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棠引】第七章

踏仙君在位的第四年冬,蜀中天异,暴雪连月不止。

那样的酷寒十数年一见,黎民苦不堪言,粮斛填了霜灰,饿殍遍野。 但真正让史官不忿落了重墨的,是帝君打十一月起让百官于阶前朝拜上奏。

巫山殿门紧闭,一个早晨丹墀之上积雪覆膝,文臣十日便去了三个。

而隔了一重高门,殿内外两副人间。

桂宫兰阙四壁挂灯,琼柱之下日夜燃着不熄的暖炭。墨燃素不爱香,又觉无香难养他掌心珠玉,日日打如春的南方送百十车的鲜花鲜果来,自寝宫团团堆到銮殿上。

百花芳泽疏淡清雅,却在半日间便会让火气熏得荼靡烂熟,暮色临时,便溢出某种颓唐的甜腻味儿。 合著墨燃亲手制的玫瑰奶油方糕,入口即化,他的猫儿从也没能拒绝。

他就是用这种庸俗却烂漫的方式,来养他的琴待诏。

而楚晚宁则是默然受之,对这荒唐的一切不置一词。

实在太不似他。

墨燃日日温香在怀,却又总在这个冬日中尝得某种末日般的隐喻。 他记得那夜,楚晚宁第一次亲口对他说恨。 当时听着是闪电雷鸣,后又在云雨间散逸成烟。

那样的疑惧经久不散,只让他越发骄奢淫逸,穷尽绮靡。 把每一日当作一生的梦来醉过。

于是墨燃让楚晚宁不着寸缕,偌大的暖室中赤着莹足,纤躯上松松披一件沾满自己气息的黑绒大氅。 整座寂静瑶阁里唯他们二人,什么都无需顾及。他须得是自己最满意的模样。

然后用膳时,批奏折时,总要他偎在身边,或将他抱在腿上,给他喂珍馐玉馔,饮碧螺金茗,大掌随时探进去,要抚到他温热柔软的小腹,平时包容自己的地方。

要他的心思永远在自己身上。

温存多半不久长。 不多时他就会分开那赤裸的双腿,进入他,怔怔看着他咬着唇,阖眸承受。墨燃经常是那么突然,又仔细要捕捉楚晚宁面上一丝没藏好的怨。

可是没有。他的身子被调教地太好,对于自己的巨大总是很快便接纳了。

他安静地逆来顺受,被墨燃幼稚的深顶逼得微仰轻喘,但浮沉之间,琥珀似的眸底却从未失清澈。

结果反倒是墨燃茫然困疑,又会不自觉温柔了,低头环住他瘦到似要断的腰腹,惶惶将面庞贴上瓷白胸膛,犬只一样磋磨着。

楚晚宁匀过了气,便婉然无声看他。 那凤眸低垂似莲目,红池潋滟深处,有看罢尘事后干净无暇的悲悯。

原本要他余生卧于掌中,以色侍人,他是宁愿一死了之的。

可如今却知,这一切灾厄,从来不是因墨燃生性污浊,欲壑杳深,不惜淫乱背德。 他其实也是受迫,遭人暗害,泯灭了纯真本性,才成了这副病态模样。

残忍到令人发指的阴谋,将他从明澈的朗朗少年,变成日日不间断地索求的兽。 甚至乎眼瞎目盲,不分男女,不辨美丑。

原来他的徒儿......是真的病了。

楚晚宁每每念及此便是心酸不忍,愧悔难持。

是他无能,总是自怨自艾明白太晚,以至如今墨燃被蛊毒吞蚀得面目全非,无计回还。

他唯一能补偿的,便是将仅存残败的一切予了他。他可以残喘,活得像槁木行尸,但愿能给他带来一丝虚假安慰。
 粗大的硬物在身体深处,不知餍足地捣弄着。楚晚宁腰脊陷落,全然包覆他。

青丝披垂如不尽长夜,遮掩了两瓣软雪,羞耻相合的地方。哀伤是那样绵绵不尽。他忽视自己淫荡的躯壳,小腹中云蒸霞蔚的快意。

楚晚宁不知道自己颊上烧灼彤烟,吹气如甜酿。墨燃毒瘾般密密亲吻他胸前的时候,他心生恻隐,终是抿着唇,轻轻拂弄过那汗湿的肩背。

这辈子....还有机会能救他吗? 除了这些,他还有什么是能给的,能做的.....

男人感受到那爱抚时颤了一下,不明白如今他于自己究竟是何意。 于是带着畏怯抬眼,见到他眸底方聚起淡淡湿凉。

墨燃不懂那种感觉。他分明将这人当作爱宠一般来养,可仰头却似望见菩萨。

但是哪有菩萨是这样的。 他明明那么湿.....顶一下就腰肢颤动,蜜果儿淌着浆汁。那汩汩甜液总是把他的衣䙓给弄脏,他几乎比过往要更加敏感放荡。

他这个样子,怎么好意思怜悯自己?

墨燃又不懂了,楚晚宁的心思永远教人难以猜度,不敢猜度,他对那眼神同样憎恨。于是愤愤地抓着他的臀,狠干了几下,把他操得簌簌掉下了泪,然后便一如往常,将人放倒在铺了厚实貂绒的交椅上,掰开纤长双腿,无休无止地大力冲撞。

通常都是到了这样时候,楚晚宁才会被逼得双眸失焦,难辨时地,摇着头红泪横泄。 墨燃也才会觉得有一点点安全。

可是这全都是他该受的。楚晚宁不会有怨言。只如今那身子实在太弱,他总是轻易被操到痉挛颤抖,压抑不住地哭喘出来。 却会让墨燃更加激狂难耐,每一下都是贯透了灵魂的重击,尔后才捱不住昏晕过去。

只墨燃也很少太过分,见他不成了,就会乖乖将人抱去浴池清洗。楚晚宁不清醒时又可以当他的娇养的宝贝,洗完便用绒被团团着,抱回寝殿让他安歇。

而醒转时分,枕畔会有早已备好的晚膳,和墨燃答应过他取之不竭的甜点。这样荒诞的生活确实让他不再需要衣着,裹着被子勉强饱腹苟活,烛光暗下时又是彻夜的入骨缠绵。

楚晚宁活得不像个人。

自责是鸩毒入了肌理,让他甘愿如是。可日复一日的交媾太消磨人,还是让本就残破的灵魂快速灰败。 大多数时间他其实不愿醒着。不想面对自己在漫长侵犯中柔若无骨的身躯,不愿见到墨燃沉醉在他身上的那双眼睛。

尤其是当他投入时,深吻之时,里头近似爱意的东西总教楚晚宁别样刺痛。他也想过,也许之前那些柔情非是刻意相欺....只不过早已深受蛊毒蒙蔽。 他又怎么有脸对之愤恨不休.....

毕竟一个正常的男子....有谁会愿意如此....

明白此间事实切切教人痛入骨髓。楚晚宁在夜里自觉地分开双腿时,又岂止是往日纯粹羞耻能堪比的绝望。 他已经老了,丑亦自知,不可能永远做这可笑的,所谓的补偿。

墨燃尚且是年华正好,还有一个美丽的妻。如果他不是手无寸铁了,成了一个废人,又怎能眼睁睁看着墨燃在这样难堪的生活中继续疯魔。 有时他甚至觉得自己在害他。

前路暗昧无光,身似败絮残柳。楚晚宁真的不知道这样的对身心的凌迟,他还能撑得多久。

墨燃其实也觉得出,他养的幽草快凋蔽了。

他分明已经是极尽温柔,将之栽在暖室深宫,什么最好的都给他了,但他还是要死,还是不想活。 表面上似投了诚,要与自己夙夜厮守两相缱绻。可他却要把自己献祭在月色里,换取墨燃驱策好图个灯枯油尽。

强留也好乞求也罢,墨燃怎么做都错。那样凛冽而漫长的一个雪季,两个人抵死相缠无数次,墨燃却只觉他越来越远,哪怕再将他的手足捆死,覆压身下,也终会抓不住了。

最后妥协的竟是他。 他这个人没有底线,只一条楚晚宁得好好活在他身边。

积雪初融的那一日,死生之巅第一盏春华展瓣。墨燃撤去巫山殿锁下九十七日的结界,清冷阳光下拂开被中人前夜里沾在颊上的发,轻声唤醒熟睡的他。 他问他,冬天过了,你是不是想出去瞧瞧?

楚晚宁已经好瘦了,精神靡散,平日里怎么歇息都不够,醒来之后恍惚了好一阵才听懂。

墨燃说,他不烦着他,就让他自己去走走。

一开始他似是有些难以置信。甚至思索良久,考虑这样一个施舍意味着多少机会。

出去一次,有什么.....是他可以做的? ....是他能够改变的?

墨燃自以为明白他千般顾虑,又好声道, “你若是乖乖回来,之后便不再锁着你了。”

虽不明白何故,楚晚宁终究不可能推拒。撑着身子披上久违布衫,漆黑无纹的腰带规整束好。

宫婢为他梳上低髻时,楚晚宁静静瞧着,看那镜中素淡却干净的模样仿若隔世。 他才忽觉其实以前的日子也不那么差的。墨燃大婚那会儿,混在人群里还能弹弹琴,想着他与他的妻终归也会琴瑟和鸣。

谁料最后谁也没得善果。那以往多么不屑一顾的身分与祝福,如今竟也都成虚妄。

而他长日里身无片缕,终日裹身的非绒即缎,再穿那粗布衣也已不习惯。楚晚宁下意识拉紧了领子,没心力为自己觉得不堪,缓缓踏出殿门时因阳光耀目而眯起了迷濛凤目。

无论如何,他好歹又是有名字的人了。虽然不能弹琴,一个勉强能见人的卑微职分,终究给了他尚有余力的底气。

他第一件事便是回了藏书阁。

当时初晓八苦长恨,他一时震愕失了神,未曾有心力再细读毕魔文。尔后又很快被墨燃带离,一直囚在了宫里。

因而心怀惴惴,在光线暗淡的雅室里寻得了那日遗落在地的书册,查找是否仍有遗漏的讯息。

却没料到这样看似非人界力量可动摇的魔物,却竟然,竟然是真有解法的。

楚晚宁抓紧书页,心似暴雨穿了翠萍,波澜沉浮碎了表象,勉强镇定心神,才得已循序不乱地看下去。

教他心生曦光的是,那解蛊之法,虽然艰难,倒也不是力所不及—— 只需找到中蛊者心之所爱,取其半魂系于心间,朝夕与此人相亲近,则终能随那魂魄牵引,寻回自己的真情本心。

楚晚宁重复读了数次,确定再无所差,才缓缓抬起了头,凤目之中浮光掠影,明明灭灭。

墨燃的.....真心喜爱之人吗?

他最喜欢的师昧......早已身去了,埋在霜天殿的地宫里已有八年。 他要上哪找一缕墨燃爱人的半魂呢?

楚晚宁咬着唇角,焦虑地在阁中踱步。手心出了细汗,修长匀净的十指绞缠在一块,攥得大力了就是钻心的疼。

转身之时,苦虑成结的脑中却乍有灵犀。

.......宋秋桐。

墨燃的皇后。

墨燃三枚六聘的妻。

......他为她筹备了修真最盛大的婚宴,数千宾客面前迎她上殿。 他封她为后,执掌凤印,大婚以来空置六宫,无妾无嫔。

虽则心思狭隘,手段凶残,但墨燃愿意纵容宠爱,从未想过惩处告诫。 如果说....如果说这世间,还有谁是他的爱人,那确然只能是宋皇后了。

那是他最后一线希望,楚晚宁不可能放弃或怀疑。他并未踌躇太久,便艰难运气,唤出了九歌借灵,然后迳直往皇后的宫室而去。

却说这段时日里,宋秋桐过得很不好。

其实自打她伤了楚晚宁,墨燃守在红莲水榭竟月未出,宫中下人便早有传闻,皇后新婚燕尔不过数月已失了宠。 宋秋桐自要忙着压下那些个可恨的论调,又不禁多思,她夫君对琴师那般看重,会不会是真下了错手。

当然也是想过补救。只之后墨燃为了他坏脾气的猫搞得焦头烂额,更没心思搭理过她。 巫山殿封宫那会儿,刘公也曾请示若皇后来寻当如何。 墨燃当下头也没抬,只冷冷一哂,却道,

“你是越发不长心眼了。”

他安在里头的是什么人,一条命费了多少灵力才抢回来。

“你倒是说说,她能不能进来。”

刘公佝偻的腰脊微微一矮,拱着手便跪了下去。膝未碰地,墨燃又一扶要他起,他垂首没能看真切帝王眉眼,只听他淡漠交代。 “她必然要闹你.....也不需费心思应付。” 那话音疏疏落落,听着是极倦。

“之后外宫一应事务由你。别把人饿死便好。”

刘公是墨燃唯一心腹,尔后诸事调配取舍,何处敷衍,底下谁人不眼尖。 至此宋秋桐失势是做了实,宫人对嚼皇后舌根的兴致失了大半,只好奇踏仙帝君长锁巫山殿是为着什么。

不过帝君的结界常人自无闲心思去碰。真的大著胆子的就是隔着窗纸,雪里死撑着偷听了一个时辰。 倒还真给听见了,说是那欢爱时靡靡之音,许久不断。到了最激烈时,还有教人面烫心盈的低婉哀泣之声。

这事没两下便传了个热火朝天,却无人猜度得如此圣宠之人究竟是谁。

可是还能是谁?还会是谁....... 那些个外人不明白,宋秋桐却是打成婚夜起便亲眼见,她又怎会不知不解。

那一个冬日大雪瓢泼,飞霜毗连山河,四境寸草不生。 宫里物资亦较往年稀缺,百有九十全又进了巫山殿。皇后宫里余的不说,光是炭火便不可能够。

她一个弱女子,怎能捱那样苦。仗着还有几分权势,嘴脸再难看,也要把分给下人和内官的抢了来。却也不过每日十数斤,堪堪足用她的寝房,成日裹着被瑟缩床上,哪也去不得。 那被她作贱了的宫人更是苦不堪言,再送来的吃食便越发潦草随便。

她不可能不恨,知道楚晚宁此时必定和墨燃香帐暖枕,缠绵不尽。 但是她明明才是他的明媒正娶,他的璧合珠联。

是以当楚晚宁做尽了礼数,忽然在外头恳求觐见,宋秋桐简直想笑。

她都没气力上去寻仇了,这人却自撞枪口上来。 难不成是被她毁了双手,如今天地倒悬,要来取笑奚落?

宋皇后如今虽落魄,唯独不甘在那人面前显势弱。她还是翻出了自己最高贵的衣装,哪怕不甚暖和,又点朱描眉,空晾了楚晚宁许久,才拎着浅促傲气缓缓出了寝阁。

只是.....楚晚宁并没有她想像中的春风得意。

有求于人让苍白的容色疏敛到近乎透明,不得不黯淡了往常锋利的眉目。 他甚至是忐忑的,冬雪中勉强支起来瘦梅一树,却已被斫锄得欹曲。

宋秋桐只与他默对片刻,已觉稳下了心气。除却那一身暗隐幽香,比之过往宗师之格,他确实已成碎瓦残垣。

自己一样败絮其中。两人如今这般实在没什么好争高下的。皇后只觉得外殿好冷,疲倦得不愿与他虚与委蛇。

“你有话便说罢。” 她直截了当。

楚晚宁抿了抿唇,也没有再弯绕,说想要取她一半地魂。

宋秋桐当下愕然,杏眼圆睁,飘忽良久才哑口道, “待诏莫不是在说笑?”

楚晚宁却竟认真极了。娓娓道墨燃中了什么什么蛊,非要她的魂才可救。可是皇后还是全然不懂,听罢只眨了眨眼,歪头失笑。

“你说他中了蛊.....那与我有何干系?”

那虚弱的琴师没了声,蹙眉凝望着她,似乎很失望。 他艰难地措辞,质疑道,

“失了半魂本不会有大碍的。“ ”他.....他是妳的夫君,妳难道不爱重他,一点也不愿救他?”

宋秋桐没挺住,这回是真的笑了出来,笑得眼角是泪,胭脂狼狈,她却毫不在意地拭去。 连话音都破碎模糊,她就那样花枝乱颤地凄嘲着。

细听是在说,我,我爱他? 楚晚宁啊.....楚晚宁。你要我怎么爱他?

没有人明白她这一年过的鬼日子。 他与她的夫君纠缠不清,又怎有立场这般说话?

宋秋桐不想再面对如此荒谬,她不是楚晚宁,有人给准备了厚实金线绒裘,她只想立刻回房里去。

身后之人攥住她衣袖,一时没收住眉峰疾戾。当他有所欲为,生于骨血的倔意突长,原来从未曾被蔽日愁云给扼杀。 但是那尖利棠枝蔓生茁发,便轻易能穿破他薄弱躯壳。

他说,只要宋秋桐可交出一半地魂,他愿效一切力所能及。

皇后脚步顿了顿,面上泪痕尚在,回过身之时微有恍惚。 连楚晚宁都明白,他身上有太多是她想抢夺的。他说完之后就自己咬紧了唇,两瓣冷白成了淡陌苍茫的晚霞色。 许是当初被折磨得狠,多半还会忧惧自己仍有什么残忍的手段去凌迟。

可是他错了。她如今早就没力气再同他玩闹了。

沉默如藤萝,编织出细密网纹,逐渐封死了曲折故事里一切其他可能。 宋秋桐终于开口时觉得自己心如止水,却不明嗓音何以哽咽。

她说,楚晚宁,我要你的命。

没有什么余地可讲。墨燃太过疼爱他,就连如今他双手毁了也一如既往。 楚晚宁若不接受便罢了。事到如今她本没什么不能认输的矜傲。

可是身前的人怔了怔,却像舒了口气似的。他的凤眸轻轻垂落,良久只道, “妳待如何取?”

于楚晚宁而言,他那条命早已不是命,活着亦不是自己。 他曾经是天上明丽星河,做世人瞻仰指引。后来被摘下炼成银水,掐捏作无骨无形,只遗他以无光的永夜,夜夜蜡炬成灰。

宋秋桐的要求,也未尝不是解脱。

那天的后来,他被带进了皇后寝殿的暗室中。 女子自紫铜木宝阁里取出一对八角锦盒,上以红丝线细密编织出诡谲图腾。 其中一只盒子上了锁,另一只则不曾,打开之后绒缎上头是一粒漆黑圆润的丹丸。

宋秋桐将之取出,示意楚晚宁吞下。

楚晚宁面有难色,只道, “我还需要一点时间。”

皇后仍是那副大不了拉倒的样子,耸了耸肩道, “我也不急着取你的命,你会有时间去救他。”

“这是锁心蛊。” 她又摩挲着那只未开的盒,里头似有活物,簌簌有声。蝶骨族善蛊,她也有一只以执念灌养而生的蛊虫。

“吞下这颗药.....你的心里便养了子蛊。” 她复又絮絮道, “子蛊不能叛母蛊,你也不能违拗我。” ”你晓着我执念为何.......若不再同他亲近欢爱,我暂且也可留你性命。”

最难堪的事情教人当面点了破,楚晚宁无颜多说,只是苦笑。 “.....这本不由得我。”

”与我何干。“ 皇后抓过了他的手,将蛊药至于掌心,冷漠道, ”这是你该解决的事情。你总口口声声说不愿,好歹有点努力的诚意。“

楚晚宁再没能辩驳,蹙了蹙眉,不再犹豫,便将子蛊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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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燃一直在等楚晚宁回来。

他知道这人插翅飞不出死生之巅,可总还是心底虚渺,每隔一时辰便要人来报。 下人说待诏自己回了红莲水榭,墨燃心里沉了沉,面上却还是不作声色。

他总想着再多等一个时辰,也许他知道冷了,就会自己回家了。

只是他等到朱霞漫天,春枝疏影横斜,又落碎雪,巫山殿大敞的重门都不曾迎来归人。 墨燃在长久的呆滞中无声叹了口气,终是撑起微微酸麻双膝。

他隐隐总知道,他养的白猫是不会乖的,从也没让他放心过。 但是忘记回来也没关系。自己去领他回家,那亦是一样的。

踏仙君踏进红莲水榭时,见到楚晚宁已在准备晚膳。

他那样单薄的身板,明知巫山殿有流水不断的珍肴予他,却自己忙碌着,捧着又烫又沉的大陶锅到积尘的小桌上,又拿匙羹搅动着散热气。

那双手还好着时便捣鼓不出什么好东西,如今还非得这样折腾自己。踏仙君一见着便来气,上前抓过了那细颤的五指,显然是承不得重。 于是没好声气。 “为什么不回去?” 他嘶声愠怒,“本座稍微给你点甜头,你就非得得寸进尺?”

楚晚宁被他抓着,也没挣,却是答非所问。

“煮了粥......“

他又低声说, ”你尝尝么?”

墨燃这才看清,他是备了两份碗匙的。
 心底蓦地酸软,他一时哑了,默默被楚晚宁带着坐下。 楚晚宁已经很久不曾给他煮东西了。

这蛋花粥是以前软硬兼施,威逼利诱,几番心思才教会他的。

只是巫山殿数月他们日渐沉默日渐遥远,又或者其实追本溯源,打他娶了皇后之后,他们似乎便再没好过。 墨燃几乎都忘了以往在水榭,两人有时也没那么多龃龉或怨。让他做羹汤只是孩子气般要补偿,每日午后抱着人拨弄小调亦是同样。

当时不觉得是什么好日子,想他墨微雨一世便就这样得过且过了。

但到楚晚宁不要他,不肯留了,眼里的活气儿似春水涓涓东流,他才晓得惶恐。 如果他还能为他弹琴煮菜,墨燃也不是就非得做爱。

于是一口粥喝得好缓,他的眼中蒸上水雾,总见不着下次能再尝到的日子。 楚晚宁还是慢条斯理,知道粥水寡淡,另外熬了一海碗的肉汤,给墨燃的粥浇了一瓢。

至于他自己食不知味,便算了。

而后施施然在他对面坐下,楚晚宁支着肘子等了许久,才轻轻咳了一声。

“我想......留在水榭。”

墨燃整副魂灵似灌了风,微微一晃。想楚晚宁果然心有旁念,想骂又怕他说出更可怕的,便委屈地不敢多言,只道, “何故?”

楚晚宁垂着眉目,神色漠漠。 “这里才是我的地方。”

墨燃知他在巫山殿不快乐。但是楚晚宁是他的人,从来轮不到他选择,便狡辩道, “没什么谁不谁的。咱们之前那样,不也好好的。”

身前人看著有些模糊了,连话听起来都温婉。

“不一样。巫山殿是你的家。我长久客居,总是不惯。” 他就像在哄他,柔软只用在这种时候。墨燃心里塌了一大片。

他觉得头好疼,身上哪哪都不舒服,又说不过他,扶着额角胡乱道, “住嘴。” “那也....一样可以是你的,有何不同.....”

楚晚宁又起身来,再添了一勺子稠汤。他从来是那样优雅,腕骨轻转,五指拢起袖摆,若非白衣不在,仿佛仍是当年谆谆教诲。

“墨燃......”

“你有皇后,你的家当是要留给她的。”

墨燃哑了口,似乎竟从未想过这问题。 为什么非要有楚晚宁陪着.....为什么是他,皇后又该放在哪。

他明明,明明就觉得他讨人厌的....总是嫌弃自己、鄙视自己。

想与他一世长久相对,又究竟是何意?

墨燃困惑及了,意识越发恍惚,却还是坚持着,又喝了一口米粥,就怕再没有了。 他想要说服楚晚宁,却知道无理无据的是自己。

楚晚宁似乎亦明白他痛苦挣扎,柔白的面上又浮现那怜悯之色。墨燃见那透彻凤眸似天青琉璃盏,唇如粉晶雕团云。 他难得看着这般温柔,真的好美,让他又好想吻,好想要他了。 明明也才一个早晨不曾要过,便已这般空虚。

可是他却手脚酸软无力。墨燃艰难地抬起头,只能沙哑道,

“过来.....”

楚晚宁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上前去,温顺地让墨燃环住他的腰肢。 心底又疼又冷凉。明知是假,最终却仍想瞒骗自己,再多贪这一瞬。 喉间酸楚不堪,只好极轻极缓道, “墨燃.....是师尊对不住你...”

他已经,吃下太多迷药了。楚晚宁看着墨燃恋恋不舍,仍是把那碗粥给移开。 男人也放弃了,耽于他身上冷香,转而吻上来,依恋地将颊侧在他小腹上轻磨着,又低低喃道, “我要你....要你......”

楚晚宁只垂下眸子,见他着迷,揽袖为他印去了额上浮出的冷汗,自言自语。

“这些年....总勉强自己吃这样难吃的东西....”

“应当很难受吧。”

墨燃呆滞地摇头,几乎说不成话了。 “没有...难吃......你又在说什么......”

可依偎的人没有回答。他最后还是渐渐涣散了神识。 一片寂静黑暗中,才听得楚晚宁又柔声说,没关系。 很快你就会好起来了。

墨燃全然不知道,他的心口就这样又被种下一片莫名其妙的地魂。

楚晚宁施了术之后,整个人也脱了力,趴在桌边面如瓷灰,缓了好一阵子气。 可是看着墨燃熟睡的模样,本就乖巧的眉目在梦里似别样纯稚。 那数月以来的煎熬撕扯终于稍稍松泛,短暂的余生里也得享安然。

他想也许能来得及见到墨燃恢复本真的那一日。

也许能够看他忘却仇恨,不再悱悱嫉怨,彰恶念于生灵。 能够有个温暖的家,有妻有子,不再执迷畸形的欲。

如此这般,才不负他曾为师尊一场。 不负他此生亦曾试过去爱。

烟暮逐渐在绯缬残艳里沉降。春夜的雾霭如温软霓帐,过了此夜就掩盖去近在咫尺的面容与真相。

楚晚宁的颊侧也蒙上一层薄色,沉默的相对中,也曾有一瞬,想最后最后再偷偷一吻。

可是刘公来的时候,他依然在犹豫,凝立无声,如衰亡在琥珀里的白蝶。

他后来只是让下人将踏仙君扶上御辇,叮嘱刘公将他带回巫山殿。

“那宗师呢?” 这宫里约莫也只剩老者会这般称呼他。

楚晚宁只是回身向屋里走。 “我留在这。”

刘公没动,摇了摇头。 “水榭无炭,况且陛下醒来见不到宗师,必定要......”

“不会的。” 楚晚宁回头打断。 “你将皇后也接过去罢。剩下的事情.....我自会处理的。当不会迁怒于你。”

刘公立于原处,不曾再言,目视着楚晚宁淡然回屋的背影,像是他从未离开此处,一直都是水榭里遗世独立的红莲。

冬雪已尽。楚晚宁以往身体强健时从不用炭火。他默默收了窗,缩回那张清冷的小床上,褥子还是入冬前的那床薄丝云被。

但他拢了拢临离殿时墨燃为他围上的乌貂大裘,便觉其实也不需要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