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认看过预警了吗? 没看过那强制再看一遍。

⭕️受不了请及时拉黑我。

⚠️现代AU,第一人称 ⚠️存在泥塑称呼 ⚠️(表)INCEST-亲母子文学 ⚠️(里)不介意剧透可以直接拉到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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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构故事,假的,请勿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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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窃骨》

  早起路上我有些头晕,以为是日头大,犯了不耐晒的毛病。情况不太好,我的眼睛似乎出了问题,老师写板书,白茫茫一片像是攀爬的蚯蚓,我视线飘忽,他们左弯右卷,你追我赶的游戏让人筋疲力尽。半天下来我没抄几个字,笔记本一推,饭也不吃,伏桌上就睡,被前桌传卷子闹起来,一截颈子吃力地撑起,上头插的不像个人脑袋,变成了浑圆的铅球,摇摇欲坠,接连处锈迹斑斑,吱嘎磨蹭,卡的我疼。

  再不愿,也只得去一趟医务室。

  我天生畏光,晒多会过敏。小时候不注意,我一晒红,我妈就眼眶红,抱我在怀里,小声安慰不要抓、别怕痒。我倒没什么,忍过也就罢了,他在隐隐地抖,不注意收敛眼中的热切,恨不能红斑鼓包全长自己身上,知道是想那赠予我病痛的人了。遗传病说起来娇气,其实颇令人困扰,每学期要开体育免修单,于是我和校医挺熟。她见我,初时还当怎么了,听完消毒一支温度计递来。我塞进嘴,玻璃凉凉卡进舌根,挥发一口腔酒精味。

  我在被消毒,也在实行污染,这念头一下子让我乐不可支,差点咬碎温度计。校医吓一跳,眼疾手快阻止,我老实地不再笑了。

  最终结果三十八度二,不算高,也不太低,足够理直气壮申请早退。校医给我开假条,我给妈报备,怕他担心,只说低烧,多喝水睡一觉就好。他会主动升温想象,放下手头事急匆匆赶往我身边,心存不安的人才会渲染自己的凄惨,我对我妈怎么反应很笃定。他实在好猜,像儿童绘本,轻易能将内容了然于心,回去翻阅,精美画作才叫人流连。

  我对校医说等人接,她留我休息,自己临时有事离开,嘱咐走的时候记得带上门。等人走了,我拉上帘子坐床上,眼半阖,漫不经心打量漂浮的微尘。我没有睡,一想我妈来接就睡不着,虽然确实挺困,因为昨天晚上没有睡好。我妈没有回家,我在窗台趴了一夜。

  体育课中半,妈回了我的消息。

  他让我再睡会儿,路上出事故,意外堵车,还得过一会儿才能到学校。

  我盯几行字半晌,回一声乖巧的好,额头抵着屏幕,闭上眼想他。

  我妈坐车厢里,细长手指敲方向盘,嗒,嗒,神经质地打圈,绷紧一张漂亮的脸。

  据说他生我之前脾性急躁,喜怒无常,怒的时候比较多,不时气的眼周绯红,面泛桃花。我的成长过程里倒没体验到,不知该说遗憾还是庆幸。他可能把这些情绪波动归入不良影响,待我从来尽可能耐心,偶尔有发怒的前兆,会快速远离我,把自己关房里冷静,隔一段时间再出来。我妈做妈很努力。养育一个和爱人的小孩,他是第一次,大概也是最后一次。

  他时时会有约会,美人不缺欣赏者,别的男人不瞎。约会一般在周末,他白日打扮停当走,夜里有车送回家,就停单元楼下。我伏在窗台上,从他出门就在等,等过日中,等过黄昏,等到车辆驶入前灯闪烁,已浑身冰凉,胳膊酸痛。炽白肆无忌惮绽放时好似白昼,我畏光,本能地一激灵,掉出似幻非真的梦境,转眼忘个精光。灯将熄,又仿佛夤夜里一双幽魅的眼睛在看我,而我在看缓步踱出的人。我妈。他在笑,很刻板,漂亮而无生气,这点估计就我能发觉。

  我妈其实完全不怕被看出来,他永远是被约的那个,选择那么多,选到你就该庆幸,不过也没有人会注意。打发时间的敷衍会被理解成美人的自矜,男人擅长自作多情。他们自信,将占有理解为爱,将淡然理解成欲擒故纵。人会落入掌中的,把玩一会儿,兴趣消退就理直气壮扔掉,与他们多消耗不值得,可爱至多追求的时候,所以他换人勤,分手快。

  我妈真心笑的照片也有,我设成了锁屏。他乍看和现在一模一样,其实青涩不少,十七岁与三十三岁最大的区别是横亘了一个我。那时他多年轻,浸泡初生的爱情,快淹死了,快乐的要疯,或许的确疯了,不然怎么生了个小孩,他自己都还那么小。他天不怕,地不怕,神气活现,面上仿佛有光,心里灿烂的火点亮明窗,温暖镜头后他的爱人、给他勇气的人,也烧穿我这颗迟来十六年的心脏。

  他再也不会这样笑。

  我的嘴唇隔时空贴上他的眼睛。热意渡给液晶屏,他感觉不到,不过多余的热本就没用,浪费自然也无妨。我把手机捂在心口,好像这样就能离那同龄的少年更近一些。

  时间变得柔软,沉默地延展,我躺在其中无所事事,听挂钟格格推进无尽之旅。头脑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升温,感知却反向锐化,皮肤薄薄一层,里头血汩汩发烫,流淌送不出暖热,外头依然向凉爽的室温趋近,我指节发僵,下意识一勾,打搅了昏沉的一方安宁,光线钻过缝隙,直刺入柔软的眼,灼烧未有人抵达的幽暗。

  畏怯前生今世累叠一般深刻入骨,甚至觉得痛,我立刻要挡,一晃眼五指浸透鎏金,纤细的不可思议,无端愣了愣。

  手指挺长的,舒展开,背上筋骨绷紧,直愣愣起伏,一片山脊单薄消瘦,有冷紫色细小溪流静静蜿蜒。去年此时我还是个孩子样,没这料峭风光可赏。

  我正在发育期,近来窜的尤其猛,一气长到快和我妈差不多。有时半夜我能听到声音,长高的声音,骨头不分软硬吱吱嘎嘎地磨,像在窃窃低语,又像生了一张贪婪的嘴,大口吃掉丰盈的脂肉,成长的变奏一音一阶踩着淋漓鲜血拾级而上。我妈细致养我十几年,我的确娇气,耐不得痛的,时常不舒服,忧心忡忡自己怕不是有病。

  我妈这时总笑,揉着我承袭父系的浅淡短发,感慨我像他。当初他也发育慢,出中学还坐第一排呢,脸孔一团稚气,人也孩子气的很,一旦长起来,和春天的笋似的一日一小节,返校初买的裤子到学期中就吊小腿肚,老师远看骂他流里流气,近看数落怎么那么得过且过,快买条新的。

  我老忘啊,烦不过问人借剪子直接咔嚓了,秋天里冷风嗖嗖的。我妈说。放学碰到你爸,他看不过眼,把自己的找给我了。他比我高一点,穿上差不多还有余裕。

  他很少说旧事,目光从我身上撇开,荡出此刻所在的时间、空间,回到少年,鸿羽一样自由自在却无依无靠,拣不到一个不漂浮的落处,他嘴角怀念的笑藏着几分说不清的忧伤。

  这一年我时常从余光捉到他望着我出神,真去看,他低头玩儿手机,好像八百年没动过那样认真。叫他,轮到他问怎么了,又疼了?我挨着他坐,伸出手,由他圈入方寸,这才说骨头疼,难受的很。他体热,指腹柔软,热腾腾地捂,轻轻地揉,我堕在温暖里昏昏欲睡。

  笃,笃,笃。

  有人敲门。

  我扯开床帘,正对上探头探脑的我妈。他一见我就笑,卸下肩头书包搁一旁,手作扇不住挥,要在空调间冷一会儿。外头这鬼天气,太阳毒的要命啊。他话声一顿,翻起我的书包找口罩和遮阳帽。怕我过敏,出门装备一定要齐整。其实哪里有那么夸张?我短暂地晒一会儿控制着还是不碍事的。他把我当成还在腹里的婴儿,差点没有机会钻出羊水,要追随他的爱人死于横祸,变成只能以照片拓下的记忆永远保鲜。

  不过我也不反驳,平日穿长袖长裤,再多加两样又不费劲。我去捞书包,被他屈指弹额头,忍不住咋舌,略长的指甲尖锐地刮过脸,真的好痛啊。病号受关照不准乱动,却得挨一份小小的打,我闷闷不乐,我妈笑着搂一把当安慰,呼吸绕过面颊钻入耳,在深处回旋,我没出息地又原谅了他。想扭头需索那薄薄嘴唇,场景不对,从来没对的时候,我也只得放弃,一如之前不为人知的无数次。

  酒精消毒不了我,我其实是个该泡在福尔马林里的异端,或者该当病症样本,大脑与心脏切无数份,薄薄的筋络肌理书满赤裸裸的痴望。

  依照嘱咐拉上医务室门,我卸下的一口气,差点被骤然大作的铃声吓回去,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我妈轻轻地拍,一团闷滞烟消云散。

  下楼保不定要遇到同学,果不其然也遇上了,汗湿的脑袋三五结对往上冲,都是男生,赶着回来喝水,女生稀稀拉拉结伴相行。同班一年多,他们看我全副武装如无物,或羡慕或客套地告别,好奇的目光不时扫过我身边人。有人窃窃传递消息,这是他哥哥,早前开家长会卡点赶过来,还问值日生座位在哪里呢。

  我不太乐意别人看到他,这当口躲不过,冷下脸拉人走。外人看不见口罩下表情,我妈当我不舒服。就让他这么以为吧。

  在外面我从来不叫妈,在家其实也少,一屋子就两人,不是他就是我。严格来说叫妈才不对,只是他从小要求而已。他和我一个亲生一个领养,横躺同一本户口本,亲子关系归于同一对父母,我们平级,差十几年的那种。

  哥哥一称合情合理,妈妈二字出口,我怕不是要被套上病服送到医院——好好看看,孩子是眼睛出了问题,还是脑子出了问题?我妈生的花容月貌,理论上跨过而立已三年,走大学校园里说他是新生怕也有人信的。爱他的男人一定想不到,这具身体诞下的骨肉无数微小的细胞分裂膨胀,个头拔到一米八,快要不能称之为小孩。

  岁月对我妈格外厚爱,时间失去效用,不知流入哪个黑洞,无数人梦寐以求这份眷顾。但如果真正厚爱,想来不会让他早早失去所爱,独自舔舐伤口,还得抚养孩子长大,所以这个爱成立不成立还是未解之谜。每到特定的日子,他既不能与现任说苦闷,也不能与我说脆弱,只得关在房里哀恸地哭,夹杂哽咽的喘息,风雨里飘摇,细弱又单薄,仿佛快要被扯断。听觉代我触摸他全身,我为他、为自己悲伤。也或许天意的爱就是这样残忍吧,要以建立在摧折与失去之上突显爱不释手,李哪吒美的惊人,不可以由粗陋的凡夫俗子独占,他应该要回到天上去,成为天神诸多收藏其中之一。

  回家以后的我妈是一颗无怨无悔的卫星,一应活动绕着病号转,催促我吃药,抱怨我不肯去医院。他一边掖厚棉被,一边不知第几次发愁,你一年才病几回,抗生素耐受又不是简单就能养成的。何必受这罪啊?

  我原就头晕,撑一路更困,恨不能在上下眼皮间砌两根支柱,方能将他完全收入视野。他的面容融入白昼,表情看不清,好像越来越远了。我惶然地去捉,被反握住,他体温一向高,这时却不如我,相贴的肌肤摩挲潮湿的凉。他才给我贴上冰镇贴,又绞毛巾擦脸,这低温令人安心,我在他掌心困意上涌,渐渐半梦半醒。

  浑身的湿热不多时快把我蒸熟了,现在剥开被子看大概能有三分,正是好时候,切开来,血丝还鲜嫩。只是再难受我也忍,因为不喜欢去医院,完全没好感。我诞生那一刻的欢喜透支我妈余生所有的快乐,他在那里体味一生最刻骨的绝望,流下平生最多的眼泪,明明是笑起来那么好看的人啊,光是想想彼时的场景就让我难受的不行。

  热不热啊,出来一会儿好不好?普通睡也没关系,多给你请两天假嘛。飘飘忽忽有声音劝,他一向这么说,坚持不懈。

  要过生日了,我得快点好起来。我嗫嚅着,睫毛糊了眼,像塞一团黑雾,我看不清,昏沉间也不太听的清。哪吒,哪吒,我好难受,我说。手被攥紧,他回应我了,有点抖。很正常。

  我的生日和生父的忌日正是前后脚。死与新生,人类亘古的主题,子夜方过流畅的命线折成两段,死一头,宣告抢救无效,生一头,产科里啼哭低弱。我妈老家有个胖邻居是他高中老师,小时乐呵呵带我玩儿,多年不见可能太高兴,过年嘴一瓢对着我的脸叫了个早进坟墓吃香火的名。我妈那回脸色顿变,青春的红润褪个一干二净,苍白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昏厥,比美术课后头放的那些雕塑还吓人。

  他心里剜了一个补不上的风洞,我的存在类同旋转尖啸的暴烈狂风,无时无刻不在哀哭他的遗憾他的失去。他不喜欢将脆弱与思念曝露人前,可人有支撑的极限,坚强有决堤的时候,我妈的那一道随着我的成长裂痕越发明显。他在失控的边缘,尽管本人似乎没有意识到。

  这一日我只顾睡,晚间悠悠转醒,热度退的差不多,闷出一身臭汗,衣服黏黏糊糊。我妈赶我去洗澡,自去起锅下面条。我擦着头发走回空调间,被他一嗓子叫住,捞过浴巾结结实实又薅一遍才放行。灶头有砂锅没撤,幽火仍默默温着,我缩回脖子,桌上细瓷碗腾腾飘袅白雾,面是白,菜是绿,油光水亮,一清二楚,病中干瘪的五脏庙稍稍有了营业的兴致。动勺尝一口汤,我差点咬舌头。我妈可能洒了一瓶胡椒粉,辛辣直冲天灵盖,鸡汤味给盖的一干二净,哦,勉强还有一丁点儿,是我吃了块鸡肉。

  叫你发点汗,好的快啊。听到我嘀咕,他还振振有词,弯腰卷汗湿的被单并床褥抱一团。

  单衫勾上去,裸一截雪白细腰,他吸一口气,那里弧度优美,纤秾得宜,谁想曾经皮鼓一样满涨如球,轻轻拍,里头会有个小东西咚咚回应,不耐烦甜蜜的安眠被打搅。人降生后会有多少苦难磨刀霍霍,一生最安宁不过子宫里完整十个月而已,年轻双亲不长心,还以捉弄他为乐,为任何动静一惊一乍,真是两个烦人的傻孩子。那时的孩子现在也长大啦,利索地收拾完就扔去洗,又换上一整套新的,可我妈能抚平床上褶痕,抚不平我心头焦躁的皱缩。

  我妈做面一大碗,平时的量,今次属病中,又辣到离谱,我坚持吃完纯是给面子,咽下最后一口已经满头满脸汗,肚腹里冒火,只好又去冲了一把。回来放碗的时候我特地留心了,不得不叹一口气。垃圾桶里横卧个空瓶尸体,碎一角,流理台残存点余粉,沙似的白花花的,能失手弄碎这么坚固的瓶子,我妈也真是不容易。这一声被他听见了,以为我因为生病不开心,招我过去一起看电影。

  他拍拍身边,勾住我胳膊,习惯性地往怀里压,这回圈不住——我长的太大,撑破他单薄的怀抱,四肢寻不到合契的方式安置,只能别扭地弯折。我妈怔忡后不管了,歪靠一旁,陷进柔软的沙发,腿吊儿郎当支着茶几,随观影节奏一晃一晃。

  他踝骨上有块突兀的疤,白玉上令人惋惜的瑕疵,十几年愈合成光滑的皮,到底和原装不一样,一圈深色密密缝合新旧。身体做了贴心的标记,伤口可以恢复,永远无法抹去,说李哪吒,不要忘记那场改变命运的车祸。

  每年这时候我妈会看电影,一成不变的老警匪片。我说它有后续还有前传呢,干嘛老看这个,他死活不肯点开,只重温第一部。

  抽屉里存陈旧的票根两张,一张字迹模糊皱巴巴,一张浸透血也皱巴巴,时光被压入塑封,好像依然能闻到一股子锈味。我第一次翻到看了很久,然后才把这秘密推回去,就当从来没有见过。他的回忆我不该多碰,受不住。

  我妈从前抱着我看,这回不行了,他不习惯,我也不太习惯。电影实在看太多遍,人未开口我能知下句,太无聊,渐渐又困了,往我妈靠过去。他让我枕在抱枕上,梳理我的发,说睡吧,多睡病好的快。我一向乖巧,自然照办,睡意惺忪时问,明天你还去扫墓吗?他回答,你不舒服,我当然要照顾你。还笑,怕你爸不高兴啊?不会的,他从来不会怪我,从来不会的……那会儿我已经快睡着,其实没太听清楚。

  除却畏光,我基本没其他毛病,体质还算不错。热度来势汹汹,发过汗,吃过药,第二天随生物钟醒来已经神清气爽。

  按说可以去上课了,我妈留纸条,说他请了三天假,我不仅今天不用上学,还一气连周末一起休,天上平白掉一个小长假。别人羡慕,我却觉得没劲。

  我妈是我的卫星,我又何尝不是他的,我们在这城市里相依为命。话虽如此,我也有过不怎么亲近他的时候,比如出生后养在外公外婆身边的几年。

  我妈有回喝多,抱住我诉苦。终于落住脚那会儿,他高高兴兴回家过年,准备接我团聚,到大城市上学。他卡饭点回,烟火气与饭香让他满心欢喜,拧开门,一个小孩正放筷子,个头还没桌子高,吃力地踮着脚,听到响动扭过头,仰脸瞧他,眼中有惊讶,但静静的,一句话不说。

  你不认识我。他说,突然就哭了,泪水涌出美丽的眼,和着水光直勾勾盯着我。

  他生下我,失去爱人,命运陨石一样堕向往他薄纸一般的脊背,还没长的足够宽厚,就被砸成千疮百孔。医生护士同情这漂亮不幸的大孩子,也怜惜他更孱弱的小孩子,张罗联系到父母,一家人在病房抱头痛哭。另一边受害者家没有人来。他本是那一片更著名的不幸,妈耐不住穷跑了,爸积劳成疾又撒手人寰,没得遗产倒留一屁股债,磕磕绊绊读掉义务教育,高中半学期终于撑不下去,早早进了社会,学校里老师想资助,被债主在跟前晃几圈只能作罢。提起品学兼优被迫失学的敖丙,知道的都只能摇摇头,老天不公哪,哪想苦出身活的焦头烂额,一死倒挣出想象不到的天文数字。

  我妈根本不想要他的买命钱。血里捞起来的,摸都黏手。外婆后来说,谈条件时他拖着虚弱的身体,眼红的要杀人,咬牙切齿只要那家伙给敖丙偿命。想当然耳,他被人拦住了,让他考虑自己,考虑我——小孩怎么养更小的小孩?父母也没多健朗,别犟啦,拿了赔偿安生去过活吧。我妈硬撑好一段日子,最后还是哭着在和解书上签了字。屈辱,但有用,因为真的得到了很大一笔钱,他、敖丙、乃至父母那辈,从没见过甚至没想象过一个数字后能跟那么几个零。

  进医院三个人,出医院四个人,小的抱怀里,骨灰盒装包里,李哪吒形销骨立,脸惨白的像鬼,与父母分道扬镳。说好的从家乡出来挣个前程,开汽车,住大房子,他如今一个人也发誓要践约。外公外婆带走我,说他顾不过来,事实也的确如此,他只过年归家,从不满一周。

  他说的那回,大约是我四五岁的时候。我从小记性好,其实认得你的。我说着给他擦眼泪。只是平时一直看照片,真人有点不敢认,太好看,个太高……我顿了顿,又说我开口晚,话也少嘛,外公外婆以前不老担心我有病。

  他没注意,笑了下,然后哭的更厉害。不,你不认得,敖丙,你不认得我。他执拗地重复。

  他哭迷糊了。我轻轻地应。哪怕现在并不叫这个名字,只要他需要,我就可以是的。

  我可以为他做任何人。他是我爱的人。如果我不是他的小孩,这爱一定更容易让世人、让他理解,尽管会歪到以貌取人上,到底算是个能理直气壮说出嘴的理由。可我如果不是,他待我便会漫不经心。有得必有失,有时我也感到两难。

  这具身体在爱的夹缝中求生,人总因为形体困囚于世,心是自由的,身体并不,而我不仅困于身,还困求于爱,它们不可分割,自骨肉魂灵带来,脱胎于他,被他养大。我不想离开,不想被推走,可才高二,他已经在问我想去哪里读大学了。

  学校里的一天过得很快,家里同样是一天,却慢很多,我无所事事,看书吃饭散步,知道我妈晚上有局,早早就睡下去。

  晚间我被窸窸窣窣的响动吵醒,近来附近有飞贼出没,不由让人担忧。我小心翼翼出去,什么也没有,是大门在吵闹,望出猫眼,吊起的心落回腔子。是我妈,满脸通红,不解地瞪着手,显然在疑惑怎么钥匙不顶用,我估计他根本没转。这事并不是没发生过,看来他又在制造我们新谈资的路上。我拉开门,可能太突然,他踉跄退一步差点要摔。我往回拽他胳膊,酒气和香水味重重撞来,胸口疼。

  钥匙,钥匙没拿。他嘴里含混在说,黏连的吐字擦过我的脸,真是不小心。

  怎么喝那么多啊?他听了我的不满,木木的,倒记得叹气,没办法嘛。这我也的确不好说什么。我的学费、我们住的房子、他的车、外公外婆的医疗费,衣食住行,人从呼吸伊始就在费钱,全是这个曾经穷困的小孩一手挣出来的,而且没有走身体捷径。

  能好好回话说明没醉到人事不知,衣服也齐整没让人占便宜,我妈酒量十几年从差的要命练到一般差,上脸没改,看着阵仗挺大,不过他眼睛亮,酒品好,又叫人分不清。我看出他喝的有点多的,歪在沙发里巴巴对我说要喝可乐,我打发他一杯盐水,径自去了浴室。水放满一缸不需要多久,我去叫人,发现他都快睡着了,于是拍拍他,提醒去洗澡。

  我妈被肩头这一拍电了似的,惊叫着“敖丙”,一把捉住了我的手。我安静地看他,他醉眼朦胧地看我,母体仰头在瞧复制品,莫名有种审视的感觉。我重复,可以洗澡了。他眨眨眼,点点头,若无其事,然后起身,虽然还有点晃,不过总算有惊无险地把自己关进了浴室。

  我妈情绪不好,难怪喝多。每年今日他都情绪不好,尤其这个点。

  书桌上的电子钟精准显示23:27:16。其实我不知道具体分秒,但死亡时间应该是差不多这时候,因为再过不多久,我就要出生了。

  我睡的不久,躺回去却有点辗转反侧。隔壁我妈走来走去,吹头发,和人发语音,语速迟缓、口齿清晰,还有点好笑,然后变得安静,灯也黯淡,人间烟火随灭明消亡。

  会有别的声音响起来。

  今夜无云,月色冷清明亮,我对月端详自己的手。长到那么大用了十几年,还有点不可思议。这是挺赏心悦目一双手,白皙修长,骨节匀称,指甲圆润,突兀的最多是写字多磨出的茧子,没任何生活重负强压出的伤痕,美中不足只有太薄,筋骨之间沉沉地凹陷。我整个人就瘦,不怎么晒还附加苍白,总被人看的文弱。我妈也发愁,天天做好多吃的,米面肉菜鱼虾也的确进了肚子,怎么还不够补?营养全给骨头抢去疯长,长成个纸片人,一戳好像就会破个洞,暑假时的台风让他紧张的要命,下楼买点东西要怕我被吹走了。

  我妈的手底子挺好,但细小处有些疤,打架打出来的。早年他个子矮,老被当小孩,又生的像妈,小脸凤眼柳叶眉,于是成天被当女孩,很招了些人。他对此深恶痛绝,故意把自己往黑里晒,成天活像吃了火药一样暴躁,前者只是焦虑,后者还掺杂了他的自卑以及对秘密曝光的恐惧。

  男性与女性同时一体共生,又同时残缺,医生给出选择,你想完全倾向哪一个?他毫不犹豫说要做男孩,我是男孩啊,可是没有钱,做手术是要钱的,不止一次,要好多次的钱。世上幸福的家庭都相似,不幸的家庭各有不同,因病致贫却太常见以至于乏味。李家早年还过得去,送走几位老人景况直落悬崖,孩子又是这样的身体,只得慢慢攒。计划赶不上变化,储备金时有挪用,一拖就快上高中。痛苦的初潮撞上与身高同样暴增的焦躁,李哪吒的恐惧完全以凶暴表现。他狠,他横,他深知小地方学校的规则,只要成绩拔尖,再打的人头破血流都能请动老师息事宁人,而只要够不要命,外面捉弄学生仔的废物也怕惹光脚的小疯子。

  能接住他脾气的只有同班的敖丙,中学开始就是,外公外婆曾经很喜欢他。没有人不喜欢敖丙的,有意无意带那么一点同情的优越。他白天赶学校,回家服侍老父,所有闲暇用来打零工,一人维持父子生计。谁看都难免暗自庆幸,自家虽不宽裕,好歹不缺孩子一口饭。再往后却不是了,一个退学,一个惹事,两个小孩攒很少的钱头也不回逃走,再传给小城父母的音讯是他们遇到车祸。李哪吒人没事,平安生下一个孩子,可敖丙死了。敖家可能是受了某种诅咒吧,一代命比一代短。他们的迁怒永远失去对象,还被迫收获保存他部分基因的我,所以虽然很照顾我,倒谈不上多喜欢,可能也就比邻居胖老师多几分。心存芥蒂的长辈愿意尽心帮扶,无法给予一般祖孙会有的亲密。我完全能理解这份无奈。我的骨与血完全来自李哪吒无私的馈赠,我依靠蚕食与勒索他成长,却鸡贼地以髓鞘里微末的一丁点遗存化出与生父七分肖似的面容,真是好没良心的一条白眼狼。

  一门之隔,我妈的呜咽压抑而残破,我靠在一旁做忠诚的卫兵,修长十指不断交错,攥紧又分开。我的脉搏加快了。临近生日,我又要长一岁,抵达我原以为不会活过的年纪。

  前两年有一次上半夜惊醒,也是我妈喝多了回家。他跌跌撞撞进房,不当心碰倒大衣架,深夜里一声有如石破天惊。他吓一跳,安静好一会儿,之后动作很轻,热水器和水声也不吵——如果我的确睡着了的话,是不会在意的。但事实上我正捏着把手站在门口,良久,等缝隙不再漏进光才小心旋开。

  崩溃的哽咽幽夜里回旋震荡,痛苦以千百倍力道相撞,传承自李哪吒的血脉似乎能让我听到他的声音。他不断喃喃“敖丙”,又哭,醉言醉语。思念为弦,绝望为品,平时有多收敛无形的情感,这时被反噬的就有多厉害,他完全被操纵,被搅乱,隐约的哭声带点黏,带点甜,这甜我熟悉,深处的苦并不。他在喘,和着暧昧的春潮和绝望的水雾,细细的,急促的,像是被扼住咽喉,薄唇翕张努力吸取的并非快感而是生机。泪水冲散前路,他困在唯一的安全地进退都不得,情欲与爱意归葬郊外定期拜访的坟墓。那上头甚至没有照片,他受不住人提,自己也不行,只得暗夜里悲喜交加回味,哭完沉沉睡去,第二天早起上班,回家提一个蛋糕,若无其事笑着,祝我生日快乐。

  房里有一刻没动静,我斟酌再三,推开门。窗帘没拉,月色下一道起伏的剪影被揉起一样伏在枕上,对来人浑然不觉。我摸索走近,旋开床头灯,他猛地瑟缩一下,仿佛被光线扎个透心凉,倒是不哭了。

  柜上有烟,没点,和打火机一道懒散待机。有迷你洋酒,空掉半瓶,不用想也知道是为谁消耗。

  我勾他胳膊,怕老趴着喘不过气。他稍一侧身,攀上我的肩,借力想直起身,却醉狠了没劲,指甲隔衣用力刮过锋利的肩胛,我疼的抽气,又被勾住不得不前倾,抬眼正对上他满脸半干的泪痕。我妈醉意发酵,洗完没出事已经了不起,只胡乱套了上衣,扣子还搭错档,又哭好一会儿,翻来滚去,裸大片锁骨,昏黄里盛满幽深的诱惑。

  我抽纸巾给他擦脸,他长长的睫毛偶尔一颤,魂好像哭散碎八百瓣,一时寻不着,整个人恍恍惚惚,软软挂我肩头,不时要掉。一层薄被早蹭开去,他光裸的腿贴着我的腰,较劲似的抵末端的肋骨,他不痛我痛,想抽去这碍事的小尾巴,造一个完全属于我的人,不用新的,面前的他就好。这个人从小教我叫妈,此刻半身赤裸,发微湿,凌乱地贴在绯红的面上。他长在内陆小城,第一次去海边留下我设成锁屏的照片,后来说好一起的人不在了,就再也没去过,倒是保留了曾经的向往,沐浴液只用海盐味。如今混入酒精,那点清爽仿佛成了调味,撞另种滋味往我鼻子里灌。心怀不轨容易心猿意马,但这是李哪吒在招我,他惹事从不想结果,招完红着眼眶,巴巴地转眼珠。我没喝过酒,却明白了那种异样的高亢与振奋,于是顾忌的不再顾忌,胆怯的不再胆怯,脑子管不住嘴,齿关拦不住冲出口的话——我爱你,我说。

  半湿纸团落到被子上,我妈捧着我的手,稳稳的,恍若未闻。是我早在一无所觉的时候抖的不像样,还很理所当然地有些反应,运动裤宽松不明显,我自己清楚。谁看他受得了啊,何况我,他的囚徒,监牢编号零零一,最初但并不唯一的人。

  哪吒。我唤他,心底演练无数次,舌尖抵上齿,太硬,音节生疏。哪吒。第二回好了一些。

  嗯。他应,蹭了蹭我手背,然后笑,生日快乐。半梦半醒间以触觉看我。

  生命、爱情、事业,世俗粗浅的期望我每样无数截,掌纹斑驳的不像样,命线寻不到头尾。小时候同学开玩笑说我命不好,他听见当场色变,骂跑人还不解气,要去找家长理论,我好说歹说才让他作罢。他现在可能忘记这一茬了,不然不能那么认真,又是摸,又是捏,抻开手指摸索着嵌入我指缝,然后缓缓交扣。

  我其实确信他喝醉了的,这会儿又不免动摇。不过果然还是不太清醒,他靠向床头,捂着平坦的肚子,在脐下三寸,更像要托不存在的隆起。

  敖丙,你说这个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啊?我妈口齿含混,欣喜与好奇各半,他从三十三岁的夏末秋初跳回十七岁的早春,酒精不仅可消毒,也可模糊接连成线的时间,随意跌入其中一个节点便跌宕来回,成就真实幻境,死者悄然复苏,在他向我征询的眼里。小小的我,些微扭曲,苍白浅淡,七分的像四舍五入不就是十成十,我今生头回做敖丙,我就是敖丙。

  男孩子啊。我撩开衣摆,弯腰贴上小腹,他笑着说痒啊,没阻止,像平时一样指尖挑浅淡的发丝梳理。

  肚里没有孩子的,只一道陈年的疤,竖切,同脚踝的一样,仿佛过去检视俘虏的钢印。婴儿被手术刀剖出去,呱呱坠地,长的很大了,在母亲膝上匍匐。他似乎忘记了,以为孩子还在,嘀嘀咕咕过期的期望,小孩要漂亮呀,要聪明呀,要听话呀,不过像他不男不女就完蛋,健康就行了,男或者女,清清楚楚。遇到你是我运气好啊。他感慨,可这份甜蜜也过期了。

  我安静地听,抚摸他的伤疤,我十六年前的来处,耳贴着暖热的肌肤,可我已回忆不起来上一回听到的是什么响动了。

  床头手机震了震,待办提示,我的生日。原来不知不觉已过十二点,子夜交替再掀一页死与新生。头顶上又有祝福,敖丙,生日快乐。我直起身,看我妈笑了笑,你说过了。大着胆子在他眉间贴了贴,却见他闭上眼又睁开,痛苦的神色,眸子倏忽盈满泪,涣散的目光努力聚焦。要说的。他几乎有些语无伦次,泪水不断滚落。敖丙,你长大啦。

  此刻我是他的爱人,还是他的孩子?前言不搭后语,他哭我笑,好一出荒诞剧,可惜我们缺了观众,没有人喝彩,嘘声也没有。可是妈,我不叫敖丙啊。我说,从声音里听出自嘲。他只摇头。

  你是啊,只是不记得我。他面上镀一层光,眼神温柔,即便悲哀难掩。那天的手术室好冷,我一直好清醒。医生一开始很安静,后来闲聊起来,老话说七活八不活,看来小孩八个月还是活的,我刚安心,忽然听到你的声音。你说,对不起呀哪吒,不能再陪你去看海了。可你明明在抢救啊,我一下子懂了,哭起来吓到护士,夹棉球给我擦,安慰说小孩很好。可她不懂,我是绝望。老天好狠心,为什么让我和小孩活下来,却要收走你呢?我想再见你,想再听你说话,天要什么,我就能付出什么,只求给我一个机会。后来护士引我去温箱看孩子——我从来没有那么强烈的直觉,只有那一次——一眼对上,我就知道那是你。老天真的回应我了。是这样,原来是这样,有得必有失。夫妻可以相伴,父母只有告别,生下孩子,守着秘密,这一次让你不用为生计精疲力竭,可以幸福地长大,启程去过自己想要的人生,这就是我以孩子的灵魂交换回你要付出的代价,这就是我未来人生的意义。

  他眼泪断流,反而笑了,十六年足够他自我开解。他不太清醒,我觉得,不明白自己絮絮叨叨一股脑倒出了什么,可我好像也不太清醒,理不顺听到了什么。我妈,不是,李哪吒,哪吒,我的哪吒,一气把我拖进回忆里去了。

  我的时间远比常人漫长,今天达到两倍有余,许多事说实话不太记得了。哪吒的时间以点链接,而我以面,切无数面,忘掉的已损毁,我择一片完好的,正是最后抢救的时候。输血、取异物、修补残损的组织,医生们安安静静,只听到冰冷器械相撞的脆响,手术灯晃的我眼花,我会得救吗?希望会。不然哪吒怎么办啊?难道要留他孤孤单单在这城市里吗?他被卡在车里的时候很害怕,抖着嗓子说肚子疼,怕小孩出事,他比我更着紧这个小孩。我妈跑了我爸死了以后,我就只有房子,没有家可以回去了。他想给我一个家,有双亲和小孩的普通的家。我其实只看重哪吒,他体质特殊,一切会给他带来危险的存在我都很排斥。他骂我幼稚,强调自己很好,能撑得住,勉强说服我,事实上看起来的确也不错,他没太大反应,吃的好睡的好,比我还活泼,连浮肿之类都挨到七八个月才出现一点迹象。你看啊,很乖的。他更期待了,我也真的期待起来。我要是现在走了他们两个怎么办呢?

  可是现实不以意志为中心改变,我能感觉到生命力的流失,衰败的身体锁不住自由的魂灵,我的目光扫过还在做最后努力的医生、护士、病床上的自己,再想动却不能,如果能飘起来的话为什么不让我去看一眼哪吒?但就是不能,或者这本就是幻觉。我仍然躺在手术台上,灯光晃的我眼花,暗处的黑暗侵蚀这片光明,一角,一扇,一片,全部,此身堕入永暗,与思念一同沉底。

  然后我又听到了人说话的声音。

  眼睁不开,咳了一声,听到有人松一口气,说好了好了,又有人来回要登记、核对信息,我捉到“李哪吒”三个字,恍然大悟——我背负罪孽再度降生,罪在侵占亲子的身躯。小小的柔软的孩子,浑身沾满我前世的残余,上天惩罚我对人世的贪恋,让我回到哪吒身边,却以亲生子的身份要我一辈子对我的爱情守口如瓶,但我不怪天,我毕竟是回来了,我感谢这份惩罚。

  我看向哪吒,他靠在枕头上,又有些犯困的样子,侧脸与我记忆中没有多大区别,其实还是不同的。以前的李哪吒更精神一些,或者说戾气足一些,眼眯起来,眉飞上去,美丽原就有它震撼人心的力量,姿态做起来更是凶的不得了,他从前笑起来是一股子瞧不起人的嘲讽样,现在温柔许多,太多了,笑的也很多,浑身刺到底是给十几年摸爬滚打磨掉了尖,圆润全是为我,要养这个孩子,他诞下的爱人。

  哪吒。我执起他的手,哪吒你看看我,我是敖丙,如假包换的敖丙啊。

  之前我不确定哪吒清醒还是含糊,现在也有一些。哪吒定定望着我,一会儿瞧我握着他的手,一会儿来回在我面上打圈,眼睛渐渐亮起来。

  对不起。我又说。你那时候问我有没有事,我说谎了,我醒的时候腿就没感觉了,怕你担心,就没有说。

  他眼里又闪烁水光,抹了一把,敖丙,真是你回来啦?大概还有些不敢置信。

  我以旧日的模样延续过去的习惯,我爱他的姿势是以前的,爱的人是以前的,只有这身体是全新的。这是我的罪孽,如今明白也是哪吒的罪孽。他的时间折半,一半是不变的爱,一半是停滞的困局,他们掏空五脏六腑,装入保鲜剂,将他的美貌保鲜。这其中是否还有一种不可言的期待,也许未来会再与我相认、相爱,所以他想保持在我认得出的样子?实在不清楚,但我希望有,我乐意默认有。

  是我一直在啊。

  我应一声,将他搂入怀。

  收紧手臂,再也不想放开。

—End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