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流花】金色西西里 15

经过那次坦白之后,大概是多少也有过肌肤之亲的缘故,他们的关系似乎比之前要轻松一些。拉近的距离让他们用不着再互相隐瞒或遮掩,但却是包含在一股甩不脱的干涩之中,好像在依然紧张的时刻,刻意想要放松下来的身体,哪里都透露着不自然的棱角。 连新出现在他们之间的那种“轻松”,也像是刻意装出来,似乎只是为了给别人看的,观赏性大过实用性。 樱木不知道这算不算是进步的进程中必然要经过的一环,承受那种气氛好像比以前的相处更加吃力。 他有时会陷入这种迷茫之中,但他连那种雾气般缭绕着的,不沉重却无法摆脱的气氛都无法抓住,他自己也说不清那其中的本质是什么,更别提要看清自己的内心。 流川就当那件事没发生过一样。不过如果他在樱木告诉他之前,就知道是樱木,那么既然在樱木坦白之前,他的态度都依旧没有什么变化,现在自然也不会有多大改变。对于他来说,依然是同样的生存土壤,影响到心态的只有樱木。 樱木时常陷入进退两难的地步,或者说是处在一个有许多条岔路的路口,不仅仅只是“两”难。他要怎么面对流川?他们还是朋友吗?如果是朋友的话,只是普通朋友吗?可是普通朋友会接吻吗?流川没有抗拒他,那是不是证明,这在他们之间是被容许的?他以后还可以这么做吗?那如果他们可以这么做,他们到底可以做到哪一步?流川为什么接受他的吻?流川不缺女人,没有道理要依靠男人发泄欲望,他对自己……有感情吗? 每一个问题都引向一条完全不同的路,只是丝毫偏差,他所能做的就可能处在完全不一样的领域。他面对每一个问题,都觉得似是而非。 他觉得自己好像被谁强迫拖入了巨大的漩涡之中,但他本以为导致那些问题产生的中心,为那些问题提供养分的根源——流川,却在离他很远,连水滴都溅不到丝毫的安全地段。原来让他困惑不已的不是流川,而是他自己。 一丁点差距带来的都是相差甚远的道路,怎么能不让他举步维艰。无论做出什么决定,都怀抱着对失误的强烈的恐惧。因为他不是在事态明晰的情况下做出决定的,而是依靠他对现状完全主观的猜测,来决定他下一步的行动。一旦发生错误,就像连自己的死因都不知道一样冤枉。他也更怕在死之前才恍然大悟死因是什么,有时候后悔比困惑更难以接受。 他有时候觉得面对流川很轻松,经历了亲密的行为之后,在他们彼此之间,就像是产生了旁人无法拥有的新的联系一样,别人再艳羡、觊觎,却丝毫不用担心被抢走。 但有时,他又觉得和流川相处仿佛无法呼吸。他处在一种战战兢兢的状态,不知道流川在想什么,不知道流川会用什么目光、什么态度去看待他。 他以前也不是完全了解流川,或者说了解的根本不够多。但现在他的注意力过分集中于那些他仅靠臆想无法获得的事情上,不仅不会得出具有说服力的推论,还让他处于一种被白白浪费精力、高度消耗体力的恍惚之中,容易因为异常细小的事情受到惊吓。 他该知道流川是个寡言少语的人,那是他的性格,不是他的态度。但在樱木现在看来,却难以避免地认为那是他沉得住气的标志。 樱木明白,他一定要做出一些改变,才能引发流川的行动。才能从他的回应之中,仅仅只是验证自己众多猜想中的一个。

他试探着第二次吻了流川。 那实在不是个好时机,但他没有心情去考虑什么时候的气氛合不合时宜。气氛不好倒也刚好,那就没有意乱情迷的因素掺杂在其中,如果流川接受,那就说明那就是他真实的态度。 他没有能够等到和流川多作唇舌缠绵,只是浅浅地吻了流川一下就被推开。如果不是他一开始因为有些恍惚,而心急地探入舌头,那他都根本没有机会尝到流川嘴里的味道。 流川的脸上沁出一层薄汗紧贴在皮肤上,使他的皮肤被蒸腾得似乎变得透明了一些,看起来仿佛即将要消失一般。樱木吻流川的嘴唇时,也连带着舔到嘴角,汗水淡淡的咸味盖住了唾液的味道。 流川轻轻地推开了他,并且动作不快,就像是早就知道他会这么做,打定主意要拒绝他。因为熟悉对方的动作,所以才能将拒绝做得如此缓慢。在推开的过程中,依然维持着与樱木接吻的状态,也是因为仿佛早已预测并且决定下来,尽管推拒的动作缓慢,却又十分坚定,一分分、一步步拉开他们的距离。 他捂着嘴,露出一双看不出情绪的眼睛瞄着樱木。他很快又放下了捂住嘴的手。这让樱木的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怒火,并且以生猛的事态极速攀升。 他这时候有什么好介意的?捂着嘴?他以为他是什么?他就是什么好东西吗?难道第一次接吻的时候,他不是也接受了吗?好像自己是在迫害他一样。 而流川后来放下手的动作也同样让樱木生气。如果装模作样的话,倒也给了理由让自己厌恶他,但他却很快放下,修正了那种装腔作势的行为,让自己连唾弃他的理由都无法充分。 流川看他的眼神很奇怪,好像是没什么情绪,但看上去却又觉得他是在打量樱木,似乎对樱木的行为感到很疑惑。 他装什么?如果要装纯情的话,如果想要撇清自己的一切责任的话,为什么不在第一次的时候就做出来? 樱木突然很想捧住流川的脸,狠狠吻他的嘴,想咬住他,把他的身体撕裂。樱木感到一股原始的冲动在身体里沸腾,像是捕食者面对血腥的追逐和饥饿的空前壮大的需求。那种强烈的叫嚣不属于人类,他觉得或许自己实际上属于某种野生的肉食动物,就算藏在人类中生活,从远古时代传递下来的刻在基因中的本能,瞬间叫回了他的本性。 那确实是不同于情欲的感觉,尽管他的阴茎也已经硬了起来,但是此刻,在他想要做的事中,做爱并不排第一位。他觉得自己的嘴非常大,张开嘴时,牙齿会不受脸部皮肤的禁锢向外张开,不用担心猎物过大无法消化的问题,他的嘴可以一口将猎物的头咬断。 如果说什么欲望都可以退一步,借性欲作为适当的发泄,那他此刻的性欲,或许也只是无法承受空前壮大的食欲,而溢出的一小部分。尽管从身体中也传来性欲被抚慰的快感,但想要吃下的欲望,却切切实实排在第一位。 他记得以前在流川身上闻到过劣质的金属的气味,那是铁的味道,尖锐、深刻,如果再浓烈一点就会熏到眼睛,让皮肤表层引起战栗。现在他想起来,那就像是血的气味,可能那确实是,从流川的皮肤表层之下,传递出来的血的气味。 铁的气味,流川的气味,隔着皮肤散发出的流川的血的气味,彼此融合,似乎让本来刺激的食物变得容易被进食,却也保存了那像刀片一样的特质。 流川看樱木的眼神,让樱木感到自己坠入了一种从未经历过的孤独处境,他好像变成了一个异类。但他流川不是和他一起做那种事的吗?他现在想要撇清自己的责任? 眼见流川即将事不关己地离开,樱木拦住了他的去向。 他没有看着流川,凭借本身就高一些的身高向侧方的远处望去,脸上浮现出一种极力克制而呵出的冷笑,“你不是说这样无所谓吗?” “接吻”似乎变成了他们之间的一种特殊暗号,总是“这样”、“那样”地形容,也不局限于特定场合,但是彼此却都能立即理解。 但是流川说出的话却完全出乎樱木的意料。 “怎么可能无所谓?你和我是什么关系,可以随便接吻吗?” 流川说话的姿态依旧如他平常一般轻飘飘,但就是他这样轻松的姿态,才能够如此轻易地激起对方的怒火,用自己被悠然装饰起来的讥讽,去有意识地袭击对方的自尊心。每当这时,樱木就越发肯定,流川知道如何激怒别人。就算作为旁观者时能够看出他的意图,却也不得不承认,面对他的挑衅,实在难以泰然处之。 他感觉自己的脸上像是被尖利地抓了一道口子,麻木和火烧般的疼各占半边。 流川一直注视着他,这让他更加肯定流川是有意在玩弄自己。 樱木突然从下面快速伸出一只手掐住了流川的脖子,将他向上拎起顶在墙上。虽然没能使他双脚离地,但是遏制住了他正常的呼吸,并且使他的脸被迫抬起。在樱木的手下被挤压住的动脉,似乎感受到了这股危险,更加卖力地鼓动着。 “你是要把你说过的话、你做过的事,都当作没发生过吗?”樱木单手勒着流川的脖子,间或威胁地晃动着,让流川的后脑勺敲打在墙上,用轻微的疼痛提醒着他的处境,“你想把自己的责任都摘干净?可能吗?” 流川一时失去先机,被克制住了呼吸,全身使不上力,便没能挣开樱木。但尽管如此,他在因为晃动和敲打,本能地闭起眼睛消化袭来的晕眩后,依然平静地直视着樱木。倒不如说,他的眼神过于平静,简直是在用自己处于看似弱势的处境下,却依旧镇定的状态,去嘲笑樱木的力量。他们的对抗从来不单单局限于语言。 流川呼哧呼哧地喘着气,间断的气息艰难地从他的嘴里,用近似咳的方式,不体面地呼出来,喷在樱木的脸上,和樱木因为紧勒住他的脖子,而青筋暴突如同被树根盘绕的石头一般的手背上。喘息由远及近,先是带来一阵燥人的热气,待在表面留下一层粘腻的水汽之后,稍显清凉,但还没有等到冷静下来,下一阵不客气的热气又覆盖上来。反复多次之后,那像是一次次重新烫伤的疤。 此时樱木为了要威慑对方,整个身体都逼近他。而要维持气势的平稳不灭,细致到连眨一下眼睛,都可能是败下阵来的暗示。所以,尽管他上下打量着流川从额头到前胸的浮动,也丝毫不让上下眼睑互相触碰。这就让他的脸上不仅被流川呼出的热气染上一层温度,眼睛仿佛也在呼吸着流川呼出的气体一样。 流川没有说话,死死盯着樱木。当他的视线聚焦起来,不再只是懒散,便会锐利得让人极度厌恶。为此他刚来时,从别人那里挨了不少打,虽然他也没少把挨的打还给别人。 樱木知道流川此时没办法再说出什么,他没有资格,没有立场。事情就是自己说的那样,流川不可能当他说过的、做过的那些事情全都没有发生过。他有他的那一份责任,要算起来的话,他必须承担。 但是为什么他又能摆出一副必胜无疑的表情?他没有无赖的资质,没办法将黑白颠倒,事实摆在眼前,他还能不相信? 樱木猜不透流川,懊恼使他心烦意乱,疑惑和猜忌的疲惫,使他本能地想要远离流川这个使他耗费精力的根源。 但他又不能放手,一无所获的失落鞭打着他。就算是趁乱,他也要从流川那令他找不到方向的堡垒中榨出些什么。 樱木好像头痛欲裂,呼吸逐渐粗重起来,似乎比被勒住脖子的流川还要难受。 他艰难地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你别想再控制我。” 他的手腕依旧用力,但不知是被转移了注意力无意为之,还是有意对流川手下留情,力量作用的对象,只是对着流川破损到即将报废的衣服。领子纠结起来勒住了流川的脖子,但比起刚才樱木坚固的手掌,已经可以自如呼吸。 流川此时已经能够轻松地将樱木的双手挣脱,他抛弃似的丢开了樱木的手,眼神从攻击的敌视,又恢复到了不屑一顾的冷淡。 “你高估我了。” 不知道是真实的饥饿,还是疑问没有被满足而引起的空虚,樱木再次感到胃里因为空洞而疼痛起来。但那种疼痛没有令他虚弱,却更加激起他堆积起来无处施展的暴力。 劳力工作消耗了他们的许多体力,残存的力量借着欲望的通道一齐发泄。但就是这样,这里的斗殴事件却屡禁不止。这里不是监狱,却比监狱更加肆意地挥霍着暴力、性欲、集中性的体力。 但是如果此时他扑上去狠咬流川一口,仿佛就中了流川的计谋,就正好如他所意。他不会再受流川的控制。 他闭上眼睛,紧咬的齿列互相摩擦着模拟啃咬的触感。像是安抚发怒的狮子一样,感受着它随着急促的呼吸而鼓动的脉搏,引导着它缓慢地恢复平稳的呼吸,自己和它两道不同步的呼吸,互相交错着逐渐回到起始点。 流川的脚步响了起来。樱木想起流川说过他认得自己的脚步,有力但不沉重。那流川的脚步声呢?他本以为男人的脚步声都是差不多的,哪有流川所说的什么区别。顶多拖沓和连续的区别,体重也确实会带来变化,但流川和他身形相似,理应不会有什么差别。 但他将流川对他所做的形容,也代入流川的脚步声中时,却发现不仅无法使流川对自己的印象和流川真实的脚步声契合,而且流川的脚步有着另一种截然不同的风格。 他的脚步轻盈,甚至称得上是轻快,像是慢速的弹跳,但也丝毫不像是女人的脚步声那样轻慢、小心。他的脚步仿佛带着某种惬意,某种灵活的快意。声音逐渐变小,但节奏却依旧没有变得杂乱,那象征着离自己越来越远,搭配着他的脚步声中那种高人一等的快意,似乎为着能够离开自己而窃喜不已。 樱木不知道为什么,每次他想要知道的事却都得不到答案。不是回答的内容无法使他满意,而是无论该填上什么内容,该填上东西的位置却始终是空白。流川一次又一次,用他那高超的转移注意力的技巧,使自己屡次无功而返。 他说他不会再被控制了! “你还没有回答我!” 流川已经走到了门口,他向樱木张开丝毫没有僵硬的线条的双臂,轻松地说出:“你和我之间有关系吗?我要向你解释什么?” 樱木大可以干脆地追上前去,再次紧紧抓住流川洗到只是挂在脖子上的衣领,逼迫着他回答自己。但是他却不知道,当他那么鲁莽地献出代价时,当他承担露出弱点的风险时,他要说出什么。 或许他想要在他说出之前,流川就能够告诉他,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他仿佛吃进了一颗在半空原地高度旋转的子弹,没有动弹半步。他看着流川在他面前,把那扇摇摇欲坠的门摔得震耳欲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