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棠引】第九章

墨燃就在身后看着他,看他似风雪中摧折在地的梅枝,沉落的时候轻到没有声音,只有点点红花洒下。

那一瞬他觉得心就要碎了。楚晚宁一跪,仿佛跪在他烂碎的血肉之上。

他是明白的。他自承伏自己身下就没好过。也一直在困顿挣扎,知道要疼惜要回护要娇养。 但此刻他见他委顿在地,小小一团,他就还是不能理解,只知道好慌好慌。

他明明是全修真高山仰止的北斗仙尊,决战的时候一人之力敌百万棋子,无数飞禽走兽。

也曾经是姿宇疏纵,玉树临风,让无数女弟子倾慕追捧。

后来终归是他得了。虽然强摘而来,但墨燃一直不能懂...为什么他就是不能在自己手里绽放,似别人家的花,垂眸吐露,待采的艳蕊轻轻摇展。

久了他也习惯,楚晚宁不放便罢。却又要变成这样,瘦弱地像团烟,好似一吹就要没了。

墨燃不知自己是何时跪到了地上,扳起他薄薄肩头,靠在自己怀中。楚晚宁垂着头,还在轻轻地挣,却是说不出话了。 于是钳住那想推拒的臂膀,又为他整好衣料,嗓音是愤恨,却藏不住痛楚。

“你别疯了.....别疯!”

他把他的脸掰过来,还有殷红自唇瓣里沁出来,凤眸都涣散了,只看见里头清浅一池哀伤。 墨燃几乎要哭。他怕楚晚宁就要死了。

于是用力摇他,给他汹涌不绝的灵流,又凄凄惶惶地骂, “你都吃了什么......你说,你说....皇后都给你吃了什么??”

可楚晚宁只是气若游丝地摇头,说与皇后无关。

墨燃自是不能信的。他一把揽过了膝窝,小小的人儿整个抱了起来,扯过宽大外袍遮住他赤裸双腿。 “先回去。” 他忧虑地将额心抵着他发顶片刻,尝试抚平恐慌如雷鸣的心绪,一面喃喃低语。 “回去有本座照看着......没有人能动你。”

可是才与他紧密相贴,楚晚宁便腰脊蜷曲,五官都皱在一起,闷哼一声又是一口腥甜淋漓。

刺目残艳斑驳了他整个下颔和雪颈,怀里的人歪着头轻喘,眉宇中似揉藏着巨大痛楚。 墨燃的心像风筝断了线,什么都抓不住了,双臂剧烈颤抖,好怕把人摔了。 他进退失据,僵立无措,脑中一团浆糊,张口良久也只晓得说,晚宁,别昏,别昏。

人倒是还勉强醒着,长睫迟缓地飘摇。他好像是疼得再也受不住了,蹙着眉不愿看他,只是轻颤着伸手,推了推墨燃紧拥他的宽臂。

“回去........”

他的声音细微衰弱,像是春蚕吐丝将尽,死后织成绵绵不绝的哀戚。

“别.......碰我......”

那一刻墨燃几乎没懂,木着脸凝立不动。

有一朵晶花迅速在绯红眼角积聚胀大。楚晚宁忍都忍不住,委屈地咬着唇瓣,终于还是抬眼同他恳求。 用力推着墨燃的时候在抽泣,哀伤要灭顶窒息。

他有多挂念那温暖怀拥没有人知道。 可是实在是太疼了.....太疼了。

泪珠砸在帝王的衣料上如星辰殒落,重逾万钧穿作深不见底的洞。 于是糨糊又冻成苦寒坚冰。

墨燃不敢带他走了,楚晚宁像随时要不行,他不敢违拗一丝半毫。战战兢兢把人放在床上,又宣了御医。

他想无论中了什么毒,只要查出来,哪怕是灵草神药,他踏仙君穷极天地,也会找回来,治好他。 他是不可能会把楚晚宁养死了的。他不相信,不承认,也不容许。

只他愣愣守在床侧,等着来人一个个把过了脉,却无人能明断楚晚宁究竟身隐何疾。 踏仙君一脚踹翻了床头矮几,盆中血水洒了一地,抓着御医的颈子怒目而叱,也没人能道出个所以。

最终差点是降了株连之罪,众人惶惶相讨,这才跪了一片,说如此症象,多半只能是心疾所致。

墨燃困疑地沉了眉宇,眯着眼凉声道, “......心疾?”

“是.....是的。” 为首的太医缩在地里,抬头颤巍巍说了一句,又赶紧低伏而下。 “不知待诏此前.....可曾受了什么刺激?”

头顶上的人沉默如苍穹欲雨,虽不作声,可谁都能感到那阴鸷威压。 但出乎意料地,漫长地煎熬过后,踏仙君却是一摆长袖,冷冷地斥令退下。

直到水榭中再没有外人,他才缓缓转过了身,抬眸狞视着坐卧床头的人。 他早已换上了一件干净衣物。墨燃知他最重人前脸面,在太医来之前已用温水为他将面庞与脖颈都拭净了。

不再碰他之后也确实是缓了过来,人亦清醒许多,如今半身盖着衾被,黑水晶似的眸子养微凉月光,静静与他对望。

披垂青丝让面庞只余巴掌大,又衬得其薄透如冰,好想好想这样上去将之捂热了。

但是帝君终究不能做到让自己颜面尽失。

墨燃攥着拳头,一字一顿哑声道, “你便就.......”

“厌我,至此?”

不过是个吻。难道就能让他心气郁结,暴病呕血......?

他不禁怀疑,此前待他宽容,留他独住水榭,放他任性思念,会不会其实错了。

只这事终旧太荒谬。墨燃还抱一点希望,死死盯着人,紧绷着盼他一个回应。

那美好凤眸本是淡漠,听他此言,却蓦地盈上了碎星子,清泠泠地像春日小小轩窗。 浅淡落英是有晴,葬作花泥还添伤。

有一瞬他相信这样的楚晚宁不会待他残忍。墨燃等着他说话,盼到颈后凝了秋霜,再等下去便作花发。

可那人咬了咬唇,不知多用力,教虚白都染上秋色。 他艰涩道, “我早就让你走......”

嗓音也是濡湿的,湮灭春日的淅沥小雨。

“....是....是你自己不信。”

其实事已至此,他是时日无多,再去辩去解释,去挽回他们之间债台高筑的仇恨,早已没了意义。 墨燃身上的咒术不能失败,他不要他在这行将就木的身体上再费心机。

误会就误会吧。哪里又差这一件了呢。

而墨燃显然是信了。一张脸涨得通红,牙关都在打战。他似乎又习惯性地要上前,也许是要拽领子,或者强吻。但楚晚宁疼怕了,揪着被角缩了缩,又低低哀道, “别过来.....”

于是那高大伟岸的身影僵立原地,再不敢进一寸。 晨午的温光都留在了外边。虽然楚晚宁一直抬着头,墨燃的面色也晦暗到看不清了。

尔后似是过了一世,楚晚宁以为他要风干在烟尘里,他才缓缓背过了身去。 无人知那已罄了他全部意志。

墨燃的厚重的外袍已给了楚晚宁遮身,里头只剩一袭轻衫。 硬实的腰封紧束,更显他长身挺拔。很多时候其实也想做崇巍松柏,他是帝君,自然遒劲安稳,却无人愿意依赖。

他的金丝燕要飞,墨燃觉得好荒谬。可他不能不准,只能为他爪上缠裹银线。 “本座......给你两个月时间。”

他终还是黯然低道, “我不动你。“

”可你若是养不好身子,养不起来、服侍我,那你明白,他也没有几天可活。”

墨燃最后也不曾回身。 很多话以前怎么说都有底气,如今好似也只能自语自欺。 “本座对你仁至义尽。但你生是我的人,死亦作我的鬼。”

“别以为人没了,你便能逃了。”

楚晚宁却是没怎么听明白。他涓尽了鲜血才吐出那些违心之语,脑中早就一片冰雪天地,只能承下他离去的背影。

那身影太好看,他到最后都没舍得移开眼,一直追到了暮色四合,夜雨苍茫,仍觉依然映照在眼瞳上,做他灰白世界里唯一的鲜华。

每一次的离去都可能是永诀,他可以不强求,却终会想留着惦恋。

楚晚宁就那样呆坐着。 此夜之后,黎明将不再有,饿或者痛,亦都再无感觉。

红莲水榭被强大的结界封锁了。

有心人别妄想私会,禽鸟归来也被灼烧成点点光烬。

楚晚宁被软禁在里头,只有太医煎的药剂日夜不断送进去。那是帝君逼他们写出调理心病的方子,温补虚亏者有之,除热清毒有之,宁心安神者亦有之。

而墨燃守在结界的入口,亲尝每一碗汤药。

他日日隔着水榭高垣,想像他逐渐好起来。 不能再写,大约便不会企盼回音,不会辗转遥思,夙昔难寐。

他又想起以前,楚晚宁方随了他的那几年,他们常常吵架,但他睡自己怀里仍安稳。 不会总是躲得好远,总想着别人。

墨燃知道自己这样有些残忍。楚晚宁如今不能抚琴不能题诗,终日只剩药引作伴。 但他偏生是最怕喝药的,平时要蜜饯垫着舌,甜豆奶漱口,哄不好了还得亲口给他渡。

可他没别的办法。 楚晚宁是必须得断了那些妄念的,他不得不教他吃苦。

他却不知,楚晚宁在里头孤身一人,却仿若身处炼狱。 那心头痛楚不尽,绵绵无期,甚至乎让他屡生去意。

宋秋桐收不到信,又听红莲水榭出了事,细节没人说得清,便恐怕事迹败露,终日提心吊胆。

她再也没见过墨燃,想必是留在那同他厮守了。一面嫉恨,又是忧惧惶恐,但手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楚晚宁。

他显然也是明白人,不曾同墨燃有逾越,否则也不会活到现在了。 宋秋桐还想逼逼他,逼他把夫君还回来。

从来病中最是惹人嫌。如果楚晚宁整天吐血,形如枯草残枝,墨燃想必兴味索然,不可能还会想看他,想碰他。

因而那蛊虫便成日在他心脉中翻腾啮咬不断。楚晚宁知道宋秋桐怪罪他断了尺素,可他又能有什么办法。

仅能终日食难下咽,夜不成眠,大部分时间都在处理自己呕在床边的鲜血。

漫长的磨难似要把灵魂抽成丝,好容易让人困倦恍惚。初时难受得狠了,楚晚宁还会抱着墨燃留给他的衣物,那一缕残梦的气味,予他分分神挂念从前。 可后来实在自己也嫌自己肮脏,心绞总来得突然,仅剩这一件,弄污了便再没有。只好红着眼,默默不舍收进了柜。

到最后也唯有那一方海棠残帕陪着他。

偶尔会想起,他也曾是高贵无端,万人崇敬。雪冠上镶天青月华石,见之便知北斗仙尊。他的名字原是他人口中神话,当初是众家逼抢不堪其扰,才卸了玉冠埋名于此,然后碎骨断脉走到今日。

楚晚宁没有怨过,也不是不甘早逝。但他确然没想过,生命的最终竟会至这般煎熬难堪,这样尊严尽失。

他早就折在泥中面目难辨,却还得耐着孤寒,等待身躯腐败。楚晚宁缠绵病榻,临终被囚,经常只能蜷缩着,揪着旧物神游天外。

那些时候他很脆弱,想很多事情,这一生似织乱的锦,里头经纬交杂好多错。

怔魇时每样都好想好想挑出来一一补过,却又战战兢兢,好怕失手。

他想到珍珑棋子踏破山河那一年,有一刻不是不能将他伤他于怀沙之下,最终却为何指偏。 又忆起花香弥漫的巫山殿里,不知日夜的空阔寂静。他抱着自己一口喂一个玫瑰奶油方糕,好缓好轻。

于是又后悔手没坏之前,墨燃喜欢,应该要多给他奏玉棠引。 可玉棠引是他的灵魂他的命。他又不想以此固宠,不愿做他的琴师。

其实从来都不愿做,他一个无名无姓的小小琴师。

想到最后,疼得眼都花了,楚晚宁抿着嘴,到这时才忽觉有些委屈。 后来他学会了怎么把血吞回去,便不必辛苦擦拭。

然后才念起那年初见,墨燃说过花下拜他,是因他看着温柔,觉得他会是个好师尊。

这样看来一切好像也都没有错,无需要改动。他亦欠墨燃太多,负他错看,终其一生玉石双毁。

又哪里还能贪得无厌,求什么两相温好,消仇弭怨。 他是晚夜玉衡,在这惦念往昔,不切实际,已然太丢人。

如今墨燃有妻子的魂灵相救,便算是最好缘数了,局外的人生死又何足为计。

是以老天若还予他擅动局面,楚晚宁亦只想再见他一回,垫起脚尖为他理好冠冕。 如同幼时弯下腰别好他的发扣,再说一次从此众生为首,俯仰无愧天地。

黑玛瑙般的乌瞳忽而浮了水泊。剧痛之中海棠手帕近乎要被撕裂。

他相信墨燃会好起来的,他终是会好起来的。

之后的日子过得像沼泽尽头,沉重的泥淖延展推移。 除了濒死的呼吸,一身的脏污不再有力量洗去。楚晚宁深知道他不可能再好,还坚持着,也许只为听送药的人捎来一句好消息。

但宫人们不知所谓的好转是什么,也不能告知帝君不论夙夜守在外头。

他自然还是好过楚晚宁的。在墨燃眼中,那最后一个春日,好歹还是个春日。

虽然是苍白无色,缈缈如旷漠。 世界仿佛凝缩作一个点,知道有他在便尚是人间,无他便要天地失重,山川倾颓。

隔开一切思念的冷墙两边,没有谁的时间更缓慢。 墨燃就在他泡沫般虚浮的人间春色里,眷盼如青涩稚嫩的果,忐忑而温柔。

然后到第五十四日,他才觉察突出墙顶的海棠枝丫,原已稀疏的花簌簌落了尽。

楚晚宁从来不喝药。

以前墨燃还相伴时,他淋在矮草上,好快就被发现。 后来他学乖,海棠树枝繁叶茂,与他一脉相生,大抵不会萎得太快。

每一次把药浇灌给海棠,楚晚宁自己都没意识到,这不经意的举动,其实是早习惯了有人在身后管着他,护着他。

墨燃冲进水榭时,见空了的碗倾在他身边。树下一片发苦的墨色,还闪碎泽。 楚晚宁一身黑衫半跪在那儿,好似近乎透明。他一如往常倒完了便回去歇息,此番却是双手撑地,窄肩微颤,怎么也站不起来了。

墨燃从没想过他长日克制苦等,最后换来的是这副光景。 那些暗自忍下的泪,刻意忽略的恐惧,一刹那都成了血色狂潮,将理智全数吞噬。

他几乎是扑跌过去,也忘了这人如今多易碎,拽起了他的衣领,眸中尽是猩红。

“你是不是想气死我?啊?” 他看不见那张面容惨无人色,神情痛楚。楚晚宁的不受控让精神崩溃皲裂,墨燃只是疯魔般嘶吼着,

“见不到他,你连活都不肯活了是吗!”

楚晚宁虚软地摇着头,皱着眉咳嗽。

那些药于他根本无用,他只是太疼了.....不愿意再凭添苦楚。 可是墨燃不管,把人扛着进了房,扔在床上,又直接拉上了帐。

“你是不是非得我杀了他,屠了修真界,尸体堆在你面前,你才会乖啊!啊?”

楚晚宁极其勉强才撑起身子,听他此言,心头突然一阵惧颤,如被砸穿的风铃,尖利的碎响叫他眩晕。

他如今是受不起半点折腾了,却也无神去管。苍白唇瓣哆嗦着,盈水凤眸里,薄薄的镜花水月塌陷。 “你......你.....”

可是那声音细若蚊蝇,淹没在墨燃不断的咒骂威胁中。

楚晚宁好想让他住嘴。墨燃越说他便越惶恐,吐出来每一个飘摇的字,都是他的冀盼灰飞烟灭。 他承受不住这样打击,梦魇要自耳膜钻入,他不顾脸面,狼狈用双手去堵。

墨燃却一把扣住两只腕子,一下压到床头,狰狞的脸贴至近前。 “本座算是明白了........”

“那回屠了儒风门,回来之后你乖得要命。” “你其实就喜欢这样对不对?”

他双目涣散,毫无理据地撕扯一切,想填补那残破深渊。

“......只是需要一个理由,来好好挨本座的操,对不对?” “你是不是在怪本座拖了这么久都没来操你?”

“够了!” 楚晚宁喘着气要挣,哪里挣得开,终是咬着唇,红泪倾泻而下。

实在是撑不下去了。墨燃之后又说什么他都听不见了。 世界聚成浓重暗云,淅淅沥沥成密雨,一切都在溃散,在溶解。

他不知道有人吻去了他的泪,焦急无助地。楚晚宁只是不能接受一点点失败的可能,痛苦抽着泣,好不容易找回了声音,连人都没看清,就泪眼迷濛地哀道, “你,你给我句实话.....”

“你究竟有没有、有没有同皇后亲近......”

话音未落,墨燃却是静了下来。 反应了好一会他说了什么,又觉确实没听错。

楚晚宁仍是垂头低泣,等了好久,男人没给回应,反倒轻轻松开了那雪腕,又无声捧起了他脸来。

他说, “你,你这是在,吃醋吗?”

楚晚宁没搞懂。

但是墨燃却似恍惚中发现了曦光,犬只在无可挽回的烂泥中翻出纯金。 他不可自控地颤抖了起来,连嗓子都干涩到嘶哑。 “不是,楚晚宁,你吃醋为什么不早说?”

“这算个什么事!” 他紧拥住了他,用力啜吻他后颈,带着点癫狂的、甚至激奋的意味。 “我知道她伤了你,你不待见她。你早说啊.......”

楚晚宁蓦地有些不寒而栗,他不知墨燃意欲为何,只能颤声道, “墨燃......你,你别疯了.....”

“我没疯。” 他的语气是沉缓的。深洋之下温热的暗流涌动着,他说得好认真。 “本座这就把她关牢里,断了她手脚。本座带你去看,好不好?”

楚晚宁面色本就难看,此刻更是煞白如冰。 他缓缓摇头,开始推拒。 “你在说什么......”

墨燃却更温柔了,手里要给他整理鬓发,轻啄了一下额心,又准备为他穿戴鞋袜。 一面忙碌着,又喃喃自语, “本座这就传令.....你要她的命也可以啊。” “这样你就会高兴,会乖乖喝药,对吗?”

楚晚宁一语不发,失措地蹬掉了鞋,眸底一片惶然,退到床角攥紧了被。 墨燃也不恼,压了上去,居高临下,一瞬间让他只剩下他。

“晚宁不看也没关系.....那我们留在这边。”

墨燃的世界好简单。哪些愿望凌驾一切,他排得秩序井然。 只要楚晚宁是在乎的,没什么不能妥协。巫山殿都可做废墟,皇后又何顾生死。

这时候又觉水榭的床好小,褥子不厚,竟特别适宜久居,要楚晚宁夜里再没空间逃离。

“以后本座就住下了。“ 墨燃玩着他的头发丝,紫葡萄般的眸子却一寸不离,凝望他切切道。

”本座给你喂药,本座....照顾你......还可以让你开心。”

他一直是真相信,有那么一段日子,楚晚宁把心安在了他身上。 不然怎么能一吻就动情,探到身下时一大片温润柔泽。

他不承认那个楚晚宁是找不回来的。 不然他怎么会吃醋呢?

这个人多思杂虑,本就不应该予自由,让他空起贪念。 他只是需要个男人罢了。以前自己日夜放纵,把人操到失神时,他不也还是张着腿,哭得好软,要得好习惯? 墨燃伸手亲昵地捏捏他颊边。 “其实你明明很喜欢....天生骨子浪荡。”

只要给他点时间,他就会再适应的。 墨燃低低叹道。

“本座知道的。”

“虽然那会嗓子坏了,你不曾说,可我都明白。”

而今日在此叙旧事,那些密不可言都是你知我知,从来不与外人相干。 墨燃唇角卷起好看的弧线。说穿了除却自己,又有哪个男人能做到让他饱食餍足。

“晚宁,这些薛蒙都不能.....只有我....” “只有本座.....” 他终于阖目吻上去。

他为他什么都弃了,那一对冰糖糕也似的甜软唇瓣,是他应得的馈礼。

“以后只有我们.....你也不必管皇后了。“ “本座自己搞定,本座.....会把她烹了.......”

才一触上便似隔了一世,那些烟水迷濛跨过尘光纷至沓来。 墨燃吻得忘情,说话也漫不经心。

楚晚宁却是在喘息间凄怆悲泣。他摇着头要躲,泪水溅入发丝里,银河之中点点繁星。 “你不可以........”

“你疯了......那是你的发妻!”

墨燃倒是有些迷惑地,拆解他衣裳的动作却不曾停止。 “发妻?我可以休掉的.......”

楚晚宁听闻,又是绝望地阖眸,一对凤目已然红肿,莲瓣上碎露滚动。 他就那样仰颈,喉咙里有血水混着咸涩,近乎窒息地抽着气。

墨燃其实不明白他在难过什么,便用自己的方式,在他胸前亲吻,温柔似穿花蛱蝶,蜻蜓点水。 对楚晚宁而言却仿佛火炭烧炙,烂肉穿皮。他哆嗦着要去拉开,十指却软得似月光抚过,一衣带水。

墨燃抬起头时,才见他目光悲凉,唇瓣翕动,孱弱无声。 但有一段时日读过他唇语,他却看懂了他在说什么。

......你不爱她吗?

楚晚宁一字一顿地在问。明明静默无声,却仿若有哀伤遮天蔽日,随时要倾作洪涛。

墨燃粗犷的眉宇深深蹙起。良久才回神,问道, “这是什么问题?”

“休掉她你可以乖乖喝药,乖乖陪着我吗?”

凤眸里有什么在那一瞬幻灭了,一闪即逝,墨燃没捕捉到。 豆大的泪珠依旧滚滚而下,似被打穿的天池冰泉,破碎的梦忆斑斓。 男人却已然埋首在他颈项。

什么都毁了,什么都没有了。

楚晚宁再也没气力说一句话,任由墨燃摆好了他的腰肢,分开他。

支撑他咬牙的薄弱基础坍塌,他立时就成了散沙,微睁的眼里一片空茫。 墨燃抓起了他瘦白臂弯挂颈后,他也就软软挂着。

于是他更加肯定了他在吃醋,便吻他的眼角,他星辉明媚的小小月牙,不能哭干作一片荒漠。 “你别难过,我没碰她,没碰.....”

“所以你也不能再噁心我。”

楚晚宁仍是偏着脸,没有反应。胸腔中一阵阵巨浪,将毒液冲刷入骨血,让他颊上颈边都泛起病态的潮红。 太疼了,疼得他几乎难以维持清醒,更遑论推开他,求他放过自己。

而事到如今,他已败得彻底。即便今日不死,他也没有能耐再救他一回了。

打好久以前,尚在巫山殿时,便已疲惫不堪,离开后的每一日都是透支了心神才换来。

这一回,他是真想歇歇了。

墨燃的怀抱温暖,似黝暗的浪潮覆盖上来,边缘闪着珠贝般细碎莹光。

楚晚宁逐渐不能视物,终究无力闪躲,溺亡其中。 腿脚好像是自己环上去的,都是潜意识的习惯,就像他一次次咽下要夺路而出的鲜血。

他依旧能听见墨燃在说话,只是好遥远。

“晚宁,本座也可以不欺你.....不弄疼你.....”

一片混沌中,下身好像一寸寸地在被占有,却是极缓,极谨慎,好似知道他隔日便要作晨光下泡沫。 但楚晚宁想跟他说,其实感觉不到的。全身上下都如烈火焚灼,他就是要粗暴,也不可能超过心脏被蛊虫咬碎的痛。

但是言语此刻也是奢求,他只能发出短促的轻哼,如昔年他哑声,沉醉却不能表露。

有零丁热意打在他脸上,感觉温柔春雨撒下来,他就要退化做含苞待放的海棠木。 那样好似也很快乐,不会再为谁所伤,也没有什么要背负。

然后意识中最后一点灵光都涣散了,楚晚宁也没有听到墨燃还在轻轻地哄。

“你别那么不听话,别总想着死,成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