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inyuchuan

「潮语番外·低烧」

  刚来上海的那一年,我因为水土不服断断续续生了好长一段时间的病。

  

  小时候我的身体就不算太好,记得最深的是别的小朋友都能开开心心丢下笔去上体育课,就我得坐在班级里埋头苦干回家作业,否则我将会无聊整整四十分钟。

  

  所以那时候我格外喜欢雨天,因为只要下起雨,哪怕是毛毛雨,主课老师都会掐着点踩上教室的门槛,心安理得地把这节课据为己有。

  

  大家都上不了体育课,我心里也平衡了。

  

  人类的劣根性就体现在这种阴暗卑劣的心思里。

  

  生病的那段时间我还需要经受公司业余的培训,连老师都是在团的前辈,青涩得不行,年纪或许还没我大。

  

  每次发着低烧赶到场排练的时候,头重脚轻的晕眩感总会将我反复拉扯,难受到每一分每一秒我都想把抽痛的胃连着心脏一块儿吐出来。

  

  要不是害怕吓到在场的未成年人留下心理阴影,我真的会把自己活生生吐死。

  

  培训期间有人选择离开,好在大家还没建立起那么深厚的革命友谊,只是装装样子感怀几句。

  

  只要和大家一样,就没人能发现原来真的有个傻瓜在伤心。

  

  死去活来的培训在夏天的尾巴上结束了,我的身体还是灵肉分离似的病怏怏,即将成为队友的大家叽叽喳喳畅想未来,领头羊兴冲冲提出要不要趁着出道前去团建,增进大家的感情,也好好地放松放松。

  

  公司就是个吃了口热乎饭的草台班子,挥挥手说你们自己决定吧,反正不给报销。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目的地是普陀山。我知道这个地方,香客不绝,不管诚心不诚心,给了钱你不仅是大爷,你还能是庙里那随便哪一尊。

  

  我们在那儿吃了两天海鲜,我拉了两天肚子,上吐下泻。最后一天大家一块儿上山拜佛,梵音袅袅烟雾缭绕,香火燃烧的气味让我有种格格不入的孤独感。

  

  队友掺着我,见我钉在门口不愿意走进去就扯我手臂:“天草,走呀,进去拜一拜,说不定佛祖保佑你,你身体能好点。”

  

  我摇摇头说,我不信这个的。

  

  到最后我很不给面子地在门口站了半炷香,队友出来后说“感觉心灵被洗涤了”,我缀在她们身后,神游天外地想:

  

  要是真的有用就好了。

  

  

  

  偶像这个职业总让我迷惑。看起来光鲜亮丽的女孩背地里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压筋开叉,台上有趣的人设是对着镜子硬扯笑容把那些明明该是伤疤的故事扯得血淋淋再笑着拿上台面给观众看。

  

  ——看呐,我是个很好的偶像。

  

  蒋芸似乎从来不被这种事情所困扰。

  

  我第一次见到她,是彩排过后偷溜出来,经过街口时看见她,坐在没有窗帘还背光的窗边,戴着眼镜,沉沉地压着眼睛,专注地在画板上描描画画。

  

  她好漂亮。

  

  我含着盐水棒冰悄悄看她。

  

  她很快收了笔,把素描画揭下来,卷起来放进画筒,又片刻不停地拿出下一张纸。

  

  明明街口的车声那么吵,她却好像一点也听不到。

  

  她甚至连笑都没有笑一下,只是一味地沉浸在她自己的世界里,平淡而悠远地和这个嘈杂的世界剥离开了。

  

  嘴里只剩木棒子,我找到垃圾桶,刚把小木棒掷进去,就接到队友让我快点回来赶公司班车回去的信息。

  

  队友一连给我发了很多条,句句后面加了三个以上的感叹号,看样子情况刻不容缓,我转身快步往街对面走过去,临走前回头往那间狭小阴暗的窗里望了一眼。

  

  ——她依然坐在那儿,头也没有抬过一下。

  

  从那以后我常常溜好大一段路去偷看那间小小的暗暗的画室,那个人总是坐在窗边画画,或是半靠在窗框边上打电话、玩手机,她好像又高又瘦,像被压缩的竹板。

  

  我想,我是一定要认识她的。

  

  哪怕是冒着违背偶像基本准则的风险,我也要去认识她。

  

  

  

  那场大雨成了我敲开那扇门的钥匙。

  

  我从她窗边跑过时忍不住地笑,下车后淋了一头一脸的水,跑到那间画室门口时我捏着滑板的手都在抖,忍不住想:万一她直接赶我走,那多尴尬?

  

  可我的手已经无礼地推开门,我大声喊抱歉,心里想这间小屋子还真是又暗又湿。

  

  不向光也不通风,她怎么能住在这儿呢?

  

  她给我倒了杯热水,又不自然地低声问我要不要去洗个澡,声音好听,有点哑哑的,酥酥的,果然漂亮的人会是完美的。

  

  我被推进浴室,她送来衣服的时候我瞥见她脸红了,门被关得砰响。

  

  她大概看到了。

  

  我忍不住边吐泡泡边笑起来,心想我大约想得没错,这人和蚊香也没什么区别。

  

  于是我没那么熟练地——勾引?应该是这么说吧,她把我压在那张小方桌上接吻,她的舌头好烫,低垂着眼睛,眼睫毛好长,颤动的样子像一只就要飞走的蝶。

  

  我的心思太过明显,揣着“一定要和她做一次”的想法我连内衣都没换上,可怜了她的一片好心,被卷在脏衣服里了。

  

  在她进入我之前,她说,她叫蒋芸。

  

  我被她抽插的动作惹得想哭,只好抱着她的脖颈,还得小心地缩在角落里,以免那扇没有窗帘的窗暴露这场白日宣淫。

  

  二十三年的生平不长不短,我却头一回感觉灵魂和身体是同步运转的。

  

  你好呀蒋芸。

  

  

  

  那天晚上回到生活中心我就有察觉不对劲,一个劲地咳嗽起来,晕晕乎乎地被室友羁押上床,我却怎么也睡不着。

  

  身体发出的抗议信号太过明显,口腔鼻腔里的黏膜有灼烧的疼。

  

  低烧总是延续漫长的阵痛。

  

  我好像又回到刚入团的那一年,练舞练到崩溃大哭,低烧持续不断地折磨我。

  

  我闭着眼睛,恍恍惚惚听见室友坐在我床边低声说:“天草,再见。”

  

  大概是听错了吧,因为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她明明躺得好好的,房间的灯关了彻底,伸手不见五指,我只能摩挲着把放在床头的手机捞进手里。

  

  蒋芸的朋友圈很干净,既没有设置什么权限,也没有花里胡哨的文字图片,大多是她画的画,连配字也没有。我滑到了最底,以外发现她的第一条朋友圈居然是给艺术生补习的广告。

  

  文字太稚拙又太冷静,我忽然读不出她的热爱,只能看见她被生活押着走上高台吟诵圣经的模样。

  

  ……好难受。

  

  胃里翻江倒海得疼,我复制了那条朋友圈的电话号码,在短信里敲下五个字:

  

  【我好难受啊】

  

  哪怕我已经逾越了身为偶像的界限,我也难以心安理得地违规,微信界面里仅有的两条转账记录大概是我最后的欲盖弥彰,是我死死捂住的遮羞布。

  

  好痛啊。

  

  胃里又在翻腾,我昏昏沉沉地想。睡不安稳,手机被压在了枕头下面,一点回音也没有。

  

  

  

  我学习如何做爱,就像刚刚通过甄选后学着如何扭动身体跳舞一样,只不过取悦的对象换了人,从剧场的二百四十个观众,变成了画室里孤身一人的蒋芸。

  

  她力气真的好大,我心脏不好,手臂也没力气,她每次把我从床上抱起来的时候我都觉得像在坐小型过山车,“呜呼呜呼”地叫着抱住她的脖颈,心里却哇凉一片。

  

  呜,为什么我不能这么抱抱她呢?

  

  其实那间小画室真的很破很旧很狭窄,从她房间走到浴室不会超过五步——两步出门,两步进门,整个屋子最长的地方大概是门口那条挂满了画的狭窄走廊。

  

  蒋芸总抱怨我粘人,说我每天晚上总要抱着她,热得要死,房间里只有一台电风扇,下次再凑过来就滚出去。

  

  可是很多次我半夜在梦里惊醒,蒋芸在我身边,抱着我的手臂,像只粘人的猫。

  

  好可爱。

  

  我忍不住想亲她,却害怕她突然醒过来我不好解释,于是只敢悄悄吻她柔软的发丝,然后把自己贴进她怀里。

  

  相信我,房间里没空调的话,夏天一定不要这么干。

  

  真的很热。我被她一脚踹下床的时候还在这么想。

  

  我的睡眠质量烂到透顶,一点点声音都能把我吵醒,很奇妙的是蒋芸成了药石,我病入膏肓的失眠也终于有药可医。

  

  她会抱我,会吻我,会给我点自己平时都不会点的外卖,会在睡觉的时候给我拧开电风扇。

  

  我时常会在一些细枝末节里无可救药地想:

  

  我好喜欢她。

  

  我好喜欢蒋芸。

  

  

  

  那天晚上我们队被拉去应酬,每个人的脸上挂着僵硬的笑,我端着酒杯的手都在颤,生怕晚上会发生什么,害怕得连自己到底被灌了多少都记不得,只依稀还记得庆幸:还好队里那个年纪最小的孩子不用来,她才十五,怎么能受这个罪?

  

  我笑得大概比哭得还难看,老板还算有点良心,到点了就说中心有门禁,让我们快点回去。

  

  队友松了一口气,互相搀扶着讨论待会儿打几辆车。

  

  队长说反正会报销,不用担心,打个舒服点的。

  

  于是我顶着个快要昏掉的脑子,独自打了一辆车回到嘉兴路口那间画室前面。

  

  我撞开门、撞进她怀里,急促地吻她,我从来没有那么强烈的欲望想让她占有我,从头到脚彻彻底底地占有我,哪怕明天就是末日了,我也想就这么被她做死在床上。

  

  总好过活在幻灭的梦想里不是吗?

  

  好像古旧的低烧翻涌着成了要把我焚毁的高热,我胸口痛得快要喘不过气,只能断断续续地在她唇边哽咽:“我好……我好想你……”

  

  后面发生了什么我已经记不清楚了,我只记得我好难受,我好想她。

  

  我好想蒋芸,在受苦受难的时候我好想她,可我却不想她陪在我身边。

  

  受苦受难有什么好呢,人生本来就够苦了,何必要跟着别人一起受罪。

  

  那天晚上我又梦到我站在星梦剧院里,我站在从未有过的C位上,跟着熟悉的音乐卖力地跳,可是台下的观众对我嗤之以鼻,说偶像失格的人凭什么还站在那里?

  

  “退团!”

  

  我被轻飘飘的两个字重重击垮,捂着耳朵大声让他们别说了,再抬头的时候看见蒋芸站在光影口,她在定格的画面里走下来抱我,轻声说:

  

  “我在,我在。”

  

  那之后我大哭了一场,这个梦再也没有后续。

  

  

  

  我醒得很早,天蒙蒙亮,眼睛发刺得疼。

  

  这一次是蒋芸主动抱着我了。

  

  我费劲地从她怀里抬起头,她抱我抱得很紧,热得浑身是汗,风扇也吹不干。我尝试去吻她的下巴,又去吻她唇下的痣,偷偷地,没有吵醒她。

  

  买好早餐回来的时候才刚过八点半,我想这个时候赶回中心还能和队友解释昨晚我到底失踪到哪里去了,以及我忘了开发票这件蠢事。

  

  我站在她的画板旁给她的手机里发消息。

  

  窗口兜不住的风把画板上的白布吹得晃晃悠悠,我伸手压住布料的边角,按压平整后却质疑着掀开一角。

  

  人的窥探欲是很可怕的——蒋芸从没给我看过她进行时的画,往往只会让我瞥到一眼,紧接着就会边咬我脖颈边把我推进浴室做得天昏地暗,她的专业我只在平平无奇的朋友圈里见识过。

  

  她的风格我看不大懂,但搞艺术的总归有些自己的个性,对吧?

  

  可是当我掀开画布,我却没想到这会是幅那么直白的画。

  

  ——碳素笔勾勒出来的轮廓不难看出,那是我。

  

  我一下无法在空气充盈的窗边呼吸。

  

  那一刻我特别想冲进去把蒋芸摇醒,然后哭着问她外面那幅画是给我的吧?顺理成章在早上做一场荒唐的爱,最后听她支支吾吾地说一句模棱两可的喜欢——也可以是我说,无所谓。

  

  但我只是钉在门口,脚边明暗的分界线仿佛把我和蒋芸隔在了两个不同的次元。

  

  我站在房门口看她,她好像睡得不安稳,皱着眉,努力地抱着薄被,我甚至能看清她鼻尖上的汗珠。

  

  我不知道她梦到了什么,但总归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希望梦里没有我。

  

  她忽然动了下,我惊慌地夺门就跑,刚摔上画室的门就开始后悔,万一真的吵醒她怎么办?

  

  我走着走着突然回过味。

  

  完蛋,我真的喜欢上蒋芸了。

  

  

  

  我的室友在一个没有公演的日子里,悄悄地离开了。

  

  我始终觉得离开不会是毫无预兆的,室友离开前我已经有了预感,从那天晚上她坐在我床边说的那声再见开始。

  

  可是蒋芸的离开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就蓄谋已久的呢?

  

  我始终想不明白。

  

  

  

  我的手机是打不进电话的,这是一种类似于强制戒断的自我保护措施,但我可以随意给别人打电话,这又有点自私自利。

  

  我给蒋芸拨出的第一个电话,是让她来接我。

  

  那天下雨,她撑着伞,伞柄上挂了个塑料袋,我蹿过去,她空的那只手给我理头发,伞朝我这边倾斜,我笑弯了眼,小声地在心里说:

  

  “希望你心里的天平也能这样倾斜。”

  

  我和她的故事就在雨季,开始在雨季,结束也在雨季,可我还是记得我们第一次去顾村公园散步,那是难得晴好的天气。

  

  我牵着她的手,太阳不大,天气也没那么闷热,她出门时我给她买了一支雪糕,路没走到一半她就吃完了,在行人不多的地方心情很好地亲我嘴角——隔着口罩。

  

  她和我说,上次来这儿是为了毕业设计的作业,都没好好来玩。

  

  我跟她说,要做摩天轮吗?或者那边有拍照很好看的地方,我们去拍照吧。

  

  她摇摇头,忽然撒开我的手跑远了,转身时眼睛笑得弯弯地,趁着四下无人大声喊:“王晓佳,过来!”

  

  我特别喜欢听她喊我名字。蒋芸和别人不一样,别人喊我的名字总会不自觉地把中间一个音吞掉,蒋芸不会,她会一个字一个字、一个音一个音,咬字格外清晰地喊我的名字。

  

  就好像她真的和别人不一样,会很在乎我一样。

  

  我跑过去,她先我一步跑远,身形轻盈地跳上石凳,伸长了手去够梧桐树上翠绿的嫩叶。

  

  “蒋芸!”

  

  我喊她,她笑弯了眼,低下头,衔着嫩叶吻我,像结草衔环的黄雀,从高处虔诚地吻我。

  

  那一刻我有无限的冲动,我想抱着她大喊,我想用力亲吻她。

  

  我想说,蒋芸,要不然我们试试吧?做我女朋友,或者,我做你女朋友。

  

  

  

  我想起高中时学的地理,说梅雨是准静止锋,冷锋与暖锋势均力敌,造就一场盛大雨季。我曾以为我是能和蒋芸对峙的暖锋,倒也没错,我确实和她成就一场雨。

  

  只是最后留在雨中的只有我。来年梅雨居留,低烧的阵痛仍然和我不死不休。

  

  

  

  那天给她发的微信来源于不规律的心悸,我得到老师的允许提前出来透气,不安放大放大又放大,我一下慌了手脚,看也没看地从明明不聊天却还是挂在置顶的微信里发了消息。

  

  我想说如果她回了我这条微信消息,我就给自己一个巴掌,然后顺理成章和她谈个地下恋爱,等粉丝察觉到后不负责任地退团。

  

  设想大概如此,但我没想到一直等到队友都走出来,她也没给我回复一个字。

  

  队友问我身体有没有好一点,我磕磕巴巴说还好,浑浑噩噩跟着大巴回了中心。

  

  等躺到了床上,我才发觉,蒋芸彻底把我删了个干净。

  

  我没有打电话过去,甚至没有发一条短信,只是平静地睡了一觉。

  

  连着跳了两天的公演,紧接着飞去了广州,又是杂乱而层出不穷的外务工作,回来后雨季早就结束,我经过那间空无一人的画室时,透过窗户看见了盖着白布的画架,孤零零地站在画室的最中央。

  

  我恍惚了一下,忽然想起那张未完的画。

  

  是留给我的吗?

  

  不管是不是自作多情。

  

  我从那扇从不落锁的窗里狼狈地翻进去,街对面那一家三口如果看见了大概会当场报警,第二天的微博头条大概就是“某大型女子偶像团体成员撬锁翻窗偷窃”,可我已经不在乎了。

  

  我揭开落满了灰的白布。

  

  灰尘太大,我呛得眼泪不住地往下淌。

  

  ——画板上没有当时那张人像素描了。

  

  那是一张色彩明丽的水彩,和那个人晦涩的风格不同,简单明了。

  

  一块滑板。

  

  彩色的、居于中间的绿色格外明亮的、一块滑板。

  

  那天我带着蒋芸刷街,她坐在我的长板前面,我第一次和别人刷街,也是第一次和别人把心里话全盘托出。

  

  我总害怕和人倾吐心声,或许是我从来有些害怕蒋芸,也或许是我觉得这些话在未来总有机会说。

  

  可能是爱意正浓时,也可能是离别以前。

  

  

  

  我一边咳嗽一边把白布盖了回去,那幅画就和这间阴暗潮湿的画室一起,藏在我永无天日的心里了。

  

  不过真好,我对她的印象并不是阴郁潮湿的,而是那个在灿灿暖阳里,在梧桐树下衔着嫩叶吻我的蒋芸。

  

  

  

  

  

  

  

  

  

  

  

  参加的最后一次总选,我拿到了有史以来最好的成绩。

  

  可那天晚上太平淡了,我只是和队友合了影,抱着奖杯自拍发了微博,回到中心依然需要吞服两颗药片,然后在生物化学的科技水平作用下艰难入睡。

  

  大概是功成名就,我梦到了一尊慈眉善目的佛。

  

  佛宝相庄严,声如洪钟地问我:“你求的是什么?”

  

  

  

  我一下想起好几年前的普陀山,我在队友面前接起蒋芸的电话,她说她住了院,让我好好玩,别去画室找她。

  

  时过境迁,那间画室早就被拆了,我没反应过来时被拆的,那个伫立在画室中央的画架估计也被处理了吧。

  

  普陀山上多少尊佛?

  

  记不得了。

  

  我和队友手挽着手走到庙前,她拍拍我,照例问我:“你要一起拜拜吗?说不定总选能拿个好成绩。”

  

  我没说话,怔怔地看着眉心一道白毫的佛像。

  

  队友叹了口气,大概是知道我不信这些,小大人一样叫我别乱跑,自顾自交了钱,拿了两炷香走进去。

  

  我没由来地想到蒋芸。

  

  于是我走进去,花了那个冤大头的钱买了两炷香,在佛前叩了三下。

  

  那时我求:“蒋芸身体健康,岁岁平安。”

  

  

  

  梦里的记忆不真切,我只依稀记得我仰头看着那尊佛,笑了。

  

  我说,我想把二十四岁的蒋芸还给二十三岁的王晓佳,可以吗?

  

  

  

  End.

「我向月奔去」14

  MC2的成员上了台,在后面急急忙忙换衣服的王晓佳一不小心被地上散乱的布料绊了脚,踉跄着跌撞到桌角,手腕被压出一块红。

  

  她摸摸痛得发麻的手,眼眶飞速红了。

  

  她倒也没有多么脆弱,只是发情期还没过,激素分泌异常的状况还在体内乱窜,她的情绪波动不定,什么小事都能让她破防。

  

  王晓佳深吸了两口气,小心地用纸巾沾掉眼角的泪,没弄花妆。

  

  她还有点时间,不用那么着急,从化妆台上一堆花花绿绿的手机壳里找到自己的,点开的一瞬间就看见高高挂在微信置顶的红点。

  

  三条未读消息。

  

  【☁️:公演开始了吗?我和五折她们去排练了】

  【☁️:看见你了,你跳的unit叫什么?没看清名字】

  

  最末一条是语音消息,王晓佳着急地摸出耳机,在嘈杂的化妆间里点开属于姐姐的语音。

  

  “我快排练好了,去你房间等你回来。”

  

  姐姐的声音低低的、软软的,王晓佳隐约能听到她在中心走廊上踏出的回声。

  

  等你。

  

  她在等我。

  

  王晓佳一颗心被悬起来,轻飘飘地泡在蜜罐里,被姐姐的两个字轻易地安抚平静了。

  

  她放松了紧绷的身体,因为发情期而过于易感的脾气也收起了刺,露出柔软的肚皮,躲在喧闹里对手机话筒悠悠低声地念:“好呀,那你等我回来。”

  

  幸好队友都在忙着抢妆换衣服,没人注意到她深陷恋爱的模样。

  

  有人在等她啊。

  

  ……

  

  蒋芸又一次在吴哲晗的面前打开了公演直播。

  

  这回吴哲晗没那么好奇了,她只略略地瞟了一眼,也不知道看到了什么,露出一口白牙笑得比谁都开心:“说清楚啦?”

  

  蒋芸抬头望这位多年的好友,不自然地红了脸:“什么说清楚了?”

  

  “哦哟,你脸红啦。”吴哲晗说话夹东北带江浙的,蒋芸听不出来是个什么腔调,只知道这人在揶揄她。

  

  吴哲晗靠着镜子坐下来,和那天坐在王晓佳身边一样,露出看透一切的睿智笑容:“别装啊,早看出来你不对劲,不过没想到是王晓佳,我还以为会是哪个十几期的小后辈,还打算谴责你老牛吃嫩草呢。”

  

  “什么老牛吃嫩草,我很老吗?”蒋芸皱眉,谈到年龄还是忍不住地在意。

  

  仔细想想她的年龄放在这个吃青春饭的职业里确实不年轻了,听王晓佳说过,团里面有小她一轮多的小孩儿,这么一看她这场前浪确实要被拍死在黄浦江岸上了。

  

  “我可没这个意思啊,别乱给我扣帽子。”吴哲晗连忙摆手,“没几天就要毕业了,到时候回常州?还是陪她在上海再住一年?”

  

  蒋芸唔嗯了两声,低头时王晓佳的catch phrase恰好过了,她也就索然无味地关了直播。

  

  “还没想好呢,到时候问问她吧。”

  

  蒋芸自顾自地说,忽的听见身边的人在吃吃地笑。

  

  “你笑什么?”

  

  吴哲晗笑弯了眼睛,听她一本正经地问话,恨不得笑得让全中心的人都听见:

  

  “蒋芸,你惨啦,你彻底陷进去啦。”

  

  ……

  

  “姐姐,我回来啦。”

  

  王晓佳微微喘着推开房门,从跳下大巴一路跑上三楼的心跳速率坠坠地加快。

  

  不行……太想她了,太想见她了,一秒也等不了。

  

  蒋芸靠在床头划拉着手机犯困,听见声音撑手支起身子,就看见一团白乎乎的东西朝自己扑过来,把自己抱了满怀压倒进柔软的被褥里。

  

  王晓佳换了床更大更软的被子,挑了个好天气挂在天台上晒了一个白天,现在都还有股太阳烘过的暖味。蒋芸推推她的肩,轻轻点她的鼻尖:“还挺快的。”

  

  王晓佳窝在姐姐怀里又蹭又拱,伸长了手臂抱紧姐姐,发情期渴望安抚的神经宁静下去,她凑上去吻吻蒋芸唇角的痣,黏黏腻腻地撒娇:“我想你了。”

  

  好直白的小狗。

  

  蒋芸被震得愣了下,又无所适从地红了耳尖,不去看刻意用上目线扮可怜的妹妹:“嗯。”

  

  “只是这样吗?”王晓佳笑了笑。

  

  蒋芸往她身边靠了靠,处在发情期的Omega浑身都散发着甜腻的香气——她故意的。

  

  橙子甜酒的味道显然比Alpha具有侵略性的信息素更加柔缓,蒋芸闻过很多失控的Alpha的信息素,从生理层面她无法遏制身体对它们的渴望,但从心底说,她更爱橙子甜酒。

  

  因为她最爱王晓佳。

  

  “唔……”

  

  姐姐的吻轻轻落在唇角,一点一点地往里深入,王晓佳沉迷在柔软的亲吻里,她呜呜哼哼地抱住蒋芸,全身心地放松下来,舌尖被缠绕住了。

  

  “太慢了……”王晓佳咕咕哝哝地皱起眉。

  

  “嗯?”蒋芸慢悠悠去吻她的眼角,捧着她脸颊细细地啄吻。

  

  “应该这样才对。”王晓佳翻身做主人,一下调转了位置,得意地勾起嘴角,手指顺着蒋芸宽松的衣摆探进去,攀到顶峰不轻不重地揉捏。

  

  蒋芸难耐地眯起眼睛,昂起头和妹妹接吻:“把灯关了。”

  

  王晓佳眨眨眼睛:“为什么,太黑了,我看不清哦。”

  

  蒋芸黑了脸:“别逼我打你,把灯关了。”

  

  “好吧。”王晓佳鼓起嘴, 把顶灯关了,留了床头的一盏小台灯,散发着昏暖的光。

  

  在王晓佳记忆里,蒋芸的害羞似乎永远都只在床上对她展现,摆在台面上的永远是冷漠和疏离,她们各有各的队伍,各有各的身不由己。

  

  如果不是义理姐妹,她们或许一辈子也没办法了解彼此。

  

  橙子味的Omega急促地去吻雪松木味的同类,她越吻越深,越吻越急,蒋芸被吻出一身薄汗,胸口被揉捏的频率加快,力道也越来越没轻没重。

  

  她伸手插入妹妹的发间,在她毛躁的发丝里揉了揉:“慢点……到底是你发情期还是我发情期?”

  

  “不都一样嘛。”王晓佳吸了吸鼻子。

  

  蒋芸狐疑地借着光看过去,却看见她撇着脸落眼泪。

  

  “怎么突然哭了?”

  

  蒋芸只以为是Omega发情期的易感,凑过去抱紧了王晓佳,抱在怀里揉圆捏扁,又一点一点地给她擦掉眼泪。

  

  王晓佳埋在她颈边啜泣:“下次我会注意,不让自己的信息素太浓的。”

  

  蒋芸去捏她的耳朵:“你知道了?”

  

  “医生和我说了。”王晓佳泄了气一样瘪下来,“我以为只有Alpha的信息素才会让Omega失控的……姐姐,下次我不会了。”

  

  她郑重地保证着,蒋芸却笑了。

  

  “你笑什么?我很认真的!”

  

  蒋芸收了笑意,两个人侧躺进柔软的被褥里。

  

  “你知道今天下午五折问我什么吗?”

  

  “嗯?”

  

  “她问我毕业以后是回常州,还是留在上海。”

  

  王晓佳一下紧张起来,翻身从姐姐的怀里挣脱出来,紧张地一个劲扣手:“那、那你……”

  

  蒋芸又一把把她拉回来,和揉家里那只患有糖尿病的狗狗一样揉她的脸:“你知道她还问了什么吗?”

  

  王晓佳这时候大概已经不在意大前辈问了什么家长里短,还沉浸在上一个问题未解的答案里抓耳挠腮,却还是依着姐姐的话头往下问了:“什么?”

  

  “她说我老牛吃嫩草,问我为什么不在小后辈里挑一个。”

  

  王晓佳懵懵的:“可是我也是你的后辈……”

  

  年长些的Omega摇摇头,半辈子的温柔终于找到了倾泻口:“你也是大前辈了,王晓佳。”

  

  蒋芸终于不再执著让小孩始终是个小孩,她该意识到王晓佳会长大,并且已经长大,已经不再是小时候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小姑娘了。

  

  她早已长成合格而成熟的女人。

  

  “决定权在你手上。”

  

  蒋芸手心里多了枚银质的戒圈,她在王晓佳怔忡的目光里紧张得满身是汗,颤抖着将戒指垂在妹妹左手无名指的指尖上。

  

  “我的去留,我的归属——都由你决定。”

  

  要不要被我套住一辈子也是一样的。

  

  王晓佳的眼泪扑簌扑簌落下来,她忍住痛苦面具的日常析出,主动往前送了送,素圈戒指套进指根。

  

  “当然是永远和我在一起啦,姐姐。”

  

  “嗯,永远在一起。”

「岁岁长相见」

  青帮的小少爷成婚了,和花府的大小姐。

  

  杨冰怡少见地穿了白西装,熨烫得板正。她站在镜子前,哪哪儿都感到别扭,磨蹭了好久才在喜婆迭声的叫唤里推开房门,匆匆地往左眼按了块欲盖弥彰的单片眼镜,一路小跑着赶到了会场门口。

  

  自从大清亡了,男人无需留着那难以忍受的辫子后,洋人的玩意儿就传了过来,就连结婚这种人生大事也要效仿西式,拜天地拜高堂变成了宣读誓词,唯一相似之处大约只是天上的什么玩意儿会庇护这段姻缘罢了。

  

  “小少爷,您别紧张,里头的宾客都是来见证您和花府大小姐的婚礼的,人会有点多。”

  

  杨冰怡回头看了眼和她说话的司仪,扯着嘴角笑了笑:“我不紧张。”

  

  司仪笑了笑,一副看破红尘的模样,转头又去找大胡子神父讨论婚礼流程去了。

  

  青帮小少爷深呼了口气,强忍住掏枪一梭子把那个贱不兮兮的司仪打成筛子的冲动。

  

  她也没骗人。

  

  她确实不紧张。

  

  

  

  杨冰怡刚出生的时候跟个小耗子一样,又瘦又弱又小的,还被脐带缠了脖子,差点没给憋死,青帮大太太还以为她连一周都活不过去,哭得天昏地暗,一连哭了七天,像是一路哭到头七。

  

  青帮帮主见夫人整天以泪洗面,自己生了一堆吱哇乱叫的儿子,好不容易得了个女儿,宝贝得不行,要是早早夭折了不知道该痛心成什么样子,于是从医生请到了神婆,最后给了他一个长生锁,叫他塞在孩子襁褓里,每天日头正好的时候抱着孩子出去走半个时辰。

  

  神婆说得玄乎,青帮帮主愣是没听出因果关系来,却也只好死马当活马医,应了。

  

  不知道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了还是那神婆确实有点通灵,杨冰怡居然就那么病怏怏地活下来了,一直到三岁才学会说话,脑子倒是聪明,就是从小体弱,跟着那一堆身强体健的哥哥学武,又被塞进私塾里念书,顺顺当当活了二十来年。

  

  杨冰怡总想,她当时就不该活下来,要不然也不用在这乱世里汲汲营营。

  

  大约小时候生的病多了,医院成了她第二个家,长大后她就怎么也不愿进医院,什么理由都找过,比如自己对消毒水的气味过敏,又或者是看见医生就会犯癫痫,总之打死她也不会进医院就对了。

  

  所以杨冰怡也没想到,她居然会和一个医生结婚。

  

  面对人生里一场盛事,杨冰怡表现出来的是如鱼得水,端着只挂了个底的洋酒杯穿梭在宾客之中,只敬酒,一口也没往嘴里送,少有人敢对这位喜怒无常的青帮小少爷抱怨,只是打着哈哈自找台阶,说杨公子是担心醉了不好和新娘交代吧?

  

  杨冰怡勾着嘴角,不置可否,笑意未及眼底。

  

  和新娘有什么好交代的,她们不过是包办起来的婚姻,在此之前也只见过寥寥几面罢了。

  

  几个相熟的朋友倒是胆大,打趣她马上失去自由身,不能叱咤上海滩风流快活了,见杨冰怡疏疏地笑着,他们也看在这是她人生大事的份儿上不多打趣,推她站到台前准备。

  

  婚礼庄重开始,西洋传来的沉重乐器演奏爱乐和声。

  

  杨冰怡深吸了口气,腰背挺得扳直——对于时常弯腰驼背的青帮小少爷来说,属实不易。

  

  她的目光紧盯会场大门,披着洁白头纱的即将成为她的妻子的女人缓缓走向她,挽着花家老爷,前面的花童小腿颠颠的,喜气洋洋地抛洒花瓣,在宾客和记者瞩目中款步而来。

  

  杨冰怡原本并不紧张,或许是现场氛围太过融洽,她居然真的生出一股“我要和她共度一生白首偕老”的兴奋感,手心发了汗,单片眼镜后的眼神不断飘忽起来。

  

  司仪笑得满脸花开,在花家大小姐走上庄严的宣誓台时笑着看向杨冰怡:“杨先生,您可以掀开新娘的头纱了。”

  

  杨冰怡轻轻点了下头,伸手捏住头纱边角,顿了顿,吸气的同时一把掀开了纯白的纱织物。

  

  ——段艺璇垂着眼睛,画了少有的全妆,抬眼时和杨冰怡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大约是她对这场包办婚姻实在没什么好感,冷冰冰端着张脸,就连一年前还及腰的长发都剪了,只堪堪遮得住第一节脊骨,叛逆不羁地和操办这场婚礼的花老夫人做无声的抗争。

  

  杨冰怡细细想了会儿,忽地有些酸楚。

  

  她也没见过段艺璇这么不开心的样子,不像是来结婚的,倒像是赴死去的。

  

  到底也是朋友,杨冰怡规规矩矩地收回了目光。

  

  神父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杨冰怡听不懂的鸟语,她眉头直皱,段艺璇也眉头直皱,杨冰怡隐约听她嘀咕了一句:“这说的什么?语病一堆。”

  

  是了。这人去过国外留学。

  

  杨冰怡弯了眼睛偷笑,被冷着脸的段艺璇剐了一眼。

  

  神父慷慨激昂的长篇大论总算结束,司仪圆滑地冒头出来打圆场,喜气洋洋地说了两句彩话,郑重地开始宣读结婚誓词:

  

  ……

  

  “我愿意。”

  

  说出这三个字时段艺璇倒是果断,她声音响,发泄似的咬了重音,在旁人听来是激动,落在杨冰怡耳朵里反倒成了某种较劲的讯号。

  

  杨冰怡盯着段艺璇精致的脸庞左看右看,企图从她毫无瑕疵的扑克脸里找出一丝裂纹,不过很可惜,她只收获了医生小姐隐蔽的白眼,和司仪小声的一句催促:

  

  “小少爷……该您了……”

  

  杨冰怡恍然,声音不大不小,却足够坚定:“我愿意。”

  

  司仪又笑开了花,嘴里说了一串“金童玉女”“佳偶天成”的彩话,招手让人将戒指拿了上来。

  

  这对戒指是段艺璇自个儿挑的,杨冰怡看不出好赖,只觉得个个一样,也就是上面钻石大小的区别,青帮不缺钱,花府更不缺,早年间私盐贩卖赚得盆满钵满,足够段艺璇挥霍几辈子的家底根本不会因为一对戒指被掏空,杨冰怡原本想她出这个钱,但段艺璇坚持要自己挑自己买,杨冰怡也就随她了。

  

  省事省钱,杨冰怡觉得自己血赚。

  

  身为新郎——至少明面上是这样的——杨冰怡接过戒指,执起段艺璇的手,一点一点将戒指推进无名指。

  

  人都说,无名指连着心脏,套上戒指就是要携手一辈子的。

  

  杨冰怡有些恍惚。她要和段艺璇执手一辈子吗?

  

  段艺璇拿了戒指,毫不拖泥带水地给她戴上,冰凉的素银圈套进指根的那一瞬间一个念头在心底冒了芽:

  

  如果那个人真的是段艺璇,也未尝不可。

  

  “接下来,新郎可以亲吻新娘。”

  

  年轻的小少爷瞥了眼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司仪,忍住一圈抡倒他的冲动,转而正视段艺璇。

  

  那是她的妻子了啊。

  

  她弯腰,轻飘飘的吻落在段艺璇嘴角。

  

  为了做给在场的宾客看,杨冰怡特地贴得久一些,段艺璇身上甜甜的花香传了过来,是一种恬淡的香气。

  

  “冒犯了。”

  

  杨冰怡用极轻的声音念了一句。

  

  宾客极有节奏地鼓起掌,感慨真是郎才女貌的一对璧人。

  

  至于他们心中所想到底如何杨冰怡是无法知道了,她只能听见她的合法妻子小声嘀咕了一句:

  

  “都是女孩,有什么冒犯的?”

  

  

  

  不冒犯吗?

  

  杨冰怡想,不是的。

  

  觥筹交错喝了不少的酒,哪怕是婚礼也免不了利益的交汇,无缝衔接成了生意场,杨冰怡挂着假笑挨桌敬酒,段艺璇挽着她的手臂疏疏地笑,冲她来的酒全被杨冰怡尽数接收。

  

  杨冰怡的好友揶揄她,看来青帮小少爷要收心了,外头不知道多少女子要心碎呢。

  

  杨冰怡笑而不语,转而向另一桌走过去,却被段艺璇拖住脚步。

  

  医生小姐清脆的声音低低的,揉了些别扭:“少喝点,你不能喝太多酒。”

  

  “我有数。”

  

  段艺璇就知道不能信她嘴里的“有数”,直挺挺地走进来,差点就躺着被抬出去。

  

  杨冰怡喝得晕晕乎乎,青帮的人开了车来接这对新婚夫妻回去,段艺璇并不是很费力地架着这位骨架小身体轻的小少爷上了车,自如地吩咐:“回去吧,开得稳些。”

  

  司机滑头地应了一句:“是,少奶奶。”

  

  段艺璇一皱眉,什么鬼称呼。

  

  从小被送到国外念书,她早不习惯故乡的那些旧俗了,她听着什么“少奶奶”一类的称呼浑身不自在,差点张口开骂,好悬忍了回去,把气撒在晕晕乎乎扶着脑袋闭目养神的杨冰怡身上。

  

  段艺璇伸手捏着杨冰怡的脸颊四面八方地扯,扯着不解气又双手上去揉,杨冰怡含糊地嚷:“能不能让我好好睡一觉……?”

  

  她年岁比段艺璇小了不少,正正好好五年,如今刚满二十,在段艺璇眼里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当时在医院里一副欣然赴死的模样躺在病床上,任人宰割地摊成一片,闭着眼睛说“其他人都滚蛋就留段医生”的模样还历历在目。

  

  她受的是枪伤,腿上中了一弹,子弹嵌在骨头上,动了手术取出来,另一处伤在肋骨上,断了根骨头,得上药上夹板,可这中了弹一滴眼泪没流的小少爷不知怎么的,死活不让人近身,段艺璇还以为这人纯情得不愿让护士碰,不由好笑。

  

  “你们出去吧,我给她上药。”

  

  段艺璇把支出去,看着病床上紧闭双眼的杨冰怡,好笑地戳她柔软的脸颊:“挨枪子都不怕,怕上药?”

  

  杨冰怡抿紧唇,成了一条锋利的线。

  

  “看在你是杨伯父儿子的份上便宜你了,我又当医生又当护士的,到时候你可得给我双倍的酬劳。”

  

  医生小姐轻快地尾音上挑,伸手解开病人宽松的病号服,却愣了。

  

  ——杨冰怡的胸口,缠着一圈又一圈的绷带束胸。

  

  杨冰怡睁开眼睛,闷闷地说:

  

  “这是我的秘密。”

  

  “现在,你也是这个秘密的所有人了。”

  

  

  

  杨小少爷人多事忙,刚结婚没两天就被几个哥哥抓去忙这忙那,像个疲于奔命的陀螺转个不停,头晕脑胀了好几天,好不容易养起来的身体,“啪”的一下,垮了个彻底。

  

  原本只是小小的伤风感冒,不知道怎么的,在码头看人运货时从一堆木箱子上跌了下来,青帮的人上去一摸她脑门,烫得和火炉似的,这才意识到不对,马不停蹄送来了医院。

  

  段艺璇得知消息后连忙来看,同僚见她来了,做了噤声的手势:“段医生,她刚睡下。”

  

  “……听人说她发高热了?”段艺璇强自忍了心焦,装作漠不关心上前看了看,躺在床上的人脸色苍白,眼窝深陷下去,乌青一片。

  

  “是啊。”同僚耸了耸肩,“你丈夫小时候胎里不足,身体本来就差,还不好好养着,过度劳累了就会成这样,你别太担心。”

  

  “担心?你太天真了,我一点也不担心她。”

  

  同僚活动肩颈,满不在乎地说:“既然你来了,那我也没必要继续呆在这儿,你自便,我下班了。”

  

  “再见。”

  

  外面的风声一贯是“花府小姐不愿嫁,青帮小少爷痴心一片只愿一人”,只能说是离大谱的谣言。

  

  段艺璇是不愿意嫁,但杨冰怡也没有痴心一片只愿一人啊。

  

  段艺璇坐了下来,结婚前剪的头发又长长了点,最近些许遮眼睛,她习惯地从杨冰怡盖在被子上的外衣里翻出根头绳,熟练地系上后才俯身用额头去探她体温。

  

  段艺璇手凉,常年捂不热的,她怕自己对病人造成二次伤害,并没有其他什么想法。

  

  ……没有。

  

  躺在床上睡得迷迷糊糊的人闷闷地嘀咕:“段艺璇……”

  

  大小姐吓了一跳。

  

  真是开眼了,这人怎么晕着还喊她名字?

  

  难不成是偷拿她枪玩儿被发现了?不至于在梦里还要教训她吧?

  

  “我不想丢下你……”

  

  段艺璇愣了。

  

  她在床边坐下,怔怔地伸手托住杨冰怡的脸,下颌锋利的线条在她掌心钝钝地发疼。

  

  段艺璇又想起她气冲冲把信封甩在花老夫人面前,怒着嗓子质问她为什么要让她和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结婚,花老夫人喝着茶瞥她,说那孩子体贴细致,你也不是不认识。

  

  段艺璇嗓子千斤顶一样要把房顶撬开,和老狐狸一样的花老夫人吵得翻天覆地,在她吼出“就算结了婚我也拿着刀架在他脖子上逼他和离”的时候,杨冰怡拄着拐从大门挪进来,不合时宜地笑了笑。

  

  她还记得杨冰怡那时候手足无措,撑着的那根木头棍子就好像她的脊梁骨。

  

  她打着哈哈,脸上的笑尴尬得段艺璇都看不下去:“没事儿,等事情结束了,我会和你和离。”

  

  花府和青帮的生意,也会和历朝历代屈辱的和亲一样,在封建固化的旧俗里浇铸成金钱权利的泥俑。

  

  “你想把我丢去哪儿呢?”

  

  段艺璇伸手戳她脸颊,又去揉她紧皱的眉心,一点一点揉平了才罢休。

  

  “要丢也是我丢下你,你休想丢下我。”

  

  她用力捏了床上疲惫的人的鼻尖,潇洒地离开了病房。

  

  

  

  杨冰怡躺在病床上这几天也不得消停,青帮几个主事的天天拿着让她头疼欲裂的账本和货单凑在她病床前叽喳乱叫,杨冰怡很多次都想冲回家问问自己的爹,他召回来的都是群什么废物?

  

  但这些事确实是她该管的。几个哥哥各有各的难处,近来外国的商贩又和他们的人起了争执,裂缝越来越大,她腿上那处伤就是上次和几个外国土匪交火时受的。

  

  她爹也慢慢老了,青帮那些事务自然而然地落在他们头上。

  

  杨冰怡强撑着精神嗯嗯啊啊地敷衍,就在她实在忍不住要张口骂人的时候病房的门被推开了。

  

  她以为是主治医生来救她狗命,结果却是背着手老神在在的她的妻子。

  

  拿着账本的主事人见段艺璇眼神扫过来,连忙弯腰鞠躬:“少奶奶。”

  

  段艺璇走进来,探过脑袋来看了一眼,含糊了一句:“这东西重要吗?不重要就赶紧拿走,她现在一看到这些东西就头晕。”说完,低头盯着杨冰怡。

  

  小少爷立刻会意,“嘶”了一口捂着脑袋。

  

  主事人黑着脸左看右看,怒不敢言地憋屈退下了。

  

  杨冰怡松了口气,捏捏眉心:“多谢你,救我大命了。”

  

  “我可不是来救你的——”段艺璇迟迟不肯坐下,别扭地左看右看。

  

  杨冰怡好奇地朝她背在身后的手看去,段艺璇着急躲,一下磕了膝盖,低声喊痛。杨冰怡笑起来:“藏什么东西啊,你不会拿着手术刀要来杀我吧?”

  

  “要杀你还用得着手术刀?”段艺璇瞪她,把一直拎在身后的粥桶塞进杨冰怡怀里,“喏,来救你的胃的。”

  

  杨冰怡一下愣了:“你还会下厨?”

  

  “我好歹也从小在国外生活,要是连下厨也不行,还怎么养活自己?你瞧不起我?!”

  

  一聊到这种被人看轻的问题,段艺璇总是格外激动,杨冰怡被她的声音震得头晕眼花,急忙服软:“没有,你别乱讲。我只是奇怪你还会为了我下厨啊。”

  

  医院提供的饭菜是什么味道段艺璇清楚,从小养尊处优被宠大的小少爷铁定是吃不好喝不好的。

  

  “毕竟也是你的妻子。”

  

  杨冰怡不知道被那个词刺痛到了,撇撇嘴低头打开盖子,取了勺子舀了一口,一边咀嚼里面的干贝一边含糊地嘀咕:“我知道,不过也麻烦你了,毕竟你那么忙还……”

  

  “烦死了。”

  

  “什么?”嘀嘀咕咕的小少爷懵了。

  

  “我说你烦死了!”

  

  段艺璇的声音一下拔高三个度,杨冰怡赶紧去捂她的嘴:“这里是医院!你小点声!”

  

  气冲冲的医生小姐拍了她的手:“杨冰怡,爱吃不吃,不吃就还我!”

  

  “我已经吃过了,很好吃。”杨冰怡立马转了口,说了句甜话试图讨她开心,“今天我能出院了吗?我想回家了。”

  

  这话语气软得很,段艺璇就爱听人和她服软——尤其是杨冰怡。

  

  她笑眯眯凑近杨冰怡,那人被她唬得直往后倒,一直被逼靠在床头,紧张得嘴角都在颤。段艺璇忍住要笑出声的冲动:“想出院啊,求我啊,叫我声姐姐,我就让你回去。”

  

  杨冰怡定定地盯着她,忽地就没那么紧张了。

  

  她抬起手,在段艺璇变化的眼神里捧住她的脸,眼神明亮,直率得不像平时的她:“你不是我的妻子吗?为什么要我叫你姐姐?”

  

  “砰”的一声,段艺璇想起了在国外看的烟花,回国以后少见了,此刻她却在自己眼前欣赏到了。

  

  脸颊在杨冰怡常年抓刀持枪起了薄茧的手心里滚烫起来了。

  

  “不、不愿意叫就不叫,突然说这个干嘛!”

  

  杨冰怡弯弯眼睛,笑得开心:“好嘛,那我现在可以回家了吗?姐姐?”

  

  她声音脆,咬字格外清晰,段艺璇脸红得突然,急忙退开:“你吃着,我去给你办手续。”

  

  杨冰怡看她落荒而逃,笑了下。

  

  她低头含了口粥,神色渐渐暗了下去,抱着粥桶不知在想什么。

  

  

  

  好不容易回了家,嘴里淡得没味,杨冰怡吩咐人做了些好克化的夜宵,让她们晚点送到房间,连了段艺璇那份。

  

  “总算是回来了,在医院里头都要炸了。”杨冰怡往床上一躺,如释重负。

  

  段艺璇扯她领子让她起来,给自己挪个空:“都吃过粥了还要吃,你属猪的?”

  

  “我记得你才是属猪的吧?”杨冰怡往侧边躺了躺。

  

  段艺璇愣了下,似乎是在计算自己的属相,算好半天没算明白,干脆不管了,在杨冰怡身边躺了下来,柔软的花香包裹了神经敏感的小少爷。

  

  杨冰怡偏头看她,段艺璇长长的睫毛空空地颤。

  

  “……段艺璇。”

  

  “嗯?”

  

  “如果我是男人,你是不是就不会和我结婚了?”

  

  段艺璇撑了手看过去,杨冰怡神色认真,一点也不像在开玩笑的模样,清越的嗓音少了白日里在旁人面前可以装出来的低沉,糯糯得像个二十出头的少女了。

  

  段艺璇恍惚了一下。

  

  会吗?

  

  “如果我是男人,结婚那天我吻你,你应该会拿刀把我嘴割下来吧?”

  

  杨冰怡闭了眼睛,似乎是有些困了。

  

  这人的性格沉稳,脑子倒没有看起来的那么聪明。段艺璇皱眉想。她一个翻身,坐在杨冰怡腿上抵着她的肩,声音含了威胁的怒气:“你脑子里想的都是什么?这些是没可能的。”

  

  杨冰怡想了想,睁眼笑了:“有理。确实没可能。”

  

  她明明在笑,在段艺璇看来却好像一张笑着哭的假面。

  

  她在悲伤什么?

  

  段艺璇还没想明白,杨冰怡抓着她的手臂一个翻身,把她压在身下,嗓音贴着耳际缓缓地烧:“段艺璇,杨冰怡喜欢你,你猜到过吗?”

  

  “……不曾。你也没问过我,我喜不喜欢你。”

  

  杨冰怡抓着她小臂的手挪到手腕,小心地滑进指缝,严丝合缝贴在一起了:“我现在问,来得及吗?”

  

  “不早,但也不算太晚。”

  

  段艺璇空着的那只手去揽杨冰怡的脖颈,将她压下来,柔软的嘴唇亲吻她唇角,做了最后的诺言:“喜欢。”

  

  两个字两个音,重重落了下来,砸在杨冰怡的心上。

  

  小少爷眼眶都红了,呼吸也跟着急促,接吻还属于从未尝试过的领域,急得她鼻尖上都起了一层细汗,濡湿了段艺璇有些发颤的下唇,才尝试着朝里探了一些。

  

  段艺璇发出低低的哼声,在这时候是最好的催情药,杨冰怡一下烧起火,从衣摆下面探进手,深吻时含糊地开了口:“我可是病人,让着我点,行不行?”

  

  段艺璇睁开眼,眼前蒙了一层湿淋淋的雾,红着脸用粉红的舌尖去寻杨冰怡的:“下不为例。”

  

  杨冰怡的手执过枪、拿过刀、杀过人,唯独没有帮人解过衣服,她紧张得屏住气,却还是死要面子地埋手在段艺璇宽松的睡衣里游移,在柔韧白嫩的皮肤上轻轻揉捏,几乎要把她的身体和自己完全贴合。

  

  杨冰怡细细地去摸睡衣的扣子,一粒一粒解开,郑重得像某种宗教的仪式,神圣不可侵犯,直到露出段艺璇胸口大片雪嫩的肌肤,她的吻才接踵而至落在胸前。

  

  她凭着本能去吮医生小姐挺立的乳尖,手指在她腰窝揉捏,听见段艺璇压抑不住的低喘忍不住得意,指尖又顺着脊线游进幽谷,在潮湿黏腻的欲望里进入了段艺璇,手指被涌上来的软肉吸咬,她艰难地动,段艺璇的喘息就跟着变了调。

  

  段艺璇呜呜咽咽地落了泪,眼角通红一片,晕成大片大片烧红的画,伸手搂紧了杨冰怡。

  

  “会疼吗?”杨冰怡听见她低低的哭腔,手也不敢动了,在她脸颊边细细地啄吻。

  

  段艺璇小巧的喉结滚动,她强自咽了示弱的哭腔,撑出让自己不那么害羞的倔强来:“你就这点能耐吗?真没劲。”

  

  杨冰怡这辈子一听不得别人挑衅,二听不得输,段艺璇字字刺痛她的雷点,莫名其妙的胜负欲跟着要想把段艺璇弄哭的欲望一起点燃了。

  

  “这是你说的,段艺璇。”

  

  杨冰怡发了狠,抬起医生小姐一条腿勾在自己肩上,段艺璇的脚尖触在少女瘦削的脊背上,泥泞的下身成了私人展览,杨冰怡忽地填进去一根手指,大开大合地抽插起来。

  

  穴口泛起白沫,段艺璇浑身都在抽颤,咬着唇竭力没让自己呻吟出声,却在不上不下的时候被杨冰怡深深入侵,舌尖在口腔搅动,进行着一场没有胜负的角逐。

  

  手指被软穴吞吐得愈发快,杨冰怡猜也猜得到是怎么回事,于是更加坏心眼地勾了手指去顶撞段艺璇身体深处柔韧的敏感的凸起,果不其然收获了妻子呜咽的哭腔,和受不住快感而颤抖的身躯。

  

  手掌被喷涌的水液打湿,杨冰怡偏头将吻落在段艺璇紧绷的腿肚,等她高潮的余韵平息。

  

  段艺璇有些失神,还没反应过来,眼角红红的被翻过了身,炙热的吻从脖颈一路落到脊背上,散散地留了深浅不一的红印。

  

  “腿……软了……”

  

  段艺璇不得不跪在床铺上,她的腿心还在发抖,颤颤地吐出一汪水液,杨冰怡就着那点湿润,从后面更深地进入了段艺璇。

  

  好紧……

  

  杨冰怡一刻不停地抽动起手腕,进入到从未想象过的深度,又湿又热的软肉咬紧她的手指,窒息的压迫感让她兴奋得快要疯掉。

  

  这是征服感吗?还是爱吗?

  

  无所谓了。是段艺璇就好。

  

  管家敲了门,在外面喊宵夜已经做好,少爷您睡下了吗?杨冰怡的手指被咬得更紧,几乎是瞬间的,段艺璇闷哼着到达了第二次高潮。

  

  杨冰怡眼疾手快捂住她的嘴,手指贴着唇缝搅进柔软的口腔,捏着软舌玩弄,而埋在谷地的手根本不顾高潮过后敏感的甬道,仿佛要把每一寸褶皱都抚平一样进进出出,带出更多透明的水液。

  

  段艺璇被撞得摇摇晃晃,眼角溢出生理性的泪水,却还是硬撑着不让呻吟声溢出嘴角。

  

  管家在外面喊了两次便悄然离开,段艺璇用力咬了杨冰怡的手指,小少爷吃痛收回手,把湿润晶莹的手指在她肩上抹了一把:“轻点,很痛。”

  

  她一边说一边加了力气,发了狠地撞敏感的凸起,把段艺璇含在嘴边的低喘撞得破碎。

  

  杨冰怡俯下身,在身下人高潮抽颤时咬住她的耳尖,声音颤抖:

  

  “段艺璇,我不会丢下你。”

  

  

  

  青帮老爷死于一场动乱,连带着杨冰怡的大哥一同死去。

  

  青帮乱成了一团,大大小小的事务需要操持,杨冰怡一面应付几个哥哥拉帮结派的针对,一面安排了人,在军中找了关系,混了个职位上去,好歹是有了点倚仗,不再是名不正言不顺的野匪了。

  

  杨冰怡一夜间长大成了沉重的大人。

  

  她拿着一把手枪收了不知道多少人的命,铁血手腕压下手底下蠢蠢欲动的虫子,几天里瘦了不少,原本还有些肉的脸颊瘦削下去,慢慢显出了成年人的冷硬刻薄。

  

  段艺璇被安排回了花府住着——上回一场大火烧了她半个家,花老夫人也就此丧命,她甚至还没来得及伤心,青帮也出了事,医院的事务跟着繁忙起来,成堆成堆的病患送进来,她也许久没有着过家,别说见到杨冰怡了,就连寻常拨个电话过去也未必能说上几个字。

  

  她不是沉溺儿女私情的人,杨冰怡更不是,她们都清楚。

  

  一年以前还是个乖戾纨绔的小少爷的杨冰怡露出锋利的爪牙,拿了一批硬货抽了几个哥哥狠狠一巴掌,彻底在这场家族帮派之争里占据上风,成了有实无名的青帮主事人。

  

  杨冰怡重重咳嗽两声,拳心张开,窝了一团血迹。

  

  房门敲响,她拿手帕擦拭干净,喊了声:“进。”

  

  杨冰怡看清来人,一下愣了:“你怎么来了?”

  

  段艺璇身上还穿着白大褂,耳朵上别的口罩没有摘掉,走过来在她桌边坐下:“你们这儿有人摔断了腿,叫我来看看,我处理完了就顺便来看看你。”

  

  “是吗,那我多谢你?”杨冰怡笑了,伸手去抱她。

  

  段艺璇顺势坐在她腿上,声音难得柔了下来:“你脸色很差,最近一定没睡好。听管家说你都不回去睡,是不是一直在办公室里睡的?”

  

  “事儿多,没办法。”

  

  杨冰怡从抽屉里拿了把枪出来,往段艺璇手里塞:“这个你拿好,以后用来防身。”

  

  “以后?”段艺璇愣了,“我要防身做什么?花府的青帮的保镖还不够多吗?”

  

  “多会点总归是好的。”

  

  杨冰怡絮絮叨叨地念,段艺璇懒得听她老妈子一样碎嘴,低头去吻她,浅浅地安抚了劳累的小少爷快要枯竭的心。

  

  杨冰怡逐渐有些困倦了,眼睛发了酸。

  

  段艺璇,要保护好自己。

  

  哪怕我不在。

  

  

  

  把段艺璇送去火车站时杨冰怡难得有了一天的好精神,束了头发,帮花府几位大小姐亲自拎了行礼。

  

  段艺璇在寒风里缩着脑袋,把自己沉在毛茸茸的衣领里,瓮声瓮气地骂了杨冰怡一路,怎么也不愿意看她一眼,兀自生着闷气,站在月台上一言不发。

  

  杨冰怡和人交代了要在路上多多关照几个姑娘,回头便看见段艺璇站在不远处踢石子,无奈笑了笑,走过去拍她肩膀。

  

  段艺璇一看是杨冰怡,甩了脸子不去看她。

  

  “生什么气啊,不就是送你去北平嘛。”杨冰怡去牵她冰凉的手,揣进自己口袋里尝试捂暖。

  

  段艺璇试着挣开,没成功,于是气冲冲地拧她手背上薄薄的皮肉:“有家不能回,换你你能高兴吗!”

  

  “情势所迫,上面已经有人盯上花府的门路和资产,你们再留在租界,可不安全了。”

  

  杨冰怡好声好气地和段艺璇解释利害,段艺璇也并非不讲道理,一路上也消了不少气,被她一抱气消了个全:“那你呢?怎么不和我们一块儿走?”

  

  “上面的调令下来,我很快也会去,总得把青帮的事情安置好了吧?那么多弟兄,也不能让他们喝西北风吧?”

  

  火车呜呜地驶来,大约是得到了承诺,段艺璇的不舍倒也没有持续很久,她在车窗旁坐下,冲窗边殷殷笑着的杨冰怡喊:“照顾好自己!”

  

  杨冰怡大声回她:“知道了!”

  

  她从怀里掏了个银质的东西出来,垫脚塞进段艺璇手心。段艺璇低头看,一下怔了——那是一块长生锁。

  

  “这是我小时候父母给我保命用的,保我活到了现在,现在给你。”

  

  杨冰怡眼神清亮,郑重而眷恋地松开段艺璇的手,后退了两步。

  

  车呜呜地鸣笛,缓缓发动了。

  

  段艺璇攥着那块还带着余温的长生锁,心重重坠了地,她连忙回头去望,杨冰怡的身形却已经逐渐看不真切了。

  

  她只能听见杨冰怡清脆的喊声遥遥传来:

  

  “段艺璇,你要长命百岁!”

  

  

  

  次年春,战火爆发,租界动荡。

  

  段艺璇月月写信回去,杨冰怡月月回她,叫她不要担心,在北平好好过着,不久后她就回来了。

  

  那块长生锁被段艺璇成天攥在手里,和她的手心凉到一处去。

  

  

  

  是年冬,杨冰怡的回信陡然断了。

  

  隔了三月有余,最后一封信夹带着病故的消息被风吹来了北平。

  

  

  

  【段艺璇,不要记起我,要带着那块长生锁长命百岁。

  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段艺璇,最后还是我把你丢下了。

「潮语」  

  蒋芸喜欢下雨。

  

  

  

  窗棂上飘进细碎的雨点,洒在画板的背侧,洒在蒋芸支出的手臂上。

  

  碳素笔勾摹出来的是窗外的景:灰蒙蒙的天空,行色匆匆的路人,破旧的信号灯,窗框钉得歪斜的居民楼。

  

  这间画室是她老师租给她的,在街角口,正对着马路,窗边就是一杆缺横少竖的红绿灯。

  

  窗外雾蒙蒙织了一张雨丝幕,蒋芸缓了笔,手指尖晕开阴影,柔柔地为作品献上虔诚的心。

  

  大抵是艺术生都有些独特的怪癖。蒋芸偏爱雨景,她对“雨”有奇绝的感官,她不可能在晴天画出满意的作品,也同样无法在雨天放下画笔。

  

  搁在窗边的手机落了雨,嗡嗡地贴着边震了起来,蒋芸没来得及伸手去接,信息时代的产物咚隆落了地,她又离开矮凳弯腰去捡,抹掉屏幕沾上的灰,接通朋友打来的电话。

  

  “嗯……嗯?有合适的吗?把中介的电话给我吧,过段时间我自己去看……嗯……”

  

  她低低地唔嗯着,窗外飘进的雨点阵阵地打起了鼓,骤然倾盆了。

  

  朋友絮絮叨叨念着哪里的房源紧俏,叫她快点做决定,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蒋芸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碳素笔磨圆的尖在纸上游离。

  

  窗边飞快掠过去一个狼狈的影子,蒋芸没注意,下一刻画室的门就被急促地敲响:“不好意思我可以进来躲个雨吗?”

  

  是个清脆又年轻的声音,蒋芸没来得及答应或拒绝,没落锁的大门被冒进地推开,风裹挟着泥土和青草的苦腥味扑了进来,潮湿昏暗的画室顶灯闪了闪,把门口湿了一身的不速之客照了个透。

  

  那人手里撑着花里胡哨的滑板,白色的纯棉T恤被窗外的雨打湿成透明黏在腰腹上,工装裤也湿了大半,裤腿上溅了泥水,她撩开额前一绺的湿发,腼腆地冲画室沉闷的主人问好:“抱歉打扰到你了,外面雨下太大了,我家离得有点远,能在这儿躲躲雨吗?”

  

  好听的声音。

  

  也是个好看的人。笑起来有虎牙。眼睛亮亮的。

  

  艺术生爱什么?爱毕加索抽象风格里藏的黑暗,爱梵高在绝望里滋生的浪漫,归根结底,艺术生爱美。

  

  什么美都好。

  

  “……先进来吧。”

  

  蒋芸终于放下笔,朋友的碎碎念掐断在手机听筒的那一端,她伸手关上了飘雨的窗。

  

  女孩侧着身从挂满了画的廊里穿行,滑板靠在门边,她小心地没让自己踢到走廊里堆着的快递箱。

  

  “谢谢你。”

  

  女孩接过递给她的热水时微微仰着头,下垂的眼尾勾着笑,深棕的瞳孔碎着光,蒋芸不自在地别开眼睛,没话找话地问她:“你衣服都湿了,需要去洗个澡吗?”

  

  “好哦。”女孩自来熟地应了,又露出虎牙泠泠地笑,发尾卷曲着垂落在沾了水的锁骨旁,“你借我衣服穿吗?你人好好哦,又好漂亮。”

  

  直白的夸奖让蒋芸无所适从,她慌乱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折手把女孩推进了狭窄的卫生间:“衣服我会帮你拿,你先洗,热水可能会有点断——”

  

  “没关系。”女孩躲在门缝边冲她眨了眨眼,带着点婴儿肥的脸颊扬起真诚的笑:“谢谢你。”

  

  老旧的画室里杂乱无章,工作室和住所一屋两用,蒋芸不得不好好规划有限的空间,她从十平米不到的小房间里翻腾出干净的衣物,脸红纠结许久,才破罐破摔地拆了盒没开封过的贴身衣物,混在白T和五分裤的中间,走到卫生间门口才听见里头淅沥沥的水声,女孩轻声哼着歌,是没听过的调子。

  

  还怪好听的。

  

  “……衣服。”蒋芸敲了敲门,拧开一条缝,溽热的水汽浇在手臂上,她在门边的架子上放好衣物,迅速缩回了手,重重把木质的门关得砰响。

  

  她又听见女孩在里面殷殷喊“谢谢”。

  

  蒋芸莫名红了耳朵,触电般的弹开,走到窗边用雨景静心。

  

  ——她看到了。

  

  在水雾朦胧里女孩青涩的、被热气蒸出粉的皙白身躯,绵软的泡沫坠在点了红的胸前,饱满乳房涡旋了一块水渍,顺着匀净的双腿滴淌到……

  

  “啪。”

  

  蒋芸猛地推开窗,汽车尾气酸硬的腐味和雨点一并拍在她的脸上。

  

  街对面的一楼住户正在调电视频道。

  

  小孩子伸着手拍打父亲的背,嚷嚷着要看孙悟空,男人任劳任怨调了,声音被车流冲散,蒋芸在雨淋湿她的额发前灰头土脸地合上窗。

  

  蒋芸又在画板前坐下,企图用颤抖的笔触补上两笔添色。

  

  可是心乱了的人手也会乱吗?

  

  蒋芸破罐子破摔地在未完成的画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宣告今天封笔了。

  

  女孩抱着脏衣服走出来,整个人浸在刚被热水洗涤过的温暖柔软里,冲蒋芸柔柔地笑:“谢谢你哦,衣服很合身。”

  

  蒋芸转头看了眼,恰巧看见薄荷绿的五分裤下面细长白皙的小腿,火速转开目光,“嗯”了下,又装模作样地捏起笔。

  

  女孩手里攥着毛巾吸干发尾滴落的水珠,用脚尖勾了躲在餐桌底下的塑料方凳,撑着手坐在高地好奇地观望蒋芸的画,微微倾了身,冷调的薄荷洗发水混合着女孩身上淡淡的清苦味挠着蒋芸的心。

  

  好像雨后的草,苦而清,蒋芸喜欢的味道。

  

  “我叫王晓佳,就在附近工作。”女孩率先开了口,声音礼貌动听,悠悠软软的,“你呢?”

  

  蒋芸有些诧异地扫了一眼她。

  

  还以为会是个大学生或是高中生什么的,原来已经工作了吗?

  

  蒋芸没有在王晓佳身上看到一丝被社会侵染的痕迹,她干净得像端坐象牙塔顶的少女,一张白纸分毫不沾,是跳脱于灰暗世界的碎光。

  

  她无意识地吞咽,答道:“我是美院的研究生。”

  

  “哦。”王晓佳托着腮,赤着脚踢到面前人坐着的矮凳腿儿,她歪头盯了会儿蒋芸唇下冷冷的痣,忽地开了口,掷地有声地砸出一池涟漪:

  

  “你是同性恋吗?”

  

  她偏要语不惊人死不休。蒋芸耳边炸开雷声,碳素笔轰隆隆地坠了地。她皱起眉瞪漂亮却口无遮拦的女孩:“……你怎么看出来的?”

  

  鱼儿这么容易就会上钩吗?

  

  王晓佳听她颤抖的尾音,满意又顽劣地笑起来,声音依然纯澈:“人家都说,美院里面十有九弯。”

  

  蒋芸暗了眼神,低低骂她:“胡说八道。”

  

  王晓佳晃着白净的足尖,忽地伸手,轻快地撩开蒋芸耳边的碎发,别到镜架后,还潮着水汽的指尖发凉,触上蒋芸悄然红了透的耳廓时那人明显抽颤了一下。

  

  少女露出暧昧的笑,望向浑身紧绷的艺术生涨红的脸颊:“没关系哦,我也是。”她沿着烧红滚烫的耳尖一寸一寸地揉,捏着小巧的耳垂把玩,食指暧昧地在耳窝浅浅进出,仿佛在做一场缓慢而热烈的性爱。

  

  蒋芸在王晓佳带来的细雨里被浇透了。

  

  少女的挑逗湿热,和腿间泛上的黏腻一样湿热。她绷直的脚尖贴着塑胶拖鞋的缝隙剐蹭蒋芸的脚背,王晓佳轻轻笑,尾指勾挑艺术生瘦削的下颌骨,细细地、软软地挠,像在逗猫:“你脸好红哦。”

  

  王晓佳精灵一样跳下凳子,跨坐到蒋芸身上,被蹭皱的裤腿翻卷露出嫩白的腿根,紧贴快要烧起来的蒋芸的胯骨,指尖落在王晓佳从进门起就眼馋许久的唇下痣,眼睛亮亮的,饱胀了潮润的水雾:“好想和你做一次哦,能成全我吗?”

  

  她在祈求,她在命令。

  

  她像神明。

  

  人类怎么可能拒绝神呢?没有人能拒绝乞怜的神。

  

  蒋芸把王晓佳顶在木质方桌上缠绵地接吻,她勾着王晓佳的腿窝,细长白皙的双腿顺从地缠在她的腰上,温温地踩她脊骨的最末一节。

  

  蒋芸深深地喘,把夏季的暑气全呵进少女湿软粉色的口腔里,她的舌尖寻到了王晓佳的,勾缠着在狭窄的小空间里追逐,她重重地碾过少女满溢出汁液的舌根,深吻的压迫感让王晓佳蹙眉推她的肩:“唔,不舒服,想吐。”

  

  嘴角亮晶晶地渗出残液,蒋芸小巧的喉结上下滚动,王晓佳就讨好地吻上去,湿漉漉地又吸又舔,蒋芸忍不住地颤,忽地看见女孩棉白T恤上的灰迹,这才想起她画完素描手还是脏的。

  

  王晓佳的吻行至嘴角,蒋芸含糊地喘:“等……让我先去洗手。”

  

  “要快点哦。”王晓佳似笑非笑地吮了下她的唇珠,推了手让她快去。

  

  蒋芸晕乎乎地踩着雨声进了卫生间,她抬起生了锈的水龙头,微凉断续的水流打在手心,灰扑扑的碳迹黏着在手掌侧边,水冲不干净。她忽然觉得荒唐。

  

  居然真的要和刚认识没多久的人上床吗?

  

  不……根本就没有床。

  

  恍惚的片刻里背后贴上柔软,蒋芸被人搂住了脖颈,藕白的手臂垂在胸前,她的耳朵又被含住,水声雨声胶黏在一起,少女柔柔地抱怨:“你好慢,不会是怕了吧?”

  

  耳蜗里钻进气音,蒋芸有些受不住地软了腿,撑着洗手台低低地喘,又被王晓佳捉了手,放在洗手液下打了泡沫。

  

  王晓佳的掌心宽些,滑腻的白沫被裹进掌心,在指缝间穿行。蒋芸的手被王晓佳合在一起揉捏,少女指尖灵活,见缝就扣住她的手指,黏黏地贴着蒋芸的指根用力。

  

  过会儿又换了动作。拇指食指圈了一个圈,套着蒋芸微颤的中指上下滑动,湿润滑腻的手指被擦出了火,蒋芸几乎瞬间湿透。

  

  就好像已经进入了王晓佳。进入了这个娇软的、陌生的漂亮女孩。

  

  王晓佳绵绵地吻她颈侧,吻她起了薄汗的耳后,又踮起脚,探头探脑吻她的脸颊:“洗干净了吧?我把泡沫冲掉了哦。”

  

  “好……好。”

  

  蒋芸觉得自己差劲透了,居然会被人掌握做爱的节奏吗?不可以,主导者应该是她才对。

  

  王晓佳湿着手被推搡出了卫生间,破旧的门吱呀吱呀撞在墙壁上弹开,她的湿软的口腔被深深入侵,艺术生斑斓的衬衣沾上淋淋的水渍,在王晓佳手心下紧贴上脊线,透明了。

  

  又被抱到餐桌上了。王晓佳悬着腿,荡荡地勾住蒋芸的腰。

  

  她的舌尖被吮得发麻,不属于她的棉质T恤卷了下摆被推到胸口。她从见到蒋芸的那一刻就起了坏心思,内衣裹在脏乱衣服里被遗落,在蒋芸撩开她衣服时,柔软的鼓胀的乳房毫无遮拦地暴露在潮湿躁动的空气里了。

  

  她好像听到蒋芸笑了,顿觉羞红了脸,正要开口辩些什么,胸前颤颤巍巍的挺立被含进湿黏的口腔,粗糙的舌面重重碾过快要融化的乳尖,到嘴边的话变成婉转的低唱,酥地钻进蒋芸耳里,黏黏化了雾。

  

  她的舌头……好烫,又好软。

  

  艺术生的手指也好烫,从腰际的软肉缓缓攀升,常拿画笔执出的茧若有若无地蹭王晓佳柔嫩的肌肤,情欲也丛生起来,王晓佳难耐地勾去蒋芸的细框眼镜,伸手让她贴得更紧,挺动软成一滩水的腰缠住蒋芸的,湿漉漉地喊:“快点进来嘛……”

  

  蒋芸顺从地脱掉少女腰上松垮的五分裤,掌心贴着胯骨下滑,扯了湿得一塌糊涂的底裤,手指顺利地来到欲望中心,少女呜呜哼哼地挺腰,吐出更多潮热的水液,一下打湿了蒋芸的手心。

  

  脸在发烫,胸口在发烫,就连那里……也在发烫。

  

  王晓佳瘦削的肩胛抵着墙纸剥落的墙壁,蒋芸又凑上来吻她,细长的手指掌住她的后脑,插进她的发,铅粉和水彩的化工气息水一样漫进王晓佳的身体,她被吻得情动,上气不接下气,吃吃地用手指尖敲打艺术生平直的锁骨,叩门邀请:“你是哑巴吗?一直不说话——嗯……轻、轻点……”

  

  手指在进入的一瞬间就被软嫩的内壁绞紧,蒋芸也在瞬间被哭吟的女孩抱紧。她空的那只手揉捏王晓佳的后颈,唇贴在她耳边嗡嗡地喘:“我叫蒋芸。”

  

  被进入弄得情迷意乱的少女沉溺在雾茫茫的欲海里起伏,一时没听清,后知后觉地问:“什么?”

  

  “我叫蒋芸。”艺术生好脾气地补上了被忽略的自我介绍,咬住王晓佳的耳朵深浅不一地抽插。

  

  窗外的雨缓了一会儿,又下得急了,天光顷刻间暗了下去,街上懊恼无常的天气的行人匆匆奔过去,飞跑过街角昏暗潮湿的出租屋,没有窗帘的窗框旁,正在进行一场素不相识的性爱。

  

  蒋芸抽手捋了把被汗浸湿的发根,忽地开始后悔自己没把风扇拿出来对着吹,她在接连的深吻和抽动里被汗湿了全身,黏糊糊地跟被剥光的王晓佳肌肤相贴,手臂上斑驳的青筋在滚滚燃烧,她的身上也下起一场暴雨。

  

  “啊……嗯……再用点力嘛……”

  

  “蒋芸……”

  

  王晓佳腻腻地喊她名字,心室震颤的频率和两个字的发音共鸣,蒋芸一下比一下用力,搂着王晓佳纤细的腰,她们柔软的胸脯紧贴在一起了,在猛烈热切的欲望里鼓胀了。

  

  王晓佳的耳朵里被呵了气,敏感地抖动两下,终于在纤细却有力的手指下达到高潮,汗湿了一身,趴在蒋芸肩头眯着眼喘气。

  

  艺术生眼尾通红,蔽在中短发里神色迷离,也在重重喘着气。

  

  “好棒。”王晓佳只感觉骨头都快被做散架了,凑上去似是奖励又似讨好地吻蒋芸侧脸,“漂亮活好,艺术生都像你一样吗?”

  

  “……你自己去试试不就好了?”

  

  蒋芸抽出埋在王晓佳身体里的手指,语气平淡得听不出半点恼怒或是喜悦,她捋平了被少女弄湿弄皱的衬衫和裤子,正要转身去卫生间清理,突然被王晓佳掰过肩,一个温热的吻落在嘴角的痣旁。

  

  “说实话,我是第一次。”王晓佳眼里含着笑。

  

  蒋芸回望她,阴沉沉地没有说话。

  

  对峙的片刻里她们都在想什么呢?

  

  不知道。

  

  不过在蒋芸听见少女肚子咕咕地响起声音时,她知道这人饿了,而且饿得不轻,饿得很不好意思。

  

  蒋芸最终还是在王晓佳羞赧的目光里败下阵,赶她进卫生间清理,又任劳任怨地重新找了套衣服出来,还好人做到底地定了外卖。

  

  于是两个刚刚做过爱的——或者说打了一炮的两人协力把电风扇从蒋芸的小房间里搬了出来,坐在刚刚经受过摧残的木桌旁,在潮热的风里把外卖吞下肚,吃完后蒋芸毫不犹豫地下了逐客令。

  

  雨已经停了。王晓佳拎着装了脏衣服的塑料袋,抱着滑板喊“再见”。

  

  蒋芸刚在窗边坐下门又被敲响,她打开门,少女站在滑板上,手里举着两根雪糕,像只小狗一样咧嘴冲她笑。

  

  蒋芸接过她递过来的那根:“……为什么你的是大布丁,我的是钟薛高?”

  

  差了十倍的价格。

  

  王晓佳深棕的发尾被闷热的风吹得凌乱,她笑起来:“因为我不舍得买太贵的呀。”

  

  给我就舍得了?蒋芸愣了愣,一时不知道如何作答。

  

  王晓佳不按套路地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所以,得加个好友把钱转我吧?诚惠十二元谢谢~”

  

  蒋芸看着微信界面上的二维码,默默扫了。

  

  添加好友成功的消息弹了出来,王晓佳的目的达到了,笑得狡诈又明媚,正想滑着滑板溜走,蒋芸一脚踩住板面。

  

  少女趔趄得差点摔下滑板,不解地看向露出笑意的艺术生。

  

  怎么办……她笑得好好看哦。

  

  “外卖钱,诚惠二十七块八,给你抹个零头,二十七块,快点转给我,要不然你就等着被追杀吧。”

  

  门被无情地摔上了。

  

  而隔着门的两个人都在雨后清凉起来的天气里笑了起来。

  

  

  

  今年的梅雨季节被延续得很长,蒋芸窝在没有空调的画室里画了一幅又一幅的素描和水彩,每一幅都大同小异,每一幅都没有让她满意。

  

  蒋芸头一次在雨天里感到烦躁。

  

  自从那天和王晓佳做了一次之后,她的手指总会不可遏制地发颤,就好像少女高潮时她狠狠刮碾那处柔韧的凸起时一样,几乎和柔软的内壁抽搐吮吸她手指时产生的共鸣一样,从发麻的手指尖一路颤到心底。

  

  做爱也会上瘾吗?

  

  蒋芸想,应该不会。

  

  她可能是对王晓佳上了瘾。

  

  自从那天加了微信以后她们除了两条赌气般的转账记录以外再无其他,蒋芸忙了好几天在猎头网站上找合适的工作,也没顾得上找她——也不能说是合适的工作,那些她能够应聘上的职位,大多和她的专业没有多少关系。

  

  从初中开始走了艺术生的路子,一路走到了黑,蒋芸尝试过在网上给人画稿子,但或许是她的风格太过抽象隐晦,和主流审美背道而驰,少有人能够感受共鸣,她也懒得改变自己,画了两单就不再接稿了,转而想办法和同学开个展子,她不擅长交际就负责画,脑子活还话多的同学就负责创新和宣传。

  

  学艺术的人总会被冰冷的现实磋磨热情,蒋芸深以为然。

  

  没有物质的梦想和爱情一样,风一吹就散了。

  

  她两手空空,物质、梦想、爱情,她一项不占,两袖清风地活在潮湿闷热的街角出租屋里,仿佛画架子就已经是她的一生。

  

  会让人上瘾的东西都耗钱耗力,蒋芸一下觉得麻烦起来。

  

  “咚咚。”

  

  玻璃窗被敲出闷响,蒋芸手上的笔在白纸上落下重重的一笔划痕,她抬起头,在大雨里撑着伞冲她笑的少女站在窗外,手里捏着两根雪糕,一笑起来露出两颗虎牙,柔柔地摇着手。

  

  蒋芸想,真是念着什么来什么。

  

  “芜湖!”开门的一瞬间蒋芸被活泼的狗勾抱住,少女身上淡淡的沐浴露香气被微凉的雨浸得好闻,是蒋芸喜欢的味道。

  

  烦躁的神经被安抚了。

  

  蒋芸没有回抱过去,只是伸手拉上了门,将车道上的喧鸣挡在门外。

  

  王晓佳埋在艺术生一直挂着汗的颈窝里蹭,柔软的褐发茸茸地亲吻蒋芸的耳朵。王晓佳撒娇似的咬她耳朵:“唔,你怎么都不回我消息呀?”

  

  “你根本就没给我发消息。”

  

  “有哦,我有给你发消息。”王晓佳直起身,雨的香味离开了蒋芸,“我发的是短信。”

  

  她看见蒋芸迷茫的神色,有些委屈地撇了嘴:“你都没有注意吗?好伤心哦,Rainbow一点都不关心我。”

  

  我为什么要关心你?蒋芸对少女跳脱的思想感到莫名其妙。Rainbow又是什么奇怪的称呼?

  

  王晓佳这么一提蒋芸隐约有些想起来了,她确实收到过一个陌生号码传来的消息,只有五个字:

  

  【我好难受啊】

  

  来自于她和王晓佳做爱后的那天深夜。

  

  她困得脑子发昏,手臂还在酸痛,只以为那是别人发错的消息,摁了已读就沉沉睡了过去,后来也并没有想起它。

  

  “算了,吃冷饮。”王晓佳柔柔笑起来,递给蒋芸一根大布丁。

  

  这次她们两个都是大布丁,谁也没搞特殊。

  

  “这回没买钟薛高?”蒋芸挑了挑眉,撕开泛了水珠的包装袋,慢悠悠啃了一口,已经有些绵软的冷饮冻得牙根发颤。

  

  “我觉得大布丁也没什么不好的啊。”王晓佳理直气壮。

  

  少女今天没带滑板,穿了身扎染的T恤,艳丽明亮得好像和窗外大雨格格不入的光。她衣服下摆扎进收腰短裤里,纤细的腰线被勾勒成普罗米修斯撒向人间的火种,领口里奶白的肌肤泛着粉。

  

  蒋芸看得喉咙发紧,含在嘴里的冷饮化成黏腻的汁水,温热了。

  

  王晓佳三两下吃光了便宜好吃的大布丁,抬头撞进蒋芸几乎赤裸的深幽目光里,艺术生好像要将她吞进腹中,她在这样欲念丛生的眼睛里涌起热潮,湿黏黏地软了腿心。

  

  糟糕……被她盯着就湿透了。

  

  太糟糕了。王晓佳撇了木棒子,上前捉住蒋芸无意间滴满黏腻糖水的手,从腕骨细细地吻,奶甜的汁液渗进唇缝,她满意地用上目线装出无辜的模样打量蒋芸紧绷的神色,笑她怎么这个表情,快笑一个。

  

  蒋芸紧绷的嘴角成了一条锋利的线,少女见她木头似的,了无生趣地撇撇嘴说她无聊,又坏心眼地去咬她生了薄茧的指尖,粉红的温暖的口腔含到了指根,缓慢吞吐着和蒋芸做爱。

  

  这个人……是哪里跑出来的精怪吧。

  

  “吐出来。”蒋芸声音喑哑,低低地勾了手指,在王晓佳舌根留下压迫感,“脏。”

  

  “会吗?”王晓佳眯着眼,像只作怪的猫,“我倒觉得你挺享受嘛,Rainbow。”

  

  蒋芸忍无可忍地推搡着王晓佳倒在画板旁的餐桌上,急切地去堵她软绵绵说着话的嘴,王晓佳却抵着她肩窝蹭,细细密密地吻她脸颊:“为什么要在桌上?腰很痛的,不能去你床上吗?”

  

  蒋芸迟疑了一下。她那张床躺她一个长手长脚的刚刚好,再加一个同样长手长脚的大概会塌。

  

  王晓佳指了指落雨的窗户:“虽然我不介意啦,但是你真的要对着大马路来吗?”

  

  对了,这个窗户可没窗帘。

  

  蒋芸懊悔地叹了口气,最终做了妥协:“你先去洗澡还是我先去?”

  

  “我来之前洗过澡了哦。”王晓佳露出一个暧昧的笑,下垂的眼尾楚楚可怜,却莫名勾出狐狸的狡黠。她看蒋芸红起来的耳尖,疏疏地笑起来:“好啦,你去洗吧,我可以去你房间等你吗?”

  

  “你在外面等也没差。”

  

  蒋芸的冷脸成功让王晓佳捧腹大笑起来,她落荒而逃地躲进房间,坐在床边拉上了窗帘。

  

  ——反正,一会儿也是要拉上的吧?

  

  她有些脸红,居然两次都是大白天……

  

  最近画室的热水器出了点问题,水时冷时热的,蒋芸盘算着自己能不能在天气转凉之前找到新的居室让她能舒舒服服洗个澡。

  

  “吱”的一声,卫生间那扇破旧的门发出牙酸的声音。

  

  王晓佳边往里走边脱掉衣服,神色藏在棕色的发里隐晦不明,她从后面抱住蒋芸,微凉的水珠打湿她的皮肤显出半透明的光,她绵软的乳房贴着蒋芸的后背蹭出火,嗓音又软又甜,像刚才吃过的牛奶冷饮:“我突然觉得我再洗一次也不是不行。”

  

  蒋芸咬牙切齿地把她抵在冰凉的墙上,借着水流撞进她的身体。

  

  “唔,不能轻点吗?”

  

  王晓佳笑着在她耳边喘,顺从地张开腿,环着艺术生的脖子和她接吻。

  

  

  

  “啊……嗯……再用点力……再进去……嘶!”

  

  王晓佳被顶得摇摇晃晃,身下铁架子支的板床吱吱呀呀地一起呻吟,埋在胸前作怪的脑袋茸茸的,像某种皮毛柔软的小动物来回蹭,来回舔吻,伏在她胸口用牙齿厮磨肿胀的乳尖,不轻不重地着了力,王晓佳弓起身,难耐地把自己送进艺术生口中。

  

  蒋芸空着的那只手撑着床,盛暑天里下着大雨,天气闷湿,她鼻尖冒着汗,手心冒着汗,就连发尾也冒着汗,她咬了口王晓佳惨不忍睹的锁骨,发尾凝的汗滴扫在红一块白一块的胸乳上方,滢滢透明。

  

  手指被绞得很紧,无意识地吞吐到指根,又颤抖着吐出一汪水,蒋芸做得很用力,永动机似的一刻没停。

  

  “嗯啊啊……”少女含糊地哭叫起来,被情欲冲昏了头,好看的眉头蹙了又松,露出餍足而迷离的神色。

  

  ——好像猫,又好像忠诚乖巧的狗狗。说什么都听的狗狗。

  

  好想画下来,好想永远记住——会不礼貌吗?会侵犯肖像权吗?管它呢。

  

  蒋芸听见外面暴雨如注。

  

  “Rainbow。”

  

  少女被她压在阴暗闷热的出租屋里,两个人赤裸的躯体交缠在狭小的铁床上,她的眼睛湿漉漉的落了雨,张开双臂朝她讨个抱。

  

  蒋芸顺从地矮下身,床咯吱咯吱地发出不堪重负的悲鸣。

  

  “唔,你好香啊。”

  

  王晓佳在她耳边呵气。

  

  

  

  好美。

  

  她们想。

  

  “只有我见到过她被梅雨淋湿的模样。”

  

  

  

  最后到床上又做了几次,王晓佳被蒋芸翻来覆去玩到太阳落山,一开始的熟门熟路的得意被磨得一干二净,最后哑着嗓子哭着求蒋芸,艺术生才闷声闷气地停下酸疼的手臂,半抱着她去冲了个澡,赤身裸体躺回那个被折腾得快要散架的床。

  

  王晓佳哼哼唧唧地喊饿,蒋芸背对着她当没听见,没一会儿少女柔软的身体就缠上来,手脚并用地把她揽在怀里。

  

  “订外卖。”王晓佳撅着嘴吩咐。

  

  “?自己订。”

  

  “求求你了嘛,你定外卖,晚点我把钱转给你嘛。”王晓佳软着声音撒娇,刚在情欲里泡过的嗓音闷闷酥酥,像老式糖糕,甜腻粘牙,“我现在不想动嘛。”

  

  能让蒋芸纡尊降贵的神仙终于出现了。

  

  四十分钟后,王晓佳从床上跳下去,蹦蹦哒哒地拿回了价值七十八元的外卖。

  

  “麦当劳,好久没吃了。”王晓佳迫不及待地打开塑料袋,见到里面喜庆的红色包装愣了下,随后笑起来,“之前一直减肥,看到同事吃这个我馋得不行。你爱吃这个吗?”

  

  蒋芸想了想,说:“还好吧,之前一直嫌它九块钱的配送费贵。”

  

  大学同学倒是常买这样的外卖,有出手阔绰的会给同学们分着吃,蒋芸从没接受过,大抵是因为不愿意欠人家的情,哪怕是别人毫不在意的给予。

  

  蒋芸就是这样一个人。

  

  自傲、自尊,又自耗。

  

  王晓佳眨眨眼睛,挑挑拣拣拿了盒鸡块,小口小口地吃。

  

  蒋芸拣了包薯条:“不是说要减肥?我看你吃的挺开心。”

  

  “刚刚做过剧烈运动,补充点热量不过分吧?”王晓佳毫不在意地说。

  

  蒋芸的手指又在不自觉地抽搐,她强压下青天白日就和人在床上颠鸾倒凤的羞意,硬撑出了一句话:“够瘦了,多吃点。”

  

  “工作需要嘛,没办法。”

  

  蒋芸敏锐地动了动耳朵:“工作需要?”

  

  什么工作需要她减肥?刹那间蒋芸的脑子里稀里糊涂转过不少奇怪的念头。

  

  王晓佳看她古怪的神色,笑着捏她耳垂:“在瞎想什么啊?我做的可是正经工作,合法合规的。”

  

  蒋芸拍掉她的手,渐渐红了脸:“我没瞎想,吃你的。”

  

  “真的没有吗?”王晓佳不依不饶地凑上来,看着艺术生通红的耳尖觉得有趣,下一刻就吃痛地喊起来:“嗷!别掐我腿啊!”

  

  “那就管好你的嘴!”

  

  少女撇撇嘴,乖乖坐回位置上,拿了杯不加冰的可乐嘬了一口,看向窗边的画板,那上面空白一片。

  

  “Rainbow,画画能赚很多钱吗?”

  

  “……不能。”一提到钱,蒋芸心里的烦躁“腾”地冒出了头,“至少我不能。”

  

  “怎么这么说自己啊,明明画得很好。”王晓佳柔柔地说,声音在冰饮里沁了甜,蒋芸愕然地抬头看她,“对自己有点自信嘛,我就觉得你以后一定能赚大钱,就靠画画。”

  

  第一次被人确凿地肯定让蒋芸手足无措,她的手指又开始颤,少女笑得温温的,她忽然想哭。

  

  心要漂浮起来了,泡在温水里漂浮,又酸又涨。

  

  “谢谢。”

  

  她低低地说,诚恳又欣喜。

  

  王晓佳吃完一整盒鸡块,面对蒋芸害羞的发旋,声音低低的听不出情绪:

  

  “不管是梦想还是别的什么,一定要能养活自己才行啊。”

  

  

  

  王晓佳跑来画室蹭吃蹭喝的频率越来越高,从一开始一周来一次,到后来两三天来一次,再到现在能和蒋芸抱在一起呼噜噜过夜,不过半个月而已。

  

  蒋芸从上大学开始就在做噩梦,成宿成宿的睡不好,褪黑素的药瓶子能堆出一个画箱,大概很长的一段时间,蒋芸都被失眠和噩梦折磨得神形憔悴,直到现在。

  

  王晓佳看起来是个睡眠质量很好的人,至少蒋芸羡慕她只要闭上眼睛就能呼吸均匀地一觉睡到日上三竿,醒来之后活力满满地嚷嚷要去顾村公园滑滑板,蒋芸嫌烦,懒得出门,打发她自己去后她又安静下来,咧嘴傻笑说那算了,就留这儿陪你这个孤家寡人吧。

  

  “孤家寡人?”蒋芸竖起眉毛,“你不也是?”

  

  “我有你啊。”王晓佳夸张地搂了蒋芸的脖子,没等艺术生纤细的手指来掐她的脸又嬉笑着躲开,笑得直不起腰。

  

  有什么好笑的?蒋芸抬腿踹她。

  

  就是很好笑啊,Rainbow。王晓佳动作敏捷地闪开。

  

  一般发生这样的对话后王晓佳想要爬上蒋芸的床不太可能,只能灰溜溜地被扫地出门,哪儿凉快哪儿待着,但王晓佳时常拽着蒋芸撒娇,软软地在她耳边碎碎念,念到蒋芸受不了了,她又顺理成章地能蹭张没那么舒服的床。

  

  她们见面的第一件事是上床做得天昏地暗,第二件事是点外卖填饱肚子。

  

  蒋芸每每洗过澡回到那个小得可怜的房间时,王晓佳都很精神地在床上折腾来折腾去,要么是撑着床板压腿,要么是照着手机里一些莫名其妙的视频摆出奇怪的姿势。

  

  蒋芸不明白怎么会有人上床做了0以后还能那么精神的。

  

  她上去拍拍少女挺翘的臀部,嫌弃地让她到床上躺好,再乱动就滚出去。王晓佳撇撇嘴说马上好马上好,再拉拉筋,很快的。

  

  你没事拉什么筋?

  

  工作需要。

  

  ——王晓佳总喜欢拿“工作需要”来掩盖她莫名其妙的举动,蒋芸把那些她理解不了的一律当成外星人的生命活动。

  

  少女反而没那么反感艺术生说她是个外星人,乐滋滋地躺好,眨巴着眼睛糯糯地说:“晚安,Rainbow。”

  

  蒋芸的失眠就这么奇异地被治好了,在王晓佳的怀里,在每晚肌肤相贴的亲密无间里。

  

  迷迷糊糊睡着前蒋芸的唇总会被王晓佳的头发亲吻,茸茸的、痒痒的。

  

  她一周换了几个发色来着?

  

  记不得了,真糟糕,这还怎么给她画水粉?

  

  这也是工作需要吗?

  

  ……是什么工作呢?

  

  问题的答案在少女一身酒气撞开画室的门时露出了扭曲的端倪。

  

  正是凌晨,蒋芸刚放下画笔松了口气,被冲进怀里的少女撞得七荤八素,下意识搂住她的腰,摸到一片软滑——露着腰的、色彩艳俗的、不像是日常服装的裙子。

  

  王晓佳软在她身上,身上涌着不太美好的酒味,张嘴黏黏腻腻的:“蒋芸……好……”

  

  “什么?”蒋芸没听清,皱起眉,“怎么喝成这样?干嘛去了?”

  

  王晓佳费力地从她肩上支起脑袋,不由分说地讨个吻,湿软的舌头搅进蒋芸还没做好准备的口腔,压着蒋芸的后脑勺禁锢她逃跑的行动,酒气横冲直撞地探到了喉咙深处,压迫得她想吐。

  

  这个吻几乎窒息。

  

  蒋芸被迫接受这个来得突兀的吻,在她火气蹿上来要抬手打她时,王晓佳的嘴唇开始发颤,颠倒地开了口:“蒋芸……我……要我……现在……要我……就现在……”

  

  蒋芸这才意识到不对劲,努力看去,却发现王晓佳脸上画着稚拙的全妆,眼尾勾得尤其红,像要滴出血那样悲壮的红。

  

  少女颤抖的手无措地撕扯艺术生沾满水粉的衣服,她嘴里咕哝着什么蒋芸已经听不见了,她看着王晓佳跪在地上,她看着王晓佳从她手腕嶙峋的桡骨吻到小臂。

  

  蒋芸强行扼住她的手腕,把她扭送进了房间。

  

  王晓佳醉得稀里糊涂,砸在床上的那一下天旋地转地干呕起来,蒋芸连忙拽了床底下的垃圾桶,可王晓佳伏在桶边上,只呕出来一些酸黄的胆汁和酒水,狼狈得像被人抛弃的破布娃娃。

  

  蒋芸懊恼当时拒绝了跳脱的少女想要买奇奇怪怪的SM工具的自己,她记得那一套不便宜的工具里面有手铐,虽然不知道质量如何,但好歹应该能止住王晓佳现在不管不顾往她身上攀的动作。

  

  “求求你……求你……”

  

  “啪。”

  

  少女被粉底晕得过白的脸上浮起红肿的掌印,她面对脸色阴沉的艺术生一下噤了语,怔忡地落了一滴泪砸在她手背上。

  

  蒋芸低着嗓:“别在我这儿发疯。”

  

  王晓佳还是愣着,讷讷地点点头。蒋芸看她这个样子不由忖自己刚才那一巴掌会不会打得太重了?

  

  可是打出去的巴掌和泼出去的水没有本质上的区别,蒋芸没伸手安抚她,只是依然阴着一张脸,缓缓下了床。

  

  蒋芸扎紧了垃圾袋扔去门外,拿脸盆接了热水,把卫生间里那条王晓佳来了以后一直在用的毛巾摘了下来,泡热了连盆一块儿端进房里。

  

  她出去的这一会儿功夫里王晓佳已经倒在枕头上睡着了。

  

  蒋芸原本还想着自己这辈子除了爸妈还没伺候过谁,要是难得照顾个人还被抵抗了,那对她的自尊心会造成多大的伤害?鬼知道。

  

  她纡尊降贵地给昏醉的少女脱了鞋袜,用热毛巾擦了手臂和脸,眼见着白白净净的毛巾上晕了一团黑,这才后知后觉想起来要给这人卸妆才行。

  

  蒋芸鲜少化妆,卸起妆倒也不含糊——和她小时候当卫生委员擦黑板没什么不一样的。

  

  稚拙晕开的妆容被化妆棉擦去,露出少女眼下疲惫倦怠的乌青。王晓佳安睡的时候显得更像个孩子,她脸上还带着些未褪尽的婴儿肥,睡着时尤为明显,眉尾垂着,黑沉沉压在眼皮上面,像片化不开的愁雾。

  

  蒋芸伸手捏了捏她的脸,没头没脑地笑了下。

  

  有些时候的动作是情难自禁的,就像现在,蒋芸抛去一切,仅仅以“蒋芸”的身份低头亲吻王晓佳的脸颊,不夹杂欲望的。

  

  低头的霎那,王晓佳呜咽的呓语闷闷地隔在她和枕头之间:

  

  “我只想唱歌……我只想跳舞……陪什么酒……凭什么唱歌跳舞的就一定要去陪酒……”

  

  那一瞬间蒋芸福至心灵,好像明白了什么,时空凝滞将她迟钝的感官拉回正常水平。

  

  她给王晓佳肚子上搭了条毯子,拧开了风扇,吱呀吱呀转着头吹。

  

  她伸手拍灭了灯。

  

  

  

  黑暗中,亮起的荧光里显露出窥探秘密的搜索框。

  

  「王晓佳」。

  

  

  

  到了后半夜王晓佳又开始哭,哭得断断续续,大约是醉得难受。蒋芸盘腿坐在她旁边,清楚地感觉到她身上起了一层汗,她小心地把支在方凳上转头转脑的风扇拉近了些,风速依然慢悠悠。

  

  彼时已经凌晨四点二十八分。

  

  蒋芸收起手机,在黑暗里适应糊成一片的视线,低下身摸了摸少女的发顶,在她抽动的肩上拍了两下。

  

  大概是在睡梦里受到感召,王晓佳伸手抱住蒋芸的腰,抽泣的声音逐渐变大,一发不可收拾地成了嚎啕。

  

  “蒋芸……蒋芸。”

  

  “我在。”蒋芸低着眼睛,她逐渐能看清了,能看清王晓佳蓄满泪的眼睛了。

  

  少女半梦半醒,罢工的胃里酒精点燃她的委屈苦楚,迷蒙间又哭又喊地吵艺术生脆弱的耳朵。

  

  好冷啊。

  

  蒋芸恍惚地想。

  

  今晚是个大好的晴天吧?

  

  可是为什么呢?

  

  她明明就被王晓佳眼里一场大雨浇透了,冷得浑身都在发抖。

  

  

  

  蒋芸第一次在王晓佳的身边做了噩梦。

  

  那个一直在醒来后就模糊得无法辨析的梦恐怖地具象化,无比清晰地出现了。

  

  梦里她回到小时候在老家的农村,她一手拿着书一手拿着树枝子,在地上写写画画,那种不成形的线条想来应该是纷乱的雨丝,被年幼的蒋芸画出一种风格迥异的诡谲出来,活像暴雨梨花针等着取人性命。

  

  她手里拿着的那本书大概不重要,视线从没往那上面去过,蒋芸专心致志画画,从院门口一直画到家门口,细碎的翻卷的泥土痕迹停在门前,她一抬头,看见光影里明明灭灭的父亲的脸。

  

  她手里的树枝被折断,书被撕成雪花一样的碎片,她都还没来得及看一眼那里面到底是什么,被父亲的大手一把提起来,摁在阴暗潮湿的小屋子里拿藤条抽打得皮开肉绽。

  

  男人骂她赔钱货,骂她不好好读书尽想着画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蒋芸哭啊哭,哭得没力气了男人还在打,那张看不清楚的脸随着疼痛的加剧具象成了一张青面獠牙的鬼脸,小屋子成了一片被剥夺了氧气的海,蒋芸动弹不得又感到窒息,支支吾吾地掐着喉咙,痛苦得快要死掉。

  

  青面獠牙的男人冷眼旁观,他站在光影口,明明灭灭的,忽闪忽闪的,眼看着蒋芸费力爬到了门边,他用力地甩上了门。

  

  “砰”的一声。

  

  蒋芸醒了。

  

  梦里带来的窒息感似乎还在,她大口喘着气,后背湿了一片,头晕目眩地扶住了放着电风扇的椅子。

  

  房间坏了锁的门敞开着,左手边那一块空空荡荡,蒋芸伸手摸了下,都凉透了。

  

  她看了眼手机,陌生的号码发来短信。

  

  【早饭在桌上,昨晚谢谢你】

  

  她点开看了眼,隔在一周前的【我好难受啊】还停在上面,蒋芸以前搞不懂,为什么王晓佳不乐意用微信,非要用短信。

  

  现在她大概懂了,那两条转账记录估计是她们微信聊天框里仅剩的一些痕迹。

  

  ——欲盖弥彰的犯规痕迹。

  

  紧贴着墙角露出两条吝啬的楞的桌子上放着一袋还在冒热气的早餐,油条豆浆,还有一份杂粮煎饼,没加甜面酱。

  

  如果油条换成粢饭糕就好了。蒋芸没由来地想吃。

  

  可是蒋芸。

  

  你不该逾矩的。

  

  炮友啊。

  

  只做爱,不说爱,更没有偏爱。

  

  

  

  从网上得知了该怎么购买离出租屋五百米远的小剧院演出票,蒋芸头一次干这种切票的事儿,忽然就能明白当时寝室里室友发了疯地抢某位当红歌手演唱会的票时为何会那么紧张,她的手心在冒汗,看着界面上一分一秒转过去的数字,心脏轻飘飘地跳到了嗓子眼。

  

  购票成功的字眼跳出屏幕的那一下,她甚至想要尖叫。

  

  涨红了脸的艺术生长长出了口气,搁下了手里的画笔和手机,用一块干燥的白布盖了过去,切了软件决定好好犒劳自己一顿。

  

  吃什么呢?

  

  麦当劳吧。

  

  

  

  想要融入一个新的生态圈绝非容易的事,尤其对于蒋芸这样自闭又自傲的人来说。

  

  她的小世界原本应该和其他人都剥离开的,别人走不进来,她也永远画地为牢似的把自己锁在囹圄之中,走出来的那一刻像是坐了十年牢的囚犯在飞速发展的社会里直接窒息。

  

  蒋芸捏着票根,排了队列鱼贯进了剧场落座,她买了个靠前的位置,戴上眼镜甚至能看见舞台上幕布的褶。

  

  四周的人熟门熟路地将手里的应援物放在塑料袋里,和同行或是熟识的同好低声交谈,嘴里面的词汇蒋芸在那晚手机里或多或少看到过。

  

  都说年轻人接受新事物的能力高超,蒋芸半点没有实感,反而还在自闭的世界里止步不前,所有迷茫困惑都被她塞回那个张皇的世界,而她要孤身一人踏上未知的行程。

  

  会是好事吗?会吧,会吧。

  

  会的——她隐约听见王晓佳的声音,在她耳边这么说。

  

  剧场的光暗了下来,闪闪发着亮的灯牌像一颗颗连成串的星,闪耀着很多很多人的名字。

  

  不知道怎么的,蒋芸明明是坐着的,面前挡了一排长枪短炮的设备,她依然一眼就看到王晓佳的名字,绿油油的,充满生机的、充满活力的,边上跟了一颗小草。

  

  和王晓佳那个人一样,永远生机勃勃的。

  

  洋溢着少女热情和梦想的音律广阔地撒满整个剧场,蒋芸的耳朵震得发疼,明明灭灭的镭射光在舞台上照亮少女们青涩的脸庞。蒋芸一眼找到颇为高挑的王晓佳,她站在角落里,对着第一排的观众咧开嘴笑,露出虎牙。

  

  她画着和那晚一样糟糕的妆。蒋芸紧绷地靠在椅背上,暗暗地沉在周围拿着荧光棒大声激烈打call的观众中间,像一块凹陷畸形的骨头。

  

  明明是很欢快的曲子,蒋芸却总想到那天晚上王晓佳哭着吐成一团的样子,她无端地怒火中烧。

  

  是这个舞台的错吗。

  

  或许总有人要承受这样的痛苦,可为什么偏偏是王晓佳呢?

  

  蒋芸恍恍惚惚的,后知后觉感到了疼,终于松开捏得发白的手心,四首大歌漫长得像开了延时摄影,蒋芸就在凝滞的时间里反复被折磨。

  

  灯光再次亮起的时候青春靓丽的女孩子占了三排,王晓佳站在第二排的边角,在每一位队友说catch phrase的时候跟着回应,说得声音轻轻,在音响的扩充下却变无比清晰。

  

  她声音好听,又脆又清,像嫩芯的果,咬开是满溢的汁水。

  

  少女伸手像雨后冒头的小草,拥簇在灯光下做了自我介绍,自如地讲起MC,和同排的队友讲相声似的一捧一逗,顺利地完成了自己工作的一部分,静静地站在边角里,在摄像头不光顾的时候偷偷咬手指甲。

  

  像啮齿类的动物。蒋芸想。她一直盯着王晓佳,视线片刻不曾离开过。

  

  第二排的MC很快过去,少女们熟稔地在下场前和台下的粉丝挥手打招呼,蒋芸的眼睛得以休息片刻。

  

  MC1过去得快,灯光又一次暗了下来,先前离场的少女偶像早早换好了衣服候场,只待工作人员的指示立刻上台表演自己的unit。

  

  赶在第一首歌开始之前,蒋芸调成静音的手机忽然连着震了两下,在手心里嗡嗡地响。

  

  蒋芸匆匆低头看了一眼,是三条短信。

  

  来自于没有备注的号码。

  

  【到后门来,就是寄存包包的那里,我让人接你进来,你就说你是我姐姐就好了】

  【别被人发现!!!】

  【哎呀我为什么不发在一条里啊,短信费好贵的(╥_╥)】

  

  蒋芸弯起眼睛笑了。

  

  她在周围人奇怪的目光里弓着身子从侧道里全身而退,戴了口罩跑到后门,大约是晚场人少,大多人都等在前门,蒋芸没见到来接她的人,强自镇定地走进寄存室里,贴着门缝一点一点挪到隐蔽的小门旁。

  

  门里探出个脑袋,那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孩,矮矮的,有对兔牙,见蒋芸靠在门边一把拉了她进来,结结巴巴地嘀咕,说王天草的姐姐真好看呀,眼睛真像。

  

  蒋芸默默跟着后面,被领进后台的化妆间,那小孩儿有些局促地带她到了一个小房间里,隔音很好,舞台震震传来的歌声挡在吸音海绵的作用下淡淡了。

  

  世界一下安静下来,蒋芸呼了口气,骤然放松了。

  

  走出舒适圈确实是件不容易的事。

  

  艺术生和艺术生也不是一样的,蒋芸未必对音乐一窍不通,却也暂时没有感受到小剧场吸引人的氛围——也和她心思不纯有关,她哪里是来体会偶像养成的快乐的。

  

  ——她是来偷情的。

  

  王晓佳推门进来时带进一股混合了青草苦味的木质香,她推着蒋芸递到墙上,湿漉漉舔她的唇,用力吮她的下唇,草草咬了一口就急冲冲地搅进口腔,柔软的舌尖发着烫,抵到蒋芸敏感的上颚,吻到最深处也不罢休。

  

  蒋芸难得落了下风,被换了身单薄纱裙的少女强势地深吻,而少女的队友正在外面抢妆换衣服,蒋芸浑身都要被蒸透了,环着王晓佳脖颈的手不自觉收紧,手指无措地抓了少女染成浅灰的发尾。

  

  王晓佳感到发根被拉扯,抬了点头空出呼吸的余地,软着嗓子撒娇:“我们只有两分钟……”

  

  “让我、喘口气。”蒋芸被抱着腰,抵着墙勉强没让自己腿软滑下去。

  

  王晓佳的眼睛湿漉漉的,像大型犬乞求出去玩的模样:“那我抱抱你,好不好?”

  

  蒋芸没应声,王晓佳穿着高跟鞋,比她高出一截儿。少女自如地抱着她转了方向,蒋芸跌进她怀里,一个又香又暖的怀抱,王晓佳从她胁下穿手过去环抱她,手指却不安分地从脊骨一路撩拨火花。

  

  蒋芸不甘示弱地攀手包裹她的胸乳,王晓佳伏在她耳边吃吃地笑:“这个衣服很难穿的,你不想我待会儿在台上走光吧?”

  

  她不敢动了,手规规矩矩搭在少女裸露的腰上。

  

  “你好可爱啊,Rainbow。”

  

  “不许说我可爱。”

  

  蒋芸感觉到王晓佳的注视,她的耳朵敏感地抖动了一下,红了透。

  

  王晓佳低低地笑,在她耳后印下一个又湿又烫的吻,藏在发里,柔柔的,蒋芸一下湿了腿心,呜哼着去捧她的脸,浅浅地啄吻两口,舌尖滑了进去,少女顺从地张开嘴,舒服得像被撸了毛的幼犬,呼呼噜噜地发着声。

  

  这里的空调开得好高,怎么会那么热?

  

  蒋芸额头上起了一层汗,她睁开眼睛,几乎不对焦的距离里看见王晓佳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地动,好像两只即将破茧的蝶,挣扎着要飞到很高很远的地方去。

  

  她伸手摁住少女的后颈,加深了这个激烈的吻。

  

  好苦……怎么会那么苦呢?

  

  蒋芸喘着气分开一些,结束了这个吻。

  

  “你该去表演了。”

  

  “对哦。”王晓佳轻轻地笑,额前软软的发丝在蒋芸眼角蹭了蹭,“晚上你有事吗?”

  

  我该有事吗?

  

  蒋芸浮想联翩的思绪回到出租屋那个吱呀吱呀承载了两具年轻肉体交叠的床上,眼里升起丛丛的火。

  

  王晓佳揉乱她的头发,响亮地在她眉心亲了一下。

  

  她神秘地笑起来:

  

  “晚上我们俩私奔吧?”

  

  

  

  蒋芸隐约又回味出一点甜,细碎的、藏在末尾里的。

  

  

  

  晚场的公演结束已经是十一点出头,王晓佳人气并不怎么高,特地等队里的top离开好一会儿才从侧边的门离开。

  

  也有还没来得及收拾设备离开的代拍见了她施舍两张底片,王晓佳也甜甜地笑着说了再见。

  

  王晓佳很快等来网约车,副驾驶上坐着在一公里外打到车绕过来的艺术生。

  

  车子开出嘉兴路,路过街角的画室时王晓佳从后面拍拍蒋芸的脑袋,笑意浓浓地说,Rainbow你看,你家诶。

  

  “那不是我家。”

  

  艺术生淡淡地答。

  

  “诶……”少女自知说错了话,伸手挑了前座人压在帽子底下的头发拨弄,“你戴这个帽子很好看诶,送你啦,以后来看我表演还戴这个帽子好不好?”

  

  “不好。”

  

  “为什么嘛!不好看吗?”

  

  “不好看。”

  

  王晓佳瘪瘪嘴,闷闷不乐地趴在靠背上,糯糯地说:“没关系,你好看。”

  

  蒋芸头也没回,反手把她的脑袋推了回去:“坐好。”

  

  车子开到蒋芸不认识的地方——也没什么好惊讶的,蒋芸大学四年都在上海读的,除了把学校里每个地方都画过一遍以外很少去其他地方,学校、画室,两点一线的生活实在乏善可陈。

  

  ……现在大概会变成三点一线吧,多一个星梦剧院。

  

  王晓佳兴冲冲跳下车,怀里抱着她心爱的滑板,付过了钱以后自如地拉起蒋芸的手,指着宽阔无人的街道说:“我带你刷街!”

  

  蒋芸古怪地看着她:“不会滑滑板。”

  

  “你不用会。”王晓佳似乎真的很兴奋,从来没有过的兴奋,好像灵魂都要冲出来大喊高兴的模样,“我带着你就好了。”

  

  蒋芸被半拉半拽地摁在长板上,她盘腿坐稳了,王晓佳扶着她的肩膀站到后面,直筒短裤下套着白袜的小腿蹬动两下,夜晚迷蒙清凉的风绕过耳边,滑板不疾不徐地蜿蜒前行,王晓佳滑得晃晃悠悠,蒋芸却也没感到不稳当,双手抓着板沿在夜风里眯起眼睛。

  

  “其实这里也不是我的家。”

  

  板速越来越快了,少女的声音突兀地在风里冒出头,又很快柔柔地融在了一起。

  

  “我刚来上海的时候可想家了,特别特别想爸爸妈妈,但我又不敢给他们打电话,生怕自己哭,也不敢在室友面前哭,担心让人家不开心。”

  

  “所以我去学滑板,跟着网上的视频学,摔得浑身是伤,粉丝还以为是我练舞练的。可是滑板真的很好玩,每次我心情不好,我都在大晚上出来刷街,就我一个人,感觉风能把我所有的不开心全都吹走,吹到夜里,第二天天一亮就烟消云散了。”

  

   “我第一次和别人一起刷街,蒋芸。”

  

  坐在前面被风吹得昏昏欲睡的艺术生惊醒过来,朝后靠了靠,脑袋撞到少女突出的膝盖骨,抵在脖颈的软肉上研磨。

  

  蒋芸昂起头,她隐约看见少女忽地锋利起来的下颌线,看见她扬起的发丝扬起的唇角,意气风发得像年少的王,在夜幕里远眺她未来无边的荣光闪耀。

  

  前路是一片梦想筑成的吊桥,绳索脆弱。

  

  艺术生恍恍惚惚地伸出手,指尖触碰到王晓佳松懈的手心,轻轻挠了挠,一点一点寻到指缝,严丝合缝地嵌了进去,伸长手指去点她脉搏,感受她生命的印记在指尖鲜活地跳动。

  

  蒋芸没由来想哭,她怔忪地盯着少女傲傲的下颌线落泪,断了线似的,被风吹成干涸的悲苦。

  

  “王晓佳——”

  

  我给你画幅画,你永远留在我身边,好不好?

  

  “嗯?”

  

  少女足尖点地,刹住了车,温温地弯下身子聆听她的讯告。

  

  “……教我滑滑板吧。”

  

  “好呀。”

  

  我就当你答应了。

  

  你不可以食言啊,王晓佳。

  

  

  

  蒋芸那天晚上和王晓佳从狭窄的玄关一路吻进房间,跌在床上的时候可怜的铁架子发出快要散架的呻吟,内衣散了一地,蒋芸记不得要打开吱呀吱呀的电风扇,她们大汗淋漓地在潮湿阴暗的房间里做了不知道多少次爱。

  

  王晓佳呜咽着讨饶,说不要了,慢一点。她语无伦次地说了好多好多,蒋芸就去吻她的唇,像母兽安抚幼崽那样用濡湿的舌尖舔吮她红肿的唇,将她所有在高潮时的不安全都吞进腹里。

  

  蒋芸始终空了一只手和王晓佳十指相扣。

  

  她发烫的唇擦过锁骨,印在乳房抽颤的顶端。大约是唇齿带来的刺激过分强烈,少女弓起腰剧烈地颤抖,连腿根都在抽搐,夹紧了还放在腿间来回抽插的手。

  

  王晓佳放声哭起来,眼尾发了狠地红,泫然的模样蒋芸没有去看,只是一路吻到了最底。

  

  她抽出湿漉漉的手在床单上随意擦了一把,又在少女深陷的腰窝揉捏,闷声让她放松,轻轻分开她两条匀净的腿。

  

  她虔诚地纯净地柔软地落下吻,就落在泥泞糟糕的谷地。

  

  好烫……王晓佳的身体在下雨。

  

  淅沥沥的,把蒋芸完全打湿了。

  

  “Rainbow……蒋芸……难受……出来,出来……”

  

  她又开始带着哭腔了。

  

  蒋芸头一次觉得自己是坏蛋。

  

  十恶不赦的坏蛋。

  

  她发了狠地在少女染了情欲的哭声里抵到深处,舌头被绞得发麻,穴内的软肉似是推拒,又像挽留。

  

  蒋芸在王晓佳到达高潮时夹紧了双腿,忍住强烈颤抖的欲望,倒在王晓佳身上抱着她喘息。

  

  “王晓佳。”她伸手捧她的脸,用指腹擦掉黑暗里看不清的泪,“你看看我。”

  

  少女还没回过神,发出低低的鼻音:“嗯?”

  

  她的眼睛明亮,在没开灯的房间里也闪闪发着光,蒋芸轻而易举地陷了进去。

  

  蒋芸堵了好多的话,全淤在嗓子眼,她挪动身体,把裸呈的少女抱进怀里。

  

  她无声地笑,无声地流泪。

  

  “我想让你好好看看我,就这样。”

  

  

  

  蒋芸病倒得突然,在痛晕之前拨打了救护车的电话,条理清晰地报出了地址。

  

  她清醒过来首先打电话给了朋友,任劳任怨两头忙的朋友接到电话,二话不说赶来医院,见到蒋芸劈头盖脸一通数落:

  

  “和你说几次了要好好吃饭好好吃饭,你都不听,现在好了,把自己作进医院了吧。”

  

  蒋芸半躺着,手里拿着一次性塑料杯喝水,唔唔嗯嗯地敷衍:“知道了知道了,这次做完手术我一定好好吃饭,绝对不辜负您这位再生母亲的关心。”

  

  朋友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风风火火捞起包:“我去给你付费啊,有什么事儿打我电话啊。”

  

  蒋芸拿手机给导师发了消息,又和几个有合作的同学说了情况,最后在联系人界面上那个没有备注的电话号码上停留很久。

  

  想了很久,她还是决定拨出这个电话。

  

  也不是为了寻求安慰,大概只是通知那个人一声。

  

  因为她赶不回来。

  

  赶在总选前她们一整个队到普陀山团建,住三天,今天是第二天。

  

  “喂,王晓佳。”

  

  电话那头很嘈杂,蒋芸隐约听见诵经声,忽远忽近的。

  

  “喂,姐。”王晓佳的声音照常响了起来,“我们现在在山脚呢,打算去吃海鲜。”

  

  “啊,好。”蒋芸愣了愣,“玩得开心……”

  

  那边沉默了一下,忽地安静下来,少女担忧的声音传了过来:

  

  “Rainbow,出什么事了?”

  

  蒋芸仰着头,硬撑着没让自己的脆弱不堪暴露在电子通讯里。

  

  “生了点病,刚住院,告诉你一声,明天下午回来别去找画室找我了。挂了,拜拜。”

  

  她甚至没给听筒对面的少女留下告别的余地,匆忙地摁下了挂断键。

  

  蒋芸总觉得自己像个优柔寡断的废物。

  

  她从这时候才大彻大悟,原来一直被困在雨里的是她才对。

  

  

  

  王晓佳回来的那天晚上,蒋芸靠在枕头上拿医院的白纸画素描,少女走进来的时候悄无声息,像夜行的猫,贴着门缝一点点往里挪。

  

  “……”蒋芸抬头无语,“我没睡。”

  

  “哦哦。”王晓佳尴尬地笑起来,摘了帽子口罩,又把圆框眼镜挑下来别在领口,自来熟地拉了凳子坐下,“手术时间有定吗?现在身体还有没有不舒服啊?”

  

  “朋友托关系给我安排了,明天做完检查没有问题就会安排手术。”

  

  “那挺好的啊。”

  

  王晓佳从双肩包里拿了个木质的小盒子出来,放在蒋芸的被子上。

  

  “从普陀山求回来的哦,听说可灵验了。”

  

  蒋芸开了一条缝看了看,里面是一条木珠子穿的串,有厚重的檀香,温温润润。

  

  “还有这个。”王晓佳伸出手,蒋芸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她紧握的手在颤抖,细微地、紧张地颤抖。

  

  她摊开手,是块护身符。

  

  蒋芸怔怔地盯着,又讷讷地望进少女真诚担忧的双眼。

  

  “这是平安符,庙里的和尚跟我说很灵的,以后你身体一定会健健康康。”

  

  

  

  如果神也有偏颇垂青,那神是否也会动凡心?

  

  

  

  蒋芸在病床上看完了总决选的网络直播。

  

  这一年王晓佳的成绩出乎意料得好,拿到了从前没有的好成绩。

  

  少女站上发言台,握着粉丝投出的奖杯笑得意气风发、神采飞扬,她今天画了个不那么糟糕的妆,眼下点了颗痣,举起奖杯抿嘴笑着说“冲啊”的时候浑身都在发着光,聚光灯都打在她的身上,万众瞩目地走向属于她的位置。

  

  梦想成为现实了。

  

  蒋芸托着腮,做完手术后的伤口隐隐作痛。

  

  ……真好啊。

  

  原来梦想和现实也能够两全,只是她付出了多少的代价呢?

  

  一次次陪酒喝到呕吐,一天天在私下里减肥练舞,一步步从籍籍无名的角落里走向更广阔的的舞台。

  

  台下的粉丝摁动快门,台下的粉丝高喊她的名字。

  

  而只有蒋芸在哭。

  

  她到底在哭什么啊?

  

  大概是神的垂青到此为止,凡人供养神,而从不需要神堕入泥潭。

  

  

  

  王晓佳少有地打电话给蒋芸,说今天去剧场拍一些物料,下班后要不要来接我?

  

  蒋芸说好。

  

  出门前下了雨,蒋芸抽了把短柄的伞,宽阔的伞布黑沉沉压在头顶,她站在便利店门口,收到信息后快步走去了约定的地方。

  

  少女钻进伞下,叽叽喳喳说了今天排练时候被舞蹈老师批评了,可是她有进步哦,进步很大的。

  

  是吗?那很好。蒋芸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变戏法似的从伞柄上绑的塑料袋里拎了两根大布丁出来,问她,吃吗?

  

  吃啊,当然吃!

  

  少女撕了包装袋,凑近蒋芸唇边的痣,笑得脸颊红红:“你先吃。”

  

  蒋芸咬了冷饮,冻得牙齿根发寒。

  

  过两天我再教你滑滑板吧?

  

  好。

  

  过段时间我们去游泳吧,去水上乐园玩。

  

  好。

  

  以后再来接我下班吧?没有粉丝的时候。

  

  

  

  ……好。

  

  

  

  

  

  

  

  蒋芸把画室的钥匙交到导师的手上,小小的行李箱装足了她寥寥无几的物品,她甚至连画架都没有带走。

  

  “小蒋啊,回老家去也要好啊,好好发展,有困难可以找老师帮忙,常联系啊。”

  

  “嗯,谢谢您。”

  

  蒋芸走了半路,天上下起暴雨,她湿着衣服躲进便利店,怔忡地望着模糊的雨幕。

  

  手机震颤起来,蒋芸低头看了眼,是从微信发来的消息——可能也是心有灵犀有所感应?蒋芸无端地笑起来。

  

  【今天能来接我吗?】

  

  “小姐,您需要伞吗……?”

  

  店员朝她善意地递了把黑色的伸缩伞,蒋芸低头看了眼价格,笑了笑,指了指自己手里的塑料袋,说,没关系,我有伞的。

  

  店员尴尬地缩回柜台后面,盘算着还有什么能推销给这个清秀的女人。

  

  艺术生的手应该是造物的画笔才对。

  

  毁灭这种事,她从来不善。

  

  蒋芸滑动界面,在“删除好友”的选项里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是”。

  

  她回头对店员笑了笑。

  

  刚才那把伞我买了,再给我拿一根……钟薛高吧,原味的。

  

  店员喜笑颜开地扫了冤大头的付款码。

  

  蒋芸也笑了,把塑料袋连着里面那把伞一并扔进垃圾桶。

  

  她撑开新伞,毫不犹豫地走进了雨幕里。

  

  

  

  蒋芸讨厌下雨。

「我向月奔去」13

  “我没办法做到不爱你啊,蒋芸。”

  

  ……

  

  她们一辈子也没办法分开的。

  

  她们灵魂的一部分已经不属于自己了。

  

  蒋芸抹去模糊的眼泪,从王晓佳这几年瘦削下来的肩头支起来,朦胧中她看见王晓佳也红了眼眶,酸楚的泪快要溢出来。

  

  于是蒋芸倾身去吻她,吻她碎掉的泪,吻掉她的伤心,怎么吻也吻不够。

  

  王晓佳紧着喉咙低低地颤:“蒋……蒋芸……”

  

  救命。

  

  仅仅是被她亲吻,身体就好像要烧起来一样,从头到尾地湿透了。

  

  “嗯?”蒋芸柔柔地应,发烫的唇停留在王晓佳嘴角边两公分,她抿了抿唇,小心地移开一些:“对不起,我没忍住……”

  

  不要那么小心翼翼啊,蒋芸。王晓佳乌长的睫毛忽闪了一下,眼泪落下来。你不该是这样的。

  

  至少在我面前,你不要这样啊。

  

  王晓佳捧了姐姐的脸,下颌锋利的线条在手掌心钝钝地发热,她的尾指勾缠了细碎的发,绕过颈后抱紧了懵然的姐姐,她给了姐姐一个柔和的、平静的吻。

  

  好软啊,姐姐的嘴唇。

  

  和第一次吻到姐姐的时候不一样,王晓佳已然没了那种在悖德的禁忌感里横冲直撞的雀跃,她一点一点地吻,一点一点地加深,蒋芸顺从她张开了嘴,她的舌尖被蒋芸的引力吸进去,雪松木清冽的冷香变得温吞,她听见姐姐加重的喘息,也听见姐姐近乎呜咽的闷哼。

  

  在哭吗?别哭啦。

  

  蒋芸按捺不住地从王晓佳卫衣的下摆里探进手,发着烫的柔软身体在她手心里滑动:“王晓佳,可以吗?”

  

  她郑重地喊她名字,王晓佳嘤咛着伸手插进蒋芸柔软的发,挺腰代替回答。

  

  蒋芸忽然开始紧张,浑身都冒了汗,她吮吻王晓佳柔软的舌尖,攀上了她绵软肿胀的乳房,用力地揉捏,接吻时的水声充满了灯光明亮的排练室。

  

  糟糕……。

  

  橙子甜酒的味道又堵不住了。

  

  王晓佳觉得姐姐的吻变得好烫,细微的电流从饱满的唇珠一路刺到大脑,后颈的腺体突突跳着,鼓胀得散发出情欲的甜香。

  

  “姐姐……嗯……啊……别咬。”

  

  蒋芸在她胸骨上方留下一排细密的牙印,作怪地用濡湿的舌尖又舔又吸,印痕淡退后在易伤的皮肤上留下暧昧的红痕。她吻得情动,两个人的喘息纠缠在一起,糜荡荡的。

  

  王晓佳合进双腿,粘稠的热液被挤压出来湿了底裤,她呻吟出了声,嗓音哑得厉害。

  

  难以自持的Omega忽然惊觉了什么,连忙抬头去看。

  

  王晓佳脸上泛着病态的红,后颈的腺体满溢出的信息素变了味道,橙子甜酒成了陈酿,溢满了蒋芸的口鼻。

  

  大概是因为从小就对Alpha不感冒,又对同样身为Omega的姐姐心怀不轨,王晓佳对信息素其实并没有那么敏锐,尤其是自己的,就算是发情期到了一般也是拿抑制剂或抑制贴糊弄过去,长年不被标记而产生的后遗症就是她的发情期不会按时到来。

  

  心爱的人的信息素成了催化剂,王晓佳委屈了一个多月,发情期迟迟没来,终于在这一刻点燃。

  

  她胡乱啃咬着蒋芸的唇,晶莹的涎液顺着嘴角打湿领口,蒋芸被扑倒,肩胛狠狠地撞在地板上磨得生疼,她皱眉哼了一声,用掌心轻轻抚摸王晓佳毛躁的黑发,从发根顺到发尾,指尖用了力,酥酥麻麻地试图让被欲望烧得迷糊的Omega冷静一些。

  

  “难受……热……”

  

  “我们回去。”

  

  蒋芸把她从身上掀了下去,从包里翻出一张备用的抑制贴暂时堵住快要聚成一片湖泊的橙子酒香,半扶半抱起王晓佳,克制地吻她发红的耳尖,深深喘了口气:“我们回宿舍——”

  

  发情期Omega的信息素并不是抑制贴就能挡住的,回到宿舍前有不少的成员都探头探脑出来看,好奇地打量,却被团里仅剩的二期前辈冷冷的神色吓了回去。

  

  蒋芸抿了抿唇,眸色又暗又沉。

  

  不能被人看到……王晓佳现在的样子。

  

  她推开王晓佳坏掉的房门,在关上门的那一刻被汹涌的吻铺天盖地扑打得晕眩,她用手指刺激鼓胀的腺体,偏头躲过妹妹柔软湿热的舌:“等等,我去给你找抑制剂——你放在哪里了?”

  

  王晓佳捉住她伸向床头的手腕,放在嘴边咬了一口:“先别打抑制剂……要我。”

  

  蒋芸的瞳孔深处荡开汹涌的黑,她深吸了一口气,单薄的手掌捂住王晓佳的嘴巴:“不快点打抑制剂,会对身体不好。”

  

  “唔?”明明年纪已经不算轻的女人用上目线盯着蒋芸的时候依然甜软得像青涩的学生,蒋芸的掌心扫过濡湿的柔软,她触电一般地缩回手,情动到眼色迷离的Omega海妖一样缠上来,婉转的吟哦在耳边诱惑:“姐姐,要我。”

  

  “现在,就要我。”

  

  蒋芸的手被牵着伸进王晓佳宽松的衣服里,她的颈侧被舔吻,好像在索求是她。

  

  “动一动嘛……”

  

  手掌贴上柔软的乳房,手心已经挺立发硬的石子快要烧得融化,蒋芸好像已经听不见声音了,她有些生涩地动了动手,听见妹妹娇软的呻吟,充满了愉悦和满足。

  

  脑袋要烧坏了。

  

  蒋芸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她忽然抽出手,压着王晓佳的肩膀将她摁在柔软的被子里,王晓佳没反应过来时就被扒得干干净净,好在发情期的Omega体温异常升高,她并不觉得冷。

  

  蒋芸抓着妹妹纤细的脚踝一把拉着她紧贴着自己,橙子甜酒已经湿黏黏流成一条河,弄湿她衣服的下摆。

  

  她一点点从脚踝吻到大腿内侧,用齿尖轻轻噬咬敏感的软肉,密密麻麻的痒意让快要被欲望摧毁的Omega崩溃地哭起来:“蒋芸……姐姐,进来,进来!”

  

  她染了哭腔,蒋芸却只深深呼了口气,看着穴口收缩吐出更多汁水,热烈的吻融化进欲望的中心。

  

  蒋芸吞咽着浓烈的橙子酒,舌尖快要被烫化了,所有悖德的隐秘的爱都在这一刻被蒸发成情欲的雾。

  

  王晓佳哭得呜咽,她感受到姐姐呼出的热气扑打在最敏感的部位,她哭喊着压住蒋芸的头,试图让她快点,再快一点,身体在对着蒋芸绽放,抽颤着到达了高潮。

  

  蒋芸从她腿间起身,嘴角和鼻尖还沾着刚才汹涌而出的热液,她伸手抹掉一些,涂在王晓佳的嘴唇上,亮晶晶的,靡乱而轻浮。

  

  “进来……”王晓佳依然在眯着眼乞求。

  

  蒋芸俯下身吻她脸颊,一边吻一边脱掉自己的衣裤,两具滚烫的躯体紧密贴合在了一起,她们同时发出了饱含情欲的叹息。

  

  王晓佳被吻得恍惚,忽然被捞着后背托了起来,她坐在蒋芸的身上,被有力的手指包住后脑勺,又轻又缓地摁在她瘦削的肩头。

  

  蒋芸轻轻分开她的腿,她们同样湿润的软肉热烈地糜荡地贴在一起接吻了,王晓佳的脸发起烧,嗯嗯啊啊地贴着蒋芸的颈侧接连地喘,好听的声音又软又媚,蒋芸每一次挺动腰肢都能感受到同样汹涌的快感,密密麻麻兴奋了神经。

  

  这一次的高潮来得又急又凶,王晓佳意料之外地保有最后一份理智,在尖叫脱口之前咬住蒋芸的肩头,留下一个带血的牙印。

  

  蒋芸沉浸在快感里,腰背又酸又软,一时间连痛也感受不到了。她伸手轻轻给呜呜哭泣的易感Omega顺毛,细声细气安慰她,终于从床头一团乱的拉柜里找到一管崭新的抑制剂。

  

  她吻王晓佳涌动血液的颈侧,吻她光裸的后背,又学着Alpha的模样咬破突突跳动的腺体,香甜的信息素溢了一屋子,被吸进了信息素吸收器。

  

  针头刺破了Omega最敏感脆弱的部位,Alpha信息素仿制物被注射进体内,随着泵动的血液安抚发情期猛烈的欲望。

  

  她们的心跳也在肌肤相贴的拥抱里平息了。

  

  王晓佳低头去舔蒋芸肩上溢出的血珠,含糊地问:“为什么,不进来?”

  

  回答她的是蒋芸更加用力的拥抱。

  

  姐姐微颤的声音在耳边低低地震:

  

  “现在,还不可以。”

  

  王晓佳偏头去看,却被恰好迎上来的唇堵了个正着。

  

  虔诚的细碎的吻里流露出女人袒露完全的心声:

  

  “至少……也要等我毕业。”

  

  “王晓佳。”

  

  “你要等我。”

「我向月奔去」12

  在决定下来邀请哪些人来参加毕业公演之前,蒋芸接到了一通意料之外的电话。

  

  她恍惚地看着联系人姓名,一时间无措得不知道该不该接起来。

  

  ——是王晓佳的母亲。

  

  “……喂,阿姨。”

  

  二十来年的羁绊也没能让蒋芸改掉这个称呼,她时常觉得电视剧里那么多感化情节都是假的,生性凉薄的人是没那么容易被焐热的,十年二十年,哪怕一百年,一颗心都会是冷的。

  

  “芸芸。”电话那头的年长Alpha这么叫她。

  

  蒋芸更加恍惚。这样的称呼就连她亲妈也很少叫,都是“蒋芸蒋芸”地喊,似乎只有母亲的恋人才会这么温温地喊她。

  

  或许王晓佳那种喜欢给每个人都有独特称呼的习惯,就是从她母亲这里学来的。

  

  Alpha面对爱人的独女十分包容,也或许是二十多年早已放弃让外冷内热的养女改变称呼,温温地问了些近况,得知她快要能够归家后笑了笑,表达了祝贺:“这么多年,你也辛苦了,你妈妈很想你回家。”

  

  是吗?

  

  蒋芸又想起多年以前和母亲的争吵,鼻尖忽地发酸。

  

  十多年没有回过家了,她和母亲的倔强赌气好像已经变成了漫长的角力,不愿意低头的血亲之间有着相同的执着,哪怕当年的愤怒和委屈已经随着时光渐渐淡去,那股子梗在喉咙口的气却仿佛达摩克里斯之剑,悬而未决。

  

  “……晓佳最近身体还好吧?她的胃也不太好,我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好好吃饭。”

  

  对了,王晓佳也是。

  

  她也很久没有回过家,想来身为强势的Alpha当年对于女儿不顾一切进团的行为的阻止必定是猛烈的,从小就一根反骨戳破天的王晓佳,不知道要和她的Alpha母亲吵成什么样子。

  

  “她最近身体还好。”蒋芸一开口声音哑得不行,咳了两声又说:“明年她也能回家了。”

  

  对面陷入了长足的沉默,这让蒋芸没由来得恐慌。

  

  “其实晓佳当时的分数不低。”电话那头的Alpha似乎正在做什么极为纠结的决定,声音犹疑了片刻,下一句开口时又和往常一样利落干脆,“她瞒着我改了志愿,选了南京那边比较好的学校,报了工学院。”

  

  “她最后就差一点就能够上南京的边儿了,就差两分。”

  

  蒋芸一下被巨大的悲凉感砸得晕眩,就像她得知王晓佳进团的那一刻一样,几乎痛到她快要窒息。

  

  年长的Alpha隔着电子通讯的十万八千里,还在低低地诉说:

  

  “我原本是想让她在常州附近的学校上大学,毕竟离家近一点。可是她完全没考虑过,南京之后的志愿,就填到湖南去了。”

  

  “那也是所挺好的大学,我就随她了,可是她大学刚毕业,东瞒西藏地飞去了上海,直到她过了那些审核以后,她拿着已经签了下来的合同回来,我才知道这回事。”

  

  “我很生气地问她这也算职业吗?这样的职业以后怎么嫁人?怎么才能让自己的生活安定下来?”

  

  “她和我吵,一边吵一边哭,说,‘Omega就只能成为Alpha的附属品吗?Omega就只能和Alpha在一起吗?’”

  

  “直到那个时候,我才感觉到了不对。”

  

  “芸芸,”Alpha的语气里没有责问,只有平静,甚至于裹挟了如释重负的松快,“她是为了你。”

  

  ……

  

  《浮光》的舞蹈强度不算高,蒋芸练完甚至都没怎么感觉到累,她坐到一旁喝了口水,一抬头看见束了马尾的妹妹还在纠结自己卡不上的拍子,忍不住喊了她一声:“王晓佳,休息会儿。”

  

  对着镜子和音乐跳舞的Omega一个旋身,差点摔倒在地上。

  

  王晓佳把音响关了,撩开黏在脖子上的碎发,晃动的马尾下,淡红的腺体若隐若现。

  

  她身上橙子果酒的信息素气味还是那么甜,甜得有些熏眼睛,蒋芸忍不住红了眼眶,她强忍着落泪的冲动,背对着还在喘息的妹妹,瓮声问:“为什么要入团?”

  

  “什么?”王晓佳被没头没尾的询问唬的一愣。

  

  蒋芸单薄的脊背轻微抽动了一下,王晓佳清晰地看见连接腺体的那根脊骨最顶端的一节在滑动。

  

  “我问你为什么要入团。”蒋芸回过头,棒球帽下的眼尾深深发了红,像是受伤的困兽,她步步紧逼,仿佛要将王晓佳撕咬成碎片那样凶狠,“到底是为了和你妈一辈子都对着干,还是为了我?”

  

  她知道了。

  

  她知道了,藏了七年的秘密。

  

  空旷到只剩她们两个人的练习室针落可闻,王晓佳在这个时候奇异般地腾起宁静的心绪,她无数次幻想过这一天的到来,此时此刻却只是露出苦笑,声音轻得被风一吹就散了:“好像没什么不一样的。”

  

  蒋芸声音发颤,滚烫的泪顺着眼角打湿了唇边起伏的痣:“整整八年,你的人生有几个八年?你的人生——”

  

  “我的人生就该是这样的,蒋芸。”王晓佳平静地看着蒋芸,少有地直视她,这时候她像尊佛,甘愿舍身奉一条名为蒋芸的道,“我的人生就该这样。我已经没有办法再回头走另一条路了,我的人生里已经全是你了,蒋芸。”

  

  明明应该是浪漫的话,王晓佳平铺直叙说出口时却像暗潮涌动的海,刹那湮没了蒋芸的口鼻。

  

  沉重的爱始于未开化的懵懂时,谁也没有意识到。

  

  等到发觉时,王晓佳的灵魂里已经有了不可分割的一部分,那不属于她——那是“蒋芸”。

  

  蒋芸哭得喘不上气,她的耳边又响起那个沉稳的Alpha疲倦的呢喃:

  

  “这条路不好走,我知道,可是晓佳是我女儿,我也想她能找到对的人,能够幸福地度过Omega不安稳的余生。”

  

  “芸芸,你也是。”

  

  王晓佳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姐姐已经趴在她肩上哭得快要哽死过去了。

  

  她犹豫迟疑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抬起手轻抚蒋芸抽颤的后背。这一瞬间她们的身份好像调换了。

  

  十六岁的蒋芸总在想,王晓佳,快快长大吧。

  

  现在三十岁的蒋芸想,王晓佳,永远做个小孩吧。

  

  可那个因为分化成Omega而扑在她怀里大哭大闹的女孩似乎被她亲手扼杀在了延续漫长的生长痛里。

  

  王晓佳的骨骼被敲碎、被重塑,一切都拜蒋芸所赐。

  

  “姐姐,”王晓佳颤着声,“其实人的喜欢是很难控制的,它甚至不需要理由,就能够轻易爱一个人爱很多很多年。”

  

  “十年、二十年、一辈子。”

  

  蒋芸感受到自己被抱紧了,她贴着妹妹发烫的颈侧,收拢的骨骼在同步地发烫、发疼,她似乎体会到了王晓佳的疼痛,胸腔和“一辈子”发出的声音嗡嗡共鸣,在练习室里滋长的勇气顺着王晓佳纤细的手臂传递过来。

  

  “我没办法做到不爱你啊,蒋芸。”

「我向月奔去」11

  三月初,气温回升到了20°C,昙花一现的让人敢穿着薄衣服在太阳底下散步。

  

  每个人都洋溢在春日万物复苏的喜悦中,只有王晓佳正尴尬地面对蒋芸。

  

  “别叫我蒋芸。”

  

  女人不容置喙地、狠狠地打断了她本就断续的语句,王晓佳张了张嘴,忍不住扣起手指侧边卷起的倒刺,低低地嚷:“这个不让叫,那个不让叫,我到底该叫你什么?”

  

  或许是意识到自己的强人所难,蒋芸有些难为情地红了耳朵,微微调整坐姿后自如地开口:“你找我做什么?”

  

  王晓佳“啊”了一声,有些纠结地沿着手心发了汗的纹路捻:“我是想问你,你的毕业公演嘉宾……都定好了吗?”

  

  蒋芸愣了下,没料到她居然是来说这个的。

  

  “就是……就是……”王晓佳抓耳挠腮地别扭了好久,憋红了脸,在蒋芸玩味的目光里红透了耳根,她撇开脸赌气不去看姐姐,“这段时间我太闲了,想产出几个舞台,不可以吗?”

  

  蒋芸低头抿了笑意:“可以。”

  

  王晓佳的眼睛亮了一瞬,又想起什么似的暗了下去,低低地答:“那你到时候……再通知我……咳、再通知我跳哪首吧。”

  

  “我回去了。”

  

  353的门又被关上。

  

  眼睛的酸痛感又涌了上来,蒋芸重重倒在了叠乱的被子上。

  

  ——橙子味的果酒,淡了。

  

  王晓佳,你到底想要什么呢?

  

  ……

  

  王晓佳窝在排练厅的角落里喝了口水。

  

  她横起手机遮住脸,调了相机出来偷偷看正在和已经毕业的一期前辈排练新公演的蒋芸——那是首非常规的公演曲目,蒋芸跳过两次,视频还躺在王晓佳B站的收藏夹里,最撩人的应该是似有若无的禁忌感和神秘感,蒋芸跳起来何其合适。

  

  ……好嫉妒啊。

  

  刚进团时被打下烙印的“前辈尊敬”已经被身为前辈的姐姐消磨地差不多了,王晓佳对前辈有的已经不再是敬畏,而是单纯的敬佩。

  

  人都说妒火伤肝,王晓佳倒没这种感觉,只是心底冰凉凉一片,总感觉毕业公演之后的蒋芸就不再是属于她的了。

  

  如果……真的只是前辈和后辈的关系,那该多好。

  

  “天草。”吴哲晗在她身侧低声提醒她,王晓佳慌乱地抬起头,手机还没来得及翻下去,“你这样太容易被发现了。”

  

  和善的前辈等到后辈慌手慌脚地收起了手机才在她身边坐下,仅在外务上有过一段时间接触的关系足以让空气尴尬到凝固。

  

  “我以前都没听蒋芸提过,”吴哲晗倏地开了口,“原来你是她妹妹。”

  

  王晓佳笑了一声,垂下眼。

  

  她当然不会提起我了。

  

  从小到大,她就没在别人面前承认过我是她妹妹——口袋房间那次除外——似乎在蒋芸眼里,那个家里是没有“妹妹”和“后妈”的存在的。

  

  小时候王晓佳还会因为这样冷漠的姐姐难过地大哭,长大后又开始庆幸如果不是这层关系,也许她这辈子都不可能遇到这样喜欢的一个人。

  

  上帝总是热衷于反复打脸。

  

  她现在又在怨天尤人,如果不是姐妹、如果不是Omega,那多好。

  

  “四期生刚进团的时候,她老是跟李宇琪打听你们的消息,我们还奇怪呢,她怎么对小后辈那么关心的啊,也不关心关心我们。”大前辈自顾自说嗨了,王晓佳给面子地笑了两声。

  

  她忽然意识到,蒋芸的曾经,她或许从未参与。

  

  “……不过她也有说过,她有个很喜欢的小孩。”

  

  吴哲晗的声音飘得悠远,王晓佳有一瞬的恍惚,仿佛这样的声音不是眼前这位已然毕业快要两年的大前辈发出来的,而是那个从前的从前、曾经的曾经里,那个摘得桂冠的意气风发的王。

  

  她又在想谁呢?

  

  她又在透过我看谁呢?

  

  王晓佳忍不住转头去盯前辈的侧脸,发现她也在看她,露出洁白的牙齿冲她笑:“她以前话就很少的,不爱跟人聊天,也不太爱交朋友的样子,我能和她跨越第二性别成为好朋友,纯属巧合啦。”

  

  前辈亲人的柔和感染了王晓佳,她的脸上终于升腾起一个温暖的笑。

  

  吴哲晗已经是王晓佳见过最柔和、最好脾气的Alpha了。

  

  “19年要把戴萌她们送去选秀之前,我们队团建,蒋芸喝了点酒,直接醉上头了,玩真心话大冒险的时候我逗她,问‘芸姐你有没有喜欢的人呀?’我以为她会说是我们之类的。”

  

  王晓佳一下屏了呼吸。

  

  “她说——”吴哲晗笑了,“她什么也没说。”

  

  “她哭了。”

  

  心里提着的气松了下去,王晓佳一颗心被泡在温水里酸酸软软地鼓胀开了。

  

  大前辈也没再说下去,蒋芸已经从凳子上站起来走向她们,也没看一眼怔怔的妹妹,掀了口罩透气:“在说什么呢?一会儿到你排练了,别光顾着撩小妹妹,五折。”

  

  她恶狠狠地咬着字,吴哲晗眯起眼睛大笑起来,带上了江浙口音作弄她:“哎哟,你还挺护着妹妹的嘛,不就说说话嘛,小气伐。”

  

  见蒋芸气压愈发低了,吴哲晗收敛了一些,撑手站了起来:“好嘛,这就去,等我换个衣服啊。”

  

  王晓佳还在发愣。

  

  19年的姐姐,还留着长发吧?还没有现在这么清瘦吧?那时候脸颊上还应该有些肉的。

  

  她无法遏制自己去想象蒋芸坐在一堆人中间,眼角带着醉意,听见队友调侃的笑声却红了眼眶,脸颊两侧的肌肉颤抖着,最终还是抑制不住酒精的催化低声哭泣的模样。

  

  时间的不可逆性在这一刻将残酷的弊端展现得淋漓尽致,王晓佳只想透过时空的镜,拥抱住彼时脆弱的姐姐。

  

  别哭啊……别哭。

  

  姐姐,我会心疼的啊。

  

  “……王晓佳。”她沉浸在想象里无法自拔,就连清冽的雪松木包裹了自己也未曾发觉,直到姐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王晓佳才嚇了一跳似的回过神。

  

  蒋芸刚刚才跳过强度颇高的舞蹈,还有些喘,浑身蒸着热气,雪松木冷冽的苦香也被蒸得暖融融的,雪白的颈侧滴着汗珠,滑进领口、滑进黑色背心浅浅的沟壑。

  

  那里面是什么样的光景呢?

  

  王晓佳见过,这个时候却又记不清楚了,忽地喉咙发紧,脸颊腾起薄红。

  

  “别乱看。”蒋芸一把将脑袋上的棒球帽扣到王晓佳脸上,低了声遮掩自己的羞意,手心泛起潮湿的黏,满怀心思地被藏在了身后,“你的歌在最后,再等等,累了无聊的话先回去也没关——”

  

  “不会!”

  

  妹妹急急地高声反驳,眼尾下垂的狗狗眼忽地就提升成了攻击性极强的狐狸眼,她眼睛明亮,一眼望得到底。

  

  ——全是蒋芸。

  

  “不无聊,我可以等!”

  

  一瞬间蒋芸好像看到有什么本来就该属于王晓佳的东西回到了她的身上,连带着蒋芸自己也有什么缺失的部位被填补,横亘在她们中间的空气墙被压缩毁坏,她们在用目光入侵对方的灵魂。

  

  某种渴望又从身体的最深处攀升上来,热溶溶湿了心。

  

  两个人不自在地偏开眼神,各怀鬼胎。

  

  “你……你先去排练吧。五折前辈回来了。”

  

  站在门边和另外几位一期生一同看热闹的吴哲晗冲她们挥挥手,王晓佳一下红了脸,声音又不自觉低了下去。蒋芸迟钝地点头,站起身。

  

  她回手摁了摁妹妹紧绷的肩。

  

  王晓佳几乎瞬间要呜哼出来,仅仅是被姐姐触碰,就已经有什么东西要从腿间热涌出来了。

  

  这是久违的触碰。

  

  她的身体比大脑先一步做出了反应。

  

  王晓佳抓住了蒋芸的手,汗湿的手心抵在手指尖。

  

  她的眼睛也湿漉漉的,盯着姐姐凌乱的后脑勺,轻声地念:

  

  “姐姐,换一首歌吧。”

  

  “我想跳《浮光》。”

「我向月奔去」10

  今年的春天来得格外早,刚刚出年,气温便已经回暖,在上海甩掉羽绒服已经不是什么难事,太阳底下晒一会儿就要发汗,显然反常了。   

  据说是什么气候现象的影响,普通老百姓管不着老天爷的调度,只管过好自己的生活。   

  蒋芸的伤口还没好全,也没想过回家修养,躺在中心里当咸鱼,室友和队友都会来关照她,就连隔壁队一些相熟的同事也送来慰问,前前后后送了她不少吃的玩的,不觉得有多无聊。   

  反倒是王晓佳——自从蒋芸回了中心,就再也没来找过她了。   

  她天天躲在自己那个狗窝里打游戏直播,过年期间也是这样,给她发消息倒是会回一句半句的,不过总是没有下文。

     蒋芸没觉得有多失落。她做完手术也有快一个月,躺在床上没事干就容易思考这个思考那个,反正她是想清楚了,不管王晓佳做什么,那都是她起的因,结的果自然该由她吞下去。   

  苦的也好酸的也好,在胃里都一个样。

     毕了业以后,找个小城市生活,这辈子都不要再见了。   

  两个Omega能有什么结果?什么都不能有,也什么都不该有。   

  更遑论姐妹。

     蒋芸翻身从床上坐起来,她的手机在震,大概是毕业策划群里有人发消息了,她去看了一眼,大致是问她周边的样式选哪个,她眼睛有点难受,回了句晚点看,退出了微信界面。   

  然而消息图标还没有灭下去。

     蒋芸看了一眼,有些惊奇:

     【🌿:你睡醒了吗?】

     蒋芸看了眼时间——13:25——这个时间早就应该起床了吧?毕竟她现在是个病号,不好好修养怎么行?   

  对面还在输入中,蒋芸发过去两个字:“醒了”。   

  那边突然就断了打字。

     蒋芸等了好久,本来就不舒服的眼睛一直盯着手机屏幕更加酸痛,始终没等到对面发来一个字。   

  莫名其妙。

     蒋芸皱着眉被无名火冲得连手术留下的刀口都在发痛,她的愤怒来源于王晓佳的退缩。   

  明明上次都说完了,既然她要做那个先从防护壳里走出来的人,为什么探个脑袋又缩回去了?   

  蒋芸噼里啪啦打过去几个字。

     【有事说事】

     那边的沉默持续到蒋芸发怒的前一刻——蒋芸房间的门被敲响了。

     ……   

  王晓佳如蒋芸所愿地在她醒后才悄悄到了医院看望她。

     蒋芸的身体还很虚弱,病中一下瘦脱了相,脸颊凹陷下去一块,手臂支离地搭在床沿,雪松木泛着腐朽的气息,她见王晓佳垂着脑袋走进来,默不作声地撇过了头。

     她从来不愿意让人见到自己软弱的一面,哪怕是妹妹也不可以。

     助理姐姐识趣地领着水壶走出去,王晓佳小步小步挪到床边,拉了椅子坐下。

     她沉默,蒋芸也沉默,两个人各怀鬼胎地在狭小的病房里不言不语。

     如果说王晓佳是斟酌,那蒋芸就是茫然的心虚。

     她还没想好该怎么和王晓佳沟通她自作主张的宣示,这件事情本没有对错,只是两个人之间倔强的角力,落得满盘皆输的人必定是心怀愧疚的那个。

     “……吃苹果吗?”

     王晓佳声音轻轻,从衣服兜里摸出一个不大不小的乐扣保鲜盒,里面摆着削了一半的苹果——苹果皮没削干净,尾端被切开一截,做成了兔子耳朵的形状。   

  蒋芸没法忽视。她的一颗心都被泡在温水里酸酸软软地溢出泪。   

  “哦,你还没法儿吃。”王晓佳沮丧地低下头,也没打开,放在一旁的柜子上,又端正地坐在了床边,让躺在床上的姐姐得以摸摸她在出租车上被暖空调烘得发烫的手。

     蒋芸也确实这么做了,只是王晓佳被冰凉的触感惊得惶恐,猛地缩了手。   

  两个人又沉默了。   

  蒋芸又偏头去看窗口伸进来的枝杈,秃瘠地往病房里探头探脑。

     王晓佳细细打量在暖光里卧在洁白被褥里的姐姐,颈侧的血管似乎更明显了,模样也显得更加支离,手腕桡骨上的一节突起像被侵蚀的山峰,刺棱棱地吹在冷风里。   

  她忍不住眼底发酸,无数冒头的心疼与委屈堵在喉口,舌根处滚刀子一样得疼。   

  “蒋芸,”她的心口漏了风,一张嘴几乎是快要涌出来的哭腔,“我在生气。”   

  王晓佳很少直接喊蒋芸的名字。   

  她对姐姐的占有欲驱使她在一些很微末的细节里将姐姐和他人区分开,她固执己见又懦弱不堪,不愿改又担心蒋芸会察觉到那些总是掩饰不好的窥伺,惴惴的、怯怯的,躲在自己营造出的壳里。   

  这时候王晓佳咬字发颤,尾音打着旋落不了地,喊“蒋芸”两个字却格外清晰。   

  她把所有的力全加在上面,带着无穷对蒋芸的爱和怨,一颗心溃不成军。

     蒋芸转头的一瞬差一点点就没忍住眼里的恋恋,她使劲掐了手心,似乎牵动到了伤口,隐痛蔓延到心脏。

     “你在生气什么?生气我把实话告诉了粉丝吗?”   

  蒋芸的心是浮石。

     明明千疮百孔,依然在滚烫处丛生嶙峋。

     王晓佳瞪大眼睛,脸色一下涨得通红,一张口声音不受控制地刺进蒋芸耳里:“当时是你说不要和团里的人说我们的关系,现在、现在你非要在离开这里之前告诉大家,我是你妹妹,哪怕没有血缘我也只能是你妹妹是吗?”

     “对啊。”   

  蒋芸不假思索地说,她定定地望进妹妹通红的眼睛,平静的目光像一把锐利的剑,扎进王晓佳胸口。

     王晓佳一梗,蒋芸却哑着嗓子问:“我们不是一直都是姐妹吗?从六岁开始你已经是我妹妹了,只要妈妈们还在一起,只要在常州的那个家没有散,你永远会是我的妹妹。”

     “可你从来不把我当妹妹。”   

  王晓佳逼近蒋芸,俯身时染成浅棕的发尾扫在蒋芸脖颈上,坠坠地发痒。橙子甜酒的度数被过高发酵,蒋芸浑身紧绷地呵斥她:“把你的信息素收起来!这里是医院。”

     “你看看,你现在端出姐姐的样子了。”王晓佳忽然笑了,笑得轻快又难过。   

  “在床上求我帮她度过发情期的,是姐姐吗?”

     “求我用舌头把她送上高潮的,也是姐姐吗?”   

  蒋芸怔忡地盯着她,脸颊上落下了噼里啪啦的热雨。   

  “会有人想着自己的妹妹自慰吗?蒋芸。”王晓佳胡乱抹了把稀里糊涂的泪,猛地背过身,没顾得上收起的果酒伤心地洒了一地。

     蒋芸一句话也反驳不出,她看着王晓佳窝在卫衣耸动的肩,她在哭,在为了她哭。

     突出的肩胛在布料下滑动,蒋芸好想抱抱她。   

  可是她不能,她要狠下心,她要让这段悖德的恋止于常俗。

     临走前王晓佳遮住哭得红肿的眼睛。

     “蒋芸,你是胆小鬼。”   

  ……

     蒋芸抛下手机,支出一句“来了”,捋顺在枕头上蹭乱的发,三步并两步跳去门口拧开了把手。   

  门外的人脚尖离地,看样子下一秒就要逃走。

     蒋芸心里鼓胀得有些得意,王晓佳却只会尴尬地用舌尖抵着上颚唔嗯,憋了半天说:“我……”

     “呀,天草来啦?”

     353另一位房主趴在床上朝队友招手。

     王天草用力捂住脸,差一点就把门拍在蒋芸脸上。   

  蒋芸随便编排了个理由把室友打发出去,让王晓佳自己找地方坐。

     生了一场病,寝室里多了很多为了病人方便而设置的小凳子,王晓佳叠了两个,小心地坐了下来。

     “蒋……蒋芸,我想问你——”

     蒋芸有些愣,妹妹糯糯怯怯的声音裹挟着她回到了好多年前的冬天。   

  王晓佳捂着脖颈哭得又急又喘,一张脸皱成一团,她迷瞪着哭喊着“痛”、“好痛”,在被子里掐住姐姐的背脊,留下一个个月牙形的指痕。

     蒋芸抱着她,就像她分化时王晓佳做的那样,她用手指抚摸女孩乌黑的发,从发根捋到发尾,掌根停在单薄的背后,一下没一下地轻拍。

     少女的哭声渐渐低了,大约是累了,她抽噎着,闭着眼睛靠在蒋芸胸前,柔软的身体发着烫。   

  “蒋芸……”   

  “蒋芸。”   

  “我好痛。”   

  她殷殷地喊着姐姐的名字,迷糊间嘴唇贴上脉搏急速跳动的颈侧,温软的吐息洒上去,橙子味淡淡的酒气在少女发了烧的身体里酿成了。   

  蒋芸绷紧了腿根,拥紧了还在呜咽的妹妹。

     完蛋了,要被Omega吸引了。蒋芸闭上眼睛,绝望地想。   

  ……

     她倏地打断了王晓佳未说完的话。   

  “……别叫我蒋芸。”

     早春的花也会开在月亮上吗?   

  

「我向月奔去」09

  蒋芸最讨厌自己的人生被摆布成机械的样子。

  

  她几乎和所有青春期的少女别无二致,心思细腻又脾气火大,和母亲发完了脾气便把门一摔,掐上门锁闷头在被子里啜泣。

  

  两室一厅的家里没有那么多私人空间,她哭的声音再小也会被妹妹听到。

  

  王晓佳总是小心翼翼地隔着被子戳她,笨拙地围着隆起的那一块念咒似的叨叨,蒋芸哭,她也跟着哭,哭到蒋芸受不了掀开被子骂她,她才怯怯地停下哭声,红着眼睛让她别难过了,妈妈们只是想关心你。

  

  然而青春期叛逆的少女听不得这样的话。

  

  维护“恶人”的人哪怕是多可爱的妹妹也没有用,面目一下就会变得可憎,蒋芸生完了母亲的气又要生这个便宜妹妹的,一天天净生气了,一路气到了艺考,她凌晨三四点就从家里出逃,考完试出来,见到了在人堆里抻着脖子张望的女孩。

  

  蒋芸过去揪她的辫子,冷着嗓子让她跟紧。王晓佳在她身边像条到了公园的小狗,四处张望,又小心地想去牵姐姐的手,蒋芸瞥见她纠结的手指,默默把手塞进了口袋。

  

  王晓佳沮丧地抠起手指,蒋芸莫名其妙就觉得心情好了一点,问她想不想吃烤红薯。

  

  于是姐妹两个站在街边分食烤得黏糊香甜的红薯,金黄色的瓤像少女灿灿发光的心,柔软而热烈。

  

  蒋芸如愿过了艺考,拿到了很高的分数,她没告诉母亲,仿佛是对她的惩戒,直到高考结束她才仿佛发泄一样地和母亲哭喊着大吵了一架,就像电视剧里那些主角在雨中大喊宣泄一样痛快淋漓。

  

  那晚王晓佳不在,她和同学出去玩,第二天才回来。

  

  蒋芸头一次没人安慰,闷在被子里出了一身汗,缺氧到困顿不堪,晕晕乎乎就睡过去了。

  

  前往南京之前,王晓佳抱着姐姐,忍着眼泪的模样委屈又可爱,蒋芸却依旧冷着脸端着架子和她说:“明年好好高考,别整天想着打游戏。”

  

  听到这话王晓佳哭得更伤心了。

  

  蒋芸就那么离开了常州,离开了她生活了十八年的家。

  

  之后再听到王晓佳的消息,该是她给自己发了封邮件,说自己没考上想去的学校,不过也不差,学工程管理。

  

  蒋芸原本以为自己躲过了母亲的安排,能够做自己想做的一切事情,却还是在母亲打电话过来要求她回家参与她安排好的工作时再度破防,她几乎恨得咬牙切齿:“为什么非要逼我?”

  

  就是那个时候,她从导师那里听说了上海即将组建一个大型女子团体,正在招人。

  

  既然反抗,那就反抗到不死不休。

  

  蒋芸做出了几乎是要和母亲断绝关系的决定,义无反顾地扎进未见起色的小剧场里。

  

  第一次的考核没有通过,蒋芸梗着脖子报了第二次,她仿佛要把这一辈子的命运都孤掷在那个没准第二年就要倒闭的剧场里,一路不回头地走了下去。

  

  在团的第二年,第四期招聘开始,蒋芸没去关注,她只听说有千禧年才出生的孩子入团,对此感到十分惊讶。直到那群青涩的孩子和她们住在了同一层楼,她看见怯怯的女孩穿着牛仔裤,提着行李箱站在自己面前说“前辈好”的时候几乎窒息。

  

  ——为什么呢?为什么她会来呢?

  

  她的人生不该反叛,尤其不该和蒋芸反叛到一处去。

  

  王晓佳有些尴尬地笑,似乎对这个出去上大学就再也没回过家的姐姐有点陌生,她努力地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一些,捏着T恤衣角的手指拧得发白:“前、前辈。”

  

  她一手扶着行李箱,一手贴腹,弯腰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

  

  蒋芸几乎被巨大的悲凉感砸得晕眩,她张了张嘴,居然差点哽出哭音,一把将王晓佳拉进自己的房间。

  

  好在室友不在,没人看见蒋芸苍白得快要碎掉的脸色。

  

  “姐姐……”

  

  “别叫我姐。”蒋芸忍着声音里的颤,她冷冷地觑着和自己一般高的妹妹,吐露出来的字眼也是冰冷的,“不要和别人说我们的关系,见到我就叫前辈。”

  

  回到出生地上了四年大学的少女露出错愕又难过的神色,她支支吾吾半天,颓丧地泄了气,低低地答:“知道了,姐……前辈。”

  

  她们居然装陌生人装了七年。

  

  装得时间长了,好像就真的是陌生人了一样。

  

  四期生的队伍将组起来的时候,负责教学舞蹈的同队队友龇牙咧嘴地抱怨难,又说到年龄最大的那个韧带属实是硬,硬得和块板似的,帮她压韧带吧又嚎得撕心裂肺,身体和精神双重压迫,人都快散架了。

  

  蒋芸没办法不去关注,她知道那是从小就没跳过舞的妹妹,她忍了很久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嘴:“她学得怎么样?”

  

  “谁?你说那个韧带劈叉的是吧。”队友懵了一瞬,似乎是没想到蒋芸会关心后辈的问题,“学得还行,挺努力的。诶我是没想到天草才小我三个月,和高中生似的,怎么就韧带跟七老八十一样呢。”

  

  队友长吁短叹地纠结四期老大的韧带,蒋芸的思绪却已经飘得好远。

  

  天草?

  

  没听过这样的称呼,由来是什么呢?

  

  蒋芸这才惊觉,分别的五年,她和那个曾经抱着她喊要保护她的便宜妹妹拉开了一条长长的沟壑。

  

  ……

  

  王晓佳的委屈从蒋芸不理不睬就开始疯狂滋长。

  

  她从蒋芸的高中同学那儿打听到姐姐要去上海参加一个什么女团,她瞒着妈妈飞去从没见过的大城市,跟着报了一期生,却没想到第一轮就被刷了下来。

  

  王晓佳在上海摸爬滚打了两年,好多次见到姐姐在电视机里闪闪发光的模样,她憧憬,却不是憧憬偶像的身份,单纯只是想离她近一点、更近一点。

  

  打工攒下的钱交完了最后一次房租,王晓佳又一次报名。

  

  她成功了。

  

  那一年她终于靠近她的月亮,可月亮不会迎她而来,冷冷地推拒她、制止她。

  

  她追了好多年,没人告诉她原来月亮也会逃。

  

  王晓佳害怕蒋芸,害怕她生气,害怕她从此以后真的不理会自己,于是她硬生生把自己憋成一个只在蒋芸面前锯嘴的葫芦,同期都只当她是被前辈的气场所震慑,笑她胆子忒小。

  

  王晓佳起初还绞尽脑汁地想和蒋芸牵扯上因果,却发现在团里有太多无可奈何。

  

  月亮就该是高悬于天际的。

  

  王晓佳在来到上海前几乎是重蹈姐姐覆辙那样和妈妈吵了一架,头两年硬气得不愿和家里打一通电话,关系好不容易缓和了一些,也长久地不回家了。

  

  但她比蒋芸容易心软,妈妈寄到中心的家乡特产和衣服被子她没办法忽视,那是示弱的信号,她别别扭扭地带回寝室,才发现里面东西都含了两份,于是又开始苦恼该怎么交给蒋芸。

  

  ……好想她。

  

  明明就住在相距不过几十米的宿舍楼里,却好像隔了常州到长沙的九百八十四公里一样。

  

  王晓佳纠结的时候,她已经拎着塑料袋站在蒋芸的宿舍门前了。

  

  这一年蒋芸的前室友退团,新室友还没来得及搬进来,王晓佳敲敲门:“方便进来吗?”

  

  里面没有回应。

  

  王晓佳忖着是不是自己敲得太轻了,又担心姐姐是在休息,害怕打扰到她,于是贴耳上去听里面的动静。

  

  “王晓佳……”

  

  门板着了火,耳廓的软骨飞快地抽离开。

  

  是姐姐的声音。

  

  娇软的、隐忍的、克制的。

  

  几乎要化在水里的。

  

  ——蒋芸在喊自己的名字。

  

  王晓佳几乎被事实烧坏了脑子。她心跳如擂,吞咽唾液的声音在耳边响得吓人,她忍不住地又将耳朵贴过去,伏在门上做一个偷听的贼。

  

  她不知道姐姐在做什么,心底快要溢出来的思念化成飘忽不定的风,仿佛只要动动心思就能够贴着门缝吹进去和蒋芸拥抱。

  

  蒋芸的声音很低,还在小声地喊王晓佳的名字,三个字三个字地、越来越急促地缠绵地喊出王晓佳的名字。

  

  王晓佳的童年是在长沙度过的,她接触的都是工地上的汉子,江南水乡的吴侬软语只在书中浅薄地读到过,直到搬去常州,真正地到了水乡附近,才见识到真正的“水乡女子”。

  

  蒋芸在其列,亦不在其列。

  

  她比嗲言嗲语的女人从小多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冷,既不粘人,亦不爱撒娇。

  

  可王晓佳却在此刻听到了快要酥到骨头里的软语。

  

  喊的是她的名字。

  

  王晓佳在猜,心底呼之欲出的答案几乎要将她焚毁,里面闷哼的低吟唱得软了,她几乎快要贴着门边滑下去。

  

  ——别开玩笑了,怎么可能。

  

  ——姐姐是爱我的,至少她渴望我。

  

  王晓佳在否定和猜测里快要把自己逼疯,嗓子眼冒着烟地渴,她遏制不住冲动地在房里的声音渐渐消弭之时重重叩了门,清了清嗓子:“前辈——你在吗?我是天草。”

  

  房里寂静一片,王晓佳的心跳越来越响。

  

  门“咔哒”一声开出一条黑色缝隙,露出一只眼尾带着水红的眼睛,猫一样、狐狸一样,带着警惕心盯着领地外的不速之客:“你来干嘛?”

  

  蒋芸语气很冲,王晓佳却听见她埋在凶狠下的张皇。

  

  暧昧的、旖旎的雪松木味,被春意融化了枝头的雪,剩的是露出枝芽的嫩。

  

  王晓佳手里的塑料袋“哗啦”落了地,孤零零地被丢在门口。她用力拉开门,野兽一样缠绕住蒋芸,门被慌乱带上的时候她已然两三步将姐姐推到了床上。

  

  “王晓佳!”

  

  蒋芸含了怒气和疑惑的警告被大逆不道的妹妹用唇舌化解。

  

  心率快了到底多少王晓佳无暇顾及,她闻到了蒋芸被子上沾染的雪松木香,又浓又浑,此时此刻哪怕让她去死她也甘之如饴。

  

  因为月亮就在她眼前。月亮就在她怀中。

  

  姐姐的嘴唇和舌头都好甜,和她臆想中的相同又不同,姐姐抵抗的哼声催化了她的欲望,王晓佳只想占有蒋芸,就像她这么多年一直梦想的一样,完全地占有她的月亮。

  

  王晓佳吻技有够差,她凭着要把蒋芸吞进腹里的莽撞吻到自己尽兴,磕了碰了好几次,蒋芸终于爆发,忍无可忍地咬破她的舌尖:“王晓佳你疯了是不是?!”

  

  可蒋芸突然看见王晓佳笑了,在黑暗里,那双清澈的眼睛露出狐狸一样狡黠的光。

  

  “姐姐,你刚才在喊着我的名字自慰吧?”

  

  蒋芸曲起的膝盖僵直地收了回去,她脸色红白不定,嘴唇颤得没有血色。

  

  “是不是到发情期了?”王晓佳十分担心地询问,伸手摸索陌生房间里的墙壁,试图寻找到灯的开关,她无视了身下颤抖的Omega快要昏死过去地抽气声,找到了床头灯的开关。

  

  昏暖的橙光暧昧地铺满了狭小的寝室,王晓佳在床头柜里找到了摆放整齐的抑制剂注射器,以及一盒散乱在角落里已经拆封过的指套。

  

  王晓佳压抑不住地弯起嘴角。

  

  姐姐,你的秘密被我发现了。

  

  蒋芸以为妹妹依然是那个看到她就缩头缩脑的小孩,她松了口气,又冷下声音撑出坚硬的壳:“给我,我自己注射。”

  

  王晓佳摇摇头,对着光仔细辨认那上面的密密麻麻的字迹,蒋芸愈发迷惑,她伸手去拍王晓佳的肩,王晓佳却一甩手腕将那盒抑制剂连盒子带针筒一并扔进垃圾桶里。

  

  蒋芸瞪大眼睛:“王晓佳!”

  

  她真的有些生气了,那一盒抑制剂价格不低,她不仅心疼钱,还心疼自己即将在妹妹面前失去的尊严。

  

  发情期的Omega没有抑制剂,只会跟随欲望的驱使去乞求、去自渎。

  

  眉尖下垂,王晓佳做出单纯的神情,嗓音也软软的:“姐姐,抑制剂过期了,打进身体里很伤的。”

  

  狗屁的过期,昨天才到的货。蒋芸在心里骂。

  

  王晓佳露出狐狸的尾巴,目光几乎要把蒋芸烧毁:“抑制剂不能用,还有我,姐姐。”

  

  还有我。

  

  她的语气近乎恳求:“我可以帮你的,就算我只是Omega,我也可以帮你,至少能让你舒服一些。”

  

  橙子甜酒青涩的香气飘进蒋芸身体里,她动了动腿,腿心涌出热意,后颈的腺体又鼓胀地发出信号。

  

  蒋芸自暴自弃地抬起手捂住眼睛,柳叶眼被手背挡了个全。

  

  “……把灯关了。”

  

  好渴,好难受。

  

  ……好像被她填满。

  

  “不许用手。”衣服被推到胸口,柔软的口腔包裹着身上嫩白的软肉,蒋芸咬着嘴唇内的软肉,声音唔嗯着,脸在发烫。

  

  被她吻过的地方都变成了敏感点。

  

  汹涌的热潮滚烫地被唇舌接纳,蒋芸弓起脊背呜咽,掌心揉捏的布料被抓皱成泛开涟漪的湖,从未体验过的快感让她恐惧,她下意识想逃,却被王晓佳抓住地慌乱的脚踝。

  

  踝骨在她手心里滑动。

  

  “别跑。”王晓佳的声音闷在雪松木沁出的汁液里,是从未有过的不容置喙,“不许跑。”

  

  王晓佳偏头在蒋芸大腿内侧啃咬了一口,像狗狗一样。

  

  她的鼻尖贴上肿胀的中心,王晓佳不管蒋芸在高潮时挣扎得有多厉害,只一味地把自己往她的最深处送。

  

  每一寸、每一道皱褶,都是她的。

  

  她顶撞得毫无章法,好在蒋芸也没有经验,腹部一开一合地喘息,像濒死的鱼,忍不住低低地呻吟:

  

  “王晓佳……慢、慢一点……慢一点……!”

  

  她话没说完,身体又被抛上另一个顶峰,她几乎要尖叫出声,好在王晓佳适时停下,快要死掉的空白才从脑子里渐渐隐去。

  

  王晓佳看见姐姐在黑暗里被情欲灌满的眼睛,是那么媚,那么勾人,心脏快要爆炸了。她凑上去想问姐姐的唇,却被姐姐一巴掌扫到一边。

  

  “滚下去。”

  

  又开始了。王晓佳没什么负担地想。

  

  王晓佳擦擦嘴,从床上跳下去,蹲在垃圾桶边上翻出被自己扔掉的抑制剂,抽了一管出来,撩开蒋芸汗湿的发,小心翼翼地用指尖触碰色情地释放着信息素的腺体。

  

  “姐姐,会痛的哦,忍一忍。”

  

  她一点点推进针头,蒋芸却逐渐又烧起了脸。

  

  好想被王晓佳标记。

  

  为什么她偏偏是Omega呢?

  

  抑制剂很快发挥了作用,蒋芸被王晓佳抱进怀里,被体温熨烫出甜香的橙子酒泼洒在身旁。

  

  真不愧是花了大价钱买的抑制剂……蒋芸昏昏沉沉地想。

  

  神啊,请宽恕我。

「涸泽·李宇琪x张语格」

  

  “李宇琪是涸泽的鱼,是张语格渡己的劫。”

  

  

  

  装了半碗的饭摆在面前,张语格没胃口似的拿筷子尖戳戳饭粒,索然无味地把筷子搁在碗边。

  

  在圆桌边布筷的女人撑了下鼻梁上滑落的镜框,头也没抬:“今天还是要减肥吗?不管怎么样,稍微吃点吧。”

  

  女人嗓音既不柔婉也不清脆,是含了沙的低哑,像沉淀多年的酒,醇厚浓郁。她解了马尾的绳,微卷的长发散了下来,在她眼下晕开一片阴影。

  

  她说得平静,张语格却无端生出一股燥郁,强忍着把筷子拍在她脸上的怒意,咬着牙低吼:“我不饿。”

  

  张语格豁然站起来,木质的椅子在地板上拖移出刺耳的摩擦声,李宇琪终于抬头看了她一眼。

  

  她依然是一副无所谓又冷冷寂寂的模样:“待会儿我送你去学校。”

  

  张语格酝酿好的火气撒在防火布上,木木地没了滋味,她又坐下来,青着脸吃了口饭,摆明了找茬,把筷子狠狠一摔,啪啪作响:“难吃。”她盯着继母,几乎是恶狠狠地从牙缝里咬出两个深怀恶意的字。

  

  李宇琪脸上依然是那样,甚至弯起眼睛笑了:“那就别吃了。”

  

  所有蓄谋已久的硝烟仿佛在一瞬化为乌有。

  

  李宇琪好脾气地扒拉了两口饭,给了一直铁青着脸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的养女一个台阶:“是不太好吃,水放得有点多,稀了。”她抬头定定地看着张语格,脸上无甚歉意,“走吧,一会儿在路上看看有没有想吃的,吃完我再送你回学校。”

  

  张语格看着她把几乎没动过的饭菜端回厨房,袖口沾的油渍微微发黄,她沉默地看向摆在餐桌后面的橱柜上那张合影。

  

  ——男人、女人、孩子、一家三口。

  

  一个幸福又富足的家庭,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春日里洗过的红,蓝天幕布下的笑颜显得格外美好。

  

  烟花那样,一瞬即逝的美好。

  

  

  

  张语格很爱她的家,爱爸爸,爱妈妈,爱她生来拥有的一切,好的坏的,她都爱——她天性是个温柔的乖小孩。

  

  她学跳舞、学钢琴,不愿意学讨厌的数学,妈妈就笑着说我们tako还小,不用出去报那么多补习班,学自己喜欢的就好。爸爸抱着她坐在宽厚的肩膀上,大男孩一样兴冲冲地问她周末想不想去郊游呀?爸爸给你做好多好吃的。

  

  一切都很美好——美好到阴鸷的欲望似乎会永远藏在幸福之下。

  

  妈妈死于一场单纯的车祸,等张语格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中考结束,妈妈变成了黑白灵堂里小小的盒子。

  

  她已经要比妈妈高了,快和爸爸一样了,妈妈被抱在怀里,就像小时候妈妈抱着她那样。

  

  爸爸摇摇晃晃地走进来,那张原本帅气俊郎的脸苍白地脱了相,被泪水泡成皱巴巴的一张纸,上面的神情模糊到看不清了。男人跪下时膝盖在地板上叩出悲痛的乐,他一把抱住流泪的女儿,声音崩裂到几乎气声:

  

  “女儿……tako……这个家里只有我们了……只有我们了……”

  

  张语格却忽然被冰凉的恶意敲了当头一棒。

  

  男人抱着她痛哭,泪水融在肩颈里发烫,可他们父女间横亘的居然是妻子的、母亲的骨灰,冷冰冰地昭示这个家庭已然支离破碎。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张语格的耳边吹进很多风声。

  

  ——爸爸是靠妈妈娘家的人际关系把生意做起来的。

  

  “凤凰男罢了,指不定哪天要鸠占鹊巢,侵吞财产呢。”

  

  蜜罐子里长大的小孩从来没考虑过这样的事情,直到此时此刻她才天旋地转地意识到似乎那么多年的幸福都是假象,一场隐藏在阴谋里恶毒的假象。

  

  她不想这么揣测自己的父亲,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父亲的哭声会越来越轻呢?为什么哭声变成恶意的笑了呢?

  

  这个家里,只有她了。

  

  

  

  “每只蚂蚁——”

  

  “都有眼睛鼻子——”

  

  张语格撩开染成金色的长发,手里的吉他成了发泄的利剑,她声音低,微微带着闷音,和王菲的清亮截然相反,唱出来的歇斯底里仿佛也带着锥心的钝痛,她唱歌不带技巧,全是感情,吼得够响,在酒吧里也不显得突兀。

  

  驻唱结束,张语格撸了把湿透的发根便拎着吉他下台,学校里一起组乐团的朋友在后面追:“诶、诶!tako!等等我!”

  

  朋友追上她才闻到她身上蒸出来的酒气,一下瞪大了眼睛:“你在哪儿喝的那么多酒?!我说你今晚怎么怪怪的,有什么事儿你跟我说啊!”

  

  张语格醉得胸口闷痛,稀里糊涂地想吐,又怎么也呕出不出来,被朋友好悬扶住了才含糊不清地说吧:“我打个电话让——”她忽然顿了顿,避开朋友疑惑关切的目光,“让我爸来接我。”

  

  “也对,你都喝成这样了,大晚上打车不安全,那我待会儿送你出去。”

  

  朋友还不知道她家里出事,拽着她去露台吹风醒酒,张语格被快一米八的朋友拖了过去,拿出手机拨打家里的座机号码。

  

  那边嘟嘟嘟响了三声,电话被接起。

  

  “爸……”张语格头一次觉得这个称呼从自己嘴里说出来那么讽刺,她拖长了尾音,接着说了下去,“我在嘉兴路那个酒吧喝醉了,你来接我一下吧。”

  

  胃里翻江倒海地滚起苦痛的酸楚,张语格皱着眉挂断了电话,伏在栏杆边上吐得昏天地暗。

  

  张语格眼见着黑色的宾利靠近酒吧门口,她疑惑地皱了皱眉:这辆车停在车库里不怎么动,他怎么把这辆开出来了?

  

  确实是自己家的车没错,张语格和朋友say bye,钻进了车的后座,躺得东倒西歪。

  

  车子缓缓发动,张语格眯起眼睛看见了驾驶座上长发的女人。

  

  什么嘛……原来叫了助理来接她吗?

  

  酒精点燃了仿佛被世界抛弃的委屈,张语格抬起手,遮着眼睛抽泣了起来。

  

  车子发动的声音似乎淡下去了。

  

  “喝了很多酒?哭吧,哭出来就好了。”女人了若指掌地从前座伸手过来抚摸小孩的脑袋,掌心的温度和她冷静的低语割裂开,十分不真实,张语格猛地抬起头。

  

  这不是她爸的助理。

  

  一个模糊的猜测在心底疯长成参天的树,根系攫住心脏,张语格的眼睛倏地红了,一把拽住女人的领子,含混的嗓子几乎要喷出血:“你就是爬上我爸床的女人?”

  

  平时她可不会说这样的话,过量的酒精让她口不择言。

  

  她模糊地看见女人露出一个笑,轻快又酸楚,没有回答,眼睛弯弯地画出一个弧。

  

  张语格抬手给了那张满是成年人轻蔑笑意的脸一个响亮的巴掌。

  

  她喝醉了酒,手上没轻没重,女人错愕地偏过头,脸颊上浮现出清晰的五指印。

  

  可是张语格意料之中的崩坏却并没有出现,女人只是用指腹揉了揉红肿的脸颊,扶正了金丝镜框,不着痕迹地后移了一些。她盯着张语格,深黑的眼珠在路边微弱的灯光下泛着青冷的亮,张语格看不见里面有多少怒气,反而被盯得发怵,无端生出一股心虚来。

  

  “……我送你回家。”

  

  女人转回去,从后视镜里瞥后座怔愣的少女。

  

  张语格忽然有种被瞧不起的愤怒,她无法遏制地扳住前座即将发动车子的女人,瘦削的肩骨在她掌心里撑出温热的钝痛。她强硬地迫使驾驶座上的女人回头,用命令的语气低吼:“不——要——回——家!”

  

  女人没说话,只是把身上的西装外套脱了下来,轻轻盖在少女光裸的大腿上。

  

  左胸口袋里滑出一张米白色的名片,张语格捻了一张来看,规整的宋体描摹着三个方正的字:李宇琪。

  

  李宇琪。

  

  好奇怪的名字啊,和人一样奇怪,奇怪得让人讨厌。

  

  

  

  酒精会把一切理智焚毁,藏在黑夜里不堪的欲望潮涨潮落。

  

  

  

  酒店的双人床会闻到山风吗?

  

  它会。李宇琪身上的味道很淡,是山谷里吹出的清溪,是夜风卷来的箜篌,有草本植物的清苦,夹带着雨后泥土湿润的幽香。

  

  张语格坐在床边问她:“我爸——他和你上过床了吗?”

  

  少女赤足踩在酒店绒绒的地毯上,深浅不一地踩出圆坑,她站起来,纤瘦高挑的影子洒在女人金色镜框的背面。

  

  李宇琪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从柜子里拿出浴袍:“洗个澡,然后去睡觉吧,我会和你爸说你今天在外面住。”

  

  她一直在逃避,张语格抓不住让她难堪的瞬间,只能暗自恼怒。

  

  张语格又伸出手,像在车上一样抓住李宇琪白色衬衫下的肩,逼视着她:“他包养你吗?给了你很多钱吗?”

  

  她为自己死去的母亲委屈、悲痛,不知不觉眼前就模糊得看不清了,她咬着嘴唇把李宇琪压在床上,压抑着哭腔颤抖着说:“只要给你钱,女人也没问题吧?”

  

  头脑被愤怒冲成浆糊的时候是没有道德感可言的。

  

  侮辱的语言只是让李宇琪露出一点惊讶的神色,或许是在疑惑小姑娘家家的嘴里怎么这么不干净,但很快她又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你和你爸一个样。”

  

  自大狂妄。

  

  于是平静的火点燃了理智。

  

  

  

  张语格抽动着手腕,机械地重复着一个动作,她用力顶撞刚认识不久的女人,仿佛要把自己说不完的怒气都放在手指的矛上贯穿李宇琪。

  

  李宇琪皱着眉,她被摁在枕头上,张语格的力气出奇得大,看起来瘦条条的,她却怎么也挣脱不开。

  

  手腕被扣在头顶,李宇琪一下又一下地被穿透,她的腿被折起来抵在少女单薄的肩上,她抬头看见酒店藏在天花板里的氛围灯,霓虹色的光让人目眩神迷。

  

  她有种在青天白日下被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孩强暴的羞耻感。

  

  李宇琪偏过头,张语格恶狠狠地扳过她的下巴,迫使她看着自己:“看着我!不许闭眼睛!”

  

  她又往湿润的甬道里添进一根手指,抽动手腕时带出的水液打湿洁白的床单,张语格的指腹抹平了每一条欲望的沟壑,又几乎残暴地撞击在深处的敏感点上。

  

  李宇琪低低地喘,发出痛苦而愉悦的呻吟。

  

  她被张语格送上顶端一次又一次,身体疲惫地发出困倦的信号。李宇琪感觉到埋在身体里的手指抽了出去,她以为荒唐的一夜终于要结束,勾起嘴角笑了。

  

  

  

  也不是一样的嘛。

  

  张语格才是那个真正冷漠的暴君。

  

  

  

  李宇琪被翻转过来,额头抵着床板,在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又被两根手指贯穿到底。

  

  她终于尝到了痛,甲片险些刺破了手心,她皱着眉朝后看去,恰好张语格趴下来,贴着她凌乱的白色衬衫咬她的肩,她们的发丝纠缠到了一起,半褪的金色和黑色,衬衫下渗出沉重的红。

  

  张语格含糊地说:“你夹得好紧,情人的女儿在上你,哪怕是这样的姿势都会让你觉得爽吗?”

  

  她愤怒地红着眼,一想到她口中的“情人”就是自己的父亲,又头皮发麻得痛苦,强忍着不让自己难堪的眼泪落下来。

  

  “真贱。”

  

  

  

  额头顶得有些发红了,李宇琪一边笑一边转回了头,长直的黑发遮住了侧脸,她断断续续地呻吟,手指抓紧了快要破碎的床单。

  

  “小朋友,记住你之前说过的话。”

  

  “不要忘了给我钱啊。”

  

  

  

  那一晚荒唐的情事在张语格看来就是一场毁天灭地的梦。

  

  她不敢相信。

  

  她居然为了发泄自己的愤怒和自己父亲的情人上了床吗?不,这不是两厢情愿的一炮,这根本就是她单方面的羞辱。

  

  根本就是嫖。

  

  她的枕边没有人,冰凉空荡的一片,那人已然不知离开了多久,可枕头上留着的黑色发丝依然昭昭地宣示着张语格的暴行——那究竟是做爱的时候被她扯下来的,还是其他什么,张语格根本不愿意去回忆了。

  

  她的手上有某种粘稠液体干涸后凝滞的撕扯感。

  

  她左手边的床上还散乱着她自己的外套和长裤。

  

  张语格颤抖地捂住自己的脸。

  

  ……不要一直强调我做了什么啊。

  

  

  

  让张语格没料到的是父亲居然那么急不可耐地把外面的女人带回了家,然后惺惺作态地和她道歉说tako你也要理解爸爸,你快要高考了,爸爸也是希望家里能多个人照顾你,你要接受。

  

  张语格默不作声地点头,敷衍地“啊对对对”。

  

  她故作无谓的镇定在穿着休闲服的女人摘下口罩时分崩离析。

  

  李宇琪露出平淡的笑,毫无尴尬地对着一周前在床上共度良宵的少女温和地道:“你就是tako吧?第一次见面……你好。”

  

  她得体地笑着,张语格却快要崩溃得疯掉。

  

  张语格在此刻无比恨她的父亲。

  

  因为这个男人才是一次次揭开她腐烂发臭的伤痕的罪魁祸首。

  

  

  

  李宇琪从后视镜里望后座闭眼小憩的少女沉静的面容。

  

  真羡慕啊,年轻的孩子。

  

  有无限精力去和世界抗争,又有十足的勇气发泄自己的喜怒哀乐,天马行空地白日做梦,哪里管现实是什么面黄肌瘦的鸟样。

  

  她也曾经有过在白日做梦的光景,和朋友举着一罐廉价的啤酒喝得面红耳赤,躺在星空下说以后要一起组一个能够站在世界最大舞台的乐队,和滚石一样成为时代的经典,到时候再也不用为了一间录音室和人家吵得脸红脖子粗,再也不用低声下气了。

  

  可是所有的梦都有个尽头,失败或是成功,走到底无非就这两种选择。

  

  李宇琪也曾以为自己在现实面前输得一败涂地,可是哭也哭过了,除了肿成核桃的眼睛和越来越糟糕的发展,她又得到了什么呢?

  

  梦想那种东西,在现实面前不过是夏日的烟火,绚烂而易碎,在人生最鼎盛的那一刻陨落,瞬息就没了。

  

  家里的事业年年走下坡路,原本在家里最受宠的小女儿也被迫成为社会的打工人,李宇琪的怨天尤人早就消磨成“已经烂成这样了再烂也不过如此”的释然。

  

  可当有人告诉她,她也可以力挽狂澜,帮助家里的产业苟延残喘下去,最少那些员工不会面临着被裁员的噩梦,而代价是她自己。

  

  她会成为一只金丝雀吗?

  

  那个男人太过虚伪,在妻子尚在人世的时候就在外面偷吃,还要说得冠冕堂皇,用各种各样的理由为自己开脱,李宇琪嗯嗯啊啊地敷衍他,她又怎么会不知道男人图的是什么呢。

  

  这样的人怎么会在乎肉欲呢。

  

  他想要的只不过是她手里握着的股份,李宇琪说可以啊,结婚,签一份协议,安安稳稳地把我养到死,别让那家公司倒下,你想拿走什么都可以。

  

  男人甚至没有一点迟疑,连刚刚丧妻都忘了——又或者他根本不在乎。

  

  彼时,李宇琪刚和男人的女儿经历了荒唐的一夜情。

  

  

  

  大学城边上有不少夜里开的小摊子,李宇琪上大学的时候也喜欢这里充满烟火气的氛围。她给张语格点了一份重庆小面,给自己买了份肉夹馍,坐在明亮的灯光下无言地进食。

  

  “怎么了,还不好吃吗?”李宇琪见女孩没滋没味地嗦了两口就放下筷子,“哦,最近学校里有模考是吧?别紧张,还没到最后的时刻,多复习也是可以——”

  

  “我不打算考商院了。”

  

  张语格闷头吃了一大口面,被辣油呛得眼角泛起泪花,她少有地直视起李宇琪,目光里是燎原的火,几乎要把李宇琪烫伤:“我想考音乐学院。”

  

  李宇琪没有劝,只是点点头,低头时笑了:“挺好的,有自己的主见很好。”

  

  她没注意到的落寞被张语格听见,少女好奇地看过去,却只看到她用沉默的发旋回应。

  

  

  

  李宇琪和张语格并不只有那一次的疯狂。

  

  住进这个空空荡荡的家是理所当然的,没人能阻止得了,平时男人不在家,总在外面忙应酬,张语格就总是黑着张脸和李宇琪对着干,处处挑刺处处不满,李宇琪却不怎么和她计较,只当她是小孩子。

  

  张语格心里憋着的火是灭不掉的。

  

  她终于在女人一次次敷衍中爆发,把她摁在餐桌上咬破她锁骨上方的皮肉,仿佛只有这样能发泄她的委屈和痛苦。

  

  李宇琪被咬得吃痛,终于皱眉说了重话:“会不会好好说话?动不动就咬人,是狗吗?”

  

  “你没资格说我!”

  

  张语格压低声音的时候压迫感太强,李宇琪耳边被嗡得发麻,朝着另一边偏过了头。

  

  她白皙的颈侧暴露在张语格眼中,淡青色的血管在脖颈下显出浅浅的紫,交错的美感让张语格的愤怒陡然变了味道。

  

  ……她又想起那天晚上李宇琪在高潮时难忍欲望的神色,那时候她的脖颈也是这样暴露在她眼前,充满色情和扭曲的美。

  

  张语格开始渴了,她急切地需要饮水。

  

  原来做爱也是毒品,也会让人上瘾。

  

  “再做一次吧,我们。”

  

  张语格低下头,却没有吻她。

  

  她咬住李宇琪的肩带,用力地扯开。

  

  “不回答我就当你同意啦。”

  

  她终于在李宇琪面前露出笑容。

  

  

  

  李宇琪被摁在餐桌上做到快要散架,精力旺盛的年轻人却还在她身前作弄,比起上一次粗暴的对待要好了很多,但她好像沉溺进来,就像是在李宇琪身上索取某种她渴望的东西。

  

  “别来了……唔……停下。”

  

  李宇琪终于忍不住求饶,张语格却抱着她压在映射夜景的玻璃窗上,强迫她看着虚幻的灯光里反射出的那张被情欲填充的潮红的脸,恶意地咬她的耳朵,手上的力气一点没卸下去:“你看,你明明就还很想要吧?”

  

  她报复性地抽动手腕,一次一次撞击在肿胀的敏感点上,一下又一下,饶有兴趣地看着李宇琪自己迎合的腰。

  

  “妈妈,”她忽然这么叫,李宇琪被天旋地转的悖德感震得浑身一颤,黏腻的称呼重重砸进心里,“快看,你自己在动哦。”

  

  黏腻的水声在客厅里荡出暧昧的气味,李宇琪咬着嘴唇没让自己喘出声,偶然抬头瞥到张语格在笑,笑得那么愉悦,像是得到了心爱的宝物一样。

  

  啊,无所谓了。李宇琪自暴自弃地想。

  

  张语格的愉悦来得莫名其妙。

  

  但没关系,全都坠落吧,从高空、从坟场,坠落到地狱里,粉身碎骨吧。

  

  

  

  从那以后一发不可收拾的欲望成了两个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放纵也好,荒唐也好,爽到了最好。

  

  家里的每一个地方都沾满她们做爱的痕迹。

  

  

  

  明明李宇琪是涸泽里濒死的鱼,张语格却依然渴望从她身体里汲取到更多甘霖,无用功地寄希望于能用这样的方式浇灭心里的业火。

  

  

  

  父亲同样死于一场单纯的车祸——讽刺而单纯的车祸。

  

  张语格在听到噩耗的那一瞬间居然笑了出来,随后在老师惊异的目光中逃出去,捂着脸大哭起来。

  

  她悲伤吗?她恨吗?

  

  不重要了。她原本想在某个时间戳着男人心窝子质问的问题再也不会有机会问出口,她淤积的不解和仇恨终于变成无解的谜,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了。

  

  男人的财产在争议不休的议论中归了李宇琪大半,她镇定得仿佛生来就该是指点江山的上位者,迅速安顿了公司里起起伏伏的暗潮。

  

  “你杀了他。”张语格红着眼睛,咬牙切齿地说出肯定句。

  

  李宇琪正在看书,她拿过金枫叶的书签,嗓音一如往常:“你就想和我说这个啊。”

  

  “你杀了他!”

  

  张语格几乎要冲上去掐断她的脖子,她觉得理应如此,可是她没有。

  

  “没有证据的话,还是不要乱说比较好。”李宇琪摘掉眼镜,揉了揉眉心,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说:“对了,你决定考什么学校?你爸之前很想让你读财经,那也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别在我面前提他。”张语格的拳头捏的发白,可就在她看着李宇琪镇定的模样,心里被堆出来的恨忽然就散成了一团沙。

  

  她忽然迷茫起来:我恨她吗?像恨爸爸一样恨她吗?

  

  

  

  其实是没有的。

  

  张语格很清楚,她只不过是把自己无处发泄的恨转移到了李宇琪身上,没有缘由地、不讲道理地。

  

  李宇琪吃完了一整个馍,问店家要了杯凉水,她说:“如果要上音乐学院的话,我可以给你几个比较好的推荐——如果你愿意听我说的话。”

  

  张语格惊异于她对这个也有研究,却忽然想起她偶然在李宇琪房里看见过的音乐专辑,以及一张张被墨团涂得乱七八糟的乐谱。

  

  她想考音乐学院不过是想要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家,想让自己不受束缚地活着,可是此时此刻她恍惚间明悟了什么。

  

  ——李宇琪真的想要这样的生活吗?

  

  

  

  “吃完了吧?走吧,陪你走到学校门口。”

  

  李宇琪付过了钱,走出了热闹的街市。

  

  张语格跟上去,忽然拉住她的袖子,在李宇琪疑惑的目光里低头吻她的唇。

  

  和欲望无关的一个吻。

  

  李宇琪有些愣住了,这似乎是个有些突然的吻,或者说是她从未得到过的吻。

  

  她们做爱,做得天昏地暗,可是谁也不会接吻。

  

  

  

  张语格站在坏掉的路灯下吻李宇琪。

  

  商学院出来的都是精英吧?可是谁说学音乐不能出人头地呢?

  

  哪怕是为了梦想也好,哪怕是为了自己也好,张语格一点也不想留下遗憾。

  

  她终于得到了梦寐以求的甘霖。

  

  

  

  “李宇琪,公司的事情可以交给别人吗?”

  

  “和我一起走吧,一起去自由的地方,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

  

  “一起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