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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进酒 车全

24-25 锁(硬 “是想让我擦了。还是想帮我擦了?” https://writeas.xyz/jiaoyanweicaomei/jiang-jin-jiu-24-25

36-37 锁 萧驰野又硬了。 https://writeas.xyz/jiaoyanweicaomei/jiang-jin-jiu-36-37

40-41 第一次 “ 你想不想疯?你敢么?撕烂我试试看啊,萧二,我才不在乎。” https://writeas.xyz/jiaoyanweicaomei/jiang-jin-jiu-40-41

60锁(亲亲 “二公子这辈子就伺候过你一个。” https://writeas.xyz/jiaoyanweicaomei/jiang-jin-jiu-60

68 锁 第二次 “二公子这么坦诚。” https://writeas.xyz/jiaoyanweicaomei/jiang-jin-jiu-68

75 锁 第三次 (马上 “下回蹭对地方。” https://writeas.xyz/jiaoyanweicaomei/jiang-jin-jiu-75

76隐晦的第四次 (无删 “要我不要?” “给我不给?”

84 第五次 鸳鸯浴 连续第六次 “今晚除了这个,二公子什么都不谈。” https://writeas.xyz/jiaoyanweicaomei/jiang-jin-jiu-84

103 隐晦的第七次(无删 “亲一下” “够不到。”

112 锁 第八次 “二郎什么不行?什么都行。” https://writeas.xyz/jiaoyanweicaomei/jiang-jin-jiu-112

117 第九次(小别胜新婚 都可以。
沈泽川的眼神是这样明示的。 https://writeas.xyz/jiaoyanweicaomei/jiang-jin-jiu-117

125 第十次(草地野战 “萧二,憋死了我,你就谋杀亲夫。” https://writeas.xyz/jiaoyanweicaomei/jiang-jin-jiu-125

143 第十一次 沈泽川回眸,润湿了唇角。 萧驰野攻城略地——这都是他的。 https://writeas.xyz/jiaoyanweicaomei/jiang-jin-jiu-143

164锁 第十二次(军帐 沈泽川向后枕着萧驰野,他们从胸腔到一切都紧密相连。 https://writeas.xyz/jiaoyanweicaomei/jiang-jin-jiu-164

176(鸳鸯浴 教训 “你伤一回,我剔一回。”

第二天桌下 舌是滑的。 https://writeas.xyz/jiaoyanweicaomei/jiang-jin-jiu-176

177锁 第十三次 口后坐着脐橙 沈泽川双手被箍在背后,跨坐着,面朝萧驰野,在嘈杂的雨声里低喃。 https://writeas.xyz/jiaoyanweicaomei/jiang-jin-jiu-177

200 第十四次 “你妻好凶,我怕他。” “这能怎么办,我惧内啊。” https://writeas.xyz/jiaoyanweicaomei/jiang-jin-jiu-200

216 第十五次 “嘘,”“我妻要回来了。” https://writeas.xyz/jiaoyanweicaomei/jiang-jin-jiu-216

235第十六次 要命了。 萧驰野恶意地想。 他因为这样的占有爽到了。 https://writeas.xyz/jiaoyanweicaomei/jiang-jin-jiu-235

282 第十七次(龙椅 汗水交织,每一下,珠玉都会摇晃。 https://writeas.xyz/jiaoyanweicaomei/jiang-jin-jiu-282

283 番外 https://writeas.xyz/jiaoyanweicaomei/jiang-jin-jiu-fan-wai

大婚番外

将进酒 番外

第283章 番外

1

雪茫茫催天亮,寅时一刻,内廷的太监就走动起来。清辉殿的宫娥们候在宫檐下,等待殿内的传唤。

淳圣帝夜里甚少要人伺候,内殿放下垂帘就是禁区。这位大靖至高无上的君王,在登基以后愈发让人捉摸不透,有时撑首听政都能睡着。但是他即便闭着眼,也是王座上的绝对权威,任何决策都逃不过他的嗅觉。对于新上堂参政的朝臣们而言,淳圣帝闭眼假寐的时候他们才敢喘气。

新来的小宫娥格外紧张,端着铜盆的手一直在颤抖。她听过淳圣帝沈泽川的传闻,皇帝最凶恶的不是他的容貌,而是在他背后,时刻都盘踞着离北的头狼。

“二爷不喜人吵,”嬷嬷附耳低语,“一会儿门开了,手脚麻利,动作放轻点。”

小宫娥点着头,细声应了。

院里的琉璃瓦都覆了雪,梅枝斜倚着窗面,看起来很突兀。据说是二爷自个儿修的,皇上日日都要欣赏,所以即便它挡了路,也没人敢有异议。

眼看各处的灯笼都挑起来了,小宫娥掌心冒汗,正忐忑时,忽听檐上传来“哒哒”的脚步声,紧接着雪屑飞落,洒了路过的宫人一身。

女孩儿们纷纷“哎呀”一声,娇嗔起来。几个小太监仰着头,朝上边轻声喊:”桃子爷爷,皇上和二爷还没醒哪!”

丁桃衣袍翻飞,稳稳地落在雪地上。他夹着小本子,跟小宫娥擦肩而过,顺手摘了人家的腰牌。小宫娥“啊”一声,差点端不稳铜盆,待看清丁桃,顿时羞红了脸。

丁桃一边倒着走,一边把她的腰牌拿在手上端详。他说: “新蕊……噢,新来的姐姐?”他凑近些看字,“年纪这么小,原来是新来的妹妹。”

嬷嬷轻跺脚,小声喊:“桃儿,别闹,快还给人家姑娘!”

“瞧一瞧嘛,“丁桃朝小宫娥露齿一笑,大方地说,“我的腰牌,也给你——咦?”

丁桃摸到腰间的手落了空,他神色微变,还没来得及转身,后脑勺就磕了个响。

骨津墙似的堵在J桃后边,把他的腰牌拿在两指间,对着J桃转过来的脑门就一顿敲,训道:”还给人家。”

丁桃挨了打才老实,他龇牙咧嘴地把腰牌还了, 还想对骨津说点什么, 他还没开口,骨津就作势要继续敲他,吓得他仰身避闪。

“别打啦津哥,”丁桃机灵得很,“我来孝敬你的!”

“乖儿子,”骨津把丁桃的腰牌翻过来,“你是不是又跟世子出去打架了?”

丁桃心虚地眼神直飘,说:“没呢,成峰先生要世子背书,世子不敢出门。”

骨津竖起丁桃的腰牌,拇指沿着腰牌内侧的划痕摸了一遍,面无表情。

丁桃背上冒汗,怕给萧洵惹麻烦,只能强撑着嘴硬:“那是我不当心划的。”

“个没长,胆子倒肥了。”侧旁的门骤然打开,萧驰野罩着宽袍,正摸着后颈。他被吵醒,神情有些不耐烦,说:“就地埋了。”

骨津提起丁桃后领,丁桃不敢挣扎, 只能伸颈朝里喊:“主——子!”

萧驰野抬指,丁桃当即收声。丁桃鼓着腮帮子,被骨津用雪灌满了脖子,在院里冻得跳蹦子。

嬤嬤上前,萧驰野没让。他微偏过的脖颈上有齿痕,余红都没消,只用手指随便盖着,不在乎让别人瞧见。

狼王的个头委实高,小宫娥不敢抬头看,在萧驰野的阴影下浑身颤个不停,牙齿都在打架。

传说这位离北狼王能徒手掐死几个边沙壮汉,还能夜奔几十里不露疲色。宫娥以前觉得传说都是唬人的,可是萧驰野实在太高了,宫娥壮着胆子偷瞄的目光只敢停在萧驰野胸口。

健硕!宽阔!

这一拳挥出去,不死也要半条命。

萧驰野看院里还在下雪,天空雾蒙,便对嬤嬤说: “再等两刻来敲门。”

垂帘遮光,内供的炭盆还有余热。沈泽川伏在枕头上,湿汗没散,被褥都狼藉一片。他眯着眼,听见外边的谈话声,闹脾气似的,伸指把枕头给推到氍毹上去了。

“喊费盛,”沈泽川合上眼,喑哑地说,“一 个时辰后我见他。”

他的脖颈比萧驰野更可怜,后颈的齿痕一个圈一个。因为太热了,所以被子只搭了一半,露出的腰窝泛红,再往下还有齿痕。

萧驰野要咬他,还要含他,让他那点疼痛都成了暧昧的低喘。

冬日昼短夜长,兰舟含口冷酒,就能化在萧驰野的怀抱里。他那样畏冷,在津液交缠时深陷萧驰野的臂弯,像是在避寒,露出的引诱都是无辜的。

萧驰野俯身,轻捏住了沈泽川的耳垂。他的宽袍很大,再罩住一个沈泽川轻而易举。

沈泽川颈间还有汗,淌过齿痕有刺刺的感觉。他伸长手指,沿着萧驰野的手背,盖在萧驰野的手腕。

“潮,“沈泽川的含情眼瞟向萧驰野,他缓慢地拉长声音,“流出来了。”

那声音里还残存着颤抖,像是沈泽川探出的指尖,轻轻滑动在萧驰野的胸膛上,一本正经地在跟他耳语。

萧驰野反握住沈泽川,在愉悦地闷笑声中,用鼻尖顺着沈泽川的脖颈危险地巡查,最终道:“嗯——是我的味道。”

费盛归都叙职,一早就到了。卯时开宫门,他到清辉殿的偏厅等候传唤。卯时三刻,骨津来叫人。

雪还没停,费盛出门时又摸了摸领口的扣,小声问骨津:“看着还行?

骨津看了眼费盛的靴,道:“这靴子过年以后给我们离北也卖一批,晨阳说不冻脚。”

“这是樊州的靴子,你得问霍凌云。”费盛说到这里,想卖骨津个人情,便抬手拍了拍骨津的肩膀,“罢了,你问他,他几百年以后才回信,我替你传个话,保准儿给兄弟们安排上。”

骨津知道费盛的脾性,道:“端州缺什么货?你们富庶宝地,我们穷乡僻壤未必给得起价格。”

“你看你,怪没意思的,开口闭口都是钱,生分了啊。”费盛收回手,估量一下,“明年洛山马场的战马,价格再跟我们谈谈。”

骨津叹口气,掀起帘,示意费盛进去。费盛对骨津打了个眼色,暗示这事一会儿别忘了。

费盛跨进去,撩起官袍,动作利落地跪下去,大声说: “臣费盛,参见皇上!”

“架势摆得挺足,“萧驰野架着腿,捏着册话本看,随口说,“一嗓子喊得你主子药都要呛出来了。”

费盛放低声音,赶紧说:“给二爷请安!‘

沈泽川药喝一半,说:”起来坐。”

费盛叩谢,起身落座。

“今年中博雪大,犹敬前几日巡查,只有樊灯两州有民舍坍塌的情况。”沈泽川搁下药碗,“你提前知会其余五州加固民舍,这事儿怎么不报?”

年年下雪都容易死人,民舍搭建不归衙门审查范畴,尤其是贫穷人家,搭个茅草屋也算家舍,这种屋子经不住大雪狂风。

费盛心里乐开花了,心道还是余小再上道。这事他自个儿呈报,那叫邀功,效果得减半,就得让余小再这种身兼巡查要职的人提,邀功邀得不露痕迹效果最佳。

费盛正色,道:“我在端州替主子办差,自然要替主子为民着想。六州新起,衙门官宅都有问题,更何论百姓住处?这也是主子从前在中博教我的,要以……”

他惯会讲话,闭口不提自己的功劳,只说是沈泽川教得好。

骨津杵门口,再看还在掏糖吃的丁桃,有点恨铁不成钢。

瞧瞧,都是近卫出身,就他费老十在官场混得如鱼得水。

中博是个鱼龙混杂的地方,沈泽川做枭主的时候,这里的情况就比离北复杂得多。罗牧跟沈泽川玩的那场心眼,明面上是在整澹台虎,可实际上却是中博本地派跟阒都调任派的矛盾,再说简单点,就是地域派系的斗争。

沈泽川最初要把费盛放回端州,朝中有异议,沈泽川一概没回应。当时都道沈泽川是要重用亲信嫡系,费盛是走了狗屎运,从近卫一跃成为端州要地的军政重臣。

然而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费盛出身遄城费氏,虽然是偏房庶子,却也算都官,他早年当过锦衣卫同知。他在中博本地官员眼中,跟王宪、余小再这种归顺的都官差别不大,让他空降端州势必会有人不服气,可是费盛特殊也特殊在这里,他还是尹昌的义子,是佩戴着尹昌”斩修罗”的人,光凭尹昌的名字,他又算是中博的自己人。

沈泽川把费盛放在端州,是给都官和中博一个能通话的桥梁。他把巡查重任交给了余小再,把中博经济交给了王宪,继续让澹台虎待在敦州,却又把灯、樊两州交给了霍凌云一一看看中博复杂的构造,这些人物全部出身各异,想要搭建出像厥西、阒都那样受地域局限的网太难了,它完完全全属于沈泽川。费盛就是沈泽川的眼睛,在沈泽川离开中博高居王

座的时候,仍然能让沈泽川单手把控着中博全局。

“……老虎军务没办完,过几日才能动身,”费盛说着看向萧驰野,“他夫人上个月平安诞下了龙凤胎。 ”

“好事,”萧驰野把话本搁腿上,想了想,对沈泽川说,“他守敦州这几年匪剿得好,也该赏了。”

“一直没个合适的机会,”沈泽川折扇轻敲了敲,这是思索的动作,他道,“今年叫人拟个封号,把他大哥澹台龙一并封了。”

这话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汹涌。

大靖如今有三位异姓王,戚竹音虎踞启东,萧既明镇守离北,萧驰野挂帅阒都。启东守备军、离北铁骑成为大靖南北铁锁,牢牢盯住了茶石河以东被萧驰野打散的边沙十二部。随着庙堂重建,各地崛起的同时,没有主帅的中博守备军难免略显逊色。

封号不是重点,重点是大靖东部的军权鼎立。萧洵如今养在宫里,虽然还叫“世子”,实际上却是按“太子”在教,他一旦登基,离北无疑就是最大赢家,对于独担三十万兵马的戚竹音来说,这是即将被压制的威胁。她可以不在乎,启东五郡未必就不在乎,如果到时候萧洵想要削兵,戚竹音首当其冲。

没有战事,各地兵马适当减缩是必然,地方军屯还要减轻民田压力,不然从征的青壮力都要摊到百姓身上。东部兵马可以削,但得用适合的方式,在此以前南北必须维持一个微妙平衡,中博就是避免一方失重的门闩。

费盛知道沈泽川一年到头都在操劳政务,此刻便不再提了,只捡路上有趣的见闻说。他一直待到晌午,陪同沈泽川和萧驰野用过饭,才退下。

半夜雪停了,在重云间翱翔的猛落在城门顶端,睨着前方。守门小将呵着手,听到了雷鸣般的马蹄声,心潮澎湃。

“恭迎离北王——! ”城下高声说道。

阴云蔽月,天际刮起狂风。那在黑暗里疾飞的虞猛地窜出来,挑衅般地经过猛。猛没搭理它,歪头看着狼旗翻滚在半空。

然而离北铁骑还没有奔近,另一侧的轻骑已经扬雪而来,赤红的披风在空中猎猎作响,启东守备军的白甲恍若正在滚身的巨龙银鳞。

守门小将一激动,脖子都红了,他喊:“东烈……烈王也归都了!

戚竹音一马当先,她没穿甲,略点胭脂,在勒马时冲侧旁的萧既明打招呼:“呦。”

萧既明身罩氅衣,打量她片刻,回头对马车里的陆亦栀说:“她涂胭脂呢。”

“长大了嘛,”陆亦栀露出脸,隔着老远,也没能辨认出戚竹音唇上的胭脂是哪家铺子的,“这色真好看!”

戚竹音微俯身,对陆亦栀得意道:”自调的,漂亮吧?”

陆亦栀端详片刻,轻轻一拍手,欢快道:“大夫人绝啦!做个铺子吧,我都想要。你是不成了,快让我跟大夫人说!”

戚尾跟后边看戚竹音吃瘪,悄悄让开马。

这场子让大帅上没用,得靠大夫人找回来。

车帘微动,花香漪明艳的脸就露了出来,她耳边的明珠滑在风领雪白的绒毛里,反倒被她的双眸夺取了耀眼的风头。

“王妃过年好,”花香漪妆容精致,唇间的胭脂果真跟戚竹音是一样的,她微微一笑,“这胭脂阿音临行前就备好了,待会儿我亲自送到府上去。”

“你压根儿没记这事吧?”一直没吭声的陆广白悄悄问戚竹音。

萧既明说:“她能认得的胭脂还没有阿野多。“

戚竹音居中,抬起诛鸠,无比认真地说:“别趁机夸你弟弟,他认识个屁——你到底哪边的?”

陆广白看陆亦栀和花香漪又是帕子又是胭脂,勒马退几步,跟身边俩人说:”我站桩的。”

戚竹音说:“站桩的?”

萧既明道: “属木头的。”

戚竹音接着说:“这么个岁数了。’

萧既明轻轻一叹:“还没成家呢。”

说罢不等陆广白回话,纷纷调转马头,朝城内走。陆广白“欸”一声,左边空了,右边也没人。他攥着马鞭,怪委屈的,驱赶马追上去,说:“我没遇着合适的姑娘,要不你们给瞧瞧?学文的、打仗的都成……

2

淳圣帝的冠服都是新样式,沈泽川白,尚衣局要把皇上的威武显出来,特地在花纹上下了功夫。沈泽川右耳要戴耳珠、耳坠,什么时候戴什么样式,那都得看心情。尚衣局把头发揪光了, 跟在乾钧王 萧驰野屁股后边打转, 也没摸出个规律。

沈泽川爱捏扇子,这扇子就很讲究,萧驰野特供,全天下仅此一家,跟耳坠一样,别无分号。

这会儿殿里进进出出的都是人,萧驰野仰身在檐下的躺椅里晃,长腿搁地上,还挺挡路。

“去年的账簿都如实呈报给了户部,”晨阳站边上,给萧驰野说账,“五营新设的,地方又偏,靠近漠三川,在辎重粮草上花销比旁的都大,这……

萧驰野把那账看了,说:“军匠都没往过去迁,装备修复来回的花销梁灌山去年秋天就估过一回,这银两数额超了两倍吧。”

殿里边的沈泽川正在戴冠,流珠轻碰,宫娥们都动作轻柔,不敢僭越。

萧驰野看了半晌,没挪开目光,把账簿递还给晨阳。

军费超支是战时常态,但如今漠三川门口的蒙驼部就是大靖的沙漠船,借着互市的便利,辎重粮草来回的花销没有这么高。这账拿去糊弄别人可以,但拿来糊弄萧驰野绝对不行。他在离北各条粮道上滚爬的时候,上边查账的可是萧方旭。

“让五营主将卸甲进都,”萧驰野说,“到我跟前算。

晨阳肃然,行了礼退下去。

嬤嬷到藤椅边上,半哄半劝:“二爷,时候到了。

萧驰野的椅子轻晃,他抬指,示意嬷嬷别说话,隔着薄光端详沈泽川。沈泽川肩背挺直,侧过身时,流珠就晃在他鼻尖咫尺的位置。

宫女们齐齐垂首,恭身退后。

沈泽川垂指捡着桌面上的折扇,右耳的玉珠略微折光。他近日染了点风寒,带鼻音,人又困,看起来随时要睡了。

“子时散,”沈泽川把时牌丢到桌上,”接着要点银龙,都到苍云阁前边,看完火树拜殿阁。你提前传个话,让他们都带御寒的衣物,别像去年似的。”

老臣不经冻,看完银龙来不及拜殿阁就倒了一片。

“在偏厅备上热姜茶,”沈泽川想了须臾,“贵在心思。”

“皇上体恤,”那太监捧着时牌,“天恩浩荡。”

“往年洵儿年纪小,都跟在大哥后边,今年不成,“沈泽川说,“站前头。”

太监听出意思,赶忙应着。

萧驰野到沈泽川身边,说:“他还是成峰的学生,不能越了这层礼数。”

“越了才叫礼数,”沈泽川折扇微偏,挨在萧驰野臂弯,“成峰是先生,是老师,尊崇平日给足了, 这会儿也该了。 ”

那边嬷嬤催,萧驰野罩上外袍。腰带不好系,沈泽川搭了把手,萧驰野就着这个姿势,抵着流珠吻了吻沈泽川。

谁也没察觉。

澹台虎新得子,高兴得不成样子,逢人就说这事。他问费盛:“你几时成婚?”

费盛心里羡慕,嘴硬地说:“没着落呢,我得娶十七八个。”

澹台虎又转头问余小再:“你几时成婚?”

“你催撒子嘛。”余小再咂吧着酒。

澹台虎一肚子育儿经没地方说,憋得受不了,就站起身瞎晃,看见高仲雄,赶忙问:“你几——”

戚竹音正进来,澹台虎行礼,她褪着氅衣,说:“双喜临门,好事,回头我给你补个礼。

澹台虎抓耳挠腮,问:“大帅,双喜啊?”

后头的花香漪笑出声,跟戚竹音说:“你与他讲明白。”

她们俩人站在一起,这殿内通明的灯火都黯淡了几分。 花三小姐出阁前, 多数人只闻其名,如今见着真容,让新登殿的侍郎看呆了神。

“大夫人年轻守寡,”后边的朝臣低声说,“听启东的意思,不愿意她改嫁。'

“她还这般年轻…… ”侍郎喃喃,”启东岂能……”

旁边的同僚顶了他一肘子,但是为时已晚,那边的戚竹音扫视过来,跟侍郎对了个正着。

侍郎手一抖,酒先洒了。

花香漪要入席,戚竹音随手拿了她的香帕,在落座时揩掉了自己唇角的胭脂。侍郎看那香帕进了戚竹音的袖袋,连同花香漪的倩影,都被大帅挡了个死。

他怅然若失,又摸不清滋味,只记得戚竹音那一眼。

沈泽川今日口淡,尝不出饭菜的滋味。他心里惦记着今早没看完的话本子,那故事萧驰野只读了一半。

百官宴前各地要进贡,都是些山肴野蔌,贵重的不敢送,怕受参。江青山待在厥西,是前朝旧臣,淳圣元年得姚温玉、花香漪力保,虽然官位不动,却也挨了好些文人骂。

今年江青山来赴宴,非议声少了。因为今年柳州港口成了,十三城的水道也通了,厥西春时没发水,到酷暑天也没再出现旱灾,他功居首位,封疆大吏里再也没有比他更能办事的。

“你想怎么赏他?”萧驰野吃了不少酒,没醉,就是放松了些,偏头跟沈泽川说话时带着酒味。

沈泽川看了眼江青山,对萧驰野说:“他未必肯受。”

“厥西功成,“萧驰野把筷子搁整齐,“他想身退。”

孔湫当初跳墙未果,被梁灌山拦了下来,却不肯跪沈泽川,最终摘冠而去,自诩大周旧故,回老家种地去了。余小再想保岑愈,可是岑愈自愧于姚温玉,散了家宅,到孔湫对面养鱼去了。

“此身虽是大靖身,可此心仍是大周心,”沈泽川神情不豫,”他要退,由他退。”

孔岭坐底下看出几分意思,他在余小再前来敬酒时,低声说:“你到万霄身边去,他要敬皇上,你听着些。”

余小再酒吃一半不敢继续,他心思灵敏,在这方面尤其,只听孔岭的语气,便猜出七八分。

酒过三巡,沈泽川要依照规矩行赏,等到了江青山,他跪下去,先向万岁请安,随后说:“臣功微身卑,不敢受此天恩,只有一心愿尚且未结。如今厥西百业新兴,水道通畅,臣求请“

一旁的余小再掐着时间,“扑通”跪下来,喝醉了似的,说: “皇上英明!万霄的请求,也是臣的请求,”他壮着胆子,“柳州港口新设,如此规模,皇上功绩实乃千古第一!臣请求水路通达开灵河,往后也能减少粮食押运的时间。”

他说完了,沈泽川并不回答。

沈泽川的沉默就如同散在水中的墨,让整个席间都逐渐安静下去。谁都知道江青山另有请求,气氛紧张,就怕沈泽川忽然拂袖而去。

江青山叩首,说:“那——”

余小再掩在身下的肘部使劲撞了下他,强笑道:“但事情要有章程,我们该给内阁拟封折子。臣进都时遇着万霄,他娘子柳氏听闻皇上近来龙体抱恙,特地在白沙寺为皇上吃斋念佛,还嘱咐臣,要把柳州贺礼带到。”

江青山一听到“柳氏”,便明白余小再的意思。

沈泽川是个好主子,他敢用江青山,就没有干涉过厥西民政,这份信赖给足了,也是在给江青山的面子。江青山如今事情办成了,想退,可以,那也必须由沈泽川开口,因为沈泽川是他的君主,否则他就是把沈泽川当作完成心愿的跳板一一事情办成了, 他还是大周臣,不情愿跟着沈泽川。

天下枭主都有雷霆手段,沈泽川的仰山雪是封箱了,可他有的是刀。江青山不是普通的朝

臣,他在一定程度上决定了大周那批实干派的去留。

沈泽川敢用他,也敢杀他。

气氛僵持,落针可闻。

萧驰野像是有兴趣,他玩似的问:“什么贺礼?”

余小再霎时间如释重负,接着又卡住了。

这话他随口瞎编的!

3

“听说是舶来的镜子,”孔岭笑了笑,“晶莹透亮,把人照得十分清楚。以前永宜港的龙游商人有,罕见哪。”

周桂一听,也来了兴趣,道:“我也略有耳闻。”

江青山垂首片刻,说: ……是面琉璃镜,四角镶宝,可供佛前,能饰墙壁。永宜港的龙游商人卖的都是巴掌大小的镜子,不能与这面相比。”

“宝物啊,”费盛适时说,”主子,也让臣等开开眼。”

沈泽川眼前的流珠晃动,他把着酒盏,看里边琥珀色的酒水,道:“呈上来看看。”

席间一千人等高悬的心都放了下来,那积压在肩头的重量骤然消失。余小再依礼退回座位,忍不住抬臂,用袖子拭着冷汗。

一面琉璃镜替江青山免了灾,那夜以后紧跟是家宴。沈泽川原想把琉璃镜送给陆亦栀,结果他忙得脚不沾地,就把这事给忘了。

丁桃记得清楚,他攥着本子,问历熊:“你瞧见那琉璃镜没有?津哥说值钱,要放宝库里去。”

历熊这段日子常跟着晨阳往茶石河跑,他又高了好些,立在檐下真像头熊,道: “镜子,多得很,哪都有。”

丁桃打开本,给历熊画,说:“长,这样……四角镶宝!”

历熊就记得宴席上的糖好吃,哪记得什么镜子。

沈泽川也不记得了,过年打仗似的,年后的雪下了一场又一场,好不容易诸事安排妥当,空闲时间都用来灌药了。等风寒一退,算算日子,又该提前筹备春耕了。

夜里沈泽川捏着折子,靠在枕上假寐,听到动静把折子搁小几上,翻身趴枕间,闷声说:“哪儿去了?”

萧驰野肩上带雪,他脱了外罩的宽袍,没有回答。沈泽川昏昏欲睡,颊边忽然一凉。

“啊。”沈泽川有气无力地感叹一声。

萧驰野的骨扳指更凉,他说:“瞧着没精神。”

沈泽川喜欢扳指的凉,那寒意丝丝缕缕地渗进来,驱散了他久居屋内的闷热。他的面颊贴着扳指,轻轻磨蹭,一双眼舒服得半眯。

萧驰野用手掌代替了扳指。

沈泽川睁开眼,就着这个姿势,对萧驰野说:“热。”

沈泽川说热,萧驰野身上的风雪就没了。那若有似无的欲望煨着萧驰野的五脏六腑,让萧驰野也热了起来。

萧驰野屈指蹭了蹭沈泽川的面颊,说:“带你玩去。”

宫里都供着炭盆,没什么味,就是闷,坐久了容易乏。萧洵书背一半,一头栽桌上就睡过去了。

孔岭趁机偷得半日闲光,坐在太师椅里钻研新得的古籍。

萧洵一觉睡到下课,醒来时侧脸印的都是墨迹。他没察觉,木着脸看丁桃给他收拾书本。

“上回那群小子还等着呢,”丁桃抱着书袋,“世子还去找他们玩吗?”

他说的小子,都是都军籍下的小痞子,原来的世家子弟,考学考不上,打拳打不好,散在阒都街巷里混吃等死,就是会玩。

萧洵跳下椅子,道:“不去,”他谨慎得很,“二叔在呢。”

沈泽川是睁只眼闭只眼,容他跟着丁桃历熊几个在外边撒丫子乱跑,但萧驰野不行,萧驰野是想跟他玩。萧洵射箭能射红心,萧驰野一箭出去,别说红心,连靶子都给射翻过去了。俱都小痞子玩的都是萧驰野剩下的,萧洵在二叔跟前根本玩不出乐趣。

萧洵出了堂门,就奔向历熊。历熊褪下臂缚,给萧洵套上。萧洵系好,朝天空吹了几声哨。

云还是那片云,没什么变化。

丁桃的雀倒是很兴奋,在他袖子里叽叽喳喳地乱撞。丁桃捂着袖子,安慰道:“今日风这么大,海东青的耳朵不好使,世子再吹两声。”

萧洵严肃地点头,转过身,背着他们俩人,用尽了力气,再次吹响了口哨。

檐上歪出只鸟,新来的海东青睨着萧洵,不肯下来。

萧洵呼唤它的名字: “决!”

决只看了萧洵片刻,就又眺向远方。它在鹰房里算是只小鹰,跟萧洵刚认识不久。

“它还太小了,”历熊拍着萧洵背部,笨拙地说,“等它长大,你就可以驯服它了。”

萧洵脾气很好,他想摘掉臂缚,解绳子的时候又犹豫了,最终握了下拳,说:“我晚上与它同睡。”

丁桃算着时间,把萧洵领到清辉殿。嬷嬤要给萧洵擦脸,他接过帕子自己擦,迈过门槛找叔叔们,却发现殿内没人。

枫山在咸德年起建了禁军校场,这是萧驰野当时用几匹战马换到的地方。他最早在枫山温泉架了个小茅屋,供自己休息用。淳圣元年后,这里仍然是他的地盘,他就把茅屋扩成了宅院。

沈泽川一觉睡到天又黑,埋在被褥间一动不动。萧驰野常服随意,塞着一角袍子,窝在椅子里挑珠玉。

过了半晌,沈泽川说:“胡鹿部东迁,赤缇湖空了,剩余部族要抢。”他撑起首,挪开小几上的琉璃灯罩,用指尖拨着玩,“你在跟前建八营,前后没支援,道路不通畅,兵部自然有顾虑。内阁的折子递我手边,想要你再考虑考虑。”

“他们倒是学聪明了,”萧驰野没挑到钟意的珠玉,把匣子搁边上,也撑起首,就这么看着沈泽川,”知道我这说不通,专门绕后偷袭。”

“内外兼修,“沈泽川一语双关,”方能遂愿啊。”

萧驰野看沈泽川衣领半拢,睡得衣扣都开了,因为姿势正好,他能顺着昏黄的光芒看见兰舟的锁骨和胸膛沈泽川撩着火苗,在俯首细看灯芯时,脖颈也会露出来。

那是光滑柔腻的脖颈,每次被萧驰野衔住时,沈泽川都会露出难以承受的神情,仿佛快感堆成了海浪,再咬一口,他就会被情潮彻底淹没。

阿野。

策安。

沈泽川在萧驰野的臂弯里、手掌上,萧驰野磨咬他,他就舔回来。汗把被褥濡湿,沈泽川在喘息里喊萧驰野的名字,舌尖都浸的是萧驰野的味道。

沈泽川把细火快戳灭了,一直没听见萧驰野回话,不由得看向他,露了个询问的表情。

啊。

萧驰野不动声色地欣赏。

这个表情也很色,像是不懂得这些又坏又浪的念头,催着他再过分点。

“八营要建,”萧驰野撑首的拇指磨蹭,骨扳指贴在他的颈侧滚动,那微凉的触感把萧驰野拴在一个奇妙的临界点,“道路才能通畅,这事让王宪说,他懂。”

沈泽川握着琉璃灯罩,忽然想起来,问:“上回江青山的那面琉璃镜搁哪儿了?春后路通了,让人给大嫂送过去。”

“路远麻烦,“萧驰野坐直身,“我带你找找它。”

琉璃宝镜没丢,萧驰野看上了,弄到了这宅子里。但地方特别,没有他带,沈泽川找不到。

那潮雾蒙着镜面,沈泽川看不清自个儿,他明明贴得这么近,却只能瞟见模糊的影。那还不是他的身影,是萧驰野,萧驰野把他完全罩住了。

沈泽川的鼻尖碰到镜面,他在那一刻呵出热气。水珠淌在雾里,让镜面蜿蜒出几道痕迹。

萧驰野压着沈泽川,问:”兰舟,兰舟找着了吗?”

沈泽川手指微蜷,从空隙里终于看到了自己。他哪儿都是潮红的,在喘息时,汗跟水珠混杂在一起,要被萧驰野揉坏了。

沈泽川舔着唇,含情眼透过镜子看萧驰野。他蜷起的手指轻戳,沿着镜子中的画面向下,最后无声地对萧驰野说。

二郎。

好凶啊。

萧驰野肩背上的水珠沿着肌肉的线条下淌,他咬沈泽川的耳珠,把沈泽川逼在这极其狭小的地方。

沈泽川额头都抵到镜面了,被流淌的汗浸湿了眼睛,唇齿间含糊地泡着“阿野”两个字,既像引诱又像讨饶。他的风寒才好,还带点鼻音,喘声落在萧驰野耳朵里,又潮又湿,带着股黏黏糊糊的劲儿。

萧驰野吻他的脖颈。

沈泽川撑身的手被攥住,萧驰野固定着他的手腕,听到他掌心在镜面滑动的声音。

“嗯”

沈泽川的腰都给掐红了,他喘不上气,右耳的玉珠亮晶晶的,不知道是被汗浸的,还是被萧驰野含的。

“兰舟。”萧驰野喊他。

沈泽川汗泪不停,萧驰野偏头吻他,他微仰起脖颈相迎。他们挨得太近,简直密不可分。

萧驰野粗暴地在镜面上抹出方寸透亮,他进入,强袭,用健硕的胸膛压着沈泽川。这胳臂太有力,让沈泽川没处逃,几乎是看着他侵略自己。

萧驰野的眼眸,萧驰野的呼吸,只要是萧驰野,每次都会变得凶悍霸道。他背部的狼融在骨血里,像是要把沈泽川吞掉。

这个神情。

萧驰野捏正沈泽川的脸,眼神危险又狠绝。

我的。

沈泽川的指腹轻推在萧驰野的侧腕,在这激烈又迷乱的时刻打着旋。他摸到了萧驰野的汗,含进口齿间,仿佛不知危险,就算被萧驰野吞掉了,眼神也在说。

都可以。

4

雪落在水面,惊飞了沙鸥。鬓边泛白的男人戴着斗笠,架住膝头垂钓。他的手没什么稀奇,有老茧,还有红线。

既然看水面,水面也看他,既然说:“这船去哪里?”

乔天涯稳身不动,答道:“天涯海角。”

既然叹气,说:”你转身就是佛门,从此忘却前尘,岂不是了然干净。”乔天涯目光追寻着晨曦,道: ”“山中佛门无捷径,我找不到。”

既然撩了撩冰凉的水,衣袖滑在上边,像是浮动在天境以外。他终于放弃劝解,说:“你赢了。”

船靠岸时,既然下船,朝乔天涯拜一拜。他跟了乔天涯好几年,但是乔天涯没有如愿皈依。既然想不通其中的道理,他还是个孩子。

乔天涯沉默片刻:“你往哪里去?”

既然双手合十,轻快道:“寻春去。”

刹那间风动雪飞,既然转身隐于水雾间。乔天涯衣袖鼓动,他还钓着鱼。红线缠绕着乔天涯的手腕,就像他曾经系在另一个人手腕间一样。

风停雾散时,鱼竿摇晃。

乔天涯提起鱼竿,在银鳞拍珠时,看见了岸边第一只春芽。时候到了,他得往北去,赴场没有人来的春三月。

(一)

日落时分,一双军靴踩进丛间溪流。萧驰野俯身,垂手清洗着自己的骨扳指。血丝融化在清冽的溪水中,只是打了个旋儿,就消失不见。萧驰野洗得很仔细,认真的侧脸在余晖中有些模糊,眉间还锁着不痛快。

牵马的朝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看着萧驰野的背部,在心中斟酌片刻,开口喊道:“二公子….”

溪水“哗啦”作响,萧驰野小退半步,回头看向朝晖。

这是只狼崽,他的眼神和世子截然不同,甚至和他们截然不同。

朝晖在萧驰野的目光里踌躇起来,觉得手上的头盔重了几分,勒得他手指发痛。他原本想要叮嘱萧驰野几句,可是面对这样的目光,他却讲不出那句“谨慎”,仿佛讲出来,就会挫伤初战告捷的小狼。

萧驰野抬起手臂,擦拭着脸颊。他的臂缚是狗皮制,在激战里坏掉了,此刻随着动作掉进水里,像是擤鼻涕没握紧手帕,有些笨拙的稚气。

朝晖忽然想起来,二公子今年只有十四岁。萧驰野想要捡回臂缚,他随着水流走了几步,手还没有碰到臂缚,头顶就传来一阵翅膀拍打的声音。他眼前一黑,猛贴着他的脸撞进溪水中。

“喂!”萧驰野用手臂挡脸,驱赶着猛。

猛抓起臂缚,蹬着爪子,在与萧驰野的搏斗中把本来就坏掉的臂缚撕得稀烂。

“你这个——”萧驰野攥住掉落的碎片,骂道,

“秃毛!”

猛展翅腾空,再度擦过萧驰野的脸颊,挑衅般的转了一圈,让萧驰野挥臂捉了个空。

“算了二公子,”朝晖在后边宽慰道,“别跟它生气,这臂缚也用不了了,回头我喊晨阳给你送一对。”

“我不要。”萧驰野膛着水走出来,甩了甩满脸的水珠。

这对臂缚可是他从朝晖他们那里堂堂正正赢回来的,二公子站在营中拉弓射箭,把朝晖他们的靶子都差点给射穿。

朝晖正想再劝,就听二公子说:“家里臂缚到处都有,二公子稀罕你们给?除非再比试一场。”

朝晖跟着萧驰野,叹道:“比不了,我们用的是军中替换下来的旧靶,挨不了你几箭。”

朝晖这是明怨暗夸,萧驰野眉间的不快果然消失了几分。他正是当刺头的年纪,在家里气得萧方旭抢着棍子追打,做什么事都喜欢跟人唱反调——好比这次突袭,萧既明都没有想到他敢去。几大营的主将在世子受困的前提下束手束脚,专程派了骑兵保护萧驰野回家,谁知道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硬是拖着人渡过鸿江,爬了半宿去放火。

萧既明看见萧驰野的那一刻神情太精彩,朝晖跟着世子好多年,都品不出那一刻世子到底是想给二公子几脚,还是想夸一句“好阿野”。“带干净鞋子没?”萧驰野低头看着军靴,走几步还滋水,“臂缚不要了,鞋子送一双吧。”

(二)

“离北王不穿鞋!”

小胖墩挤着沈泽川,满面红光,朝簇拥着他的孩子们大声说:“离北王头戴青铜鬼刹盔,手持寒光宝刀,策马杀出血海重围,吓得边沙秃子个个屁滚尿流,顿时形如散沙。”

这会儿天正热,地上热浪翻滚,那些沿街叫卖的商贩都消失不见。屋子外边好似个蒸笼,把人都要给焖熟了。唯独此处有棵老槐,还能遮一遮阳。

孩子们听得入神,只有沈泽川说:“你上回分明说离北王睡觉也不卸甲,他这次怎么把鞋给脱了?我哥说离北秋后就能冻死人,光脚打不了仗的。”

小胖子唾沫横飞,正讲得兴起,被沈泽川这么一打断,急得直拍自己大腿,说:“忒!那危机关头,闯都派过去的督军太监都要给人宰了,离北王跃马扬鞭直冲沙场,没空穿鞋嘛!”

“哦,”沈泽川剥开手里的糖纸,“说得也是。”

孩子们被甜味吸引去目光,都瞧着沈泽川手里的糖。沈泽川把手摊平,示意大家吃。孩子们欢呼几声,把糖一抢而空。

小胖子热得着不住,一边嚼糖,一边擦汗,对沈泽川羡慕地说:“你大哥真好,日日都给你买糖吃。”

“我这几日病着,”沈泽川含着糖,咬字不清楚,“不爱喝药,娘喊大哥给我买的。”

“你娘也好,看着就好,哪像我娘,唉!”小胖子喜欢说书,当下端一端身形,拿起腔调,“只见那破烂小院里头冒出个青面獠牙的妇人,一手提裙,一手抄瓢,箭步向前—一嘿!说时迟那时快,我哥当即被抢得眼冒金星、满地找牙!”

沈泽川跟孩子们一起笑得前仰后合。

小胖子也笑,越说越起劲:“我娘那套使瓢的功夫,要是用到沙场上,也不输于男人。我家从我爹开始,谁没让她给收拾过?厉害得很!你们看我哥,多混账的一个人,连我糖葫芦都抢,他那还是人吗?霸道得要命,回家不照样被我娘揍得眼泪汪汪。”

他话音刚落,就听见后边有人一声吼。“小泼皮,成日在外边败坏我的名声!”

“哎哟!”小胖子慌忙爬下石头,撒腿就跑,

“我哥来了,改日见啊!”

孩子们跟着小胖子一哄而散,沈泽川一回头,远远瞧见纪暮也来了。他把糖纸叠成青蛙,等着纪暮走近,摁着青蛙让它在自己掌心里蹬哒。

天太热,纪暮额间覆了层细密的汗,他略微提了提衣摆,蹲到沈泽川边上,看那青蛙丑得没腿,蹬起来东倒西歪。他问:“它腿呢?”

沈泽川指着另一边,说:“这儿有两条。”

纪暮歪头一看,忍俊不禁:“有本事,并一起了。”他说着站起身,抬手拨开挡着自己的枝叶,顶着烈日对沈泽川说,“走,回家去。”沈泽川跳下石墩,拾起搁在地上的布书包,跟在纪暮身后往家走。他心里还想着刚才听到的故事,便问纪暮:“离北铁骑没进过端州城,怎么人人都知道离北王长什么样子?”

“人人都知道,就是人人都不知道。”

沈泽川没听懂,纪暮也不解释,他侧头看着弟弟:“这几日课上得好,先生在集市上遇着爹,夸了你好几句,娘一高兴,就给你偷偷做了双新鞋。”

沈泽川仰头,只说:“娘偷偷做的,你怎么知道?”

“我能不知道吗?”纪暮叹气,“拿我新鞋改的。”

沈泽川把书包往肩上推了推,不知道怎么回答。花娉婷心疼沈泽川,什么都先给他。路走了一半,纪暮伸手拍了把沈泽川的背部,说:

“替哥多穿几回,娘通宵改的。”

沈泽川望着纪暮,点了点头。

(三)

“这鞋,”萧驰野指给萧既明看,“大了啊哥。”

“没你的尺寸,”萧既明把家信仔细折好,收回胸口,“凑合的穿吧,等回去了,自然有合适的。”

萧驰野走两步,那鞋后跟就往下掉,拖在草地上发出闷闷的“嗒”声,让他越听越烦躁。他不高兴,就抱起手臂,瞧着萧既明说:“我大小有个战功在身,不要别的,就换双新鞋。”

“说了,”萧既明神色平静地看他,“这会儿没合适的。”

猛落在萧驰野肩头,他还在生气,萧既明已经转身要进军帐了。萧驰野想学着他哥不动声色的样子,又忍不住,说:“爹来信了,”他试探地问,“没提我吗?”

萧既明动作微顿,须臾后,他回过头。

萧驰野的眼睛里透着期待,他不要什么封赏,他就想听萧方旭的一句夸奖。但他又只会强忍着骄傲,不肯低头。

太像老爹了。

萧既明在心里叹气,他夹在其中,反倒比两边都成熟似的。他掀帘子的手微微放下些许,没有犹豫地说:“爹就是夸你,你也是功过相抵。”

萧驰野唇角微扬,也不生鞋的气了。他抱着手臂,煞有其事地点点头。

萧既明看了眼远处深蓝色的苍穹,忽然不着急进去处理军务了。他转回来,坐在了粗糙的木栏杆上,拍了拍旁边的位置。

萧驰野跟着萧既明往北看,鸿雁山遮住了视野,尽头是连绵的起伏,像是匍匐在夜里的兽露出了脊梁,都是钝钝的突刺。

“鸿雁山后面是什么?”萧既明问道。萧驰野掐了根草芯,答道:“是风吧。”

萧既明笑一笑,说:“你倒得了千秋师父的真传。”

左干秋不像当将军的,他白发松散在颊边时,常常望着离北的风沉默,仿佛在思考那些没有答案的问题。

萧驰野压住栏杆,还看着鸿雁山,又说:“大哥,你没想翻过去看看吗?”

萧既明沉默着,头顶苍鹰啤听,风把他的袖子刮得乱飞,他也不像个将军。他修长的手指相互半笼,好似还和萧驰野坐在家里的台阶上,只是在闲聊。

“我么,”萧既明轻声说,“待在这里就很好。”

萧驰野有点遗憾,却不知道为什么遗憾。他年轻的身躯里蕴含着无限力气,欲望随之弥漫在天地间任何一个角落。他想要的太多了,根本不懂得“守成”二字的艰辛,他只想进攻。

“你是成了亲,”萧驰野把草芯咬进口中,尝到了酸甜的味道,“我还想去看看。”

“说得像是你不会成亲一样,”萧既明眼神复杂,已经替未来的弟媳担忧起来,“这世间女子各式各样,你想要哪样的?你不要三天两头的变。”

萧驰野俯了俯身,把脸蹭在手臂间,埋头苦想,最后闷声说:“想要……”他抬起头,忽然指着月亮,“那样的!”

站在后边的朝晖闭起眼,一副“完了”的表情。

这月亮长得跟玉盘子似的。

“我也没什么要求,”萧驰野摘掉草芯,扳动手指,“长得要好看,不像娘,起码也得像大嫂,反正要比大帅好看。不会驯马不要紧,跑马总得会。打仗不劳他费心,功夫还是学点吧,不然太脆弱,我得处处让着他。女红倒不必要,我信不过别人的手艺。气韵要出挑,就得像月亮似的,不能太让人亲近,我一眼就能瞧见他。”

他越说越开心。

“只要我瞧见他,”月辉洒在萧驰野的脸上,那双眼里都是势在必得的光芒,他握紧掌心,说,“我就要他做我的妻,带他在离北跑马,跑多远都行,我随着他—-我让他一下还是可以的,就一下!”

(四)

沈泽川打了个喷嚏。

纪纲正在院里洗手,闻声看过来,皱眉说:

“这药怎么喝得不见好?”

“才喝了几天。川儿,”花娉婷招呼沈泽川过去,“过来,娘摸摸你的头。”

沈泽川用帕子擦鼻涕,鼻尖都蹭红了。他站花娉婷跟前,对纪暮奇怪地说:“我今晚怎么老打喷嚏?”

纪暮正在吸溜面,擦了把汗,四处闻了闻,对花娉婷说:“隔壁新栽了一排桂花树,川儿该不会是闻不惯这味道吧?”

花娉婷也犹豫起来:“那也难说,别真是。”“以前也闻过,”纪纲走过来,抄起自己的饭碗,“肯定是那江湖郎中的药不好,明早我去别处再抓几副回来。”

沈泽川一边点头一边吃饭,他吃得慢,几个人都坐在院子里纳凉,纪暮坐边上玩石子。这是纪暮从小到大喜欢的游戏,练得熟,几乎没有虚抓。

但不知道怎么回事,今晚夜色好,纪暮却不怎么讲话。

远远的传来几声犬吠,院外边经过刚从田地里回来的邻居,草丛里的蝈蝈声追赶着静谧,纪纲终于吃完了,他把碗筷放下,坐在不远处挑拣着自己没完工的木制品。

沈泽川敏锐地觉察出今夜有些不同寻常,他瞄向纪暮,试图从哥哥那里得到解答。纪暮一下一下抛着石子,又把它们挨个接住,只朝沈泽川眨了下眼睛。

“今日,”纪纲弯曲着厚实的背部,磨着手中的木头,不经意般地说,“你娘去了趟许家。”纪暮还在接石子,“嗯”一声,示意自己听见了。

纪纲拇指摩擦着凳子腿光滑的表面,停顿良久,没说下去。

等沈泽川从厨房里出来,他哥还在玩石子。沈泽川蹲在一旁,头探到一半,发觉纪暮神色低落。

沈泽川蹲不住,坐下来。他知道许家是哪家,住在路那头,纪暮每天回家都要绕一大圈,就是为了看眼许家的姑娘。

石子抛起来,有节奏地上下。

“我小时候觉得,这游戏难玩,抓也抓不住,只得天天练。”纪暮避开些许厨房的光亮,剩余的侧脸看不清神色,就连眼眶一圈的红都红得悄无声息,“现在倒觉得,能靠毅力练出来的事情,都是好解决、有办法的事情。”

沈泽川的新鞋大小刚好,他捡起纪暮掉在自己脚边的石子,在指尖捏了捏。

纪暮不玩了,向后撑着双臂,感慨道:“我是尽力了。”

“哥以前玩石子,”沈泽川端详着那石子,“不也常说自己尽力了,可还是天天练,被娘骂也没停下。”

“这不是一回事。”纪暮笑起来。

沈泽川反倒玩起来,他没纪暮那么熟练,却自有办法接得稳当。他说:“我跟师父师娘待在一起,不要别人,也不要银子。”

纪暮摇头,道:“人总要分别的,你得有自己的天地,这是你再不情愿,老天也要推着你做的事情。爹娘爱怜儿子,却不能一辈子守着你。川儿日后是个好儿郎,总比哥哥我有出息。”

“我不如哥的,”沈泽川握住石子,认真地说,

“我就是学会一百个一千个字,我也不如大哥。”

纪暮凝视着沈泽川,半晌后,忽然生出怜惜。他们在这个家里成为兄弟,看似是他让着沈泽川,实则是沈泽川让着他。他弟弟今年刚满十二,满脸稚气,却早已洞悉生存之道,仿佛从来到端州那一刻起,就已经没了天真。

纪暮再次感慨:“我弟弟这么傻,往后可怎么办。别跟哥比,哥也不跟你比,我们是亲兄弟。今日我让爹娘为难,那是我的不应该,来日必不会让你落到这个境地里。傻川儿,我真怕你寻个性格泼辣的妻,对人百依百顺,任由他欺负。”

沈泽川不认得几个女子,性格泼辣的就一个,便是小胖子他娘。他想了想,忍不住神色几变,慌张摇头:“我也不要那么泼辣的。”

纪暮被逗笑了,便问:“那你要什么样的?”沈泽川用指腹蹭着被蚊虫叮咬的地方,仰一仰头,被难住了,几乎是绞尽脑汁,说:“.……性格温柔的吧,跟娘差不多,会包饺子就行,长得也不必太好看……好看一些倒也行。身量不必太高,家里没有那么大的床。”

他越说越愁。

“...不会舞瓢,纤细些最佳,家里的粗笨活我能做,无须他劳累,讲话也温柔些。”

纪暮一拍脑袋,明白了,说:“我知道了,你喜欢模样玲珑纤细、性子乖巧温柔的小家碧玉。好小子,以后咱们就往这个模样的挑,哥保证,给你风风光光地办一场。”

(五)

沈泽川坐得腰酸背痛,他把棋子丢盘里,听着外边的丁桃跟历熊嘀嘀咕咕。

丁桃举起个瓷碗,这是方才吃完沙冰留下的。他一本正经地说:“这是成亲戴的冠,二爷那日就戴着它四处走动,逢人就碰酒,把南北三地来的人物全给喝趴下了。”

历熊裹着戎甲,热得不行,还在扒沙冰吃,说:“你骗人,这就是个碗,二爷才不要。”

“真的!”丁桃就觉得那日萧驰野戴的冠太丑,一直不敢跟人讲,硬是憋到历熊回来。他急道:“我们不是兄弟吗?你信我!”

历熊说:“那皇上总好看些吧?”

丁桃想了想,勉强地说:“那是皇上生得太好看,唉,我就跟津哥说,他们送的礼服都别别扭扭,还不如费老十的眼光,可费老十太奸猾了,到二爷面前一顿吹捧,捧得二爷上马就走,连镜子也没照。”

历熊想了想,竟然能明白过来,他说:“他聪明得很,不叫二爷生气。”

“罢了,”丁桃了无趣意地把碗顶在头上,沮丧地说,“都结束了,等明年吧。”

“你都画本子里了?”

“无人诉说自然要画本子里啦,”丁桃摸着胸口的小本,“画得可多了呢,一会儿给你瞧瞧。”沈泽川掀起一角珠帘,说:“先给我瞧瞧吧。”

萧驰野晚上回来,看沈泽川趴榻上翻页。他原本没在意,换衣裳时察觉沈泽川对照着本子老

瞄他。

萧驰野衣服脱一半,怀疑道:“看折子呢?”

沈泽川心不在焉地“嗯嗯”,时不时在一边的纸上勾几笔。萧驰野不乐意他分心,俯身罩住他的眼睛,自己看下去。

只见小本里边画得很清楚,一个头顶饭碗的红衣小人趾高气昂地坐在圆头圆身的胖马上,后边还追着个黑不溜秋的鸟。

萧驰野奇怪道:“丁桃画的这是什么?”

沈泽川被蒙着眼,挂在指尖的笔微晃,他忽然哈哈笑起来:“萧策安。”

萧驰野说:“什么?”

沈泽川笑歪了身,指着那小人,又喊了声:

“萧策安。”

丁桃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贴着墙角站,听那门

“眶唧”一开,没忍住撒腿就跑。

萧驰野冷笑道:“给我拖回来—一算了,丢湖里喂青蛙吧!”

沈泽川把皱了的纸摊平,又想了想。强健结实和玲珑纤细其实差得也不多。

他把纸叠好,认真地想。

还成,大哥,策安挺符合的,就是差了个小家碧玉罢了。

[全文完]

将进酒 282 龙椅

刹那间前尘滚滚,恍如昨日。

沈泽川孤身进都,同时战功显赫的萧既明被迫交出萧驰野。恨意碾压的疯狗和戴上镣铐的恶犬,在阒都的阴雨里相互撕咬,血腥味横窜在彼此的口齿间,热得像火在烧。

阒都铸就了沈兰舟和萧策安,他们是背靠背的刀盾,还是面对面的。

天蒙蒙亮,萧驰野听见了悠远的钟声,他抚着沈泽川的鬓,笃定地说:“今日起,我的兰舟就是天下共主,天下五十六万大军尽归你的麾下。明堂高殿随意出入,我萧策安刀挂前堂,替你镇守八方豪雄。”

沈泽川仰起颈,萧驰野抬起流珠冠冕,替他稳稳地戴在头上。那降红的袍滚着暗金边,萧驰野再次摸了沈泽川右耳上的红玉珠。

堂外的孔岭敲了三下门。

“藏锋归鞘。”沈泽川神情有些懒怠,指腹沿着萧驰野的臂侧上推,最终捏住萧驰野的下巴,在拉近后,却没有吻上,而是悄声说,“你这身王袍谁做的”

萧驰野索性耳语:“偷欢人。”

沈泽川笑起来,退后半步,和萧驰野并肩站定在门前。在门打开的那一瞬间,萧驰野抬手,轻轻推在沈泽川腰间。

沈泽川跨出去,看苍穹渐醒,重重屋檐间,中博离北启东三境旧部尽数跪地,由孔岭举着玉玺,率先说:“吾皇”

众人齐声恭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新阳顿现,屋檐间爆出的光芒穿过流珠,沈泽川在那万众匍匐中耀不可观。

沈泽川在玉龙台的旧址上,新起了苍云阁。左起文臣录,齐惠连、海良宜、姚温玉名率群臣,右起悍将谱,萧方旭、萧既明、戚竹音、陆广白、尹昌名定千秋,在那整整齐齐的画像尽头,是不分左右尊卑的双雄图。

自此天下干戈为玉帛,国号择“靖”,由沈泽川开启“淳圣元年”。

这一天欢宴在高殿,木讷半生的周桂醉酒殿前,在那纵兴中,握筷击酒盏,唱“天苍苍白鹭来,水渺渺雾霭间”,唱到一半感慨泪流,握着孔岭的手说:“此后茨州我独守,你在这里,当你的白衣相辅”说到此处,竟然不顾体面,大声哭起来,“这一路何其艰辛,成峰,我是太高兴了”

侧旁的费盛举盏相碰,笑道:“我与大人同归,到端州去,做我的忠肝义胆”

他们哈哈大笑,又凑头哽咽。

费盛抹着眼泪,道:“妈的,我走了,以后谁照顾主子”

“府”澹台虎也抹着泪,粗声改口,“我二爷坐镇王都,连只苍蝇都别想挨着皇上,你担心个鸟”

高仲雄闻言忽然号啕起来。

余小再连忙问:“你咋子了嘛你又不走”

“我想起元琢,”高仲雄掩面拭泪,一头对澹台虎拜下去,“元琢要我把虎奴给你,你,你好生待它”

“操,”澹台虎再次抹了把脸,却正色说,“我懂元琢先生的意思,我是臭脾气,他把猫给我,此后我见猫如见他,行事三思,不敢莽撞。”

霍凌云几杯酒下肚,沉声说:“不知乔指挥使去了哪里”

“乔天涯走了,主子就把仰山雪封了箱,这份恩,足了”费盛强打起精神,问,“主子和二

爷怎么不见了”

流珠王冠没有掉,但是流珠碰撞,在黑暗里发出耐人寻味的摇晃声。那王座高得令人心惊,是世间最遥不可及的地方,沈泽川受压在其中,仰着劲。

汗水交织,每一下,珠玉都会摇晃。

沈泽川的袍子没有扒掉,只是探出手,攥紧了萧驰野背部的衣料。

这是天底下最拘谨端肃的地方,也是天底下人人都梦寐以求的位置。可是沈泽川不在乎,萧驰野也不在乎。

那炽热、滚烫的暧昧缠绵到了脚趾。

萧驰野背部的狼都被抓痛了,但他爱这痛感。

沈泽川融在这里,被衔住了玉珠,只能费力地眯着含情眼。他在一遍又一遍里,不知轻重地唤着“阿野”。

萧驰野一把撑住座背,把兰舟困在自己的臂弯里。他咬着人,在粗暴里溢出低笑:“兰舟。”

沈泽川的双手都被固定住了。

兰舟。

兰舟啊。

沈泽川发间的流珠王冠终于掉了,滚落在侧旁。萧驰野嗅着他,在咫尺间有几分亢奋的狠绝:“囚住了。”

沈泽川能活动的指尖滑动在萧驰野的虎口,像是夸奖,又像是鼓励。他是如此危险又致命,略显迷乱的眼眸贴着萧驰野的侧颊。

权势被践踏在脚下,两个人碾着它,沉浸在的潮热里。那些纷争远不可见,从此以后他们相依为命。

共生天地。

[正文完]

将进酒 235

“先生把这条命还给了我,阿野,”沈泽川融化在这熟悉的味道里,用面颊蹭着萧驰野的背部,像是沿着气味找来的幼兽,“阿野……”

萧驰野抬手摁住沈泽川,半回首,要看着他的眼睛。

沈泽川睁着双眼,其中却没有任何玩笑之色。他用指尖轻拨近萧驰野的脸颊,说:“我是你的,包括死,你也是我的。”他终于露出尖锐且狠厉的那部分,继续说,“谁要把你带离我的身边,我就杀了他。”

阎王也不行。

最初沈泽川以为,他爱惜的不是命,是萧驰野。他逐渐知道割破的手指会疼,疼的不是那根手指,是萧驰野。活着很难,可他在这过程里发现了更多的理由。他是纪暮的生,是齐惠连的生,是中博的生,还是风云骤变里所有蝼蚁的生。

“我要跟你长命百岁,”沈泽川轻吻着萧驰野的鬓,“在没人够得着的地方。”

萧驰野把沈泽川的手捉回去,转身把他接到怀里,夹着他的脸颊,凑近了看。

“跑累了吗?”沈泽川低声问。

“不累,”萧驰野摩挲着他的面颊,“靠想你苟活。”

第235章 混账

萧驰野说着不累, 还是在低语里睡着了。他替换到二营休息的时间很紧张,因为洛山跟端州挨得近,马道通畅, 才能赶回来跟兰舟睡一觉。

后半夜伴随着几声遥远的春雷, 雨越下越大。萧驰野心里有事, 寅时就醒了。沈泽川蹭着他的鬓呼吸匀称,睡得熟。萧驰野听了会儿兰舟的呼吸声, 莫名不甘心。

沈泽川半醒着嗯出声,他喜欢把鼻音拖长,每次都说不清是痛还是爽。萧驰野咬他, 让他在微促的喘息里轻晃。

“别咬, ”沈泽川没睡醒的声音微哑, 眼睛都没睁开,含混地念着,“红了。”

还真红了。

沈泽川清醒了些, 被压得没处躲,挨着力,像是被雨侵袭。他们间没距离,那汗漫到了胸口, 把被褥都渗得发潮。

萧驰野俯首, 把耳贴在兰舟的唇边。

沈泽川要坏了, 在这湿黏的氛围里, 知道萧驰野想听什么。他混杂的鼻音说着爱,含情眼溢着迷离, 在浪潮的拍打里颤抖到断续。

太默契的坏处就是离开片刻都会狂浪,要餍足,拿欢愉弥补分离的间隙。

萧驰野想要。

还想要。

“嗯——”

沈泽川没忍住,湿着的脖颈微仰,那是承受时的脆弱。

雨声嘈杂里,檐下走近个蓑衣。门响时沈泽川抬手揪垂帷,但是在半空就被捉住了手腕。萧驰野提着他的手腕,晒深颜色的手臂有力地固定着他。

门外的人等了片刻,又敲了敲门。

沈泽川压抑地说:“不是……不是费……

萧驰野才不在乎门口是谁,他想要,他要霸占。只有他能看,能咬,能用力地让兰舟求饶。

两个人交错着鼻息。

“川儿?卯时二刻了!成峰要下地去看田,你去吗?去的话我给你把氅衣备上,你喝了汤再过去。”纪纲起得早,拳都打了几套,提着汤就过来了。

萧驰野懊恼地“嘶”了下,把多余的东西推开,禁锢着兰舟。

太深了。

沈泽川无声地念着。

阿野,太——

他偏头把酣畅的大喘都埋在被褥里,藏进雨声深处。

萧驰野也在喘,他在那沉重的喘息里危险地笑出声,没停下来,欣赏着兰舟颈侧的潮红。

要命了。

萧驰野恶意地想。

他因为这样的占有爽到了。

将进酒 216

萧驰野盯着沈泽川,贴近了,道:“我那日摸你的时候,兴奋了吧,府君?”

第216章 潮夜

府君人人都可以喊, 因此在萧驰野口中变得更加隐秘, 像是在大庭广众下藏着密语,暗示着某种不可告人的欢愉。欲望是骤涨的潮水, 绵密地漫延, 流淌到相互触碰的部位, 渗出了薄薄的汗。

府君白天坐在高位上睨视群雄,折扇挡掉了其余的情绪, 造就他眉眼间的冷淡, 是看一眼都会觉察危险的凌厉。可是现在,他微张着口, 咬住萧驰野的手指, 那绵软的舌, 那溢出的津液,和那神情间隐忍的羞耻,都暗含着“亵玩”这个词。

萧驰野要他。

不仅要他白皙的颈,还要他湿滑的舌。

那带有茧子的指腹摩擦着齿龈, 沈泽川刚喝过热茶, 黏膜敏感。他的眼睛湿了, 被搅得口齿不清,答不了萧驰野的话。

津液泌出来,舌尖沿着指腹探寻。

他们面朝墙壁,沈泽川在挤压里向前伏,背后就是萧驰野的胸膛。这个姿势让沈泽川觉得每一下都到顶了,他撑着墙面, 抵着额,泪止不住地淌。他埋首时,后颈就暴露出来,又被萧驰野咬,底下的宽袍皱成一团。

这样跪坐着,主动权都在萧驰野那里。

萧驰野的鼻尖沿着沈泽川的脖颈若有似无地磨蹭,既像是讨要,也像是胁迫。他危险地注视着沈泽川的侧脸,看到沈泽川挑翘的眼角里藏着诱惑。

沈泽川不知道自己的眼角招惹了什么事,他如此无辜,以至于被咬时哼声都轻极了。可是萧驰野这么凶,让他整个人都变成了波涛间的叶舟,被汹涌浪花拍打,在细密的水声里,连挣扎都不被允许。

萧驰野看沈泽川泪珠子断续地掉,就偏头吻他的眼角。

沈泽川在那吻里啜泣,不慎蹭湿了宽袍,便转眸望向萧驰野,颤声说着:“都、都嗯,怪你……”

萧驰野咬着沈泽川的耳尖,低声地说:“怪我啊。”

这一下深得不行,让沈泽川直接哼不出声来。

沈泽川吃了几回,汗透了,宽袍拧一把都是湿的。萧驰野把他压到氍毹上,要吻他。沈泽川仰着颈太累了,偷懒探出舌尖。

萧驰野含住了,就这样压着沈泽川。

这室内的氍毹跟家里的不同,没有那么柔软,像细密的小刷子。沈泽川的宽袍早湿透了,被萧驰野扯开,前身全贴在氍毹上,蹭得受不了

“不行,”沈泽川在啜泣里吃力地求助,“萧二,不行。”

萧驰野压着他,把那软舌含回来,让他只能哭。

沈泽川哪能抵得住这样的侵袭,前方蹭得他腰软腿麻,后边又那么凶。他在淆乱的呼吸间被萧驰野吃了个透,话都说不清。他面色潮红,被弄得狼狈,含含糊糊地念着:“翻,翻过,去策安!”

“嘘,”萧驰野伸出双臂,压住沈泽川滑动的手,整个胸膛都压着他,让他全部陷在氍毹细密的皮毛里,“我妻要回来了。”

怎么还记着这茬!

沈泽川半埋着面颊,小声哭道:“你,你这个,嗯。”

萧驰野拿鼻尖抵着沈泽川的湿鬓,呼吸都贴在他耳边。屋内的烛火早熄灭了,窗纸透着外边的雪光,被积雪压低的枝丫横出来。氍毹被沈泽川蹭湿了,他也快被氍毹蹭湿了。

萧驰野差不多了,他攥着沈泽川的手,咬着沈泽川。隐晦、昏暗、潮湿还有猛烈,萧驰野总是能让沈泽川哭。

“我,”沈泽川报复般的含泪说,“我要告,告诉你妻!你,你……”

“嗯,”萧驰野闷笑,“你告诉他,你见我就兴奋。”

沈泽川撑不住,萧驰野撞得这么狠,让他颤抖。他指尖揪着氍毹,已经临近了。

窗外枝头的积雪扑簌簌地掉,夜鸦几声鸣。

沈泽川被捏着面颊,挨着吻,泄得彻底。

将进酒 200 .

萧驰野卸了甲,着着单衣看费盛的呈报,上边写了出兵樊州的详情,他说:“翼王连火铳都能搞到手,这本事通天了。”

“一百三十五只,”沈泽川褪着宽袍,“都是春泉营的东西,上边还刻着兵部的号。”

“他一个山野流寇,没有正规军,”萧驰野抬臂搭着椅把手,看着沈泽川脱衣,“谁给他供这么贵重的玩意?”

沈泽川的宽袍滑过臂弯,掉在了氍毹上。常服上是珍珠扣,在弹开时发出了细微的“啪”声,白皙光滑的脖颈顿时浮现。沈泽川手指半掩,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他这份散漫没有设防,像是被压在氍毹间蹂\躏都不会反抗。

“火铳流失在外对阒都没有好处,该是偷出来的。”

沈泽川的喉结在说话间会滑动,萧驰野不动声色地注视着它,对它熟悉万分。沈泽川每次汗如雨下时都习惯仰颈,因为萧驰野太高了,让他即便躺在被褥间,也需要这样去迎接萧驰野的亲吻。

萧驰野想到很多画面,但他神情自若,没有流露半分。他的拇指正在无意识地摩挲,让骨扳指轻轻转动,说:“尹昌是不是带回了俘虏?”

“翼王的男宠,姓霍,成峰说是灯州原指挥使霍庆的儿子。”沈泽川说到这里,看向萧驰野,“明早可以见见。”

“这人用火铳吓退了尹昌,”萧驰野说,“会玩啊。”

“肯定有人教他。”沈泽川解掉了最后的珍珠扣,松手时常服落地。

美人终于舒服了,顺带着踢掉了脚上的木屐。沈泽川背着昏光,窄腰透出来,像是兜不住的玉色。萧驰野尝到了隐秘的愉悦,这是不为人知的把玩,侵占兰舟的欲望缓缓爬满了他的胸腔。

“明早送几只火铳去离北,军匠能画出图纸。海日古在北原校场偷学了尹昌的阵型,打得我还不了手。这次出兵端州,我要尹昌随行。”萧驰野把费盛的呈报扔在桌案上。

沈泽川端着茶喝,闻言瞟向萧驰野,意味深长地说:“不带我吗?”

“行啊,”萧驰野跟沈泽川面对面,佻达地说,“我家有悍虎,平时盯得太紧了,只有行军路上能与你偷欢。”

沈泽川上挑的眼角里猫着坏,说:“你妻好凶,我怕他。”

萧驰野学着沈泽川上回的语气:“我也好凶啊。”

“我不怕你凶,”沈泽川把折扇抵在两个人的唇间,像外边的狐狸,“可是你好久才来啊。”

萧驰野稍稍偏了头,说:“这能怎么办,我惧内啊。”

“换成我,”沈泽川挪开折扇,挨着萧驰野的唇,轻声道,“成日待在家里盼着你,和你枕合欢,跟你赴云雨……”

萧驰野吻沈泽川,让那没羞没臊的话都变得断续。他摸下去,没找着沈泽川的尾巴。屋内的光暗了些许,床边的垂帷早放下去了,明明没别人,他们却像是真的在偷\情。两个人相互磨蹭着,压着喘息。

“我都想要。”萧驰野咬着他,低声说道。

沈泽川被咬得泪花直冒,侧脸蹭着被褥。在萧驰野的注视里湿着双眸,艰难地望向他,负气地说:“你……你这个贪心……鬼!”

萧驰野在交战地待了将近两个月,回到茨州又待在北原校场,现在捏着沈泽川的下巴,盯着他,低声含笑:“你说得对。”

沈泽川被占有了。

时隔这么久,这次感觉截然不同。萧驰野的变化在这里展露无遗,他不再放过沈泽川,那种强力侵占的滋味从下往上,让沈泽川觉得自己完完全全地掉了下去,被他囚\禁了。

心跳,声音,呼吸。

萧驰野都要,他霸占着沈泽川。

沈泽川受不了,汗泪交织着,他快喘不上气了,萧驰野连他还没有淌出来的泪珠都要夺走。

萧驰野曾经想要天空,想要草野,还想要鸿雁山,他熬鹰驯马,奔驰在梦中的大地,可最终他都不想要了。

他要沈泽川。

沈泽川哭了起来,仰着颈,含情眼里盛满了波浪。他在那极致的欢愉里,口齿不清地念着:“阿……野……”

萧驰野以为他在害怕。

但是他微抬起下巴,在潮红里,舔湿了唇。眼睛里满是诱惑,就像从抚仙顶跳进萧驰野的怀抱时一样疯狂,说:“我好爱你啊。”

萧驰野俯下身来吻住他,不要他在颠簸里离开自己半分,也不要他的喘息时脱离自己的掌控。每一下都只重不轻,让被褥间潮湿,也让沈泽川颤抖。

他们在昏暗里纵欢,汗水交融,湿成一片。除了对方,什么都没剩下。

将进酒177

第177章 潮雨

澹台虎还在陈情:“总督要我守敦州, 我绝无二话, 只是舍不得离北的兄弟们,更舍不得总督。敦州是我大哥的原驻地, 我真是……”

萧驰野手指陷进了沈泽川的发间, 他耐着性子, 用拇指摩擦着沈泽川的耳根,把那玉珠拨得隐约带着绯色。窗是开着的, 偶尔响起几声闷雷, 萧驰野置若罔闻。

里外就隔着张竹帘,澹台虎的声音很清晰。沈泽川陷在潮红中, 笨口拙舌, 嫩得能揩出水来。他是临时起意, 哪想这么难做,不仅被堵得满,还噎得眼眸潮湿。

澹台虎到底是个七尺男儿,跪在这哭面上挂不住。他收拾了情绪, 改回称呼, 说:“如今敦州没有守备军, 主子肯把这儿交给我,我得对得起这份恩。”

萧驰野受着绵密的潮袭,一边捏着沈泽川的右手腕,一边摁在沈泽川的发间。桌子底下逼仄狭小,沈泽川耐不住热,不消片刻, 就汗淋淋地淌着汗。

“我给你留五千兵,”萧驰野喉结滑动,“以后的账走茨州,你归兰舟管了。有什么事儿,趁早跟兰舟说。”

澹台虎知道沈泽川也在里间,当下想了片刻,正儿八经地说:“敦州得招募新兵,还要重建城墙,这部分开支得先跟府君谈个确切的数。”

澹台虎还说了一些事情,都是需要详谈的政务,换作平常,沈泽川就该叫孔岭进来,跟澹台虎走个草章。但他此刻分不了心,有想法也被萧驰野给摁没了。那眼里的波浪越攒越多,最终变成了水珠,断了线似的掉。

这场景劲儿太大了。

萧驰野的手掌稍稍加重力道,雨声时大时小,沈泽川攒不住津液,在仓促里,甚至不知道澹台虎几时退下去的。萧驰野抬起条腿,把桌子蹬开。

闷雷忽然炸开了,雨势倏地转大,噼里啪啦地砸在窗间,碎珠乱溅。萧驰野哪儿都没去,他就在这里,靠着张椅子收拾沈泽川。沈泽川双手被箍在背后,跨坐着,面朝萧驰野,在嘈杂的雨声里低喃。

太光滑了。

沈泽川几下就吃不住了,在颠簸里打颤。他颤得可怜,蹭脏了萧驰野的衣裳。萧驰野这次不玩花样,箍住那双手腕,任凭他“阿野”“策安”的讨饶,只管连本带利地跟他算账。

雨还在下。

雨歇时萧驰野倒被褥间,把沈泽川捞过来,还捏着他的右手腕,固定在自己这儿。沈泽川昏睡了又醒,枕着萧驰野的胸膛,含含糊糊地不知道在说什么。

萧驰野听了半晌也没听懂,困得睁不开眼,也含含糊糊地应着。两个人就这么牛头不对马嘴地哼了片刻,逐渐都睡熟了。

这一觉睡到了翌日晌午,萧驰野半梦半醒间听着沈泽川在喊自己。他睁开眼,迷糊地说:“嗯,嗯?”

沈泽川困得抬不起头,揪着萧驰野的小辫。

萧驰野又睡了一会儿,心里还惦记着军务,没多久就醒了。他昨晚做得狠,此刻翻身把沈泽川压底下,说:“起床,喝药了。”

沈泽川用左手盖住萧驰野的脑门,装听不见。

萧驰野叹气,埋头到沈泽川胸口,一顿乱蹭,蹭得沈泽川陷进被褥里,他闷声说:“沈兰舟,快点带我起床。”

沈泽川被压得呼吸不畅,揪萧驰野的小辫也不管用,只能睁开眼,有气无力地说:“我腰酸,我膝痛,我起不来。”

萧驰野把手伸到沈泽川底下,托着他的背把他捞起来,搭身上就下了床。沈泽川被摁进水里时还是懵的,靠着萧驰野,真的是连手指头都不想动。萧驰野也不想动,两个人就这么在水里泡着。

晨阳等了一早上了,听着门开,看见萧驰野罩着件干净的宽袍,趿着木屐。他让侍女们先进,过了片刻,看见沈泽川也罩着件宽袍,趿着木屐站出来。

这两人都一副没睡够的模样。

“老虎呢?”萧驰野说,“一会儿叫他再来,昨天好些事忘吩咐了。”

“先叫费盛,”沈泽川看向廊子,“怎么还跪着呢。”

晨阳应声,下去叫人。

费盛跪廊子底下,看孔岭披着蓑衣进来了。他俯首迎道:“成峰先生。”

孔岭摘了斗笠,把蓑衣褪掉,挂在边上,说:“怎么还跪着?”

费盛说:“主子没吩咐呢。”

费盛在这跪了两日,萧驰野晾着他,他也没点埋怨。孔岭心里敞亮,宽慰道:“侯爷跟府君少聚多离,府君受伤,侯爷难免要动怒。这几日军务繁重,气也该消磨了。”

费盛赶忙道:“我们做近卫,让主子受了伤,本就该受罚。我是两日没见着主子了,担心主子的伤。”

孔岭点了头,说:“你有这份忠心,侯爷也是看在眼里的。你再等半刻,就该轮到你了。”

费盛知道孔岭说这句话,肯定是看出了什么,便道:“费老十是粗人,这次还请先生指点指点。”

孔岭笑起来,抬头看晨阳往过来走,只说:“你不要慌,跪这两日是要苦尽甘来。”

费盛担心萧驰野要秋后算账,又觉得孔岭话里的意思不是。他这两日把先前那份喜悦跪没了,看着萧驰野的脸色,吃不准萧驰野要怎么罚他。这会儿听着唤,连忙起身跟了过去。

沈泽川坐椅子上喝药,萧驰野盯得紧,不能留底。这药苦得沈泽川皱眉,对着萧驰野的目光也不敢吐,硬是给吞下去了。

他连酽茶都不吃,就是讨厌苦。没有纪纲在身边,药都是挑着喝,除非像这回在马车上伤得重,否则绝不老实就范。

萧驰野看军务,顺手把碟蜜糖给沈泽川推到了跟前。

费盛进来行礼,跪在堂内。

沈泽川不好当着下属面吃糖,指尖从碟边缩了回去,忍着苦说:“兄弟们的伤都瞧过了?”

费盛如实答道:“瞧过了,都是皮外伤,不打紧。”

沈泽川正色地说:“有伤就养,这几日免了轮值,守夜交给晨阳他们。那两位兄弟要厚葬,要是在茨州有家眷,就从我账上划四十两银子,替我好生安顿。”

费盛闻言一喜,面上没敢流露,赶忙说:“主子吩咐,必定得办妥当。”

不是谁都能“替”沈泽川的,这份差事以往都是乔天涯在做,能从沈泽川的私帐上划银子,就是信得过了,这份信任远比赏银更贵重。费盛喜不自胜,但是看萧驰野坐上边面无表情,就收敛了起来,垂首退了下去。

锦衣卫这次守得好,没有临阵脱逃,沈泽川肯定要赏。萧驰野让费盛跪,是敲打费盛,让费盛时刻记牢,他们做近卫的,主子受伤就是他们的错,不要因为沈泽川屡次不计较就忘了形。同时还有层意思,就是萧驰野先罚了费盛,沈泽川的后赏就显得更加体贴,费盛得记着沈泽川的恩。

沈泽川转头,想趁着这个空隙对萧驰野说什么。萧驰野就抬手,把糖塞他嘴里,孔岭进来了。

萧驰野神色如常地说:“敦州现在拿下来了,但如何守是个麻烦。茨州如今没将领,我把澹台虎留在这里,再从禁军和茨州守备军中抽取五千人留在这里。今年冬天要加紧招募事宜,防御工事也迫在眉睫。”

晨阳把册子递给孔岭。

有些话该沈泽川说,但他还含着糖呢。萧驰野便继续说:“敦州的衙门得重建,户籍是一定要清的。成峰想想,看今年茨州衙门审核里头,有没有能派过来助澹台虎一臂之力的人。”

茨州衙门胥吏审查是周桂的幕僚在做,上回出了高仲雄那件事,砍了两个人,沈泽川这次把事情交给孔岭,就是再给茨州幕僚一次机会。

孔岭起身说:“有几个好的,回去了我拟个花名册,呈给府君过目,到时候也请元琢在侧参谋参谋。”

孔岭这是上了沈泽川给的台阶,顺带抬了姚温玉,把自己位置压低了。晨阳跟着萧驰野在军帐里跑,也见过幕僚,但都没孔岭这份气度,他颇为意外地看了眼孔岭。

“有些安排,你下去跟澹台虎详谈就行了。”萧驰野说,“你原是他大哥澹台龙的幕僚,有话就直说,他心里尊敬你,不敢甩脸子。”

他们又谈了些敦州政务,都是要拟出来的打算。院外边还有一群行商等着见沈泽川,颜何如和海日古也关着,蝎子的事情还没问清。另一边萧驰野得跟留在离北的邬子余保持书信往来,因为离北下了雪,各处的马道不是堵了就是塌了,修道的事情交给押运队,但钱和人就那么多,哪条先修、怎么修全是问题,都得先过了萧驰野的目才能决定。

两个人得空的时间仿佛就那么点,早上不想起,就是事情太多了。行商进来吵得厉害,七嘴八舌间萧驰野有些后悔,昨晚做爽了,今天沈泽川就得吊着精神办事。

萧驰野这么想着,就转头去看沈泽川。谁知道沈泽川靠着椅,面上一本正经地听着行商们吵,手里捏着笔正在纸上画王八。

萧驰野就笑了。

然后就看沈泽川在上边写了他萧策安的名字。

将进酒 176

第176章 浪花

萧驰野从边博营往南走, 在离北边线上和茨州守备军汇合, 然后没有继续南下,而是选择了和沈泽川相同的路线, 绕到了敦州西面。为了不惊动樊州的翼王, 他只能晚上行军, 好在紧赶慢赶还是赶上了。

沈泽川凑首过来,闻着萧驰野。

萧驰野不给闻, 要把人举高, 沈泽川就揪他前襟。他看沈泽川右手裹着纱布,怕用力给再伤着, 只能放低了由着沈泽川闻。

“我也两天没洗了, ”沈泽川膝盖上顶, 陷在被褥里,挨着萧驰野,“一起洗。”

檐间的雨声唰唰作响,像是无数把茂密的小刷子。萧驰野把胸膛敞给沈泽川, 沈泽川就趴在上边。那松开的领口流露出散漫, 他每一寸肌肤都在索求着萧驰野。他这么放松, 仿佛那些溜出来的暧昧都是无心的,这些情\色都是天真的。

沈泽川有把呵气变成呢喃的能耐,他在萧驰野眼里就是天生的美人。那眼神撩在萧驰野的心窝,像他温热的指尖一样,蹭在萧驰野的湖面,划出了一下一下的涟漪。他有过乞求的时候, 每次耐不住了,就湿乎乎地喊着萧驰野的所有称呼,可是他连乞求都能喊得像沉酣。

他们在床榻间一直配合绝妙,连轻微的哼声都能相互读懂,那无上的欢愉来自于彼此的完美契合。萧驰野要招架这样的爱侣,他得像堵墙,抵得住波浪。

“行啊,”萧驰野忽然一改前色,轻佻地说,“我带你一起洗。”

沈泽川在那眼神里觉得不妙。

敦州位置偏东,天宜冷,天记别院内设的浴室不像阒都那般通着窗子,它们都修得严实,里间不仅澡具齐全,还花样繁多。门一开,把竹帘卷上去,湿热的水汽就扑面而来。

沈泽川衣裳都没脱完,浸在水里。双腕被腰带束缚起来,美名其曰是伤口不能沾水,被萧驰野顺手挂池边的小架上,还从藤筐里给沈泽川挑了只小金玲,悬空挂着,只要沈泽川动,铃铛就清脆地响。

沈泽川衣裳湿透了,耐不住这浴室的热。但他此刻什么都顾不上,耳根红透了,衬得玉珠格外白润。萧驰野蹲在他跟前,架着腿。

“说什么都不长记性,”萧驰野赤着半身,把那小刀用帕子抹干净,“就得给你留次教训。”

沈泽川脚趾微蜷,闭着眸说:“萧策安!”

“嗯,”萧驰野专注在手上,“叫谁呢?”

沈泽川挨着刀刃,被冰得睁开了眼,眸子里全是羞耻,说:“我恨死你了!”

萧驰野瞟他一眼,说:“我也恨死你了。”

沈泽川感受着小刀的摩擦,只能细微的颤抖。水是热的,刀是凉的,每走一寸感觉都格外清晰。他受不了,不能望下看,就只敢盯着萧驰野。

这眼神太可怜了,萧驰野头回见,他简直都想拿笔赶紧给画下来。他原本还气着呢,此刻突然笑起来了。萧驰野没干过这事,这是第一次,所以做得很仔细,把该剃的地方刮得干干净净。

沈泽川背部还抵在池壁,这两重天的滋味让他用完了生平的镇定。他是真的被萧驰野拿在了手里,动也不敢动,可是周围亮堂堂的,照得他在湿雾里轻喘气。玉珠随着胸膛的起伏而蒙上了水汽,沈泽川仿佛成了萧驰野的玉珠,被把玩得丁点隐秘都不剩。

萧驰野问:“下回还捅我么?”

沈泽川不回答。

等萧驰野剃完了再看,发现沈泽川眼眸通红,不知道是被蒸出了眼泪,还是恼出了眼泪。萧驰野半点都不心软,抬手捏着沈泽川的面颊,狠声说:“你伤一回,我剔一回。”

沈泽川凉飕飕的,眼里含着水,耳根的红已经蔓延到了胸口,气还没喘完,就被萧驰野摁池壁上亲得铃铛乱晃。

翌日雨还下着,沈泽川难得睡了好觉。

萧驰野披衣起来的时候,晨阳已经候在檐下了。他趿着屋内的木屐出了里间,没让人在这屋里谈事,下了廊子转到另一个屋里去了。

晨阳跟在后边,把竹帘掀起来,让屋内沉闷的气氛散了些。他转向萧驰野,把花名册呈上去,说:“这次骑兵受俘的有两千三百人,现在押在敦州牢里,由茨州守备军看管。”

萧驰野翻了册子,没坐下,背着光问:“雷惊蛰呢?”

“死了,”晨阳顿了须臾,“从废墟里挖出来就已经毙命了,看伤势是死于扼喉。”

萧驰野搁了册子,回想起沈泽川右手的伤。他站了会儿,说:“不要等回茨州,来不及了。你现在就写信,让人快马加鞭送去启东,盖我的私印……”他说到这里,又停顿下来,转过身,“还是盖兰舟的印章吧。”

这事关系中博局势,跟戚竹音谈话不能掺杂私情。戚竹音肯替陆广白照顾陆平烟已经是情分了,萧驰野的私印就代表着离北,他们再欠下去就还不起这个人情了。况且如今茨州是沈泽川主事,他是离北的主将,盖自个儿的章是抹沈泽川的威信,往后沈泽川还得跟戚竹音打交道,碍着他的情面在里头,双方都不便行事。

“雷惊蛰是祸乱敦、端两州的魁首,此次又带着边沙骑兵进入敦州境内,我们离北和茨州携手击敌,打的是边沙人,为的是中博百姓。”晨阳流畅地说,“这事就是传去阒都,我们也没错。”

“没错的根源是阒都无兵,”萧驰野说,“否则能有千万个罪名盖到兰舟身上。但狗急了还跳墙,敦州已经到手,兰舟如今是三州尽握,薛修卓和太后就是再自顾不暇,也要开始想法子扼制兰舟,最好的办法就是放出戚竹音,先打掉樊州,让茨州失去东南方的屏障。”

但这事不急于一时,眼下边郡无人,戚竹音已经从苍郡搬到了边郡,要替陆广白守住缺口。边沙人把东南方的哈森调到了北方,却没有让启东占到便宜,阿木尔在这里仍然部署了精兵强将。

萧驰野此次能赶到茨州来,也有萧方旭的意思。

中博兵败后端州无兵,这里成为了大周的软肋。但是阿木尔没有再犯,他把兵力集中于北边和东南边,像是专门绕开了中博,要啃离北和启东这两块硬骨头。萧方旭认为这是在声东击西,出现的蝎子部队更是让萧方旭确定了阿木尔根本没有放弃中博,为此他必须重视沈泽川重建中博防线的提议。

萧驰野又问了些敦州军务,他们才谈到军备库,就见骨津进来了。

“主子,”骨津看了眼院子,说,“费盛他们还跪在廊子里呢。”

萧驰野侧头,透过窗格重影看了过去,没搭腔。

骨津就不敢再提,退到了一边。

敦州还有土匪没处理,萧驰野带的一万五千人足够镇场了。六耳见了萧驰野,连路都不会走了,眼看雷惊蛰都死了,更不敢再乱起心思,但他毕竟不是纯良之辈,萧驰野没打算让他待在跟前,打发给孔岭安排了。敦州的军备库萧驰野没动,这地方打下来还要用。

这边忙到晌午,萧驰野才想来沈泽川还睡着呢。他回了屋一看,发现沈泽川已经起来了,正站檐下听孔岭谈事。

沈泽川看见萧驰野,就沉默地挪开了目光。

萧驰野也不着急,知道昨晚把人欺负狠了,沈泽川这会儿还心有余悸呢。他早上起得太早,挑了帘子进去里间,趁着空小睡了一会儿。

等萧驰野醒来时,沈泽川正坐桌边看茨州的案务。

萧驰野用帕子揩了脸,问:“吃了吗?”

沈泽川闷声说:“没有。”

萧驰野就想笑,觉得兰舟小可怜,底下光溜溜的肯定不习惯,这么正襟危坐反倒有些诱惑。他坐下在对面,架着腿悠哉地说:“那传人上菜吧,咱俩吃点。”

沈泽川搁了笔,正欲说什么,外间又进来人了。

晨阳没进里间,说:“主子,老虎来了。”

萧驰野才想起来,他睡前让晨阳把澹台虎叫过来,是有事要当沈泽川面说。他正了些身子,说:“让老虎进——”

沈泽川忽然冲他做了口型:不许进。

萧驰野露出询问的神情,沈泽川却不理他。外边澹台虎已经跨进门槛了,等着萧驰野叫自己进里间。萧驰野不懂沈泽川的意思,只能说:“叫你来,是有事。先前在离北没怎么提,但现在时候正好。我问你,你守不守敦州?”

澹台虎一直跟着萧驰野,闻言一怔,呆了片刻,说:“主子也留敦州吗?”

萧驰野转着扳指,说:“你跟着我在阒都是没奈何,后来去离北也是形势所迫,现在不一样,你独当一面……”

萧驰野看着沈泽川从桌子那头钻了过来,他心道不好,想摁沈泽川的脑门,被沈泽川一口给咬住了。他吃痛,没出声。

外边澹台虎听到关键处,正急着呢,就问:“主子不要我回离北了?”

沈泽川鼻尖沿着萧驰野的轮廓走了一圈,萧驰野想收腿,但沈泽川卡中间,他也不能掀桌子捞人。他们昨晚什么也没做,萧驰野惦记着沈泽川的伤,把人剔光了就睡了,这会儿被热气哈得劲往上蹿。

“你是中博人,手底下的亲信也是中博人。我们在阒都,”萧驰野定住神,顿了片刻,才说,“早就说过了。”

舌是滑的。

萧驰野微仰了脖颈,把那点叹息也藏得仔细,没流露出来。他在沈泽川的口齿间,听着澹台虎扑通地跪了下去。

沈泽川上挑的眼角撩着水雾,那是被堵的。他这样抬眼瞧着萧驰野,里边的恶狠狠都化成了潋滟波光,荡得萧驰野想咬他。那无处安放的手掌沿着沈泽川的下巴一路往上,最后落在了沈泽川的后脑勺。

“别哭,”萧驰野喑哑地说,“继续。”

澹台虎才溢出来的眼泪又噎回去,跪外边说:“主……我跟了总督五六年,能带兵都是受总督提拔。咱们出了阒都,也是总督一路栽培。原先在离北打沙三营,您叫我把营防陈设记牢,我还以为是要我待在离北替您守营地,怎么一转眼就把我留敦州了呢!”

太热了。

萧驰野忍不住松着衣领,他被浪潮扑得腰眼发麻。他收回昨晚的话,这样的爱侣他做不了墙,他只想让沈泽川哭得再也翻不起花儿。

将进酒 164

第164章 日出

两个人明明只差一点, 萧驰野注视着沈泽川, 目光沿着他的眉眼到达他的薄唇,喑哑地说:“我好爱你啊。”

沈泽川升腾起一股战栗, 那是被击败的颤抖。他在昏暗里, 像是被捕获的夜色, 即便弥漫起来,也是缠绕着萧驰野。他被抓得太紧, 以至于眼眸里的东西都□□地露给了萧驰野。

萧驰野逼近, 这是近似吻的对峙,他恶意地、坏透了地呢喃着:“我好爱你。”

沈泽川觉得自己要被萧驰野讲坏了, 这句话杀了他好多遍。他那点伪装无处可藏, 仅剩的“沈泽川”被扯露在了萧驰野的面前。这是沈泽川自己都无法正视的自己, 那些有关伪善、狡诈、阴戾的一切被卷席进了欲望的浪潮。

沈泽川在喘息。

爱这个字意味着毫无保留。

萧驰野让沈泽川眼眸潮湿,当沈泽川抵在桌沿的时候,那种被填满的感觉奔跑在身体里,让他小声地抽泣, 没有顾忌地留恋着萧驰野的温度。

萧驰野拴着沈泽川双腕, 从那腰线往上就是道弯月, 他仗着身高抵着这抹莹润,出入是绝对地力道,仿佛要把“我好爱你”四个字钉在沈泽川的身体上,再烙进沈泽川的骨血里。

玉珠被磨得水亮。

军帐外还有巡查队的走动声,不远处有人在谈笑,风声游动着。但那都是另一个世间, 那都不属于沈泽川,他只能听见桌子被撞偏移的声音,听见结合的潮迭,听见萧驰野的心跳。

每一下都是“我好爱你”。

这让沈泽川无法承载,他要溢出来了,不论是声音还是别的。他颤抖着,甚至无法站稳,他在极致地失声里探出了手指,在束缚中轻轻地钩住了萧驰野衣角。

这一钩,钩得萧驰野心好软。

萧驰野吻了沈泽川,在后颈,仿佛衔住了沈泽川。他明明这么凶,却又那么温柔。沈泽川向后枕着萧驰野,他们从胸腔到一切都紧密相连。

腰隔出了漂亮的弦线。

萧驰野解掉束缚,沈泽川却放弃了桌沿。这世间的一切皆不可依赖,除了萧驰野。萧驰野在沈泽川耳边低喃着什么,像是撺掇着他,又像是夸奖着他。

沈泽川就是玉珠。

萧驰野吻着他。

沈泽川眼角坠着水珠,他湿湿地敛着眼眸,用最大的克制轻声颤抖:“阿野。”

萧驰野埋首在沈泽川的颈边,他醉死了,整日被这个坏人随心所欲地念着名字,每一个都像是邀请。他磨蹭着,像是睡醒了,自然而然地应着:“嗯?”

“策安,”沈泽川偏头,与萧驰野鼻息相对,几近天真地唤着,像是牙牙学语,“我、好、爱、你、啊。”

萧驰野把着那腰的手失了分寸,他口干舌燥,艰难地退了出来,迅速把他的兰舟抱离了地面,几步到了榻边,将人转了过来。

萧驰野拉起沈泽川的手,深深地吻他。他们要面对面,把相互最难看也最好看的神情都尽收眼中。萧驰野拨开沈泽川湿透的发,彼此间连残缺都相互契合。那些恶劣的、古怪的甚至是残忍的一切,在两人间留不下任何空隙。

他们隐秘地亲昵,纵情欢愉。

在交战地的风声里汗流不住。

卯时三刻,萧驰野背着沈泽川走在带霜的草野。

“好久,”沈泽川笼着风领,埋在萧驰野的背上,闷声说,“跑起来。”

“累死我吧。”萧驰野颠了他一下。

沈泽川用手指揪着萧驰野藏在衣领的小辫儿,说:“累死我了。”

天还早,东山脉挡住了些许视野。风很大,两个人盖着同一个大氅。天色还没有亮,他们已经走出了沙一营。往北有个小望楼,已经作废了,萧驰野就是到这儿来。

两个人拥着大氅,挤在一起,坐在陈旧的望楼上,面朝东方等待着日出。

“我以为你来提亲的,”萧驰野把沈泽川偏过去的脑袋拨到自己肩膀上,“我都等的快老了。”

沈泽川怕冷,这风又大,他伸出半个手指,把大氅挑起来,然后钻了进去,恨不得把整个人都埋进萧驰野胸口避风。

“我等你八十的时候再来吧,”沈泽川说,“你爹也砍不动我了。”

萧驰野隔着大氅,把下巴压在沈泽川的头顶,说:“好歹是做府君的人,私奔的气魄还是要有的。”他想着,继续说,“老头儿是欣赏你的。”

沈泽川想要一支暗杀轻骑,真的是放到茶石河沿线吗?这样的队伍需要非人的自制,因为它太好用了。为了打造这样的队伍,沈泽川准备了多久?他费尽心思地成功了,问题就会回到最初,这支队伍还能继续放在茶石河沿线吗?沈泽川真的只想把他们用在茶石河沿线吗?这是把肆杀的刀,它有着和沈泽川另一面相互倒映的漆黑。

如果没有萧驰野。

萧驰野把大氅拉下去一些,露出沈泽川,说:“来了。”

沈泽川露着眼睛朝东看,萧驰野直接把他捏着下巴抬起来。

天际浓云滚滚,风猖獗在昏暗的天地,紧接着,空隙里破出金芒,宛如数道光箭穿梭云层。云浪里推出一轮日,像是载着万千重量,把流云碾成了碎沫,气势磅礴地抬升起来。万顷草野霎时被点亮,薄霜燃烧起来,晶亮闪烁着铺缀大地,枯草犹如回光返照,潮浪声清晰入耳。

“萧策安。”沈泽川莫名说道。

萧驰野戳他面颊。

沈泽川握住了,露出双腕间的红色,他似乎在思考什么。

天空正在荡出辉煌的金波浪,蓝色宛如浸泡开来的宣纸,不多时就染遍了他们的头顶。鸿雁山苍茫的雪顶皑皑于云巅,雄鹰盘旋着唳鸣,沈泽川和萧驰野在风里被染上了金光。

风太疾了,沈泽川有种即将被吹走的错觉。

但是萧驰野稳稳地挡在他后方,逐渐反握住了他的手。

“做什么都可以,”萧驰野耳语,“有我在你就不会坠下去。”

将进酒 143

第143章 隐藏

萧驰野体热, 跑了半宿的马, 这会儿觉得浑身是汗。他收回手继续卸甲,看沈泽川撑起了身, 说:“晚上吃了吗?我找点东西垫肚子。回程路上遇着送信的驿马, 我给劫了, 你给我的信在身上。”

沈泽川原本准备下床的动作一顿,他随即压低身, 就这么瞧着萧驰野, 眼神带点蛊惑的意味,说:“搁哪儿了?”

萧驰野抬指点了点胸口。

沈泽川伸出右手掌, 是个索要的姿势。

萧驰野把甲搁到一边, 起身撑着膝头, 这么着盯着沈泽川,说:“想要回去?自个儿拿。”

沈泽川被萧驰野盯得发麻,他摸到萧驰野的胸膛,指腹顺着胸膛往下, 摸到的都是萧驰野被汗渗湿的肌肉。他似是没懂, 小声地说:“还我。”

沈泽川面上是还没有醒透的懵懂, 可手指却在轻车熟路地试探。手指若有似无地滑动,不介意告诉萧驰野自己这副懵懂只是伪装。

萧驰野呼吸放轻,他怕自己忘记克制,在转瞬间把沈泽川吞得丁点儿不剩。他好像无动于衷,只用足够热烈的目光追着沈泽川。

沈泽川摸遍了那健硕的胸膛,随着动作与萧驰野呼吸交错。他们这样一高一低挨得很近, 沈泽川含情眼里是荡开的波儿,可他嘴上还在说:“策安,我没有找到。”

萧驰野放任沈泽川的手指动作,他微侧头,闻见了沈泽川带着的味道。然而沈泽川顺势贴过面颊,轻蹭了蹭他,眼角流露的餍足紧紧攥住了萧驰野的心脏。

萧驰野在流汗时笑出声,短促又恶狠狠。他抬掌罩住了沈泽川的后腰,箍得沈泽川几乎全贴在了自己怀中。两个人没了距离,交颈接吻。沈泽川是吻,萧驰野却是咬。

沈泽川被压进了被褥间,他迅速地伸臂,把受伤的左手搭在了萧驰野的后颈。被褥承着重量,凹陷下去。沈泽川里衣凌乱,萧驰野跪着身,俯首看他时扇子掉了出来。

沈泽川捡起来,才捏在手中,就见那信也掉了出来。

萧驰野去拿信,沈泽川眼疾手快,用折扇把信拨开,拨到了床沿。他紧跟着翻过折扇,搭在萧驰野的下巴,抬头就亲了上去。

萧驰野似是没察觉,在吻里被沈泽川吮得蓄势待发。两个人都有些日子没做了,又是才见面,萧驰野依着沈泽川的撩拨,把人揉得潮红遍布,让情浪拍得沈泽川不住战栗。

沈泽川敛住了眼眸,用残存的理智想,一会儿得把那信给扔床底下去……他还没想完,就被萧驰野翻了过去。

萧驰野把住了沈泽川的腰,欣赏那背部的线条,它形成了极其漂亮的弧度。沈泽川被汗渗湿的里衣半透,从后看,像是能一览无遗,又像是雾隔云端。

沈泽川回眸,润湿了唇角。

萧驰野攻城略地——这都是他的。燥热,湿汗,□□,眼神,颤抖,甚至是沈泽川随着摇晃而散发的味道,都是他的,都是他萧驰野的。

萧驰野光是这么想,就会生出无限的亢奋。沈泽川太懂他了,递给他的每个眼神都搔在了要害。萧驰野用力,心里越是爱惜,力道便越是可怖。

想揉碎了。

萧驰野咬着沈泽川的右耳,把玉珠含在唇齿间。

这个姿势沈泽川不行,深得他汗泪不止。可是前后都没有逃的余地,腰间和脚踝像是被套住了锁链。他有点吃力,还有点痛,但是这痛让他浑身酥麻,不再记得任何恶梦,只有萧驰野,萧驰野,萧驰野——沈泽川打起颤,大汗淋漓,在整个人都要失控的时候喃喃着:“……策安。”

萧驰野明明没有好,却被他又轻又懒地喊了出来。

沈泽川半身都趴了下去,他埋首在臂间,不住地喘息。人还在微微地发颤,膝下的被褥湿成一片。

萧驰野就着姿势,俯身用胸膛盖住沈泽川。人还没有退出去,随着压下来的姿势不退反进,让沈泽川闷哼。萧驰野随手拨开凌乱的枕头,就这样罩着人,说:“抱你好睡。”

沈泽川耳垂被咬得通红,这会儿让热气一呵就发麻发疼。他从臂间侧露出面颊,眼睛又红又湿,对萧驰野做着口型:太狠了。

萧驰野吻他,他也不动,轻轻“啵”出了声,两个人饥肠辘辘的状态稍有缓解。沈泽川承着萧驰野的重量,却无比放松,仿佛只要萧驰野出现,他的盾就坚不可摧。

萧驰野摸着人,他是如此了解,仅仅把沈泽川抱在怀里就知道瘦了多少。他用鼻尖蹭开沈泽川耳边的发,低低地说:“在茶州顺利吗?瘦了好些。”

沈泽川想了片刻,摇摇头。

萧驰野说:“罗牧怎么了,他给你脸子瞧?”

沈泽川抿紧唇线,继续摇头。

萧驰野呼着热气,逗他:“茶州土匪闹起来了?我给你调禁军下来。”

沈泽川半眯了眼,说:“想你想的。”

萧驰野还没接话。

沈泽川就继续说:“卧榻空置,怪冷的。”

萧驰野从后抱着人,攥住沈泽川的双臂,想说什么,结果余光瞥见点白色。他拉过沈泽川掩在被子底下的左手,骤然翻过来,瞧见上边缠着的纱布,随后看向沈泽川。

沈泽川不看他,一头闷进了被褥间。

“沈兰舟,”萧驰野捏正他下巴,一字一字地说,“你、好、能、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