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周率】你是年少的欢喜(上)

但是不管他想去哪里,是的,我想我都顺路。

01 张嘉元不止一次跟周围人抱怨过。 “去上吉他课的地方好远……背着我女朋友,可重了。” “什么?你居然敢嫌你女朋友重——不对啊你上课背女朋友做什么?”他前桌扭头,朝张嘉元挤眉弄眼,惹来周遭一活力十足的嘘声。 “快滚,”张嘉元把前桌往回推,自己吊儿郎当地翘起腿,把椅背后靠,“别污蔑小爷清白。” “哎,这活够烂的了,谁不知道张嘉元的宝贝琴是他女朋友啊。”损友们嘻嘻哈哈地在教室里打闹,你一嘴我一嘴,话题逐渐就跑去了下午的篮球赛和舞蹈社训练。张嘉元抱着手臂,正想给前桌背上来一巴掌,身后突然一空——他椅子翘得太高,两条椅子后腿颤颤巍巍支撑着少年,显然是打算任由张嘉元后脑勺着地了。他惊呼一声,还没来得及勾住桌子,椅背突然被坚硬的桌沿抵住,无可奈何落了下来。 张嘉元虚惊一场,喘着小气回头笑道:“呀,谢你啊柯宇,不然我这英俊的后脑勺不得咧个口子。” 周柯宇动的那一下桌子把搁在边上的水笔晃了下去,张嘉元眼疾手快接住,本来想放回去,却突然有了逗一逗的小心思。他把笔藏在手心里,故意道:“来,我给你变个魔术。” 周柯宇还剩一篇英语范文没抄,他讲究字好看,还非得用那只水笔不可。张嘉元逗他要变个魔术,还当着他面藏笔,很幼稚。但周柯宇觉得这高中生的幼稚是鲜活明亮的,尤其是当张嘉元眨巴他湿漉漉的小狗眼睛,冲他不甚熟练地挑眉时,周柯宇当即败下阵来。 “好,我看着。”他把书挪到一边,没忍住摸了一把张嘉元不按学校规定偷偷留长的小狼尾,“大魔术师嘉元儿。” “别瞎动。”张嘉元抖了一下,声音都有点不自在。他把手伸到桌子底下捣鼓了什么,随即神秘兮兮捏着俩拳头问周柯宇:“来,选一个。” “左边的吧。”周柯宇说。 张嘉元打开了左手——空的。 “右边呢?” 也是空的。 周柯宇眨眨眼,不知自己是还在魔术中,还是又被张嘉元耍了。后者无辜地撑着头看他,嘴角提着小小的坏笑。 “别耍我了,元儿。”他无奈地摇头,“我还得抄范文呢。” “烦死了你,”张嘉元站起来,“英语都说了下午收——我这魔术还没演完呢你搁这儿急吼吼的。” 他们虽然身高差了点儿,但周柯宇坐着,腰背板直,张嘉元一手撑在他桌上,身体微微前倾。那一点距离被瞬间填满,周柯宇躲闪未及,少年身上淡淡的洗衣液气息环绕在鼻翼间,他的脸庞挨上了柔软的校服布料,一触即分——张嘉元另一只手绕过他的后脑勺,一抖手腕啪地冒出来纸巾扎的小花朵,底端拿周柯宇的水笔夹住固定。 他有些滑稽地比了个绅士鞠躬式的鲜花,歪歪扭扭的,但足以让周柯宇用噗嗤一声露齿笑掩盖他耳尖的微红。 他接过那朵纸巾花,连同水笔一起别在领口上,正欲说什么,门口远远有一群隔壁班的叫张嘉元去打球。 “哎!来了!”张嘉元朝门口吼一嗓子,低头把周柯宇领口的小白花拔了,无语道,“你可看看吧,这花白的,还别领口上……” 他抿起一个笑,轻飘飘道:“今天的魔术表演就结束啦,还要下次的话你得请我吃好吃的。” 门口那坨好动篮球热血少年早不耐烦地催着喊着,张嘉元也顾不得了,仗着手长脚长翻过几组的桌椅,刹那跑到了门外。 他侧了下脸,眼角余光瞥见周柯宇慢吞吞把水笔拔开笔帽,认真地写那些弯弯绕绕的英语字母,张嘉元送他的第一朵花躺在桌子上,纸巾边角蔫巴耷拉着。没滋没味的劲儿涌上喉咙,被压在舌底,中和了刚才看见周柯宇那张俊脸上突然冒出的,带着点傻气和青涩的露齿笑,像颗又酸又甜,还在舌头上噼里啪啦跳舞的糖果。 张嘉元一边想着,一边从兜里剥开一袋酸橙味跳跳糖。 周柯宇不知道张嘉元在想什么,离了前桌那只活泼的小狗,他周边又隐隐沉寂下来。笔下的字母越来越乱,到最后a写得像个圈儿,b没了头上的电线杆,q也没了小尾巴——都成了一个个小圈儿——像张嘉元每张作业纸上的签名,两个并排列着的小圆圈。 元儿,元儿,元儿。 周柯宇扯出一张草稿纸信手涂抹,他的笔越来越快,墨点甚至溅到纸上洇开一个个小点——鼻翼间飘忽残留的洗发液气息,很柔和,像他刚才手指滑过的柔软发丝,那是什么香?薰衣草还是茉莉?最后他沮丧地放下笔,伸手拿冰凉的掌心捂住了通红发烫的耳朵。 他头一次这么嫉妒,因为那把吉他。 02 张嘉元每周五一放学就去上吉他课,周柯宇是知道的。 虽然每个高中生对于紧张的周末都怀有崇高的敬意,但像张嘉元这样早早把桌面收拾得干干净净,琴包从教室后门拖到手边靠着的,把放学的急切心情摆在脸上的人还是很少的。周柯宇的视线从黑板上密密麻麻的公式挪到老师手里的半截粉笔头,不着痕迹地跳到他的前桌身上。 他的前桌早心飞九霄云外,笔盒拉链滑来滑去,笔帽咔哒咔哒响,惹来物理老师从眼镜上方的凝视。周柯宇微微侧了下身子,胳膊肘顶了顶他:“老师在看你。” 张嘉元猛地支起腰背,冲物理老师露出一个无辜的笑容,假模假样抄起黑板上的公式。趁着老师转向讲台,他偏回头,对周柯宇小声道:“谢了。” 他装乖不过十分钟,手边的琴包像磁铁,吸引着他全身……而离放学还有近二十分钟。张嘉元扭了扭身子,随即摘下他那副黑框眼镜,悄悄缩成一团打瞌睡。他睡得很乖,一只手撑着下颔,一只手虚虚地握笔,头微微低垂——落在物理老师眼里他在思考,落在周柯宇眼里就是小狗在悄悄犯困,脑袋一点一点地“钓鱼”。暖阳斜射入窗,轻描淡写涂上浅浅金边。张嘉元简直白得透明,还带着点婴儿肥的脸颊像一块温润的璞玉。 周柯宇笔尖一停,物理大题上留下个不光彩的黑点,被他羞愧地迅速遮掩。 临近下课,张嘉元猛地醒了。他砸吧砸吧嘴,梦里夏威夷果的冰淇淋甜甜凉凉还停在舌尖上——一时还懵着,他旁若无人地伸长手臂,伸了个懒腰。 “啊……困死我了。” “张、嘉、元!”物理老师猛地回头,手里教案还没挨上讲台,下课铃好巧不巧叮铃奏响。张嘉元瞬间困意全无,什么冰淇淋什么物理都抛在脑后。他一把抄起琴包,一手勾着书包带,冲老师滑稽地点头鞠躬:“对不起老师——我先走了——” 随即,教室后门砰一下被他疾驰的风关上,砸得物理老师和全班面面相觑。 “算了!下课!” 周柯宇倒不着急放学这一会儿,他慢条斯理装着书包,忽然眼角瞥见张嘉元桌上一张物理试卷——老师下课才发的,此刻这张无主的试卷孤零零躺在桌子上。周柯宇顿了一顿,把试卷拿在手里,趁乱叫住付思超:“超,你知道张嘉元这么急垃圾哪去了吗?” “练琴呗。”付思超揉了揉脑袋,“怎么了,你找他?” “嗯,他物理试卷没带走。”周柯宇挥了挥手里的试卷 示意道。 付思超耸了耸肩:“你拿给他了他也不可能写的呀,最后还不是抢林墨的抄。” “那还是得拿着,”周柯宇恰到好处蹙了一下眉,显得脸上严肃不少,“我给他送过去吧。” “好吧物理课代表,我一会把地址发你咯。”付思超妥协了,他目送周柯宇捏着试卷回到自己的座位,又见他以缓慢的加速收拾了一桌面的书,最后还把他前桌那堆着易拉罐饼干袋的垃圾拾走了。 这家伙,急什么?付思超摸不着头脑,叹了口气——张嘉元可真惨,这回没理由不交物理作业了,他想。 03 周柯宇出了校门,付思超给他发了定位,还贴心道:“这家伙练琴就着魔,说是六点下课基本上都得留到七八点,你直接放音乐室前台好了,都认识的。” 他回了个ok手势。包里明明装着沉重的作业和教辅,却如棉花云朵般轻飘飘,满心想着都是拨动琴弦的张嘉元,怎能叫他不失神。要是有一阵大风刮过,他恨不得现在就能随着风,落到张嘉元面前。 但外人来看,周柯宇只是冷静地单手插兜,单肩斜背包,哪能瞥见他心谷里摇曳的繁花呢。 离张嘉元下课还早,他先回了家,从满是黑白灰色调的衣橱里翻出一件套头黑卫衣,印花上的宇航员坐在地球上。他看似随意地搭了条破洞牛仔裤,却系上个吉他吊坠的挂链,半截银链露在颈侧,小吉他仿佛贴在心口。 “你摩托借我。”周柯宇按着语音键,很快奥斯卡一声拖着长调的“man”如期而至。 “不是吧man……你可得搞清楚,这辆是我新娶的小老婆,磕了碰了你赔我小老婆?”奥斯卡不情不愿。 周柯宇:“你娶小老婆,韬韬知道吗?” 奥斯卡败下阵来:“好说嘛bro,韬韬还不……唉你给我保密,我要给他惊喜的。” “好,”周柯宇满口答应,“那我五点去你家楼下。” 奥斯卡重重叹一口气,自从好兄弟开始在球场上心不在焉,眼神老往观众席上瞟;去小卖部要多带一瓶饮料回班;研究哄小女生必用魔术的书……之后,奥斯卡百分百确定有人坠入爱河了。 周柯宇还不会游泳,只能在河里扑棱扑棱,傻傻地上不来岸,就是只笨笨的旱鸭子。 这种感觉在奥斯卡如约在家楼下见到周柯宇时攀上顶峰。他目瞪口呆看着周柯宇明显抓过了定型的头发,视线从他那副不常戴的金边链眼镜到挺妥的白衬衫,无言地沉默了。 “快点,”周柯宇不耐烦催他,敲了敲手腕上的表,“我着急接人呢?” 奥斯卡总算缓过来,下车一巴掌拍在他胳膊上:“man……你这套去接人,是打算直接订婚吗?” 周柯宇一步跨上摩托车,他着实很喜欢流线型,带来速度与敏捷的快感,他长腿撑着地绰绰有余,扭头对好兄弟恶声恶气:“你闲得没事撺掇我呢,韬韬呢赶紧把这熊领走!” 奥斯卡——王政熊——本名过敏症立即爆发,搓着胳膊的鸡皮疙瘩挥手:“赶紧走赶紧走。” 他忽然想起什么,对着摩托的背影喊道:“你还没说去接谁呢!” “你认识的——我班的张嘉元——”少年的声音被呼啸的风拉得老长,然后糊了奥斯卡一脸莫名其妙。 谁?张嘉元?他摸了摸后脑勺,心想道,那个一米八五的东北掰手腕之王? 周柯宇压着限速,一路冲到狭窄巷子路口。巷门前爬山虎漆了满园的春,偶有几只细瘦伶仃的小猫窜过。摩托车不好进去,他干脆停在巷子口。他坐在摩托车上,一手托颊,侧耳试图聆听到吉他的一星半点。张嘉元在练什么?他那把贴着一溜儿小红花的吉他,被他的手指拨弄琴弦的吉他…… 张嘉元不知道有人在巷子外等他,待他歇息下来,扭着酸痛的臂膀才发现窗外夜色降临,打开手机只有付思超和周柯宇的微信提醒。 【超级飞侠】:周柯宇下午给你去送物理试卷了,估计你肯定要练到七八点,我让他放前台。 不是吧……张嘉元在心里哀嚎,这什么深厚同学情谊啊,物理试卷还特地送过来——真的不!必!了! 他划开周柯宇的对话框,发现那人儿发了段语音。 “元儿,我在巷子门口,给你带了冰淇淋。” “下课了打电话给我。” 张嘉元愣了下,他扫一眼墙上的钟已经七点四十,周柯宇的微信二十分钟前刚发来。 他小心翼翼问道:“柯宇,你还在吗?” “你下课了?”出人意料,对面几乎秒回,“我在的。gkd,冰淇淋都要化了。” 男孩的声音穿过晚风,隔着屏幕撞进张嘉元耳郭里,周柯宇的嗓音微沉,平日总是气定神闲的,或许是同时传来晚风拨动藤叶的沙沙声响,他的嗓音竟有一种温柔的模糊——张嘉元握着手机,心脏不争气地上下左右乱撞,他忍不住抚了抚心口,布料下那一小块皮肤都在隐隐发烫。 他飞速打字,回道。 【吉他和冰淇淋我都要】:你咋来了?给我打电话啊啊啊啊,我一直练琴都没看手机的。你等我一下,我收个琴包就来啊啊啊啊! 【Daniel】:没事,不止冰淇淋,还有周末的物理卷子。我给你送卷子,冰淇淋顺带的。 【吉他和冰淇淋我都要】:……? 【吉他和冰淇淋我都要】:????不是吧课代表??? 张嘉元一边摁着问号,还是收拾好东西,一股风刮过前台跑下楼去。前台的姐姐一瞅是他,立马乐了,在小旋风后喊道:“跑那么快,女朋友来接啊小元?” “女朋友个鬼——”张嘉元人已经没影了,声音还在,“讨债鬼课代表送作业来了!” 送作业跑那么快?前台姐姐才不信他,笑眯眯缩回去,心想这小孩肯定是谈恋爱了。 “柯宇,你人儿呢?”张嘉元一口气跑到了巷子口,撑着膝盖小口喘气,语音条都说的呼哧呼哧地。 “在这呢,”一只手抚了抚他的肩背,从身后出来,“跑那么急干啥啊,冰淇淋好好的呢。” 张嘉元一回头看见周柯宇,从他那副金丝边眼镜打量到破洞牛仔裤,先咂舌了:“你是不是刚去约会啊?” 一顿猛跑他脸上卷起团团潮红,额发湿漉漉黏成一簇簇,看起来像只卷毛小狗。周柯宇没忍住,拈了拈他的头发,露出光洁的额头:“没约会,就是来给你送作业……啊不,送冰淇淋,好了吧。” 说罢他递过手中的袋子,夏威夷果口味的哈根达斯镇在冰块里,扑面潮潮的凉气。张嘉元深吸一口,瞬间雀跃。他狠狠飞扑到周柯宇身上,把猝不及防的某人抱了个满怀:“你怎么这么好啊柯宇!” 周柯宇被撞得一个踉跄,犹豫了一下,也伸手搂住了张嘉元,故意逗他:“那你吃了冰淇淋就得写物理卷子啊,你今天把老师气死了。” “写写写,”张嘉元满口应允,“听柯宇哥哥的话。” “对了,”他突然想起来,赶忙问道,“你坐什么来的啊?要不我送你回去呗。” 周柯宇一听,暗道不妙,他想起自己停在不远处的摩托,瞬间做出抉择:“没事,我送你。” “我坐公交回去,大少爷估计没卡吧,也没带零钱。”张嘉元笑眯眯从外套兜里摸出一张公交卡。周柯宇揉了揉太阳穴,心想还真被说中了。 “那怎么办?要不你坐我摩托回去?” 张嘉元眼睛立马亮了,“早说啊,让我体验一下。”他摩拳擦掌道,“我能开吗?” “下次。”周柯宇自然地接过他背上的琴包,拎在手里,修长的手指缠着黑色背带,赏心悦目,“这次你负责吃冰淇淋。” 他掂量了两下,觉得还是有些重。张嘉元指腹还留着方才练琴的压痕,他一勺勺挖着冰淇淋,偶尔孩子气地咬着木勺。路灯旋着昏黄灯光撒在他们发梢上,像谱写一曲温柔的民谣。两道影子晃晃悠悠扯得很长,张嘉元在他背后比个小树杈,于是影子变得黏糊,像被魔术贴黏在了一起——他自以为没人看见,不料被地面上一洼水潭出卖,惹得周柯宇忍笑不止。 “笑什么?”张嘉元翻了个白眼,嘴里咬着木勺,说话含含糊糊的。 “没什么……喏,就在那。”周柯宇指了指停靠在路边的摩托。张嘉元头一次觉得这路短得不行,仿佛迈上一两步都到尽头了,怪。 张嘉元乖乖坐上后座,他一手扒着他肩膀,一手贴在侧腰,三十七度的掌心随着他的话语低温灼伤了周柯宇:“你到底是来送……什么的?” ——“来接你的。”周柯宇顿了顿,刹了摩托。他一脚撑在地面,回头去捏了捏张嘉元的脸颊肉,被后者打了下手背。 好一记直球,刹那让张嘉元阵脚更乱,支支吾吾掩饰他的欣喜。他哼了一声,又扒拉在周柯宇耳边问他:“我家蛮远的哎,你顺路吗?” 周柯宇笑而不答,他启动摩托,猝不及防的加速让张嘉元惊叫一声,整个人啪贴在他背上,手狠狠地搂紧了——耳畔轰鸣中他隐约听见周柯宇说了句什么,可惜只有泛着甜腻碳酸汽水泡泡的空气听见了。 他说,不管你想去哪里,我想我都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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