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熊饼干枪击案10
*是与好心老师合写的新连载,一人一半
*预计每周六更新
*完结倒计时•1
Chapter10 玫瑰芝麻糯米圆
从汤浩家里回去以后,尹浩宇意料之内地感冒了。
哪怕被汤浩灌了一整海碗姜汤、又塞进浴室热水澡好好袪了寒气,第二天晚上回宿舍睡下时尹浩宇还是感受到了头脑昏沉,心里暗叫不妙。果然次日直到中午才迷糊醒来,鼻子堵得难受,四肢酸麻,眼睛睁开时又涨又疼,也不知道有没有发烧。
他裹在被子里恹恹地给哥哥发消息,碰巧Patrick刚启程离开去其他城市有宣传活动,很快就一个电话打过来:
“怎么生病了?”
“……天气冷了……”尹浩宇不敢说实话,自认理亏地吸吸鼻子,“没注意。”
Patrick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颇为无奈的样子。
“和妈妈她们说了没有?”
“没有,”尹浩宇老老实实,“让妈妈担心不好。”
Patrick嘟囔一句“也是”,之后的语气明显缓和了一些:“怎么办?需不需要去医院?有没有发烧?手边有没有药?严不严重……不行的话我把我助理微信给你,你把地址和她说,请她帮忙买药送过去好了。”
“不用的,”尹浩宇赶紧说,“有朋友帮忙。而且,汤浩哥说有买药过来。嗯……拜托他就可以啦。没有关系的。”
Patrick似乎又顿住了,沉默后深深吐了一口气,声音中带着一种复杂的缓和:
“那也行,”他轻声说,“那就麻烦汤浩哥了。等我回来就来看看你。”
尹浩宇挂了电话,又收到汤浩的消息,说自己下午下班才能过来,问他是不是实在难受,严不严重,要不去家里住,方便照顾一些。
“不用了哥……”尹浩宇慢慢回消息,“很难受了不想动。跑来跑去也很麻烦……我没关系的,没有多严重。休息两天就好了。”
他还没等到回复就昏沉沉又睡过去。很怪,明明身体正承受着煎熬,但一旦沉浸在睡眠里,就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了。尹浩宇觉得自己漂浮在云上,轻飘飘的,每一寸躯体,从手指尖到大脑,都在体验一种不真实的酥麻感。
雪下得大了。夜空里的星光亮得天边像是隐约泛着黎明。尹浩宇枕着雪的咯吱咯吱的松软的响声,翻过身去。迷迷茫茫身边像是坐着个人,正朝他看来,张开手臂环住他的肩头。好冷啊,尹浩宇想对他说,可他自己又觉得浑身泛着暖,他只是担心那个人冷而已。好像是在做梦吧?不是吧,尹浩宇心想,自己明明只是睡着了。怎么会做梦呢?
“可以近一点吗?”他对身边的人请求,更像是撒娇,“只有我们两个呢。”
一只很温柔的手在摸他的头。像揉捏一只小北极熊或萨摩耶一样,用抚摸很长的、柔软皮毛那样的力度,很轻柔地顺他耳边鬓发。尹浩宇忍住想在雪地里打滚的冲动,抬头去看那人的脸。模模糊糊,看不真切。是谁呢?他睁大眼睛看了一会儿,直到晶状体烧得疼痛,才放弃一般把脸埋在雪里。
天地茫茫,星星很亮。极昼极夜的时间轮盘在他耳边缓慢倒数,好像一直数到世界的尽头也没有关系。尹浩宇好像很久很久没有这么安心过了。一种对爱的笃定和对现世的满足感笼罩了他,仿佛干渴、疲惫、病痛和晕眩都远去了。
这只是个梦啊。什么样的梦有这么大的能力呢。
他一觉醒来,宿舍窗外已经天黑,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越南室友回来了,正坐在自己桌前看电脑,听到他翻身爬起来的响动,转过头来看他。
“派派?还难受吗?”他说着走过来,动手替他打开水杯,“喝点水、吃点东西吧。我看了看药,说是饭后再吃。”
尹浩宇鼻子塞塞地和他道谢,翻身下床窝在自己椅子上,接过朋友递来的保温盒。
“是有人送到楼下的粥,那边还有汤,还买了药。”室友笑笑说,“还是热的呢。你早点和我说好了,我也好早点回来看看你有没有要帮忙的……吃完药还难受的话要告诉我哦。”
“嗯嗯。”尹浩宇握着勺柄笑着点头,“我没有事的哦。”
另一边伯远也在外地出差。春节期间,日程安排闲下来不少,但各种各样的直播、拍摄、曝光和营业还是少不了。还好他本来就是热爱工作的人,被通知填满的安排表让他有一种存在的实感。原定的春季时尚杂志特辑压着复工期紧锣密鼓地开拍,取景在周边城市一个著名的早春花乡,气候尚冷,早晚有霜,花枝却真有浅淡开放,漂亮得很别致。伯远拍了发朋友圈,收到哥哥评论:【什么时候回来?速速,不然给你带的东西我就全吃完了。】
【手下留情!!!!】伯远打许多感叹号,【马上就回来了!!!!】
对自家做的辣香肠、盐菜扣肉、甜米酒和干辣椒的思念,迅速席卷了伯远被味蕾操控的脑海。馋得口水哗啦啦流的他在登机返航前就给汤浩发消息,问他最近几天加不加班,自己回来以后找时间去公寓把顺路带的特产拿走。
【急什么?我会真给你吃了不成。】汤浩表示不屑,又说,【过两天吧,你元宵有工作没?】
伯远看了看日程表,【下午有个小直播……结束以后有空。怎么?】
【还能怎么?过来吃元宵啊,顺便就拿了。】汤浩说。伯远答应下来,下飞机后又看到补充消息:【嗯……派派和Patrick也在。】
【??】伯远颇有些哭笑不得,夜晚的空气泛着层层叠叠的冷,他靠在保姆车后座,还枕着飞机上戴的颈枕,噼里啪啦和他哥拉扯,【不是,怎么感觉像是你多了两个弟弟啊?很不对劲,危险,我感觉我的地位受到了动摇。】
【……哪那么多废话?一套一套的,】汤浩嫌弃他,【爱来不来。不来我还少做一个人的菜呢。】
【别啊别啊,】伯远一边打字一边笑,【不见不散!】
元宵当天伯远结束了直播才赶过去。耽搁的时间比他想的久一些,卸完妆绕一圈挨个打完招呼,已经是快晚饭的时间了。他带一身寒气敲开门,屋内开着暖气,扑面而来的热汽氲得他眼睛上一层薄薄的白雾。他短促地笑了一声,用力眨眨眼睛。
公寓内还是从来都不会变的温馨安宁,昏黄的暖光、家常的饭菜和棉质空气清新剂的香味,厚拖鞋在木地板上嚓嚓的响动。雾气散去,他看见Patrick那张一如既往漂亮、冷淡的脸,低垂着眼睑在看他,下睫毛像羽翼一样分明地颤栗,厚重的黑瞳孔看得伯远如同忽然曝露在极光中一样,心悸了一下。
“来了?”Patrick拉他胳膊一下,要他进来,把门关上,“你好晚。”
“大模特今天没有工作的吗?”伯远换好鞋进去,将带来的大包扔在沙发上,才和坐在几边的尹浩宇招呼。尹浩宇脸色有些初愈的苍白,唇色也白,头发乱乱,在室内也乖乖穿着厚外套,抬头看他:“伯远哥——好久不见了。元宵节快乐!”
“前段时间怎么着凉了?好点没?”伯远顺手摸摸他额头,尹浩宇乖乖地让他摸,像一只蓬松的小动物:“嗯嗯,好啦。”
他说话还带点小小的鼻音,兴致却像不高,自顾自握着勺柄搅拌面前碗里的馅料。Patrick也洗了手回到座位上,垂着眼将大块面团分成小份。伯远一看就知道是汤浩布置的作业,一边笑一边动手帮尹浩宇舀桂花糖。
“咦,我哥呢?”他伸头看看厨房,没看到人影。尹浩宇没说话,Patrick顿了顿回答他:“在房间里面整理东西呢。说等会出来。”
伯远不再说话了。他一边帮着把花生碎碾得更细些,一边抬眼看面前的兄弟二人。尹浩宇明显心情很低落,还是有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的小孩,自顾自垂着头想心事,手上的动作也很慢,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难得的是Patrick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抿着唇看面团,浓黑的睫毛垂下去,被光铺展出细碎的阴影。
伯远想问他是否还在因为和汤浩不该有的亲密行为钻牛角尖,可惜另一个不知情的小孩还在,问不出口。他一边挪手去拿纸巾,一边悄悄在桌下碰了碰Patrick的手腕。
能安抚到他的话就好了。伯远是这么想的。
Patrick蜷着的身姿忽然抖了一下。接下来,伯远感觉到他不动声色地挪得离自己近了一点点。手肘碰在他臂弯里,很轻,一触即离。皱皱的衣料碰撞感像一阵粗粝的风在伯远神经上刮过去。
晚饭结束后晚一些,汤浩把料理盆都端上来,四个人围坐包元宵。元宵馅已经拌好了。细碎的大捧黑芝麻、玫瑰酱、桂花糖、花生碎,混上两大勺猪油,拌得均匀,散发出很浓郁的玫瑰和油脂香味。将糯米团用指肚压出浅浅的凹坑,然后将它整个捏成小小的碗形,填进适量的馅料,再仔细将边缘捏合、在手心揉搓成圆滚可爱的软球。
从小到大,汤家的元宵向来都是自家人包,两兄弟自然对这样的流程很是熟悉。只是今年桌上多了两个完全的生手,不得不腾出心神从头教起,还要分心去替他们挽救一不小心包多了漏出来的馅料,如此一来便大大拖延了进度。幸好大伙都抱着找乐趣的态度,不急着上锅,也就并不在意。
“错啦派派!”伯远坐在尹浩宇旁边,眼疾手快接住他笨手笨脚从馅料碗里碰落的勺子,指点他,“这里再捏一下……你没看到背面都漏出来了嘛。对对对,这样还可以。不会煮漏吧哥?”他请教对面的汤浩,“看一眼。”
“不会不会,”汤浩抬眼看看,继续低头专心致志对付手里的糯米团,“这样很好。”
尹浩宇很开心地笑起来,小心翼翼地把手里的元宵捧到沾了糯米粉的盘子里。汤浩回来后他似乎有在努力调整自己的情绪,高高兴兴地加入劳动,只是明显思绪还在游移,凝神一会儿就控制不住飘走了。手下一个恍惚,又捏漏掉一个元宵,很勉强地塞在糯米皮里,刚摆上盘子,芝麻馅就迸出来,像爆炸的气球那样散得满盘都是。三个哥哥同时“哎呀”一声,又忍不住笑起来。
“怎么了吗?还不舒服?生病还没好?”Patrick有点担心弟弟,“难受的话,要说的。”
尹浩宇快快摆手,手心还沾着糯米粉,“没有没有,我很好啦。”
汤浩在一边默默将元宵从盘子里捧出来补救。芝麻馅尽量归拢,再补上一点点糯米团,像缝补一只玩偶一样重新将它填充得白白胖胖。他轻轻地叹一口气,然后说:“没关系的。有什么烦恼的话,要和我们说哦。”
尹浩宇抿抿嘴唇,还是坚持说:“没有。”
他厚厚的家居服口袋里揣着手机。盘腿坐在桌边的缘故,它沉甸甸地落在腿上,像床褥下的豌豆那样,硌得他怎么都不舒服。他有些害怕离开餐桌,害怕打开手机,像拆盲盒一样,接到令人沮丧的消息。室友两个小时前给他发过信息:
【派派!你收到邮件通知了吗?我刚收到耶。】
【嗯?什么通知?】
【就是离校申请的通知呀,】室友说,【最近不是都在给学期工作收尾嘛!交换证明也都拿到了。一直都在等学校什么时候发可以回国的消息呢,刚才收到了,说交换生可以自由选择离校批次,申请通过以后还要把航班消息也报一下。嗯……回去以后就很难再见到派派了吧?有点难过。有机会一定要来找我啊。】
定时炸弹。尹浩宇一直都知道分别其实就是一颗定时炸弹。它一直都蛰伏在命运的途中,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突然跳出来咬他一口。就如此刻,他胸腔里的心脏像警报一样咚咚跳得厉害,在给他警示了:
是时候了。是时候了。
他努力在心底回想,在中国民俗谚语选修课上,老师曾经教过的一句话,用来形容现在的,是什么。后来慢慢想起来了,那是“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他看着眼前围坐在面前,漫不经心捏着元宵、时不时闲聊几句的Patrick、汤浩和伯远。这样圆满的筵席也会散掉的。月亮也会离开的。爱情也会破裂的。
手机在他兜里发烫;他有点害怕解锁会看到新邮件提醒。这样的逃避念头在他脑海里不断盘旋,每想起来一次,就让他鼻子有些酸酸的,像是想哭。
已经是大孩子了,不再是会因为哥哥度假要离开而每次都哭泣的小孩。所以不可以让大家担心。他努力挤压着自己的情绪。
可——他这才意识到,他好像真正在这刻才在学习着“离别”的含义。
从前的那些分别好像在此刻都远去了,显得轻盈、模糊而不值一提了。唯有面前摆着的、进行时的分别,才是他无法处理的艰难的课题。
第一盘元宵在四个人的努力下率先成型了。大大小小,形状各异,还藏着几个贴贴补补才成型的回锅产品。“一眼就能看出哪几个是派派Patrick包的……”伯远笑得好厉害。汤浩在不服气的反驳吵嚷声里端起盘子,往厨房去。热水在壶里烧开,倒进锅里。沸腾的泡泡一个一个冒上水面,被扑腾下锅的白团子又压下去。汤浩拿大漏勺轻轻搅动锅里的元宵,看着不断翻腾水流将它们慢慢托上来,又沉到底。
他盯着纷乱的水涡发呆。客厅里的絮絮说话声还在持续不断地传进来,和水沸时咕嘟咕嘟的声音一起,构成了一种独特的、令他格外心安的白噪音。汤浩想,自己或许一直都是这样。爱照顾别人,爱稳定的生活,爱持续给他温和情绪的、没有杂质和吵闹的感情。归根结底,自己一直就爱着这样宁静的关系搭建起来的,属于他的安全圈子。这种倾向或许是家庭带给他的,从一个坚固的、充斥着爱的家里走出来的孩子,或许天生就对这种稳定有着无可抵抗的憧憬。
家庭。这个词突然冲进他的脑海,让汤浩握漏勺的手忽然抖了一下。他甩了一下头,试图把突然上升的古怪思绪甩出去。
外面的声音还在持续不断传来,然后演变成高亢的大笑,笑得最厉害的是伯远,很大声,一点也不节制,然后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是派派。汤浩也情不自禁地笑起来。好像有许多烦心事在水泡里被瓦解了,然后蒸发得一点都不剩。
外面的笑声慢慢平息了,然后有简短的交谈声。椅子摩擦地面的细碎声响,接着是由轻到重的脚步声。汤浩背后的厨房门被缓慢地推开了,发出吱呀的响动。汤浩转过头去,看见Patrick端着新的一盘元宵进来,放在他手边的料理台上。
“……汤浩哥。”Patrick很小声地叫他,站到他面前来。汤浩嗯了一声,抬起一点头来注视他的眼睛。他这才发现Patrick是要比弟弟尹浩宇高出不少的,就连和汤浩相比,他也约高出一个眉眼的高度,很漂亮的模特身材,眼睛里闪烁着漂亮的光。或许那光来自厨房吊着的顶灯,可经过Patrick的眼睛折射,就变成了他自己的。那点光里藏着一种经过收敛的、弱化的生疏的距离感,并不是坏事,这是天生属于他的特质,正是它将Patrick和庸碌大众相分隔开,让他出现在杂志大片里,巨幕银屏中,平面图层上,而仍有吸引人的力量。好奇怪,汤浩想,他明明和尹浩宇有很多地方不相似。从前自己为什么会觉得他许多时刻几乎和尹浩宇一模一样呢?
“对不起。”Patrick对他说。汤浩忍不住笑了两声,然后惊觉自己其实一点都没感到尴尬。
“为什么说对不起?”他很顺手地摸摸Patrick的头,软软的。可能是因为有亲生弟弟的缘故,他对比自己小的孩子总有种自然的亲昵。
Patrick说,“因为……嗯,之前给你造成了困扰。”
他像做错事的小狗、又像知道自己在家人面前可以受到宠爱和包庇的小孩子,垂下眼睛看汤浩。
“没有哦。”汤浩真正笑起来,上前轻轻搂了搂他。和自己胸膛相贴的胸腔里传来紧张的振动,是心肺通过呼吸传导出来的,带有温度的声音。背后的锅里发出更响的水沸声,提醒他们元宵煮好了。
“我也有错。”汤浩一边转身去捞元宵一边说。话音和咕嘟咕嘟的煮水声混杂在一起,像蒸汽一样飘上天空飞散了。他拿一个小碗,盛一个元宵,白生生地落在碗底,像棉花糖。
“尝尝。”汤浩说。
Patrick接过勺子。刚捞起来的元宵太烫了,烫得他舌头好痛,嘶嘶吸着气,刺痛感连着泪腺,眼底忽然被无名的酸涩感击穿了,却没有泪水掉下来。
离晚饭明明还没几个小时,元宵端上桌时也并没有人饿,可大家都还是吃得兴致勃勃。只有下着元宵晚会吃的汤圆才最正宗!汤浩说。伯远听了却露出很微妙的一种古怪神情,半张脸像是酸倒了一般皱起来,Patrick从来没见过他这样的表情,不禁多看了两眼。汤浩在专注盯着电视看歌舞,尹浩宇埋着头对付一个从勺子上走的元宵,谁都没有注意到。
被缝缝补补贴起来的那几个元宵,下水煮过以后倒也没有漏,味道是一样的香甜。一口咬下去,白糯的皮破开了,流出玫瑰香味浓郁的猪油芝麻馅,夹着酥香的花生碎。尹浩宇埋头吃得好开心,像一只狼吞虎咽的小猪,要不是Patrick早一步提醒过他别烫着舌头,现在他可能也要满屋子窜着找凉水了。
“吃慢点。”伯远在旁边提醒他。汤浩收走碗筷,看着东倒西歪的一桌人都露出疲态。
“准备休息吧?Patrick你——”他一边从厨房回来一边说,路过小沙发,膝盖忽然蹭到什么东西。哗啦哗啦的塑料袋声响,他扭头一看,是伯远带来的奇怪大袋子,挤在沙发上,被衣服盖着,差点要被他忘掉了。
“对哦,还没问你呢。”汤浩指指那个袋子,“这带的什么东西啊?这么大一袋,也不嫌重。”
“噢!我都快忘了。”伯远笑嘻嘻地看过来,示意哥哥帮他拿过去,“不重的。”
汤浩入手发现那个袋子确实不重。他有些诧异地递过去,看着伯远接过那个圆鼓鼓的袋子,抱在怀里,直起身子清了清嗓子。
“嗯,这是……买给小派的。”
“啊?”尹浩宇本来还盯着电视,此刻忽然被点名,一个激灵看回来,“什、什么……”
“买给小派的礼物。”伯远笑着说,“我记得小时候,我初中毕业,要去高中住校了。那个时候我哥刚好高考完,要去海南上大学。我难过了很久,然后我哥就买了一个很大的玩偶送给我,哄我不哭了。”
“你还记得呢?”汤浩在旁边笑,“这都多少年了。”
“当然记得啊!现在都还在贵阳家里呢。”伯远说。
“所以……我没记错的话,小派也快回去了吧。”
尹浩宇一下子挺直了背。呼吸一瞬间停滞了,有不轻不重的雷击一样的酥麻电流从他天灵盖劈下来。他好像被游乐园里的泡沫巨锤狠狠敲了一下,震得大脑昏沉,可奇怪的是并不如何疼痛。方才还在暗自难过的心事就这样被揭开,像忽然噎了一口苦涩的咖啡,他张口结舌,脸上又沮丧又惊讶,一时间什么都说不出来。
汤浩看他表情,知道他难过。本来他们算是默契地没谈过这件事,像是这样就能把分别之期无限延长,谁知就这样突如其来地被伯远说破。他叹口气,不轻不重拍一下伯远的后背:“哎,大过节的说这个干什么……”
“所以,我也要买一个送给小派啊。干什么,不许我送吗?我也算他的哥哥吧?”
伯远一边继续不急不慢地说着,一边从袋子里掏出一个很大的白色熊玩偶。
Patrick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他有点想笑,却又不敢出声。眼前的熊玩偶软趴趴的,更像个大型的抱枕,被伯远双手揪着,黑黑的眼睛、圆圆的鼻子,和年前伯远送给他的那个棕色小熊挂坠分明是一个款式;只不过那个挂饰要小上很多,一只手就可以握住,而这个白熊抱枕则要大很多,大到可以挤满汤浩家的小沙发,大到好像可以让尹浩宇整个人扑在里面,就像陷在雪地里一样。
“可爱吗?”伯远把抱枕隔着茶几抛给尹浩宇,“你的咯。”
尹浩宇呆呆愣愣地,下意识接过抱枕。它好软,在面前很宽慰地对自己笑。这下他鼻子一酸,好像有点要哭出来了。它像来这里这段快乐如云烟日子的具象化,像他短暂拥有、似乎即将熄灭如飞灰的这段初恋。可小熊是真实存在的呀,而且它会一直在。
所以这些日子和这些记忆也会一直在吗?
“……净添乱。怎么买这么大一个,让派派怎么带走?”汤浩看他样子,急忙坐过去拍着他肩膀安慰他,又隔着桌子瞪伯远,“买东西也不会买。”
“就是呀!太大了,有点不好带。”伯远还是那样笑着,“所以这个派派就不要带走啦。就留在这里就可以了。但你可以把这个带走。”
Patrick瞪圆了眼睛,在旁边看见他又从兜里掏出一个白熊小玩偶。这个就和他收到的那个一般大小了,只是变成了白色。
搞什么啊?这人是批发小熊的不成。
“嗯,这个就好带走很多了。”伯远把玩偶又抛给尹浩宇,看着他茫然地把熊攥在手心,终于满足地笑了起来。
“那就把这个带走吧。这个大的,就留在这里,留在我哥家就好了。等下次你再回来的时候,再来接它吧。”
回来。这个词一下洞穿了尹浩宇浅薄的顾虑。原来——还可以再回来的吗。是啊,世界上有的分别是没有重聚的,可有的分别也许是有的。有一天他也许会再来到这里,也许一切都没有结束。可那一天又是多久之后呢?那一天真的会到来吗?这些都是不敢确认的空泛承诺。等一下。再等一下。
原来回到这里已经不是“再来”,而是“回来”了啊。
尹浩宇埋在汤浩怀里,抱着很大的白熊玩偶。他被雪、呼吸、温暖的怀抱包围了,让他可以无所忌惮地哭出声,抓着眼前的衣襟,把眼泪擦在汤浩胸前。小时候觉得,短期旅游再回家是“回来”。来交换前觉得,总有一天会“回来”。可这个小小屋子,与他只认识了这么短短的几个月,却已经可以用上“回来”这个词了。一个专属于家的词。
“哎……别哭……”汤浩一边顺他后背安慰他,一边又忍不住瞪了伯远两眼,“……你啊。”
伯远只是笑,靠在小沙发里没有动弹。Patrick在旁边看着他,发现他眉眼里有和汤浩如出一辙的温柔和通透,但也有专属于他自己的洒脱和果敢。面对不舍,面对挽留,其实很需要勇气。伯远将它们在这里揭开,于是离别会变成一个再见的承诺。像魔法一样。伯远是有本事让魔法生效的人。
“嗯……我没事。”尹浩宇胸腔鼓动,擦干了眼泪,坐正了身体说,还紧紧抱着那个白熊,“我很喜欢。谢谢远哥。”
他又转头看了一眼汤浩,眼眶还红红的。
“就把这个留在这里。”他说话还带些消不去的鼻音,“等我回来……再来接它。”
折腾了很久,轮到要洗漱歇息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尹浩宇理所当然地留宿,伯远和Patrick本来都要走,但仍是冬天,昼夜温差大,时间一晚,新区这块儿雾就起来了,夜间行车不方便。伯远倒是常留宿,只是Patrick该怎么回去仍是难题。几个人凑在一块儿纠结了一会儿,最后汤浩说,不如Patrick也留在这里休息一晚好了。
“明早我再送你回去,Patrick,”他带些歉意说,“或者让伯远送你回去。开我车。”
Patrick是很少打扰别人的类型,总觉得留宿其他人家里会给人添麻烦,但面对已经很熟的几个人,没纠结多久还是答应了。汤浩家本就留了客房,方便伯远偶尔来借住,如今汤浩又从柜子里搬出床垫和枕头被子,铺在客房床边的地下,就足够两人歇息了。
“不用不用,Patrick你睡床上,让伯远睡地铺就好了。”他站在门口瞪伯远,“哪里有让客人睡地铺的道理……伯远,听到了没?”
Patrick面对这一幕颇有些哭笑不得。还没来得及摇手说不用,伯远就已经颇自觉地往地铺上盘腿一坐,掏出充电线找起插座来。尹浩宇和汤浩陆续回房间歇下了,Patrick洗漱回来,客房顶灯已经关了,台灯亮着微弱的光,伯远靠在枕头上刷手机,见他进来,挪了挪给他让出上床的空间。
“困了吗?”他打个哈欠,问Patrick,很利索地把自己卷进被子里,“把灯关了睡了吧。”
灯关掉了,Patrick抱着被子却有点睡不着。这种感觉实在很奇妙,明明和伯远并不是什么生疏关系,甚至再亲密的事情也做过,可这样睡在一个房间,挤挤挨挨,像小时候造访好朋友家里睡在一个房间里一样,这种体验和伯远连在一起,又让他觉得有一种奇怪的安定。
人对亲密关系的界定是不一样的。有的人很信奉肢体的仪式感,很亲密的接触一定要和很亲密的人才可以。而Patrick并不是如此。解决生理需求,与真正成为重要的人,这两者被他分得很开。他可以很轻松地找一个或两个新的床伴,却对躺在黑暗里,不远处,呼吸均匀的伯远感到束手无策。
好像经历了今晚,他们反而从这奇妙的高低差距离里获得了更亲近的感情。
“伯远、伯远……”他没忍住小声叫。伯远翻了个身,有些困倦的声音从低一些的地方传来:“嗯?怎么啦?认床睡不着?”
“没有。”Patrick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他沉默了两秒,轻声问,“你买那个熊……原来买了这么多。”
“嗯?是啊。我上次在机场店里看着挺可爱,想着买来送你们,就买了这几个。”伯远声音里带点调侃,“怎么?我没只送你一个,不高兴了?”
“……当然没有。”Patrick莫名皱起脸来。这话说得自己像是气量很小的小孩子一样。“我只是想……我不会走啊。”
“嗯?什么?”
“你今天说,小时候哥哥要去上学了,所以买来送给你。派派要回国了,所以你也买来送给他。”Patrick小声说,“可是,我并不会走啊。”
伯远沉默了两秒,好像接不住他丢过去的沉重岩石一样。
“嗯。”他说,“对啊。你会在中国工作很久吧?”
“我公司在这里。工作也很好,目前发展也不错。”Patrick说,“没什么问题的话,我会一直在这里的。”
这话说得太像一句承诺了。可Patrick竟然似乎一无所觉。伯远想,可能他对中文的这种委婉和暗示的力量见识尚浅。可他无法否认他听到这句话时心情很好,像看到春天来时的第一树花。能一起围坐吃饭、欢声笑语、一起跨年、一块谈天说地,这样的缘分长大后总是越来越难得的。他想要今天的这份舒心还能重现。今天的这些人常能重聚。
“好。”他轻声答应Patrick,侧卧着挪得离床近了些,“小熊还是很可爱的。不走,也可以拥有一只小熊啊。”
“睡吧,”他像哄弟弟睡一样对床上的Patrick说,“明早我送你回你公司。”
“嗯。”Patrick打了个哈欠,声音闷在被子里回答他,“Gute nacht.”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