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inyuchuan

「我向月奔去」08

  蒋芸的手术就安排在明天。

  

  王晓佳背着吉他蹭进病房,蒋芸已经开始断食,躺在病床上闭着眼小憩,王晓佳轻手轻脚地带上门,趴在床边往姐姐的唇角印下一个浅浅的、橙子果酒味的吻。

  

  床上的人倏地睁开眼睛:“犯什么病?”

  

  妹妹的脸腾一下红起来,窘迫地掐着手指关节,一块红一块白。她支支吾吾地辩解:“我、我就是看你睡得那么香……”

  

  蒋芸眯了眯眼,示意她把床摇上来一点:“谁说我睡着了?偷亲别人有理了?”

  

  王晓佳泄气地撇嘴,一边帮姐姐摇起病床,一边又絮絮叨叨地说:“我刚去问过医生啦,你的手术安排在明天早上,一直不能吃东西很饿吧?等好了我就带你去吃大餐,正好马上你生日了,去吃海底捞,好不好?”

  

  “王晓佳。”

  

  蒋芸忽然打断她。

  

  “……嗯?”王晓佳停下手上活,抬头时眼睛亮晶晶的,背上的吉他挠乱了她染回黑色的发。

  

  蒋芸歪头盯着王晓佳,她的目光似乎没有落到实处,只是虚虚地浮在一层气墙上,盯得王晓佳心里没底。

  

  她瘦了。王晓佳无端地想。做完手术后更要瘦,这得多久才能养回来?

  

  姐姐很久没有说话,王晓佳解下吉他,拉链滑动的声音生涩发闷。她低着头说:“你不是说让我给你唱《单向镜面》吗?我特地把吉他拿来了,现在给你唱。”

  

  “不乐意听。”蒋芸说,她看着王晓佳飞速灌满不解和失望的眼睛,指了指病床下,“拿凳子出来坐好,这里是医院,太吵。”

  

  王晓佳照做了,端坐在病床旁像个小学生的模样,她从吉他包里掏出一个苹果——蒋芸不明白为什么她要把苹果放在那里面,但她特立独行得有些明目张胆,包里还能掏出什么呢?是水果刀,还是玫瑰?

  

  什么都没有,王晓佳用袖子抹了抹苹果,咬了一大口,酸甜的汁水在嘴角来不及被唇舌吸收,她急忙用手去擦,蒋芸坐起来,用病号服擦掉她唇边的水渍。

  

  “明天我做手术,你别来。”

  

  “为什么?”

  

  蒋芸盘坐在床上,瘦得支离,她撇过头盯着窗外快要伸进来的枝杈,嘴唇动了动,声音是冬末化了的雪:“等我醒了再来看我,我不想第一眼看见的是你。”

  

  “可是你总得有人照顾……”

  

  “有护士,有医生,有人照顾我。”蒋芸侧脸时的下颌线条过于冷硬,显得刻薄又无情。

  

  王晓佳觉得眼底有些热:“姐姐——”

  

  似乎是她的错觉,蒋芸好像颤了一下,下颌紧绷又放松,往往复复好几次,她终于又闭上眼睛。

  

  “王晓佳,我说过了,别叫我姐。”

  

  ……

  

  【蒋芸和王晓佳?这两个人能有什么故事线?】

  

  【不是吧,天草看起来不像是对地球人感兴趣的样子诶。】

  

  【有人盘盘她们的故事线吗?】

  

  【笑死,芸姐都快毕业了,怎么还有人来蹭?】

  

  ……

  

  【SNH48-蒋芸:?我和天草是早就认识,很正常吧】

  

  ……

  

  【SNH48-蒋芸:王晓佳是我妹妹】

  【SNH48-蒋芸:有亲属关系的妹妹】

  

  ……

  

  王晓佳闷头睡到了大中午,醒过来才看见被轰炸到卡机的手机正嗡嗡地闷在被子里震,她发懵地扯了扯从床边滑下去大半的被子,背后一片冬末的凉,从背心一路冷到心口。

  

  ——她才睡了两个小时。

  

  四五点连天都还没亮起来的时候,她披着一身露水赶到医院,巴巴地看着蒋芸安然地睡在那儿,嘱咐了助理姐姐几句,才从医院一路走回中心门口,她在煎饼摊子前面买了两个杂粮煎饼,决定其中一份送给今天的第一位有缘人。

  

  很快她在天亮后的第一个小时收到了队长的质问:

  

  “王晓佳,你大早上干嘛去了?才八点钟,微信步数已经破万了!你花钱买步数了?”

  

  王晓佳站在风里啃煎饼,风吹进眼里有些干、有些涩,她眨眨眼,泛酸的眼睛应景地落下两颗辛酸的泪。她含糊不清地哽咽起来:“水水,我进不了中心,你来接我好不好——”

  

  电话听筒里火急火燎的收拾声盖不住寒风里王晓佳的呜咽。

  

  【A助理姐姐:蒋芸手术开始了】

  

  王晓佳浑浑噩噩地被杨冰怡数落着带上楼,多出来的杂粮煎饼自然而然进了小队长和房间里另一位队长的肚子,她被杨冰怡用奶奶的手法洗了一趟脸,又被推回房间:

  

  “赶紧睡觉去,你那黑眼圈比国宝的还深。”

  

  她原以为自己是睡不着的,她以为自己的心焦会烧得她坐立难安,可是她躺下去的那一刻,脑子里想的居然是:“我没听她的话,万一她知道了,会不会生我的气?”

  

  一种很莫名的酸意从胃里翻涌着滚上来,王晓佳冲去洗手间把刚吃下去的煎饼全吐了出来,跌回床上的时候竟然奇异般地产生了困意,一点一点将她的意识剥离了出身体,像是要与世长辞一样昏睡了过去。

  

  于是王晓佳现在看着手机上队友、同事、staff、粉丝,各路人马发来的轰炸信息,她混乱的脑子里唯一能扒拉出来的思绪居然还是:“她手术结束了吗?”

  

  她不太愿意承认蒋芸在被推进手术室前昭昭告诉所有人的话。

  

  她努力避开“亲属”和“妹妹”,无数的消息又让她不得不接受现实:蒋芸把她看得太透了,早早留好了后路,将她那点不堪的心思扼杀在萌芽时。

  

  神走下神坛,捧着信徒的脸告诉她:“神不爱世人,神只需要高悬圣座。”

  

  助理姐姐贴心地发来信息:【蒋芸的手术结束了】

  

  【她进手术室前让我转告你,她醒之前别来看她】

  

  【你要来吗?我可以帮你瞒着】

  

  助理姐姐似乎看出来了。她促狭的语气说明了一切。

  

  王晓佳摁灭了手机,摸摸发烫的眼睑。她很希望自己这个时候能哭一场,最好再哭晕过去,醒来时说不定这个世界会被逆转成完全相反的模样。

  

  重力竖直向上,冷空气上升热空气下沉,太阳绕着月亮转。

  

  王晓佳不爱蒋芸。

  

  ……而蒋芸坦坦荡荡。

「我向月奔去」07

  “王晓佳,你一直在发抖。”杨冰怡用胳膊肘捅隔壁位的队友,“不舒服吗?黑眼圈都没遮住。”

  

  王晓佳一向喜欢画覆满整个眼眶的淡红眼影,似哭非哭的模样,惹人怜惹人爱,今天的眼影格外重,但眼圈下一层厚重的乌青却没遮住,泛着疲惫,她坐在暖风口下面,手指尖都在颤。

  

  “没事,没事。”王晓佳抓住颤抖的指尖,声音拉出长长的哑,最后一个音被她疲惫地吞进胃里。

  

  “你要不请个假吧?你真的看起来很不好。”杨冰怡用手背探她体温,只摸到冰凉湿滑的一片,“出什么事了到底?”

  

  车窗碎碎地照进光。快要出太阳的阴天。

  

  前往午场公演的大巴车上,王晓佳闭上眼睛,再没有回答心焦的小队长任何问题。

  

  ……

  

  “我做完检查你就赶紧回去。”蒋芸说完就闷声咳嗽起来,瘦削的脊背蜷缩起来,像一块被拗弯的薄木板,王晓佳从她身上嗅到很淡很淡的雪松木味,Omega生了病,就连信息素都透着腐朽的气味。

  

  王晓佳耷拉着脑袋,没有犟嘴,点点头:“我知道了。”

  

  蒋芸顿了顿,病中她的神情柔和了很多,也许是病痛软化了她的外壳,也许是王晓佳看起来太可怜,她不太忍心对她疾言厉色的。

  

  王晓佳和医生沟通了一下,蒋芸说她胃不舒服,负责的医生又在全身体检里面给她加了项胃镜。

  

  听到胃镜还要麻醉的时候,王晓佳有些慌张:“麻、麻醉?还要麻醉?”

  

  公司派来的助理姐姐抬了抬眼皮:“静脉麻醉吧?我以前做过,这是无痛胃镜,不难受的,你别那么紧张。”

  

  王晓佳想,怎么能不紧张?

  

  她记得蒋芸十二三岁的时候做过一场手术,是耳后长了东西,她那时候还懵懵懂懂的,只知道在工地上戴着安全帽疯跑,忽然得知那个冷冷淡淡的姐姐被送上手术台,她还懵懵的,见到姐姐的时候她已经做好了手术,脸色白得像医院的墙。

  

  王晓佳从来没见过蒋芸这样脆弱的模样。

  

  她躲在两位母亲的身后巴巴地看,过了好久好久,蒋芸皱着眉头喊痛,迷迷瞪瞪地喊,像刚出生的婴儿无意识的哭嚎。

  

  婴儿哭出了对未来的一切,蒋芸的哭声却只让王晓佳看见人类被病痛轻易折磨的命运。

  

  麻药劲过了,蒋芸低声哼哼了很久,逐渐醒转过来的时候哭声淡了下去,意识和蒋芸的高傲一起带了回来,她看见王晓佳和两位母亲的时候动了动嘴唇,努力想转身藏住自己哭红的眼,可她必须要侧着,因为伤口就在她动过刀子的耳后。

  

  她索性闭上眼。王晓佳看见她垂在眼睫旁的发丝在颤,很轻微地颤。

  

  她在忍吗?好辛苦。为什么不哭出来呢?哭是什么很丢人的事情吗?王晓佳想。

  

  蒋芸看起来比王晓佳冷静很多,她在宽大的病号服里盯着妹妹,最后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心,声音晕了雪松的冽:“别担心。”

  

  “我不担心……就是有点、紧张……”

  

  王晓佳现在说话磕巴,舌头七拐八绕打了结,蒋芸觉得不能再和她讲话了,再讲下去,她也会为这小小的检查担忧得抓心挠肺。

  

  度秒如年。

  

  度分如年。

  

  王晓佳坐在外面跟着心跳读秒,她越读越快,越读越心慌,她不敢再数下去了。

  

  医生走出来的时候,王晓佳的天塌了。

  

  一向老成能干的助理姐姐也犯了难,挠着头从嘴角抽着冷气,似乎是在苦恼公司丢给她的烂摊子究竟要如何完满解决,最后含糊地提出第一个方案:“要不然先通知一下她家人?要做手术总得通知一下父母……”

  

  “不需要!”

  

  一直在角落发抖的王晓佳突然吼出极大的声音,空气里凝滞的不安被无限扩大,助理瞪大眼睛看她:“王天草你喊什……”

  

  “我说,”王晓佳几乎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不用通知妈妈。”

  

  “我是她妹妹,我照顾她就好了。”

  

  医生见的世面可比一个破烂公司的小助理多,这样的剧情在他眼里像一碗稀粥那样索然无味,他的道德操守中可不包括帮助病人缓解家庭矛盾。

  

  这只是个小手术,医生只需要按章程做到尽善尽美就好了。

  

  “我去下洗手间。”

  

  王晓佳冲进医院老旧的洗手间,她伏在洗手台上毫无征兆地汹涌又急促地呕吐,她没吃早饭,肚里空空地只能呕出酸黄的胆汁,又苦又腥,眼泪和嘴角的浊物混合在一起,镜子里那张脸狼狈至极。

  

  她用力捂住自己的胃。

  

  好痛、好痛。

  

  痛到快要死掉了。

  

  ……

  

  蒋芸需要做手术的事情很快传遍了整个口袋房间,粉丝被突如其来的消息迎头痛击,不明白为什么前两天还跳了MVP的小偶像居然这么突然进了医院,路人对这样的事情表达了自己的善意,祝愿早日康复。

  

  遇事不决,先骂公司。

  

  在这个破公司的压榨下兢兢业业干了八年的打工人还剩不到两个月就要毕业,突然闹出这么一场,风评一向不好的公司首当其冲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不需要什么理由,小偶像过得不好,那就是理由。

  

  然而身体状况显然没有这条河里每天戏剧性的事件有看点,就和一阵风一样,卷过了就过了。

  

  可谁也没料到,这阵风杀了个措手不及的回马枪,狠狠抽懵了河里潜的鱼。

  

  ……

  

  “欢迎大家今天来观看王晓佳的生日公演。”

  

  ……

  

  杨冰怡在后台盯着暗场后忙碌的舞台布景,吕一在边上扒拉她她都没回头:“我倒要看看王天草这一天天防东防西瞒得死紧的嘉宾到底是谁。”

  

  “嘿嘿。”吕一憨憨地笑出了声,“你不会吃醋了吧?”

  

  杨冰怡翻了个白眼:“谁吃她的醋啊。”

  

  台下观众的呼声渐高,王晓佳一身黑地融进舞台里。灯亮起来,她束了腰、披了头发,难得好好画了眼线,她眼睛圆,眼角往上勾出一个不太熟练的凶狠。

  

  音乐响起来,是《浮光》。

  

  杨冰怡眯起眼,困惑起来:“就她一个人吗?搭档后上场?”

  

  王睿琦摇头晃脑:“天草又要搞惊喜啦?”

  

  于是队友和台下的观众一起期待着某位他们可能意想不到的小偶像上台,可是他们眼看着王晓佳把项链挂在没有头的假人脖子上,看着王晓佳盯着空着的位子变魔术,没由来地悚出一身冷汗。

  

  杨冰怡打了个寒颤:“怎么……有点瘆人?她不是说这首是双人曲?”

  

  王晓佳中规中矩地和台下不明所以却还是要应和鼓掌的观众鞠躬。

  

  谁也没看见她眼里燃起的火,烧得那么旺、那么无望、那么决绝。

  

  她呐呐地捂住心口的吊坠:

  

  “蒋芸,我要做恶人,能保护你的恶人。”

  

  ……

  

  生日环节进行得很顺利,在好不容易从学校回来的年幼小后辈哭着结束了读信环节以后,王晓佳看着她哭红的眼眶,忽然好像看见了梦里的自己。

  

  她无数次在梦里幻想自己也有这样的机会,能在蒋芸的队友面前、在所有粉丝面前,把她对蒋芸所有复杂的情绪全都宣之于口。

  

  “小曲,来抱抱吧。”

  

  她张开手,小小的孩子被她的手臂捆住,她不敢抱得太用力,生怕还年幼的小朋友变得和她一样,走上一条艰险的路。

  

  她愿意给她一个来自年长者关怀的、平静的拥抱。

  

  曲晨语在她胸口洇开一片湿迹,她哭得红了鼻尖,抽噎着字不成句,她嗷嗷哭着喊“想和天草成为很好的朋友可是你为什么不回我微信啊”,台上的队友都在笑,唯独王晓佳笑不出来。

  

  她抱着曲晨语,好像抱着的是她自己。

  

  脆弱的、年幼的、渴望接近蒋芸的自己。

  

  “……其实《浮光》——说到《浮光》,这是个悲伤的故事。”在生日环节做最后总结时,王晓佳笑着说,“这本来应该是一首双人曲的,因为我的搭档因为身体原因要做手术,就——”

  

  她忽然哽咽,本就红的眼眶忽然像是要滴出血,她的眉尾折了腰,一滴破碎的泪不经脸颊砸了下来,碎在她拿着话筒的手上。

  

  队友愣了,台下的观众也愣了。没人知道好不容易被拉回来的气氛究竟是为什么又跌到了谷底。

  

  恍然间有人想起了什么,惊呼声浪一样地叠高跌落,而王晓佳风雨不动安如山地站在舞台中央,轻轻吸了吸鼻子:“希望她的身体要好好的,手术顺利,快快康复,之后的mvp舞台我还想请她呐。”

  

  不明就里的观众只知道又有瓜可以吃了,台下的粉丝起哄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甚至有人大声喊出指向性过于明确的名字。

  

  王晓佳露出一点笑——却在杨冰怡拿着staff的手机上台时戛然而止。

  

  “咳咳。”杨冰怡的神色非常不自然,紧锁的眉头松了又松,看向王晓佳时又深锁起来,控台特地给了个特写,台下的粉丝被她滑稽的表情热笑起来,还以为是小队长也要读信,一时间闹哄哄的。

  

  小队长手心朝下压了压,声音渐落后才迟疑地说:“这是一封很简短、没有署名的信,是staff姐姐临时交给我让我代读的。”

  

  王晓佳瞪圆了眼睛。

  

  “To王晓佳——”

  

  “生日快乐,要开心、要健康,不要像我一样。”

  

  “下次记得到医院来给我唱《单向镜面》。”

  

  王晓佳在“要开心”的时候已经转过身,她整张脸埋在手掌中,背对着观众、背对着队友。

  

  她浑身都在颤抖,快要崩裂似的、在其他人看起来哭似的、兴奋地、几近疯狂地露出笑意。

  

  姐姐。

  

  蒋芸。

  

  到底是我赢了,还是你引以为傲的偶像守则赢了?

「我向月奔去」06

  王晓佳用力地揉捏眉心,试图用这种方式把着急的眼泪逼回去,眉骨尖上那块皮肉都快拧破了也没见她眼睛里的泪水憋回去一滴,最后是护士让她别站在过道里挡人路,她才抽噎着缩到急诊室外面去。

  

  马老师风风火火地跟着救护车来,又疲惫不堪地拿着一叠叠单子回,见到王晓佳坐在角落里哭,她一肚子大晚上被拎出来当人家长的火也没地撒,只好走过去揉她脑袋:“别哭了啊,医生说蒋芸生命体征没什么大碍,有点炎症,其他的还要查,你哭得像马上要办白事一样,不吉利。”

  

  王晓佳抹不完的眼泪全被她自己咽了回去。

  

  马老师忙着打电话给公司让他们把寒酸的助理派几个过来帮忙,王晓佳擦干了眼泪,就着消毒水刺鼻的气味摸进急诊室。她那头红发扎眼,行色匆匆的护士也偶尔会看她一眼,约莫是觉得她像个不良少女,可她脸上的泪水又实在狼狈委屈得可怜,没人会对一只落水的五彩缤纷长毛狗狗冷嘲热讽。

  

  王晓佳晃了晃门帘,冒出个脑袋小声问:“医生,她……她还好吗?”

  

  医生不在里面,只有个护士在弹针头,蒋芸还昏睡在病床上,仪器在她身边滴滴答答地发出缓慢而惊悸的声音。

  

  每响一声,王晓佳脑子里的弦就崩断一根。

  

  护士见惯了病人家属流眼泪,声音冷静平缓,把枕头扎进蒋芸纤细的手腕:“你是她妹妹?”

  

  “啊……嗯。”王晓佳含糊地闷出鼻音。

  

  她们是义理姐妹,伦理上的——至于说血缘,她们没有半点关系,是抹掉记忆就再无联系的陌生人。

  

  小时候王晓佳憎恨过为什么蒋芸不是自己的亲姐姐,长大后,她又庆幸蒋芸只是自己的义理姐姐。

  

  急诊科的医生过来看了一眼:“二号床转普通病房吧。”

  

  王晓佳急忙跟在医生后边坠成一根焦急的尾巴:“医生,我姐姐没事了吗?她突然晕倒……”

  

  医生瞥她一眼,厚厚的镜片下面是看淡生死的眼神,她十分冷静:“病人劳累过度,身上有旧伤复发的迹象,有些发炎了,你是她妹妹吧,让她最近多休息休息,明天陪她去做其他的检查。”

  

  王晓佳点头快把自己点进地里,她现在感觉医生的话是如听仙乐耳暂明,担惊受怕了一晚上,谁的话她也不听劝,只有医生给了她不是很严重的答复后,她才敢松下那口气。

  

  “谢谢医生,明天我会陪姐姐做检查的。”

  

  脚踝灌的铅融进地里,王晓佳捂住脸,像要轻飘飘飞上天一样啜泣起来,声音很轻,很快停止,好像根本没有发生过。

  

  公司那边拨过来一个看上去很老成的助理,王晓佳不曾见过她,在走廊里和她打了个照面,就听见马老师的声音刺了过来:“王晓佳,你得赶紧回去了!”

  

  “我得陪着她。”

  

  “她是我姐姐,我是她在上海唯一的亲人了。”

  

  马跃活了三十多年,头一回听见这么匪夷所思的消息。

  

  那个日常里戴着绿头套扭秧歌的土匪,她坚定得像一尊金身佛,甘愿舍身奉一条名为“蒋芸”的道。

  

  “姐姐?哦。”马老师淡定地点点头,“你要愿意在这里守夜我没意见,但蒋芸会不会有意见,你想过吗?”

  

  王晓佳怔住了。

  

  她硬撑出来的坚硬外壳顷刻间分崩离析。

  

  马跃拍了拍这个大高个蜷缩起来的肩,支棱出来的骨头碰伤她的掌心,溢出伤心的血:“回去歇着吧,明天再来也不迟。”

  

  王晓佳吸了下鼻子,把委屈和无奈一并咽回肚子里,再抬头时扯起了一个大大的笑脸:“谢谢马老师!辛苦您啦!那我先回去了!”

  

  她橙色的薄衫在灯火昏暗的走廊里亮着光,马跃就那么盯着她瘦削的脊背消失在转角,才嘀咕起来:“这两个人怎么会是姐妹呢?”

  

  ……

  

  王晓佳一晚上没睡好,她在床上反反复复地翻,起了一身的汗,好不容易睡着了,又做起噩梦。

  

  半夜惊醒过来,噩梦的内容一瞬就忘了,大约是和蒋芸有关。

  

  太可怕了。

  

  只要是和蒋芸有关,她的心脏就会被攫住那样收紧,勒毙的窒息感蔓延到骨头缝里,昭昭地喧嚣着后怕和悔恨。

  

  王晓佳甚至想在上海空空荡荡的凌晨不顾一切奔去医院,就像她少年时不断追寻的那样,奔向她孤高的月亮。

  

  她踏出房门的那一刻,看到了经过门口的段艺璇。

  

  “啊……”

  

  “天草,”段艺璇先一步和她打招呼,没化妆,这位邻队队长看起来有些憔悴,“这么晚还不休息么?”

  

  她的嗓门难得不那么讨嫌,王晓佳低头踢着脚尖,好不容易攒出的勇气被打成碎片。

  

  “早点休息吧。”段艺璇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毫不避讳胸口暧昧的红印落入王晓佳的眼里,她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声音又低了两度,“明天公演上帮我好好照顾杨冰怡,谢谢你。”

  

  王晓佳倒向床铺时想象自己身后不是柔软的被褥,而是空悬的天台边缘,她毫无顾忌地倒下去,仿佛能看见自己被钢筋水泥刺穿的光景,血肉模糊地、酣畅淋漓地。

  

  人类的赞歌就是勇气的赞歌。

  

  可能被称为赞歌到底有多不容易,谁也不愿提。

  

  段艺璇可以坦坦荡荡地昭示杨冰怡对她的爱、她对杨冰怡的爱,可王晓佳甚至不敢告诉任何一个人她有多么多么爱蒋芸,她半辈子懵懂的悖德的爱全给了蒋芸,却无法宣之于口,白月光藏在心底不被人知道,嫉妒和委屈让她怒火中烧。

  

  但无计可施,她不敢违逆蒋芸,她把蒋芸奉上神坛,她甘愿做虔诚的信徒——她也恶毒地想看神跌下神坛那一刻的惊慌失措,赌上信徒微末的命、微末的愿,烧成一把吹不尽的野火,就那么在她心底燎原。

  

  王晓佳困倦地想:姐姐,你千万要爱我,千万不要喜欢我。

  

  她又开始做梦,依然是噩梦,关于蒋芸。她没有惊厥醒来,而是皱着眉头一觉到了天亮,聒噪的闹钟把她击醒。

  

  她早早地和地球问了早安。

  

  她早早地在晨光里奔向她的月亮。

「我向月奔去」05

  “水水,”王晓佳有气无力地趴在舞蹈房的栏杆上压腿,“你说Omega是不是天生就比较弱啊?”

  

  “谁说的?”杨冰怡最听不得这种话,一听就要炸毛,“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还是又有人给你留言什么了?谁说的?我告诉你我最看不起那种自己活得狗屁不如还对别人的人生指指点点的人!我去帮你骂回来!”

  

  她蹭地站起来,瞪圆了眼睛,口不择言地大骂出声,周围的队友被她重重跌在地上的手机和充电宝吓了一跳,侧目过来。

  

  王晓佳扯着她坐下,小声说:“没有,我就是问问。”

  

  杨冰怡气冲冲地坐下,看王晓佳脸上确实没有失落,只是好像有点……后悔?她也消了点气,反正王天草容易胡思乱想不是一天两天了,当了六七年队友她也习惯了,于是做出知心大姐姐的样子说教:“谁比谁天生就高贵啊?Omega不就是体格弱一点吗?我看你能长到一米七也没弱到哪里去啊,这么在意别人的说法干嘛?那能当饭吃吗?”

  

  “我知道……”王晓佳痛心疾首地捂住自己的脸,声音越来越低,低到只有她自己能听见,“可是……我怎么就晕过去了呢……”

  

  ……

  

  “芸姐,你今天好开心哦。”段艺璇把脑袋挣出大歌的衣服领子,恰好看见队里仅剩的二期前辈正捋着发尾抿嘴笑,小队长的嗓门从来不加控制,对于二期前辈来说全是后辈的各位队员全都投来诧异的目光。

  

  段艺璇还在不知死活地上赶着送人头:“要不今天入场须知你来读吧!”

  

  “……”蒋芸将笑意抿掉,瞪了一眼段艺璇,“你再说一次?”

  

  段艺璇的脸一下垮了下来,现在可没有一期的前辈帮她说话,她也不在蒋芸“关爱的小后辈”之列,只好丧眉耷眼地嘀咕我错了,周围的队友又嬉闹起来,赵天杨大声笑起来:

  

  “段艺璇,你又逗芸姐,失败了吧!”

  

  随之而来的是外面正在等待舞台的粉丝的笑声。

  

  赵天杨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带好了麦,赶紧捂上嘴,“sorry”说个不停。于是被嘲笑的对象换了人,大家乌拉乌拉地转移了进攻对象,调笑着说今晚沙儿雕bot上的主角究竟是赵老师还是段艺璇呢。

  

  蒋芸上台前看着微信界面疯了似的一长串呐喊emoji发笑。

  

  该上沙儿雕bot的应该是那个被撩一句就晕乎乎昏过去的傻缺Omega才对吧?

  

  ……

  

  马老师对王晓佳的印象还停留在之前参加节目那个被她骂的次数最多的小孩儿——说是小孩儿,实际上也马上该三十了,无论是年龄还是期数都算团里数一数二的前辈。

  

  按马跃来说,快三十的人就算不显得成熟一些,也不该整天顶着个绿色悍匪头套在练舞房里招摇过市吧?

  

  她记得自己听那群小孩儿聊天的时候,听王晓佳讲过儿时被自己的Alpha母亲带着在工地上挥斥方遒的趣事,那个时候她对王晓佳的印象产生了一些偏差,总感觉她应该是那种严谨闷骚的理工女,可她脱线的样子又像个搞地下乐队的不良少女,马跃最喜欢拿她和同龄人做比较。

  

  比如N队的大哥陆婷、S队的队长莫寒,和现在被她牵着走进来的蒋芸。

  

  ……等等。

  

  “蒋芸?你怎么和王晓佳一起来了?”

  

  蒋芸大半张脸都被黑色的口罩遮住,王晓佳卖乖地笑起来:“她是我生公的助演嘉宾哦!我厉害吧,连芸姐都能请过来!”

  

  “厉害厉害。”马跃敷衍热情过剩的王晓佳,“原来你们之前认识啊?”

  

  王晓佳脸上的笑僵了一下,忽然说不出话了。

  

  从进团开始她就被蒋芸威胁要是敢和别人说她们认识,以后就休想再正常交谈一个字,王晓佳嘤嘤地反驳了好几次都无果,最后也只能装陌生人。

  

  可是现在怎么跟马老师解释呢?

  

  王晓佳脑子转得飞快,一把搂住蒋芸的脖子,笑得软软的:“我以前就可崇拜蒋芸前辈啦!蒋芸前辈可宠小后辈了,我说想邀请她在毕业前留下属于我们共同的舞台,她就答应啦。”

  

  语气加重在“前辈”上面,原本庄重的两个字莫名咬出暧昧的气息,蒋芸默不作声地捏紧了拳,咬牙切齿地点头:“……感觉和天草能合作出不错的舞台。”

  

  “不是说别这么叫我了吗?”王晓佳在马老师看不见的角度撇嘴撒娇。

  

  “老娘乐意怎么叫就怎么叫。”蒋芸悄悄捏她腰间的软肉。

  

  马跃:“……”

  

  算了,怎么样都好,反正舞蹈老师只需要把舞蹈老师的工作做好就行,成员的人际交往问题并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

  

  她们俩选了首《浮光》——与其说是她们选的,事实上完全是由王晓佳一个人做主定下来的歌。

  

  这首曲子说难也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玩儿过这个舞台的人多了去了,能玩的梗这么些年也都被玩得差不多了,想要玩出新意和高能还挺不容易,于是马老师问她们要不要自己试着编舞,编排剧情,蒋芸说可以尝试,王晓佳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那成,”马跃无事一身轻,站起来拍拍屁股就准备出去活络筋骨,“你们俩自己先弄吧。”

  

  舞蹈房的门被关上后,坐在正中央地板上的两个人蔓延开无端的沉默。一个横着手机百无聊赖地一遍遍播放曾经那些精彩的舞台,一个盘着腿托着腮盯着另一个,闪着眼睛歪歪脑袋,用手指尖去戳她光裸的膝盖,软软地嘟囔起来:“看看我嘛,姐姐,看看我嘛。”

  

  蒋芸放下手机,咳嗽两声,瞥了她一眼:“现在叫得出口了?不会晕过去了?”

  

  王晓佳的脸忽地红起来,耳尖变得和头发一样红,呢喃声逐渐变浅了,撒娇似的贴过去呐呐:“别提这事了嘛……好不好嘛?”

  

  她最近格外爱撒娇,人软软的,声音也软软的,紧紧缠着蒋芸,恨不得和她骨血相融,发疯着迷般嗅她身上古板的雪松木香,在彼此身上擦出温和的火。

  

  蒋芸尝试拨开她伸进衣领的手,声音像冰里凝了砂:“别在这里发情,顶上就有摄像头。”

  

  “哦——”王晓佳拉了长音,却打定了要证明自己的主意,她弱颠颠地想把姐姐抱起来,却怎么也用不上力,于是垂头丧气地从蒋芸背后抱着她,磨磨蹭蹭地用鼻尖蹭她的气味腺,“可是谁没事会去查舞蹈室的监控啊?”

  

  “你还练不练舞了?”蒋芸忍无可忍地说了句重话,想要站起来却被王晓佳抱着一起倒在了地板上。

  

  王晓佳抱抱枕那样环着蒋芸,橙子甜酒的酣醉香味柔柔地包裹了蒋芸,急促地用腿根去顶弄姐姐的腰和胯骨,难耐地发出嘤咛。

  

  蒋芸被抱得难受。这个姿势不管是谈情还是做爱都不是上佳,两个人都像渴水的鱼,躺在舞蹈室惨白的灯光里抵死缠绵。

  

  “姐姐。”王晓佳叫了一声。

  

  “姐姐姐姐姐姐……”她接连地喊,像是她平时会突然暴起念的某种咒语。

  

  蒋芸勾起脚跟去踢她的脚踝:“吵死了。”

  

  王晓佳哼哼地笑起来:“你看,我现在不会晕过去啦。所以以后就不要再拿那件事情嘲笑我了!Omega会晕倒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你看我晕倒过吗?”蒋芸翻了个白眼。

  

  “有哦,”王晓佳说,“你分化的时候。”

  

  “……”蒋芸藏在口罩下的脸阴沉沉地冷下去,她的力气事实上可比看着要大多了,拧着王晓佳的胳膊翻身坐了起来,她一把扯掉口罩,手掌虚虚地压在王晓佳的胸口,眯起眼睛露出不善的光,“做,还是不做?”

  

  王晓佳一下化身吐着舌头摇尾巴的狗勾,嗷嗷地大声问:“可以做全套的吗!”

  

  蒋芸俯下身,在狗勾的嘴角啄了一下:“你——休——想——”

  

  她有些散乱的中短发在王晓佳颈窝里作乱,王晓佳嘤嘤地扭着身体,手被压在头顶,过曝的灯光让她有在青天白日下产生悖德快感的欲望,于是她欣然接受姐姐的舔吻,扬起脖颈迎合她。

  

  “太甜了。”蒋芸低低闷闷地说了一句。

  

  王晓佳手指停在蒋芸发间:“嗯?”

  

  “我说你的信息素,太甜了。”蒋芸撑起身子直视她,幽湖一样的眼睛散发出灼灼的火,“你自己没发觉吗?太甜了,闻得头晕。”

  

  她一遍一遍重复,王晓佳这才发现她的不对劲,起初以为是情动的身热这时候也变了味道,王晓佳脸色立刻变得难看,发了狠地要挣脱姐姐禁锢她的手:“姐!松开!”

  

  “太甜了……”

  

  蒋芸的头重重砸在王晓佳瘦削突出的肩骨上,疼痛感和手腕的脱力一同到来。

  

  滚烫的体温顺着单薄的T恤刺痛了王晓佳。

  

  当天晚上,蒋芸被一场突如其来的高烧送进了医院急诊。

  

  几乎是同时的,王晓佳的天塌了。

「我向月奔去」04

  蒋芸分化前的征兆过于明显,从在学校里开始,她的身体就热得快要融化掉,异样的滑腻在小腹和腿间滋长,她开始闻到不一样的气味出现在自己身上——她要分化了。

  

  她应该庆幸这个时候是体育课,因为身体不适而请假的只有她,要不然那些性早熟已经分化的Alpha必定会像闻到腥味的狼那样扑过来。

  

  而她,大概逃不过被定义成“在公共场合释放信息素的淫荡Omega”这样的下场。

  

  社会就是这么不公平,Omega的地位在百年来的平权口号下依然处于底层。

  

  越来越强烈的痛楚和灼烧感快要将她的骨头融化掉,蒋芸明白,随着第二性别伴生而来的,就是发情热。

  

  她要谢谢那个曾经被投诉的生理老师,那是个称职的Omega,她把发情热从头到尾讲了一遍,讲得鲜血淋漓,讲得分崩离析,面不改色地在学生的起哄声里留下这么一段话:

  

  “发情热是Omega逃不过的坎,它很痛苦,熬过它不会给你带来新生,却很有可能在不合时宜的场合里带来图谋不轨的Alpha的强奸。所以,如果有分化成Omega的征兆的话,一定要躲在没有人的地方,躲在安全的地方。”

  

  蒋芸记得很清楚,那时候班级里忽地一下静了,不知道是被“强奸”这么直白残酷的词震撼到了,还是惊讶于一向和和气气的生理老师居然会露出那么苦痛严肃的神情。

  

  后来,那个生理老师就被开了。

  

  现在蒋芸已经顾不得那位老师悲惨的命运,她在心里对同桌说抱歉,从她桌肚里抽出厚厚一沓纸巾盖在后脖颈上,用透明胶贴了一层又一层,在大热天蒙上帽子去跟老师请假。

  

  刚上高一的孩子还不需要施加什么紧迫感,老师看她确实不舒服,匆匆给她开了张龙飞凤舞的假条就放她走了。

  

  从教学楼穿过操场、从操场踉跄地跌出校门,蒋芸从没觉得五分钟的路程那么漫长。

  

  她又开始庆幸学校和家里的距离并不长,否则在公共交通上难免会有不可预料的事情发生。

  

  撞开房门的那一刹那蒋芸如释重负,她跌倒在冰凉的木质地板上,身体滚烫得好像要融化掉,每一根骨头都在发出呻吟,灵魂都在疼痛,她开始渴求Alpha的信息素,却并不是由欲望主导。

  

  她疼得好像快要死掉。

  

  蒋芸无力地想撕开脖颈后面的透明胶,意识却越来越模糊。

  

  好痛、好困。

  

  为什么成为Omega会那么痛呢?

  

  如果可以,她一点也不想做Omega,她一想到自己的母亲也经受过这样的痛苦,后怕之余还在为自己所处的地狱而混沌不堪。

  

  原来发情热要比老师说的残酷几百倍。

  

  不是把人拖进欲望的漩涡,就是让人在撕心裂肺的痛苦里消亡。

  

  快要昏过去的前一刻,蒋芸好像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清脆地、焦急地,她好像被人抱了起来,是一个柔软的怀抱,温暖而平和,她忍不住抽泣起来,含糊地呻吟着痛。

  

  “别怕……没事的……蒋芸……没事的……”

  

  别怕……

  

  别害怕……

  

  蒋芸醒过来时,房间里的冷气打得很足,她身上盖着空调薄被,校服已经被换了下来,换成了纯棉质的睡衣,她安然无恙地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

  

  脖颈后面隐隐作痛,蒋芸下意识做出撕扯的动作,可是当手指尖触碰到后颈的时候,那里已经没有餐巾纸和透明胶,只有一块微微干瘪的腺体和脉搏一起跳动着。

  

  蒋芸沉默了一会儿,听见外面飘进来的嘀咕声:“诶、妈、我知道……我不是故意的……姐姐身体不舒服啊……没事了没事了,已经没事了……诶好……我下次一定不逃课……妈你好好和阿姨度蜜月吧,快挂了吧快挂了吧……”

  

  王晓佳如释重负地把小灵通放下,一口气没吐完另一口气又被提了上来——

  

  “你在干什么?”

  

  王晓佳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尖叫声。

  

  蒋芸皱起眉,一把捂住她的嘴:“能不能小声点?”

  

  王晓佳眼睛滴溜溜转,用力点点头。

  

  “你刚在说什么?”蒋芸趿拉着拖鞋给自己倒了杯水,“在跟你妈打电话吗?”

  

  王晓佳蹿到她面前,脸鼓得像只河豚:“这是什么话啊!那也是你妈妈诶!”

  

  蒋芸睨了她一眼:“你不还是叫我妈阿姨?”

  

  “那……那是因为……”王晓佳一下变成了泄了气的皮球,她踢着脚尖,脑袋耷拉着像个被训斥的狗狗,“算了,你身体还有没有不舒服?”

  

  蒋芸没回答,昂起头将水一饮而尽。

  

  王晓佳只敢用余光去瞄蒋芸纤细的颈项、滚动的喉头,和手指清晰的骨节,她也不自觉地吞咽,却懵懂得不知道诡异的情绪因何而来。

  

  ……想被她喝进身体里。

  

  “你帮我换的衣服?”

  

  “啊……啊……对,你浑身都是汗,我就帮你把衣服换了。”

  

  王晓佳眼神躲闪的样子多少有些说不过去,好在蒋芸并没有发现,她走上前,从上方向王晓佳洒下一片阴影——她这时候比王晓佳高出很多,高了半个头,王晓佳害怕她要骂自己,向后退动作却忽然停住了。

  

  蒋芸抿着嘴唇,唇边的痣跟着起伏:“谢谢。”

  

  王晓佳头一回听见蒋芸和她这么细声细气说话,还是道谢,她有些发懵,但还是点点头:“没、没关系的,你是姐姐嘛。”

  

  “以后不要叫我姐姐。”蒋芸声音又冷了下去,忽然想到了什么,脸色古怪地看向五官皱成一团的妹妹:“……也不许叫我蒋芸,没礼貌。”

  

  “那我叫你什么嘛!”少女的声音糯糯的,委屈巴巴地撇了嘴角,眼尾垂了下来,像狗狗一样。

  

  蒋芸又沉默下去,把杯子不轻不重往桌上一磕,王晓佳就闭上了嘴巴。

  

  她没由来地害怕姐姐。

  

  哪怕到了长大也是一样的。

  

  ……

  

  “……”蒋芸推了推王晓佳的脑袋,制止了她向下舔吻的动作:“停一停。”

  

  她声音轻,却不是王晓佳时常听到的欲拒还迎,于是王晓佳立刻停了下来,抱着姐姐纤细的腰蹭了蹭,闷闷地发出鼻音:“嗯?”

  

  “我分化那年——你怎么知道我分化了的?”蒋芸斟酌着措辞,她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想到如此久远的事情,只是单纯想得到答案,甚至不用得到答案也没关系,她只想听听王晓佳是怎么说的。

  

  “哦……那个时候啊,初中部在上体育课,我正好看到你很不舒服的样子跑出校门,就从当时体育馆后面那个坏掉的围墙那里翻出去啦。”王晓佳不假思索地回答出来,在她的概念里,翻出学校围墙这种事情对于她来说并不算什么出格的事情。

  

  什么也比不上她想和名义上的姐姐做爱更加出格。

  

  蒋芸扬起下巴,王晓佳就吭哧吭哧爬起来把她抱到乱成一团的床上,她躺到姐姐身边,想凑上去吻她的脸,却被姐姐一把挡住。

  

  “王晓佳,”蒋芸说,“那时候你帮我换睡衣,你没有给我穿内衣。”

  

  “你都看到了什么?”

  

  挡住嘴的手指移到了眼睛上,王晓佳的眼皮在发颤、在发烫,她无意识地做出吞咽的动作,手指像是想要攥住什么似的揪住了蒋芸的衣服。

  

  “什么……都看到了。”

  

  蒋芸垂着眼睫,她开始思索王晓佳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对她动的心思。可是想来想去她找不到答案——过往的记忆里关于王晓佳出现过巨大的断层,有些记忆因为时间的风化已然淡去,留下一些捉摸不透的痕迹,蒋芸早就想不起来了。

  

  她开口想说些什么,王晓佳却先她一步怯怯地开口了:

  

  “姐姐,亲亲我吧,脸、嘴唇、眼睛……”

  

  她的声音好软,和嘴唇一样软。

  

  蒋芸第一次主动亲她,从脸、到嘴唇、到眼睛,她缠缠地把王晓佳从头到尾亲了个遍,亲到王晓佳浑身发软,好像整个人要融进空气里蒸发,她像鱼离了水,张大嘴巴呼吸,腿间漫上汹涌的潮意,她胡乱去抱蒋芸,带着哭腔喊她姐姐。

  

  ……好犯规。蒋芸想。

  

  小时候有人说过她们俩长得像,尤其是眼睛。蒋芸这个时候又分神想,曾经的她是不是也是这样的神情呢?

  

  克制、隐晦、汹涌。

  

  融合在一起矛盾地求欢。

  

  蒋芸捞着王晓佳让她趴下来,她抱着她的腰,深埋在浸了汗的发间去寻找逐渐鼓胀的腺体。

  

  “别……别咬!”

  

  王晓佳惊叫出来,姐姐就在她耳边,声音哑得厉害:“别叫。”

  

  她眼角沁出泪,被姐姐握住饱满的乳房,指尖摩挲顶端的触感过于突出,王晓佳难受地扭动去贴合姐姐弓着的身体。

  

  蒋芸又去遮王晓佳的眼睛,学着Alpha的样子咬住她肿胀的腺体,压着她颤抖弹起的腰。

  

  “王晓佳,叫声姐姐听。”

「我向月奔去」03

  这是王晓佳本月第四次夜袭353,很不巧,今天失败了。

  

  “天草……你你你窜进来干嘛?找我有事?”

  

  黑暗里突然响起这个声音把王晓佳吓得差点尖叫到整栋楼塌,她第一个音还没出口,一只手已经先她一步堵上了她的嘴。

  

  柔软、细腻的手,带着凉意。

  

  灯被人拧开,王晓佳看见缩在床尾不知所措的吕一,以及松开自己手之后坐在床边眼里含着笑的姐姐。

  

  吕一瞪着眼睛:“天草,你来干嘛?”

  

  “我……我是来找……”

  

  姐姐的名字总是难以说出口。

  

  因为整个团里,大概除了看过个人资料的叶总王总,没人知道王晓佳和蒋芸是异父异母的姐妹,她们从来不讲话,甚至从入团开始,她们的交集都是空集。

  

  “天草?”蒋芸咬字很清晰,王晓佳耳朵忽然泛起红,怔怔地看着她,“来找口口一?”

  

  她的语气是那么陌生礼貌,仿佛前段时间在床上被妹妹拥抱到浑身发热的不是她。她眉眼含着狡黠的笑,报复似的看王晓佳急得不知道该怎么找借口满脸通红的样子。

  

  耍了我那么多次,不该给点代价吗?

  

  王晓佳很委屈。从来没有这么委屈过。

  

  从蒋芸答应她一起跳双人舞台后,王晓佳再没找到过蒋芸的影子,跟着杨冰怡和段艺璇吃饭的时候才偶然听到,蒋芸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出去和大学同学一起爬山聚会了,几天都不在中心。

  

  段艺璇说这话的时候很羡慕蒋芸还能和同学聚聚,她只能苦逼地忙成一个短腿的陀螺,另一个短腿陀螺杨冰怡深以为然,感慨万千地从王晓佳盒饭里挑了块肉夹进对面队长的碗里。

  

  王晓佳心不在焉地想:“姐姐的大学同学?开什么玩笑。”

  

  别人不清楚,她最清楚蒋芸。

  

  蒋芸才不是那种会放弃工作和舞台去参加同学聚会的人,那么多年问她都没声没响,同学聚会老早就不叫她了,去爬哪门子的山?

  

  那她到哪里去了?

  

  王晓佳躲在排练房角落里给蒋芸发消息:「姐姐,你到哪儿去啦?」

  

  很久都没有回复,连“对方正在输入”都没有。

  

  到这时候王晓佳几乎可以确信,蒋芸就是为了躲着自己才请假离开中心的。

  

  她才看到蒋芸和五折前辈的联合投稿,贴身热舞。

  

  王晓佳嫉妒得快要烧起来了。

  

  明明才答应要跳双人舞台,转眼就跑没影儿了,还去和别人一起发练习室跳热舞,这算什么事儿?

  

  蒋芸,我真是有够恨你。

  

  王晓佳差点咬碎后槽牙,却对蒋芸无计可施,只能蔫蔫儿地收起手机,被舞蹈老师骂成了第三只疲于工作的陀螺。

  

  等了三天,王晓佳可算等来蒋芸迟到的漫不经心的一句:“我今天晚上回中心。”

  

  王晓佳倒是想更有骨气一点——至少别像条狗一样蒋芸招招手就吐着舌头跟过去了,再怎么也要当个有尊严的人——但她没想到,离了蒋芸的王晓佳就是离了水的鱼,一秒也活不下去。

  

  蒋芸好整以暇地看着王晓佳满脸通红的模样,又看看吕一一脸懵的不知所措,还是出言解了围:“走错房间了?”

  

  “啊……对,我要去找水水来着。”王晓佳撒了一个拙劣的谎,连多说一句的勇气都没有,慌不择路地转身要逃。

  

  蒋芸在她后面定定地喊:“看路。”

  

  于是王晓佳窘迫地趔趄着跌出353的房门。

  

  蒋芸偏了偏头,用手掩住因为作弄妹妹弯起的嘴角,避着吕一低低地笑起来。

  

  吕一显然没搞懂状况,困惑地摊开手:“王天草是不是没睡醒???”

  

  蒋芸并没有打算解释什么,眼边的笑意还没有褪去。床边简素的拖鞋拖沓地被引到门边,蒋芸对吕一说:“我出去一下,你先睡。”

  

  “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

  

  蒋芸想了想,眼角边晕开柔柔的笑意,被垂在脸颊边的碎发遮住,她拧开放门把手,声音风一样地绕向门外:“我去找杨冰怡。”

  

  吕一:?

  

  深夜十一点三十七分,这是永不熄灯的上海孕育欲望与困顿的时刻,也是一群在梦想和现实中努力挣扎的少女偶像追逐光的时刻。

  

  这时候睡着的人不多,这一层住着的同事大多在直播或是去练舞了,走在狭窄的廊道里能听见感谢应援棒和压抑着的哭声,没有人知道门外有个奔向悖德的前辈正屏息站在单人间的门前深嗅透着怒气和委屈的橙子果酒薄香。

  

  ——闻起来像发酵过度变质的甜酒,不是什么美妙的味道。

  

  蒋芸敲了敲门:“王晓佳,开开门。”

  

  她声音放得很低,确保不会有人听见她正在和一位不同队也没有交集的后辈交流。

  

  里面传出来的信息素味道淡了一些,窸窸窣窣离门更近了一些,门打开的时候,蒋芸甚至没有看清里面那个人红透的眼角就被扯着手臂拉了进去。

  

  她被王晓佳抱着砸向地板。

  

  地上是乱七八糟的东西堆叠出的温柔乡,背后是柔软的,身上也是柔软的,蒋芸的头枕在王晓佳比她宽厚一些的手掌上,七荤八素地抱住她埋在胸前的脑袋:“你什么时候能把你的房间收拾收拾?”

  

  王晓佳抱紧姐姐的腰,声音闷闷的:“这样就很好了。”

  

  “你哭什么?”蒋芸茫然地去捧她的脸,却摸到一片滑腻冰凉的泪水,想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王晓佳赌气地躲她冰凉的手,蒋芸却不由分说贴上她哭得微微发烫的脸颊,狭小的空间里她们彼此的气味交织,王晓佳狠狠咬上蒋芸丰润的唇,发了狠地用犬齿刺她唇下的痣。

  

  疼倒是不疼,就是有些突然,蒋芸躲也躲不开,只能皱着眉含糊地骂她:“你发什么疯?”

  

  “不许再叫我天草。”王晓佳撑起身体,清圆的眼睛阴沉沉压着雾,盯着姐姐的眼睛恶狠狠重复了一遍:“不许再叫了!”

  

  蒋芸看她凶得像只龇牙咧嘴的狗狗,眼角的泪还没擦干,有些想笑,又觉得这时候笑实在不大礼貌,于是压着嗓音问:“为什么不能叫?别人不都那么叫你?”

  

  “姐姐不是别人。”王晓佳又把头埋了下去,轻轻蹭蒋芸尖削的下巴,一点一点用舌尖舔舐她支离在胸口上方的锁骨,用力地留下一个印子。

  

  莫名其妙的惩罚。

  

  蒋芸翻了个白眼,伸手去推那颗深红的脑袋:“起来。”

  

  王晓佳那根反骨今天支棱得冲天高,不仅没有听话,反而得寸进尺地把腿挤进蒋芸腿间,蛮横地释放着自己的信息素。

  

  “王晓佳你疯了?”蒋芸大惊失色,浓郁的信息素熏得她头晕脑胀,腿间热溶溶蒸起了汗,声音跟着情欲滋长出惊惧的颤,“不怕被人闻到吗?!中心里不是没有Alpha!”

  

  “没关系的,我买了信息素吸收器,就放在门边,不会有人闻到的。”

  

  狐狸尾巴悄然从狗皮下面露出踪迹,蒋芸这才明白自己又被人套进了陷阱。

  

  这人准备充分,舍得花好几千买一个信息素吸收器,怎么就不能纡尊降贵好好收拾收拾她的狗窝?

  

  蒋芸头脑发懵,橙子果酒的甜香将她捆缚在乱七八糟的抱枕堆里,王晓佳从锁骨吻到颈侧、从颈侧吻到颊边、从颊边吻到耳尖,一点一点将姐姐身上淡淡的松木香品尝到细碎的末尾,她又捉起蒋芸的手用脸颊贴着脉搏,皎白的皮肤下是涌动着滚烫血液的青色血管,王晓佳的温良恭谨仿佛都是装出来的,她像吸血鬼一样用犬齿磨蹭蒋芸手腕上细嫩的皮肤,又珍而重之地用濡湿的舌尖舔舐。

  

  她舍得又不舍得,矛盾地在情欲里无法自拔。

  

  最后,她深埋在蒋芸的颈窝里喘息:“姐姐,你好香。”

  

  ——只有王晓佳会这么说。

  

  作为一个Omega,蒋芸的信息素既不是柔软的,也不是甜腻的,而是清冽又寒冷的雪松木香,味道并不难闻,却和她冷漠的外壳一样让人难以接近,也就很少有人会说她身上香。

  

  ——只有王晓佳会这么说。

  

  因为只有王晓佳见证了这样古怪的信息素的诞生。

「我向月奔去」02

  “王晓佳!王晓佳!!”队长在门口用力拍着335的门,好在这时候已经过了早晨,这么大的嗓音和拍门声并不会吵到其他成员,“你再不给我起床,我就让段艺璇来喊你!”      王晓佳怕吵。她的脾气总放在一些小事上,比如起床气,或者是某个嗓门大的成员吓到了她。明明平时她也是个整活的,她却非要泾渭分明地把自己和他人隔开。      杨冰怡在外面喊了半天门没人应,奇怪地扳了扳门把——锁着的。      往常这时候王晓佳该出来骂人了。      “隔老远听见你在叫我。”王晓佳幽灵似的在杨冰怡身后拍拍她的肩。      杨冰怡吓一大跳,转头见王晓佳脸色如常,没有睡眼惺忪的模样,反而一副餍足的神态施施然立在那儿。      杨冰怡不知道她吃错什么药,只顾着训她:“你跑哪儿去了?下午上公演,一会儿该发车了。”      “哦,就来。”      王晓佳钻进房间里。      杨冰怡闻到古怪的松木味。      这不是王晓佳的信息素味道,整个X队没有这样一板一眼的厚重信息素。      她一把把住门缝,死死地盯着王晓佳上扬的嘴角:“你昨晚上哪儿鬼混去了?”      王晓佳没有回答,狐狸一样的眼睛碎了光,柔柔地瞥了一眼长长的过道。      杨冰怡看过去——过道那里转出来一个脚步虚浮的前辈,扶着脖子,躲在黑色的夹克里迷迷糊糊走过来,杨冰怡立刻稍息立正站好,老老实实打招呼:“芸姐早上好。”      没人不知道这位前辈。蒋芸从来都带着生人勿近的冷漠,像是端着前辈的架子,说话时又很柔和,给人的压力倍增。      “蒋芸前辈早。”王晓佳张开五指,细白的手心晃了晃,元气满满地打了招呼。      可是杨冰怡觉得自己见了鬼——要么就是王晓佳撞鬼了。      杨冰怡隐约记得几年前——大概也没几年——她亲眼看着王晓佳和蒋芸打照面的时候连一句问好都支支吾吾说不出来,局促不安得像见了猫的老鼠,蒋芸也只是略略看了她一眼,和每个人都点头致意,就那么走过去了。      直到蒋芸走了,王晓佳也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前辈好”。      后来每次见到蒋芸,王晓佳都像被雨淋湿的狗狗,丧眉搭眼的,不敢抬头也不敢说话,跑得比兔子还要快。      今天这是怎么了?居然主动打招呼。      蒋芸没理王晓佳,神色恹恹地冲杨冰怡点点头,从狭窄的过道里擦身走向电梯。      “水水,我换件衣服,你等我一下。”      王晓佳迅速关上了门。      杨冰怡看了看走廊尽头黑色夹克的影子,又往335的门派上看了一眼,拧起了眉。      “……松木的味道。”      ……      “天草今天心情好像特别好。”吕一扒拉着演出服,努力想让自己换得快一些,偶然抬头看见已经火速换好衣服候场的王晓佳,有些看不懂她苦恼的皱眉和突然欢欣雀跃的笑。      平时性格就温和的人喜怒也不明显,王晓佳的情绪好像都留在了舞台上和直播里,生活里她既不会尖叫也不会大笑,她就坐在一旁,像画里虚假的蒙娜丽莎,八百年不动一下的笑容得体而失真。      这么开心真是少见。      “大概是生日公演有想法了。”      杨冰怡把头发从衣服里抽出来,随口敷衍了一句,没想到王晓佳回头笑起来,露出尖尖的虎牙:“对呀。”      吕一没察觉到队长脸色的古怪,像家里的傻孩子那样问:“跳啥曲子呀?”      站在不远处的队友配合地起哄,王晓佳就温温地笑:“保密。”      “现在讲这个太早了。”杨冰怡用力在她背上拍了一下,站在她的身边,“都换快点,要上MC了啊。”      ……      “咋回事儿啊,你今天心不在焉的。”      蒋芸撩开脖颈上捂着的碎发,喘着气停了下来,吴哲晗把音响摁了,甩着马尾询问。      蒋芸靠着镜子坐下来,手指不自在地抚了抚脖颈后的布贴。      吴哲晗了然地“哦”了一迭声,笑了起来:“理解,不过你这个情况,最近是不是连公演都没法而上了?可以休息休息,真不错。”她笑得露出一口白牙,得到了蒋芸赏的白眼。      “站着说话不腰疼,我还想多留几个舞台。”蒋芸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掏了副蓝牙耳机出来,手机横放下来,忽然泄露出来的声音让吴哲晗的脸色精彩得不行:“欢迎大家来看我们《三角函数》的公演,我是……”      蓝牙连上了。      吴哲晗凑上去:“你最近喜欢看人家小后辈的公演啦?”      蒋芸含糊地唔嗯了两声,托腮看每个人的公演,吴哲晗看她表情恹恹的,好奇地看一个个不是很熟悉的小后辈活力满满介绍着自己,杨冰怡介绍完自己后蒋芸忽然就把手机摁灭,猛地站了起来:“继续排练吧,我休息好了。”      镜头还没来得及晃到下一位小后辈,吴哲晗意犹未尽地站起来:“怎么不把MC看完啊?这才看了几个catch phrase。”      蒋芸顿了顿。      她背对着吴哲晗拨弄音响,躲在碎发里的耳根慢慢浸红,她脸色不自然地嘟囔:“天天都能听到的,有什么好听的?”      ……      “姐姐!”      蒋芸头也不回地踢了一脚桌子,滑轮椅挪开,从身后窜上来袭击的女孩一下撞在桌子边沿,吃痛得红了眼眶,委屈地揉着腰际,蓄着水的狐狸眼睁得圆圆的盯着坐在椅子上写作业的姐姐,呐呐地喊:“姐姐,疼。”      蒋芸瞥她一眼,纡尊降贵地伸手把她拉起来,王晓佳见那只白润的手在自己面前摊开,眼角泛着泪花就笑起来,下一秒笑容又瘪了下去。      蒋芸拉起她的手,迅速又抽了回来:“别叫我姐。”      王晓佳委屈地低下头,她睫毛又黑又长,泪珠挂在上面发颤,细声细气地说:“可是你就是姐姐啊。”      “我们又没有血缘。”      “就算是这样那也……”      名义上的姐姐不留情面地打断她:“出去,我要写作业了。”      “我可以跟你一起写吗?”      “不可以。出去。”      蒋芸的语气泛冷,她捏着黑色的水性笔管,看也没看王晓佳一眼,珠芯在纸面滑动的声音刻板地下达了逐客令。      王晓佳擦擦眼泪,拍了拍落了灰的格子裙,把刚回家就扑进来寻找姐姐的热情浇灭,提着书包挪出房间。      “啪嗒。”      门和笔一块儿放下。      蒋芸舒了口气,然而这口气舒到一半,又被硬生生咽了回去——      “姐姐!”      王晓佳忽然推开门殷殷地喊,蒋芸掉的那口气堵在胸口,她还没来得及转身斥责什么,在青春期开始抽条发育的柔软身体撞进她的怀里,把滑轮椅撞得磕在桌子上,水性笔翻滚着掉在地上。      完了。蒋芸想。刚换的笔芯又要断墨了。      年长些的姐姐在推开黏人精前,听到她说:      “姐姐,你是Omega,我以后分化成Alpha保护你,好不好?”      

「我向月奔去」01

  王晓佳从小就被教导要反抗。小时候被妈妈骂了要反抗,上学了被同学欺负了要反抗,高考了填志愿要反抗,当了偶像被粉丝anti了也要反抗。她好像生来就该在骨子里刻满“离经叛道”,但这根反骨却不来自她的父母,而是一个半点血缘都不曾有的姐姐。

  

  可她从来不曾反抗过姐姐。

  

  王晓佳小心翼翼推开353的房门,中心走廊的光挤进门缝,露出沉在黑暗里熟睡的人影。王晓佳脚步轻得像猫,她在门口脱下鞋子,赤足踩在木质的地板上吱呀轻响,蹑手蹑脚地爬上了床。

  

  床上的人一无所知自己将要掉入卑鄙的狩猎者设下的圈套,呼吸均匀地散发出雪松一样清澈又苦涩的木质香味。她蜷缩在被子的一角,被王晓佳克制地抱进怀里。

  

  王晓佳眼里闪着幽微踯躅的光。别人总说蒋芸像块木板,又薄又硬,可她现在躺在王晓佳怀里,后背两块突出的肩胛磨蹭着柔软的乳房,胸口顿时也鼓胀起来,除此之外,蒋芸明明哪里都是柔软、温暖的。

  

  王晓佳整张脸埋在蒋芸的肩窝里蹭,她闻到蒋芸信息素的那一刻就不可避免地湿了,身体像一朵柔软的云,融化在姐姐的体温里。

  

  她一定是病了,要不然Omega怎么可能对Omega的信息素有反应呢?

  

  王晓佳沉溺在悖德的隐秘的快感中,呼吸急促地吻姐姐耳后的碎发、柔嫩的脖颈,和后脊骨第一节上贴上抑制贴的腺体。

  

  原来是到发情期了,难怪室友不在,她也不上公演,雪松木的味道那么重。

  

  王晓佳用牙齿咬住被体温和微薄的汗熨起的抑制贴一角,温吞缓慢地剥下无济于事的抵抗,她又吻上去,轻得好像从没发生过,可唇上留下的气味和发烫发湿的隐秘真实地刺激着她更加放肆。

  

  她的手从蒋芸宽松的睡衣下摆里伸进去,瘦弱但柔软的躯体给了她致命的吸引,她的手臂快要被发情期的Omega烫伤了,掌心蒸腾出汗湿的痕迹,没有一丝阻碍地握住姐姐顶端发硬的胸脯,她惊讶于姐姐身体的敏感,又暗自窃喜。

  

  她清了清嗓子,咬住姐姐暴露在空气中的耳尖,满意地看她硬撑着在黑暗中屏息微颤,声音狡黠得有些刻意:“姐姐?姐姐?睡得那么熟吗?吕一也不在,那是不是我做什么都不会有人知道啦?”

  

  她是故意的。

  

  蒋芸闷着半张脸在被子里发烫,她知道王晓佳会的,只要她再继续装睡,王晓佳一定会变本加厉地把她想做的事情一应做全,坐实了觊觎姐姐的禽兽之名。

  

  蒋芸避如蛇蝎,王晓佳甘之如饴。

  

  蒋芸在被子里艰难地转身推了推王晓佳的肩,冷声说:“王晓佳,别太过分了。”

  

  王晓佳笑起来,露出虎牙,狡黠地像偷到肉的狐狸。她听出蒋芸克制的颤音,只是可惜房间里太暗,她看不出一向清冷自持的姐姐的脸上究竟是不是布满了情欲的水红。

  

  于是她有些发冷的指尖触上蒋芸的颊,揉着她颧骨上薄薄的皮肉感受温度,她指腹柔软,慢吞吞画着圈,小指暧昧地在蒋芸下颌边临摹骨形,微微瘙痒的触感让蒋芸强撑不住冷脸:“你究竟想干什么?”

  

  “想……你呀。”妹妹说得天真烂漫,蒋芸却从她一二两个字中间的停顿里看见她发亮的眼睛闪着恶趣味的光。

  

  她明明是只披着狗皮的狼,稍稍不慎就会被咬碎喉咙,拆吃入腹。

  

  不着调的妹妹手还停留在暧昧的地方,她坏心眼地收紧手掌,硬得跟石子一样的顶端摩挲着柔软的掌心,妹妹对姐姐软化的身体和细碎的呜呜哼哼的呻吟过分满意,像小孩一样钻进她怀里,蹭着她的脖颈撒娇:“姐姐,给我好不好?”

  

  她声音娇软,明明年纪也不小了却还是和大学生无甚区别,她贴着蒋芸耳根吹气,咬着蒋芸发尾轻轻拉扯。

  

  蒋芸的脸黑了下来。

  

  “王晓佳,”蒋芸冷冷地拨开她横在胸前的手,“你还没有毕业。”

  

  她也没有。

  

  正是因为她和王晓佳都还没有毕业,她们骨头都还被“偶像”的规则捆缚着无法脱身。

  

  “可是我满二十八了。”王晓佳委屈地贴上去,却又被推开,她好脾气地把蒋芸姣白的手团在掌心,被子里热溶溶地蒸起了汗,“就算谈恋爱也不会偶像失格哦。”

  

  蒋芸闻到甜腻的果酒前调侵蚀她因为发情期而脆弱的神经,她已经没力气推走王晓佳了。

  

  这个人太犯规了。

  

  Omega的信息素不像Alpha那么具有侵略性,是柔和绵软的,蒋芸拥有清冽木质的冷香,王晓佳却是十足十充满香甜的橙子果酒,甜腻诱人的香气几乎要让蒋芸疯掉。

  

  明明不是Alpha,为什么会对她的信息素没有抵抗力呢?

  

  她们的匹配度低到发指,却依然会对彼此着迷。

  

  蒋芸尝试抽出自己的手伪装冷硬的形象:“王晓佳,我是你姐姐。”

  

  她努力维持意志的模样实在太过可爱,王晓佳笑弯了眼:“不是亲的,不是吗?我们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我们会和世界上任何一对情侣都一样。”

  

  一样个屁。

  

  王晓佳对血缘伦理的漠视应该是蒋芸一手造成的,因为蒋芸从小就没把她当妹妹看,也从来不承认自己有个重组家庭,有个后妈和后妈带过来的便宜妹妹。

  

  蒋芸只做自己义务内的事情,她不爱多管闲事,尤其是王晓佳的闲事。

  

  大概是从小天真的王晓佳热情被消耗得太过,她除了口头上喜欢喊姐姐以外,再也没有把蒋芸当成姐姐看。

  

  这显然是一件非常糟糕的事情。

  

  王晓佳没想到蒋芸在这种时候还会分神想别的事情,她有些嫉妒地凑上去吻她丰润的唇,试图用湿滑的舌尖叩开她紧闭的齿门,将她细碎的呻吟碾碎地反哺回去,蒋芸被浓烈的甜香味包围,精神混沌地接纳妹妹的入侵,她的舌头被吸吮,被勾缠,被情欲蒸成了快要融化的雾。

  

  “滚……”残存的理智让蒋芸推拒妹妹的求欢,可是王晓佳顶着汇成河的腿心,又轻又软地用膝盖吻她脆弱的神坛,虔诚地希望它能够接纳忠实的信徒。

  

  雪松木的清冽变了调,和橙子果酒的味道糅杂在一起难分彼此。

  

  就和现在的蒋芸王晓佳一样。

  

  “姐姐,信息素的味道好重,你是不是忍不住了?”王晓佳明知故问调侃快要憋不住欲望的姐姐,手又伸进衣服里揉弄后腰的软肉,蒋芸果然从唇齿间溢出细碎的哼声,无力地用“没有”反驳。

  

  王晓佳翻身压在姐姐身上,单薄的脊背撑起单薄的被褥,微凉的空气钻进身体间的隙,很快又被压缩成滚烫的欲。

  

  女人的脊背弓起来,脚趾在床单上拧出扭曲的纹。

  

  ……好烫。

  

  要烧起来了。

  

  蒋芸被柔软的舌头抛上又坠落,她急促地喘着气,腿被折起来,在高潮的时候忍不住呜咽,她崩溃地看见伦理道德在自己面前坍塌,而她的自我被废墟砸碎成解脱的血肉模糊。

  

  “嗯……啊……王晓佳……停下……”

  

  王晓佳被烫得舌尖发麻,可是她好渴,渴得快要蒸发了,她不断从姐姐的身体里汲取甘霖,热溶溶地湿了底裤,双腿合在一起挤压,雪松木的气味再也堵不住,她只能坐起身去捞床头的抑制贴,捞到一半又低头去吻失神的姐姐,粘人地呐呐:“姐姐,就给我这一次好不好?你好难受,我心疼。”

  

  蒋芸没力气了,哑着嗓子骂她:“神经病,不可能。”

  

  “那我也帮姐姐了对不对?虽然没有办法让姐姐度过发情期——姐姐也得给我点补偿。”

  

  王晓佳眨眨眼睛,像只狡猾的狐狸露出尾巴,锋芒毕露地展示自己的野望。

  

  “……你想要什么?”

  

  王晓佳露出得逞的笑:“姐姐来参加我的生日公演吧?我有想跳的歌,和我跳双人舞台吧。”

  

  蒋芸脑子昏昏沉沉,却清楚自己已经没有理由拒绝了。

  

  诡计多端的Omega。蒋芸想。

  

  姐姐真可爱,生气也可爱。王晓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