,您没事吧?”一块雪白的手帕递到了马思远面前,他扭过头,正看见一位年轻的女学生担忧看着自己,她脸上的关切是那么真实,她的眼睛是那么纯净。

马思远心中大恸,他看着女学生清澈的双眼忽然深切地明白到这就是约翰拼了命也要守护的人民,这就是共产谠人抵上一切也要守护的人民,这是中国的希望,怎么能叫旁人毁了去!

一种前所未有的怒气和恨意席卷了马思远周身,他抬起袖子擦了擦嘴,转身向南京西路走去。

《索菲亚29》

王凯瑞正坐在办公室的椅子里抽烟,说是抽烟,其实也并不准确,因为他并没有点燃,只是搁在鼻子下面嗅闻,仿佛香烟的味道能使他镇静下来。

他十分钟以前接到了冯庆芳的电话说亚历山大死了,被陆应亲手点射在桃江路后面的小巷里,连尸体都无人去收。

冯庆芳夸他事情办得不错,王凯瑞顿了一下,问马思远知道亚历山大死了么,冯庆芳说不知道,马思远比他先走。王凯瑞沉默了一会儿,冯庆芳明白他什么意思,于是主动开口道:“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事会做到。”

王凯瑞点点头,虽然冯庆芳看不到他的动作,可他实在是无话可说了,亚历山大一死就代表着他跟马思远再无重归于好的可能了,虽然他早就做好了和马思远此生不复相见的准备,可当这一事实真的降临在头上的时候,王凯瑞还是不可避免地伤心了。

房间里光线很足,原来挂在窗子上的厚布窗帘被马思远换成了纱帘,那时候他刚来不久,卯足了劲儿讨好王凯瑞,花大价钱找人做了这种轻薄的纱帘挂在窗子上,说这样能让处长的房间里没有那么黑,王凯瑞现在还记得他拉开窗帘让阳光照射进来的时候脸上那种盈盈的笑容,阳光打在他眼睛上,照得他的睫毛闪闪发亮,红润的嘴唇一勾就让王凯瑞看得怦然心动了。

现在屋子里还是很明亮,可对面的小桌子上却再看不到马思远伏案工作的身影了,他从一个小小的助理变成了大名鼎鼎的地下谠头目索菲亚,这种巨大的转变让王凯瑞既感觉心惊肉跳,又觉得这确实是马思远能干出来的事,他从一开始就不属于他。

王凯瑞打了个电话叫楼下的秘书进来一趟,他从抽屉最里层拿出一个盒子,放到秘书手上,道:“把这个送到马兴文马会长府上,让他们家九少爷马思远亲自来打开。”

秘书揣着盒子快速撤下了,房间里又恢复了一片寂静,只留下王凯瑞一个人对着整面的档案柜发呆。

马思远到家时已经临近中午,他刻意绕了好几条街才回来,农历三月的上海午时气温已经不算低,他折腾这一大圈下来后背已经完全被汗浸湿了。

不知道为什么,和亚历山大先生分别之后,马思远感到一阵特殊的疲惫,心中的大石已经落下,可跟着巨石落下的,还有他被消耗掉的青春朝气,马思远感觉自己一瞬间老了,特赦令一送出,就代表着他在上海的任务结束了,从今往后,和上海有关的一切都不再与他有关,那些一波三折的意乱情迷终于要画上一个句号了。

马思远坐在八宝椅上休息,他这一坐下就有点起不来了,精神高度紧张之后乍然放松,他浑身都软了。

管家强叔进来给他送饭,端着餐盘把饭菜一碟一碟地摆放在八仙桌上,又挨挨地给他倒了杯热茶塞到他手里,马思远一只胳膊撑着扶手把头支在上面闭目休息,另一只手攥着杯热茶捂着,他此刻疲惫极了,分不出精神来吃饭,只能有一搭没一搭地饮茶。

他心里在想事,组织交给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可他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考虑,阿圆怎么办,阿圆是跟着他到嘉兴去还是干脆把她送出国,可阿圆身体那样差,她经得住几天几夜的海上航行吗?再说了,万一阿圆不愿意怎么办?他还从未跟她商量过以后的事,毕竟他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这么快就暴露了。

“少爷,吃点饭吧,吃完了再睡觉。”管家看他受累不由得心疼起来,伸手把茶水从他手里换下,又给他手心里塞上一双筷子。

马思远朝他笑笑,嘴角提上去眼睛却忧伤地耷拉下来,“强叔,替我去锦翠楼送个口信,就说我下周天要跟陈圆小姐吃饭,叫她把自己的东西收拾一下。”

管家连声应下,转身离去之后又不放心地折回来,把一个箱子放到马思远面前,“这是军统的王处长早些差人送来的,说是要您亲自打开。”

马思远听到王凯瑞的名字,心脏瞬间瑟缩了一下,梦里王凯瑞那张残破受伤的脸又出现在他脑海中,他的心又开始狂跳,王凯瑞能送来的又是什么呢?

马思远挥挥手叫老管家下去,他把木箱抱到腿上,咔嗒一声拧开上面的锁扣。

一个档案袋静静躺在里面,袋口贴了封条,白纸上面黑色的钢字直直撞进马思远的眼睛里。

“8号特级要犯,代号索菲亚。”

马思远一瞬间颤抖起来,他哆嗦着撕开封条,手指怎么也用不上力气,锋利的纸张边缘把他的指腹割出一道细细的伤口,殷红的血珠就顺势沾到了里面的文件上。

档案袋里头装着的是军统局用各种方式收集来的“索菲亚”的资料,包括“索菲亚”第一次在华东出现的时间,“五洲运动”时“索菲亚”秘密传给重庆的电报,这些都被特务处的人员截获存放在档案里,毫无疑问,这是特务处的核心资料,除此之外,马思远还惊恐地发现“约翰”被捕也是因为他和档案中的“索菲亚”在同一天前后相差不到一个小时去了同一个教堂,在相同的位置逗留过几分钟。

马思远肝胆欲裂,他双手抱着头不敢再去看档案中的文件,他明白王凯瑞什么都知道了,王凯瑞单独给他送来索菲亚的资料就代表着他知道了,可他为什么会知道呢?他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呢?王凯瑞有没有和别人说起过他就是索菲亚的事?

王凯瑞……王凯瑞他有没有告诉冯庆芳?他今天才和亚历山大先生见过面,万一冯庆芳派人跟踪他怎么办?亚历山大先生现在在哪里?

马思远没法再往下想了,越想下去,他的心就往下沉一分,他必须要见王凯瑞一面。

《索菲亚28》

三月初十,下了一整天小雨的上海迎来了个大晴天,高悬的太阳出奇明亮,好像一时间穿越到了夏天。

马思远半宿未眠,他心里装着事,一方面是与上级亚历山大的见面使他格外紧张,明明不是第一次与组///织里的同/////志们接头了,可这一次他却没来由地感到心慌,好像隐隐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另一方面则是阿圆的去处,他完成任务后就要离开上海了,以前不知道阿圆也在,所以回来得毫无负担。如今知道了阿圆还好好地活在这世上,就万不能丢下她一个人走,马家是回不去了,在阿圆与人私奔的那天父亲就与她断绝了关系,况且阿圆疾病缠身,已经不能再耽搁时间了。

思及此处,马思远亢奋的心又稍稍冷却下来,阿圆是他血脉相连的亲人,这些年吃了很多苦,现在身体状态越来越不好,他不能不为自己姐姐多考虑一些。

马思远闭着眼睛在黑暗中静静地思考,他知道自己以后怕是不会再娶亲了,想到娶亲,王凯瑞的脸又窜进他的脑海,马思远烦躁地翻了个身,想把王凯瑞的影子从自己脑子里驱出去,可越想赶走他,王凯瑞的脸就越清晰地浮现在眼前,他身上的气息、他在自己身上作乱的力道和他军///裤的粗糙感就越深刻地在他记忆里分毫毕现。

马思远叹了一口气,从床上坐起来,外面天还没亮,这正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刻,屋子里温度也不高,他裹紧了被子望着窗外,一切都静悄悄的,只有钟表的声音滴答作响。

明天一早就要和亚历山大见面了,把特赦令交给他再交代完最后的事他就可以准备走了,离开上海,离开军统局,离开马家。

离开,王凯瑞。

路边的玉兰开了,下过一场雨之后好像就真的进入了春天,马思远深吸一口气,在初春的阳光里大步向前走去,只觉得一切终于迎来了欣欣向荣的样子。

陆应藏在桃江路旁边的小楼上观望他,他昨天早上收到冯庆芳的消息便在马家对面的洋房里守了一天一夜,他眼看着半夜时分马思远脚步虚浮一瘸一拐地走进大门就再也没出来。

马兴文这个月一直住在工厂里不回家,跟着他往工厂的仆人们去了大半,留守在家的就只有一个老管家和一些丫鬟,为了这些老弱妇孺们的安全,管家强叔下令封死后门,只留大门供人进出。

马思远隔了一天时间才再度从门口现身,春日的早晨气温并不高,空气里还存着不可忽视的寒意,陆应看见马思远低着头踏出马家大门,只穿了一件咖色的薄西装大步流星地闷头往前走。

陆应从二楼下来,在马思远背后隔着半条街的距离悄悄跟着他。

马思远很是机警,每过一个街口就要到某个小店里呆上一会儿,再趁人不注意悄悄溜出来。

可陆应早对他们这种躲避方式了然于胸,他能坐上军////统局局长的位子,除了和王凯瑞一样的军人出身,更多的是靠这一身过硬的侦//查能力,他干特///务工作十年,死在他暗杀下的地//下谠人不计其数,他靠着这些人命立功升职,也从未奢求过安然到老的结局。

桃江路两旁全是欧式建筑,马思远每进一个店铺,陆应就跟着到对面楼的二楼去守他。

马思远只平面地甩掉了跟踪在他身后的危险,却忽略了在空间上监视着他的更大的危险。

八点五十八分,马思远进了一家俄国人开的咖啡厅。这家咖啡厅店面并不大,门口的墙上贴着电影海报,整体是红棕色的砖砌小洋楼,深绿色的窗户边框嵌着彩色玻璃,门口种着两丛玫瑰,里面插了一块牌子,上面写着花体俄///////文“София”,底下坠了一排英文小字“Sophia’s ”。

马思远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坐下,抬手朝金发碧眼的女侍应生要了杯卡布奇诺,他并未入嘴,只是端起来放在鼻子下面左右移动着闻。

马思远闻完两个来回,便把咖啡杯放回了盘子里假意看着窗外。不一会儿,对面椅子上就坐了个戴帽子的中年男子,马思远把桌子上的咖啡杯推到他面前,“Long time no see, Mr Alexander。”

其实他们从未见过面,马思远知道,对方也心知肚明。

“Long time no see, Sofia。”

马思远这才微笑起来看过去,亚历山大先生的脸庞极瘦,一双眼睛却是锐利至极,鼻梁高挺,乍一看有几分外国人的肖似。

“拿到了吗?”亚历山大开门见山,并不多浪费一句话,他此番前来就是为了取回特赦令,至于索菲亚是谁、长什么样,他一点也不关心。

马思远从西装口袋里摸出一方手帕来轻轻放到亚历山大手上,如果有外人来看,只能看见一个人似乎是弄脏了手,另一个人正在给他擦拭。

亚历山大手一卷,把包着特赦令的手帕攥到手里,然后随意地抱起双臂,顺势把手帕插回到自己的上衣口袋里,朝着对面的索菲亚开口:“组//织要你马上撤离上海,在三月十八之前到嘉兴去。”

马思远眼一眯,三月十八?那就是没多少时日了,他要在这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安排好阿圆,再把自己留在上海的痕迹都消灭掉,至于父亲那边,只能先找个借口瞒过去。

亚历山大端起咖啡杯,也和马思远一样在鼻子下方嗅了几个来回,马思远知道这是该走了,于是站起身来,借着整理西装的间隙开口:“同志,时刻注意安全。”

亚历山大把脸转向窗外,以一种几乎不可闻的声音道:“你到了嘉兴,去桐乡路32号找一个叫陈叔的人,他会接应你。”

“保重,索菲亚。”

马思远轻轻点头,随即转身离开。

出来的时候马思远刻意在门口逗留了一会儿,他抬腕看了一眼手表,九点二十一分。他在里面呆了二十分钟,这已经很危险了,马思远此时才感激起自己马家公子的身份来,一个共产谠人不会在大清早就来咖啡厅闲逛,但是对于一个富家公子来说,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马思远伸手从旁边摘了一朵玫瑰花别到西装上衣口袋里,然后继续往前走去。

陆应在马思远进去的第十八分钟也走进了咖啡厅,在前几个小店里,马思远停留的时间都不超过十分钟,这一回恐怕不是他跟丢了就是马思远进套了。

陆应决定赌一把。

幸好,他那积损的阴德又发挥了一次作用,陆应坐在吧台的拐角处看着马思远和对面的男人喝咖啡,他们看似很亲密,可陆应看得出来,他们两个人实际上都做好了随时离开的准备。

陆应端着一杯伏特加在手里摩挲,对面的女侍应生没想到连中国男人也是一早就喝酒,于是偷偷地端详他。

一个穿咖色西装的俊秀男子离开了,女侍应生余光看见眼前喝酒的男人的手瞬间攥紧了酒杯,她不由得心下一惊。

眼前的男人肩膀绷得紧紧的,那强硬的肌肉几乎要从大衣里鼓出来,女侍应生忽然感觉到了危险,她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几分。

又一个高瘦的男子出去了,他个子很高,眼窝深陷,看上去就像个俄国人,眼前刚刚还在喝酒的男人嗒一声放下了酒杯,起身跟上去。

女侍应生被吓了一跳,伸手去收回酒杯,却惊慌地发现那杯伏特加分毫未动,里面沉甸甸地坠了一枚子弹。

《索菲亚27》

天色微明,王凯瑞一个人穿梭在南京西路东侧的弄堂里,这是个穷人聚集的地方,可却是从军统局到法租界的必经之路。

道路两侧有卖生煎包的小摊在冒着热气,春日的早上依旧寒冷,这些奔波于生计的普通百姓却已经早早地守在寒风中换一口生活的钱。

约翰曾经就住在这个弄堂里,他虽为女子中学的教师,领着并不算微薄的薪水,可偏偏选择住在这样一个破旧的地方,他所租的49号是个四居室,楼下两间由房东夫妇自己住,楼上两间出租,约翰就住在阴面的那一间里。

王凯瑞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走到这里来,他抬头望了一眼二楼的窗户,只见49号的窗子外面遥遥伸出了一支竹竿来,这景象在居民区很常见,通常屋内面积狭小又怕潮湿的人家就会从窗户边搭一根竹竿用来晾晒衣物,可奇怪的是,从49号窗户里伸出来的竹竿上面空无一物,和周围挂满衣服的竹竿形成了鲜明对比。

王凯瑞眉头一皱,多年来的职业习惯让他心里生出一丝怀疑,可约翰已经死了好几个月了,他被抓走那天也并未回过这里,按理说应该有新的住户搬进去才是。

可下一秒他就僵立住了,他在49号的门口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说熟悉也并不准确,因为那是个抱孩子的女人。

天光渐明,纵使王凯瑞一夜未眠,可他还是借着微蓝的天色看清了那女人的脸——那是陈圆,是马思远心心念念的阿圆。

阿圆也看到了他,她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他,脸上顿时有些诧异,但是又很快冷静下来,快速地把怀中幼儿的脸朝着自己的肩膀处按下去,不让王凯瑞看见那幼儿的模样。

王凯瑞无言,他首先想的是这是谁的孩子?马思远和阿圆的吗?可这小孩看起来少说也得有一岁了,马思远才到上海半年多,结识阿圆时间就更短了,这孩子必不可能跟马思远有关。

思及此处,王凯瑞震荡的心稍微平静下来,可他又忍不住替马思远难过起来,马思远为之痴迷的阿圆早已嫁作他人妇,还有了孩子,他知不知道这件事?若是他知道了该有多难过?

王凯瑞一个箭步上前扣住陈圆的胳膊,质问道:“这是你的孩子?”

阿圆挣脱不开,只能单手搂紧了怀中幼儿,尽力向后退与他拉开一点距离,“放开我,别把囡囡吵醒了。”

王凯瑞低头紧盯着她,他并未理会阿圆的怒火,又低声问了一遍:“这是你的孩子吗?”

阿圆仰头望着他,脸上表情很平静,沉默了一会儿才冷冰冰道:“跟处长您有什么关系?”

王凯瑞松开她,抱起两只胳膊,腿也绷得紧紧的,形成了一个戒备的姿势,他克制着自己想一腿踹过去的冲动,问道:“马思远知道吗?”

阿圆冷笑一声,她轻轻掂了掂怀中的幼儿,手在他背上轻拍着,后退一步进到门里,才昂着头对王凯瑞道:“他知道。”

王凯瑞气得发慌,心道这个女人果真是个祸害,马思远到底被喂了什么迷魂汤才这样迷恋她,可他同时又对自己感到深深的无奈,自己在马思远心里就这样一文不值吗?连个给别人生过孩子的妓//女都比不上。

“我明天给你一笔钱,你带上钱离开这里,去哪都行,别再跟着马思远了。”王凯瑞强忍着怒气开口。

阿圆把手扶上门框,回答的语气似有不屑:“你能给我多少钱?跟着马公子后半辈子就不愁了。倒是处长您,做什么要这样纠缠他?”

王凯瑞不料想被说中了心事,昨夜沉在马思远身体里的销魂感还流荡在脑海中,王凯瑞不可避免地想起了自己刻在马思远胸前的名字,他天真固执地要把自己的名字刻在马思远身上,好像这样就能把自己也刻在他心里。

可阿圆的存在却让他遭了当头一棒,同时也彻彻底底地把他的幻想敲得稀碎,他深刻地明白马思远之所以委身于他,完全是为了拿到他的特赦令好救出狱//中那些共///产谠人,他们之间从来都只有交易,没有爱情。

阿圆见他面色憔悴、神情委顿的样子不禁有些好奇,她猜大概是与小远有关,于是故意拿话去套他:“处长,我听说马公子前几日是从冯司令那里被抬出来的?马公子做了什么冯司令要这样对他?”

王凯瑞居高临下地看她一眼,陈圆在他心里已经彻彻底底是个风流爱财的陪酒女形象了,他对于自己输给这种人实在是不甘,明明自己没必要与她计较,可心里憋着的那股子嫉妒却偏偏刺激着他,哪怕明知道自己已经输了,还是忍不住要贬低对手一番。

“你还不知道马思远要走了吧?他说带上你了吗?”王凯瑞冷笑一声,又低头看了一眼她怀中的孩儿,“像你们这种人,如此下////贱,本身就该被抛弃。”

阿圆暗自心惊,她已经几日没有见到小远了,可就算是之前,她也从未听小远提起过要走的事,小远为什么突然要走?难道是她连累了小远?

王凯瑞见她沉默的样子不由得通体畅快,看来马思远的确是没想过要带这个妓///女走,他不是输给了陈圆,他是输给了马思远,他们两个,马思远一个也不要。

“马公子什么时候走?”阿圆急急开口,她还有事情没跟小远交代,小远的安危比她自己更重要。

王凯瑞却没理她,径直转身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他见到了陈圆着急的样子已经满足,也没必要再这种人多浪费一句话,他顿了顿转头朝阿圆残酷地笑:“明天你就再也见不到他了,谁都见不到。”

阿圆被他若有深意的微笑闹得心里发紧,明天就再也见不到了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偏偏是明天?他是不是要对小远下手?

阿圆从门框上摸出一把手枪,端在手里瞄准着王凯瑞的后心,她在纠结要不要直接就在这杀了他,可没见到小远她总是不安,万一杀错人打草惊蛇了怎么办。可小远现在又在哪里呢?往常都是小远来找她,她从来没去主动寻过小远。

王凯瑞在前面踉踉跄跄地走着,他脚步有些虚浮,阿圆抬头看了一眼,前面是法租界的方向,冯庆芳就住在那里,而王凯瑞来是从军统局的方向来的,他要去找冯庆芳做什么?

不行,不能开枪,王凯瑞暂时不能死,她必须要去见小远一面跟他说清楚才行。

王凯瑞并未看见身后陈圆的动作,也不知道刚刚自己差点就要葬身于陈圆的枪口之下,他的脑子已经混沌了,和马思远整夜的纠缠交锋已经让他心力交瘁,彻夜未眠之后又遭遇了陈圆的打击,他此时真切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屋漏偏逢连夜雨。

天上下起了濛濛的细雨,这是开春以来的第一场雨,王凯瑞抬头望了望天空,灰蒙蒙的什么都看不清,只有细密的雨丝打在他的睫毛上,让他的脸上看起来像是滑下了一整片泪水。

王凯瑞沉默地往前走去,他已经知道了明天马思远要和“亚历山大”见面的事,可谁也不知道“索菲亚”就是马思远,只要告诉冯庆芳让他派人暗中跟紧了马思远,一定能抓到亚历山大。

王凯瑞冒着雨走进冯家的大门,警卫对他很熟,只点了个头就让他进去了。

冯庆芳正在花园里晨练,穿了一身长袍在打拳,见他来了,只朝他略点了个头,便继续沉浸在锻炼中。

王凯瑞知道他的习惯,静静立在一边没说话,他不准备把“索菲亚”就是马思远的事告诉他了,“索菲亚”是华东地区地下谠组织的中坚力量没错,可马思远不是,马思远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赤//////匪。

王凯瑞的头发被细雨浇得微湿,雨水从剃得短短的鬓角处流下来,在深绿色的军装外套上洇出了一团深色。

王凯瑞偏头看着自己衣服的上的雨花,难以控制地想起了马思远昨天留在他军装上的液体,也是这样洇/////湿/////了一小块。他又开始思念马思远了,这种思念来得无影无踪却又分外霸道,马思远此刻在干什么呢?他会有一丝一毫的想他吗?

“小凯,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那死去的小儿子 叫什么名字?”

冯庆芳突然开口,王凯瑞的思绪瞬间回笼,他强打起精神来应对冯庆芳的问话,和冯庆芳这个老狐狸打交道就得打起十万分精神来,交谈中看似无意的一句话都可能暗含陷阱。

“司令,您没有和我说过。”

冯庆芳突然笑起来,甩着袖子走到他身边,王凯瑞知趣地递上一块热毛巾,随即恭恭敬敬地立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

“他叫冯峻,虽然长得仪表堂堂,可脑子却是坏的,从小到大给我惹了不少事,用他大哥的话来说就是一件人事也不干。”

冯庆芳拿着热毛巾擦脸,王凯瑞就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旁边沉默,他知道冯庆芳有话没说完,这种时候提起他那早死的儿子,必定是要有话要点他。

“冯峻虽然是个混蛋,可毕竟也是我的儿子,他母亲怀胎十月生下他,再含辛茹苦把养大,总归也是我们冯家的人。”

冯庆芳擦了一把手,把用过的毛巾又丢到王凯瑞手里,面对着他开口:“只要是我们冯家的人,我就一定会保他,但是他得跟我一条心,小凯,你说是不是?”

王凯瑞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稍微弯下腰拂去冯庆芳肩膀上落下的雨水,轻轻说:“义父,明天派人看紧了马家公馆,只要马思远一出门,就跟着他。”

冯庆芳当即露出一个堪称和善的微笑,伸手拍拍王凯瑞的肩膀表扬道:“做得不错,没白疼你。”

王凯瑞心里苦得像吞了一斤黄连,可他却还要作出一副心甘情愿的样子来:“义父,再怎么说马家公子也救过我的命,你教我做人要知恩图报,我不能害了他。”

冯庆芳心情倒是很好,朝王凯瑞摆摆手,道:“都到这时候了还装什么,我知道你对他什么想法,我留他一命给你就是了。倒是你小子,现在翅膀硬了,有事还敢瞒着我。”

王凯瑞心下一惊,他几乎要以为是索菲亚的事情暴露了,可这件事除了他没人知道,冯庆芳在指什么事?

“义父,我不明白,我从未瞒过你。”王凯瑞垂下头,语气带上了几分委屈,他知道在冯府,只要他服软,冯庆芳就会念旧。

果不其然,冯庆芳被他略带伤心的抱怨闹得心焦,他看着王凯瑞那张年轻的脸不可避免地想起了自己的儿子,于是放软了语气道:“我听陆局长说,马思远在锦翠楼有个相好是不是?还很痴迷?连过年都去陪她了?”

王凯瑞顿时松了一口气,他又想起陈圆抱着孩子的景象,可他暂且不能叫陈圆出事,马思远还没走,陈圆死了他必定要伤心。

“确实有一个,可我听说那女人已不在锦翠楼呆了,至于去了哪里,我也不知道。”

冯庆芳有些不满地看了他一眼,“什么叫不知道?你把她给我找来,我要问他马思远的事。”

王凯瑞心知不能再拒绝他,于是只能应下来,他要等马思远平安离开上海以后再解决陈圆的事。

《索菲亚26》

马思远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他在寒风里走了半宿的夜路回家,其实他本可以坐个黄包车回去,但是从军统局的大院里出来他就跟失了魂一样,外面的事物在他眼里一概失去了存在感,有好几次他还差点撞上路灯。

马思远连衣服也没换,推开房门就径直栽倒了床上,老管家跟他说话他也没听到,只顾着抱紧了胳膊发抖。老管家没办法,只能脱掉他的鞋再给他盖好被子。

马思远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他梦见自己一会儿变成了冯庆芳,一会儿又变成了陆应,甚至还变成了阿圆。所有跟他、跟王凯瑞有关人员的脸反反复复地出现在他面前,可就是变不成他自己。

马思远焦躁极了,他挥动着四肢想驱赶这些恼人的梦境,可身体却好像被封印了一样动弹不得,他的眼球埋在薄润的眼皮之下转来转去,睫毛也跟着不住颤抖,他在梦里戴上了冯庆芳的脸,手里正提着一把粗糙的马鞭朝王凯瑞身上甩去,他在心里狂啸着想制止自己,可身体却完全不受控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长鞭在王凯瑞俊美的脸上啪一下抽出一道可怖的血痕。

王凯瑞就直直地跪在那里,他连躲都没有躲,只专注地盯着冯庆芳看,好像要透过他的脸看到他心里去。

冯庆芳粗壮的手臂携着长鞭在王凯瑞身上抽了一道又一道,面料粗糙、做工结实的军装都被抽烂了,王凯瑞脸上已经血肉模糊,身上皮肉也翻飞,明明在梦里失去了五感,可马思远却觉得自己闻到了王凯瑞血的味道。

不知是不是因为身处梦境中,王凯瑞一双眼亮得惊人,他的嘴唇上都是血迹,下巴被抽出了一道豁口,正一滴滴地往下滴着血。

马思远不敢再看了,他拼了命地想闭上眼睛,可最终只能借着冯庆芳的双眼看着王凯瑞的嘴唇微动,他想看清王凯瑞的口型,想知道他说了些什么,却恐怖地发现自己正从腰间掏出一把枪。

马思远发了狂一样在心里咆哮:“不要!别动他!不要!不!”

可冯庆芳的手却不听他的使唤,扳机一扣就是咚的一声响,那是子弹穿透王凯瑞身体的声音。

马思远目眦欲裂,他恨得几乎要从嘴里吐出一口血来,他绝望地看着王凯瑞的身体缓缓倒下,一切都像是被放慢了速度,王凯瑞的脸埋在一片灰尘之中,他终于看清了王凯瑞的口型:“我没错。”

马思远猛然睁开了眼,他的胸口剧烈起伏,心脏砰砰狂跳,太阳穴一阵一阵地抽痛,方才梦中的场景还历历在目,王凯瑞被子弹击中时飞溅出的血液似乎还黏在他脸上,马思远狠狠搓了一把脸——什么都没有,是假的。

他忽然捂着脸哭起来,眼泪从指缝里溢出来,又顺着手腕流到袖子里面去,他忽然觉得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来上海,为什么要自以为是地选择接近王凯瑞,不久以前王凯瑞看他的冰冷眼神还针一样刺在他心上,可梦里王凯瑞临死之前的眼睛却那样明亮,他说他没错,是哪种没错呢?是把特赦令给共产谠人没错还是和自己纠缠不清没错呢?

马思远心乱如麻,虚虚实实真真假假的一切杂糅在他的脑海里,一面是现实中恨透了他的王处长,一面又是梦里因他而死的王凯瑞,马思远忽然绝望地明白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也就是这样了,王凯瑞用爱意杀死他,而他用恨意杀死自己。

外面的夕阳透过窗户洒进来,照得房间里暖洋洋的,他睡了一天一夜,腿间的血液已经干涸在了皮肤上,浑身像被打散了再重新装好一样疼,每一个关节都仿佛不是他自己的,他很久没这么痛过了,可这种痛又使他清醒,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跟王凯瑞从今以后就是大路朝天各走两边,如若再见就是共产谠人和特务头领之间的斗争了。

管家听到他醒了,送来一套干净的衣服放在床头,又进洗澡间里替他放好热水,待浴缸里温度适宜了才叫他去洗澡。

马思远脱了衣服泡进浴缸里,暖洋洋的热水让他周身放松下来,可肌肉的酸痛也随之而来,马思远疲惫至极,他把脸埋进热水里静静沉了一会儿,等到快受不了了才浮上来。

一低头马思远就看见了写在自己胸前的钢笔字,短短几个字被水流没过一场现在已经晕开了,笔画黑糊糊地团在一起,马思远仔细辨认了一会才想起来写的是王凯瑞的名字。

马思远苦笑起来,他的心又开始往外流酸水,王凯瑞在他胸前刻字时脸上那种伤心和气愤的神情仍然牢牢印在他脑海里。

与之一同记起的,还有王凯瑞疯狂撞击他的频率和力度,那是马思远从未经历过的狂风暴雨,他就像一株弯折的玫瑰花,被王凯瑞拔去了所有的刺还要把花瓣都揪下来才算完。

他肩膀上的伤已经长好了,现在留下的只有一个粉色的疤,三菱刀刺进去时那种痛他已经记不清了,他没给王凯瑞留下什么,王凯瑞却给他的身上和心上都留下永远的疤痕了。

马思远在浴缸里泡了很久,王凯瑞在他身体里留下的那些东西已经没了,剩下的只有他自己的血迹。

浴缸里的水慢慢变成了淡粉色,水温也渐渐凉了下去,马思远呼出一口气,抬腿迈出来。

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电报机滴滴的声音在响,马思远快速地给“亚历山大”发完电报确定见面的时间和地点,就抬手关了机器躲进被子里。

天刚擦黑,马思远闭上眼强迫自己不再去想跟王凯瑞有关的一切,明天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去做,他在心里安慰自己,既然已经愧对了一个人,那就争取不要再愧对更多人。

明天会好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索菲亚24》

王凯瑞抽着烟坐在办公桌后面,桌子上开了一盏台灯,房间里只有这一处光源,巨大的档案柜躲藏在墙后面的黑暗里就像一张无情的大嘴,仿佛下一秒就要将王凯瑞一口吞下。

他极少吸烟,连和同事们在应酬的酒局上也是只喝酒不吸烟,尼古丁这种东西总是带给他一种刻意的平静。

香烟这种金贵物在战场上很是紧俏,人受伤了它帮人止痛,大兵把人打死了又得点支烟来抽,要不然就得做整宿的噩梦。

当年他在大兴安岭身中两枪,倒在壕沟里爬不起来,医务兵隔着一个战壕在抢救其他人,只有他一个活着的医务兵了,战场上的死神催命总是来得格外迅速,旁边的小战士平静地往他嘴里塞了一支烟帮他止痛,又一边端着枪看着对面的敌军一边呼喊着他的名字。

王凯瑞感觉不到疼痛,他仰躺着看着战壕割裂出来的三尺灰暗天空,脑子里空空的,别的士兵临死之前都念叨着自己家人或爱人的名字,兴许想着他们的脸死会好过一点,可王凯瑞早就记不起父母的样子了,他离开家的时候还不记事,成长过程中只有无数心比铁还硬的大老粗。

吸进嘴里的烟终于开始有了点存在感,王凯瑞开始呛咳,他不知道堵碍了气管的是烟还是迸出来的血,他忽然觉得自己这一辈子过得真没意思,临死了连个念想的人都没有。

枪声暂歇,小战士蹲下来拍他的脸不让他睡,可王凯瑞觉得太累了,他已经不知多少时日没有合过眼了,小战士抬起他的脖子让他呼吸,他眼看着世界整个倒过来,闯入他视线的最后一幕是奔跑而来的医务兵。

王凯瑞仰头吐出一个烟圈,他使劲揉了揉脸,每一个经历过枪林弹雨的战士总会在不经意间陷入过去的回忆里,战场上那些飞溅的血肉和凄惨的哭喊会深埋在每一个士兵的记忆深处,等到你放松下来了,它就会张牙舞爪地侵入你的脑海,残酷地提醒着你杀过人而你也曾经处在别人的射击范围内的可怖事实。

门响了两声,马思远到了,王凯瑞心里那些阴霾瞬间一扫而空,如果事情顺利的话,他知道这可能是跟马思远最后一次见面了,明知道分别在即,可面对着马思远的时候,王凯瑞还是忍不住高兴,就像明知道雪人最后会化掉,还是会高高兴兴地滚雪球堆它。

马思远推开门进来,王凯瑞就端坐在书桌后面等他,他好像期待已久了,两只手摊开放在座椅扶手上,嘴里叼着一支烟,是个很放松但又攻击性十足的姿态。

“你什么时候也抽烟了?”马思远打开食盒把菜一道道摆在桌上,王凯瑞宽大的实木桌前还另外存放着一个小桌子,专门用来看地图和吃饭。

王凯瑞从书桌后面走过来,他低头瞥了一眼桌上的菜,嘴角不禁提了上去——清蒸黄花鱼、干烧豆腐、酿三丝,还有一道专门为王凯瑞准备的辣子鸡,这正是他们除夕夜那天在锦翠楼吃的菜。

马思远摸出两个小酒盅来摆放好,素白的手指贴在黄酒壶上倒酒,他的眉眼低垂着隐藏在暖黄的灯光里,看上去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

王凯瑞忍不住上手轻轻碰了碰马思远的眉毛,马思远瞬间抬起眼睛,纤长的上睫毛扫过王凯瑞的手指,不轻不重地在王凯瑞的心湖上投下一枚石子。

马思远没有躲开他的手,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马思远心里明白自己这一场算不得以身犯险,他有一百种方式可以骗到王凯瑞的特赦令,但是他偏偏选择拿自己来换,这不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而是他心甘情愿地犯蠢。

喜欢一个人是会默默地守护还是会犯蠢地吸引?

马思远以前坚定地认为自己必然是选择默默守护,他可拉不下脸做那种没面子的事,但是他最后栽在了王凯瑞身上,这个人不能用一般的行为标准去衡量他,说他坏说他没底线,这都是真的,他抓了那么多同志进监狱,破坏了组织多少次行动,是当之无愧的黑心特务第一人。

可他偏偏又是个傻子,傻到对自己的感情毫不掩饰,就那样明晃晃地摔在马思远面前,他一次又一次的纠缠和占有早就在每一个暗中保护的瞬间把自己刻在了马思远心上。

马思远叹了一口气,面对着王凯瑞坐下,抬手在他面前放了一个酒杯。王凯瑞的眼睛就直直地盯着他的脸,他能感觉到今天的马思远不同寻常,不只是因为他共////产谠人的身份,更多的是他周身有一种沉甸甸的哀伤包围着他,让所有靠近他的人都忍不住心里发酸。

“怎么想起来找我喝酒了?还特意写封信来?”王凯瑞压下心中的难过,像往常一样开口。

马思远朝他笑笑,双手端起酒杯道:“处长,我敬你一杯,敬你这些日子以来对我的照顾。”

王凯瑞并不受他这一敬,抬手把他的酒杯垫高压在自己的杯子下面,“不必敬我,是我该感谢你替我挡了一刀。”

马思远仰头一口喝干酒液,又拿起酒壶续上,端起第二杯酒轻轻开口:“你应该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我是共//产谠人,我来你这里,不是为了向你学习,而是为了将来有一天能置你于死地。”

王凯瑞没想到他突然就把话说得这么直白,但又有点情理之中的释然感,他也一口饮尽杯中酒,又伸手把马思远杯子里的酒倒在了自己杯里:“你少喝点,肩膀上的伤刚好。”

马思远苦笑一声,他的一切防备在王凯瑞这里都是无济于事,他又倒下第三杯酒,“其实那天晚上在房间里穿旗袍的是我,不是阿圆。”

王凯瑞挑挑眉,又继续把他杯子里的酒倒进了自己的杯子,一口喝下去才慢悠悠地说:“我知道是你。”

“我不光亲了你,我还打了你,掐着你的脖子差点把你掐死是不是?”王凯瑞给马思远夹了一筷子鱼肉放到他碗里,又给自己倒下第四杯酒。

马思远不说话,他看着碗里没有刺的鱼肉只觉得心痛难忍,他第一次幻想到王凯瑞要是个普通人就好了,无论他多不好、多低微,马思远也会坚定不移地和他在一起。

可他偏偏不是,他不仅不是个普通人,还是个罪大恶极的军//统//特///////务头子,跟马思远之间隔着共//产谠同志们用鲜血堆砌的深仇大恨,这种残酷的现实让马思远感到深深的无力,为什么偏偏就是他呢?为什么偏偏就非得是王凯瑞呢?

“你为我挡刀,我还不顾你的病体在医院里也要侵犯你,除夕夜那天我还趁你神智不清强占了你,初一早上你在我怀里醒过来,红着眼圈朝水晶灯开的那一枪要是打在我身上就好了。”

王凯瑞仰头喝下一杯酒,把酒杯递到马思远面前,“再给我倒一杯。”

马思远沉默,他知道王凯瑞所言句句属实,可这其中也不完全是王凯瑞一人意乱情迷,他给王凯瑞的杯子蓄满酒,静静等着他把话说完。

“从始至终都是我对你图谋不轨,是你先接近我不假,可却是我先对你动了歪心思。”

王凯瑞抬头朝马思远举杯:“这一杯我敬你,就当我向你赔礼道歉,小远,你还想听什么?”

马思远忽然前倾,低头就着王凯瑞的杯子嘬光了里面的酒,他嘴唇上沾了一层亮晶晶的水光,落在王凯瑞眼里亮得吓人。

紧接着马思远的嘴唇就贴了过来,他的手抓着王凯瑞的领带把他牢牢揪在胸前,马思远的动作很青涩,只会用自己的两片嘴唇反复吸吮王凯瑞的下唇。

王凯瑞惊呆了,他以为马思远喝醉了,可他却只饮了一杯黄酒,恍惚中他觉得是自己醉了,王凯瑞愣了一秒,随即一把扣过马思远的后脑深深吻下去。

桌子上的菜噼里啪啦地扫了一地,他们隔着中间的小方桌在上方紧密纠缠,王凯瑞的舌////头仓皇地钻进马思远的口腔里,马思远亦热烈回应着他,或许是因为不再拘束了自己的情欲,马思远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如何用舌////头勾引王凯瑞的舌/////头。

地上都是陶瓷碎片,王凯瑞怕马思远再一次伤到脚,于是一把抱起马思远走向后面宽大的实木书桌。

马思远的胳膊牢牢圈缚住王凯瑞的脖子,两只手在他肩膀上轻轻地挠。

王凯瑞只觉得自己抱着的不是他所熟知的小远,而是某个狐狸精批了小远的皮来吸他的////精/////气了。

王凯瑞把马思远平放到桌面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你是马思远吗?”

马思远仿佛是真的喝醉了,他朝王凯瑞轻轻一笑,一排珍珠一样的牙齿就在昏暗之中闪着细小的光,他抬手解开两颗自己的衬衫扣子,又支起身趴在王凯瑞胸前咬上他的纽扣,带着气声轻笑:“我是你的小远。”

《索菲亚25》

王凯瑞的脑子轰一下就炸开了,这样的马思远他做梦都未曾梦见过,他抬手揪住马思远的后脖领子,像提溜一只小猫那样把他揪起来,盯着他的眼睛问:“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马思远挣扎了一下,他仿佛是根本没听到王凯瑞的问题,偏过头在王凯瑞的胳膊上亲了一下,又转过头自下而上地望着王凯瑞,他眼睛里亮晶晶的,嘴////唇被亲得发红///肿//起,明明只是亲了几下,整个人却显示出一派被人欺凌了的模样来。

王凯瑞再也忍不住,他一把把马思远推倒在桌面上,撕开他的衬衫领子就咬了上去,马思远被他的利齿咬得嘤//咛出声,两只胳膊紧紧抱住王凯瑞坚硬粗糙的军装外套,他并不想一味被动,于是偏过头在王凯瑞的耳朵上轻轻///舔///了一下。

王凯瑞的肩膀瞬间颤抖起来,他掐住马思远的咽喉,低头在他嘴唇边连连亲吻,“马思远,我喝醉了,你来招我,我难受。”

马思远轻笑一声,他又舔了一把王凯瑞掐着自己脖子的手,他现在就像一个吃人的妖精一样,抛却了那些规规矩矩的人皮面具,立刻显示出里头勾人心魄的本性来。

他的手轻车熟路地摸上王凯瑞的腰间,手指头翻动几下灵活地解开了王凯瑞的皮带,顺势在他滚烫的骇人性////器上轻轻敲了两下。

这是一场盛大甜蜜的邀约,王凯瑞狰狞的yin茎像一把烧红的铁剑一样狠狠刺进了马思远温///热///甜///软//的口//腔,他从未奢想过有朝一日能得到马思远这样温顺的服务,王凯瑞忍不住扣紧了马思远的后脑奋力///抽////cha起来。

马思远被chā得嘴巴合不上,两片柔软的嘴////唇亲在王凯瑞滚烫跳动的yin茎血管上,他几乎能通过嘴///唇上敏感的神经感受到王凯瑞此时剧烈的心跳,他的心也跟着狂跳,他从未做过这样羞耻的事,可嘴里含着王凯瑞的东西却又叫他心甘情愿。

马思远的手从后面环住王凯瑞的腰,他的鼻梁快被王凯瑞激烈的耸动撞碎了,口水从他嘴边一滴滴落下来,滴到王凯瑞的军裤上就像在上面开了一朵朵小花。

王凯瑞的手突然揪住了马思远的耳朵,马思远的耳朵长得很漂亮,肉///圆///白//皙,捏在手里就像把玩着另一个性////器///官。

他狠狠向前挺了一下腰,粗////长的yin茎直直撞进马思远的喉咙里,马思远受不住,眼泪从他的睫毛蹭到王凯瑞的衬衫下摆上,王凯瑞按住他的头不允许他移动半分,在漫长的禁锢之后终于she在了他嘴里。

王凯瑞拍拍他的脸叫他张嘴,马思远被撞得神智不清,一些没来得及吐出的液体就一股脑被他咽了下去,王凯瑞微微眯起眼,眉头皱出一个小山,胳膊一动就将马思远翻了个身让他趴在桌面上。

王凯瑞的手从马思远嘴唇里狠狠抠过去,马思远的上颚被磨破了,一些带着红丝的白浊液体就这样流到了王凯瑞手上。

王凯瑞扒下马思远的裤子从他后///穴里伸进去,那些从王凯瑞身体里she出来的液体就这样尽数被送进了马思远的身体里。

马思远痛叫出声,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向前爬去,王凯瑞却不管他的挣扎,粗粝的手指在里面翻转了几回之后就提枪狠狠cha进去。

王凯瑞仰头呼出一口气,这感觉实在是太舒爽了,他舒服得每个毛孔都张开了,马思远白嫩的大腿被他用力掰开,趴在宽大的实木桌上就像一张精心绘制的美人图。

马思远的头痛苦地向后仰起,他的理智很清醒,可王凯瑞的攻击实在是太过迅猛,他就像一片在暴风雨之中被大风吹得来回转的树叶,风往哪里走,他就得跟着往哪里走。

马思远忍着被撞碎的疼痛向后伸出手,他的面前只有高大的档案柜,那些柜子里存放的都是组织里同志们曾经的生平资料,他不敢抬头看,那些一个个方格就像一面面牌位一样矗立在他面前,这让马思远心中大恸。

“不!不要!”马思远嚎啕出声,嗓子里像被尖刀劈过一样带着破碎的血气。

王凯瑞被他叫得又涨/////大了几分,可尚存的理智让他暂且放缓了动作低下////身贴近马思远的耳朵问道:“怎么了?什么不要?”

马思远的眼泪像小溪一样从脸上蜿蜒而下,他从背后紧紧抓住王凯瑞的手,似乎是在忍受某种巨大的痛苦一样求饶:“我要看着你的脸……”

王凯瑞心软下来,他抱起马思远把他转了个身,粗/////////大的性///////////器也跟着在马思远的身体里搅动着翻转,马思远被这强烈的刺激磨得浑身发软,他不管不顾地抱住王凯瑞的肩膀,在他耳边断断续续地念叨:“救救我……救救我,对不起、对不起啊!”

王凯瑞被他凄惨的哭喊闹得心口生疼,马思远要离开他了,这个问题不光他知道,连马思远心里也十分清楚,他们都明白自己和对方永不可解的纠缠,可谁都不敢先说一句我爱你。

王凯瑞放慢了动作在他身体里慢慢地磨,他紧紧搂着马思远的后背,一下一下地拍着,马思远疼,他的心更疼。

马思远忽然偏头亲上了王凯瑞的嘴,他脸上的湿意传到王凯瑞的嘴里咸咸涩涩的,可王凯瑞还是在这眼泪的滋味中品出了一点甜蜜来,他跟着低头舔/////吻////干净马思远脸上的泪水,紧接着听到马思远气若游丝的声音:“给我签一张特赦令吧。”

王凯瑞猝然停下了动作,他难以置信地望着马思远紧闭的双眼。

马思远不敢睁眼,他不敢看王凯瑞的眼睛,他怕在里面看见一种名为心碎的东西。

王凯瑞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他的家伙还深深埋在马思远的身体里,明明是世界上最近最亲密的距离,可他们两个人的心却比天涯海角还要远。

“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个吗?”王凯瑞明知道答案,却还是忍不住问出口,他是个坦荡的人,哪怕心碎,也得心碎得明明白白。

马思远不说话,慢慢睁开了眼,他一睁眼就看到王凯瑞像看一个陌生人那样看他,方才那些柔软的甜蜜爱意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受不了这样的眼神,他的下半身痛得失去了知觉,可上半身看着王凯瑞的眼睛却是更加抽筋剥皮的煎熬。

马思远不想再看到王凯瑞这样的眼神了,他拉着王凯瑞的领子贴上去轻轻吻住他的睫毛,他知道自己不该这样做,可他的心在流血,王凯瑞不能再往上面cha刀了。

王凯瑞没有拒绝他的亲吻,他就着这个相连的姿势把马思远抱到档案柜前面狠狠地顶,柜子上面的纸张像雪花一样散落下来,马思远的头一下下磕在柜边上,他快被撞晕了,眼睛半睁半闭之间看见王凯瑞从高处的匣子里抽出了一张纸。

马思远微笑起来,他哭也哭不出来了,于是只剩下笑。他知道那张纸是什么,那不光是一张特赦令,更代表着狱中同志们珍贵的生命。

王凯瑞把那张纸贴到马思远面前,揪着他的头发逼他看清上面“特赦”两个大字,马思远一眼也不看他,只迷迷愣愣地望着上面的档案柜微笑。

王凯瑞心里痛极了,他恨不得给马思远手里塞把枪让他一枪把自己崩了,也比现在这样互相折磨来得痛快。

可王凯瑞没有停住//下///身的动作,他接着对马思远身上最隐秘柔软的地方发起了最后也是最激烈的猛攻,马思远的身体彻底失去了控制能力,止不住地一阵阵往下滑,他每往下落一点,王凯瑞就按着他的屁//股把他再凿上来。

一股温热的血液顺着马思远的大///腿滑落了下来,王凯瑞的裤子穿得整整齐齐的,只拉开了裤链来攻击他。马思远费力地伸手蹭去沾到王凯瑞裤子上的血迹,他天真地想到只要不在王凯瑞身边留下自己的印记,王凯瑞就会很快忘了他。

王凯瑞突然转身把马思远压到桌子上,伸手扒光了马思远身上已经摇摇欲坠的衬衣,然后从旁边捡起一支钢笔,在马思远光裸的胸口上用力写下“王凯瑞”三个钢字,又拿过那张纸塞到马思远手里,按住他的手让他自己把“王凯瑞”三个字印到特赦令上面去。

马思远笑得眼泪又开始往下流,他知道这下自己与王凯瑞从今以后怕是再也不能相见了。

王凯瑞第一次没有为他擦去眼泪,他只是冷眼看着静静流泪的马思远,拔出yin茎的时候他感觉上面有些许的湿意,可他并没有去细想那是什么。

躺在桌面上的马思远就像一个破败的布娃娃,王凯瑞曾无数次感受过他的柔软与温暖,可最后他却刻骨铭心地明白,马思远的心里从未有过对他一丝一毫的爱意,他藏在温柔外表下的冷酷无情往他的心上cha了一刀又一刀。

“你什么时候走?”王凯瑞把马思远的衣服穿上,在他身体上方一个伸手的距离轻轻开口。

面积不大的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的呼吸声,马思远躺在桌面上任由王凯瑞给自己把衣服穿好,他不知道这种时候该说些什么,他也没力气再去想那些带着算计的话了。

“后天,后天我要去见一个朋友,见完他……”马思远有点说不下去了,他停顿了一下,又哽咽着开口:“如果以后还能见面,希望你活着。”

王凯瑞转过身去不看他,脸上静静流下一串眼泪,他知道马思远的秘密了,他在往马思远身上刻字的时候看见了他的纹身,那个小小的花体英文“Sofia”就纹在他身体右侧靠近腋窝下方一点的位置。

“索菲亚”一直都在他身边。

马思远穿好了衣服站起来一瘸一拐地往外走,王凯瑞拒绝的身影就隐藏在后面档案柜的阴影里,他静静地站在那里,好像他本来就是生于黑暗。

马思远心神俱震,他见过王凯瑞带着笑意和爱意的眼睛,可他不敢也不能回应,他只能不回头地往前走。

王凯瑞听着他的脚步声慢慢转过身,他目送着马思远踉踉跄跄地走出门,眼泪就顺着下巴一滴滴落到军装的纽扣上,他从未流过这样多的泪水,或者说他从未这样伤心地哭过,部///队里的男人们教他男儿有泪不轻弹,可从未有人告诉他到了伤心处原来是这般生不如死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