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inyuchuan

「Room No.9」  

  神明穷极无聊的造物,

  最终也将被神明的穷极无聊所摧毁。

  

  

  

  

  

  

  

  这是第六天——或者说是第五天和第六天的模糊分界。

  

  在第六天到来之际,杨冰怡终于决定在这个暗无天日又无所不能的房间里找出一套纸笔,写写画画一些杂乱无章的东西,音符或是涂鸦,随便什么都好,每一根线条都椎心泣血地昭示着杨冰怡的烦躁与绝望。

  

  杨冰怡不太习惯用钢笔写字,可是这间房里只留给她两支吸满了墨水的钢笔,画在纸上沙沙作响,杨冰怡尽可能放轻声音,以免吵醒刚刚洗过澡睡着的段艺璇。

  

  她想着等明天段艺璇醒来要给她讨价还价来一些爱吃的东西,最好能要来杯奶茶,她虽然不爱喝,但甜食总能让人心情好一些。

  

  杨冰怡的视线不可避免地落在手臂上,那里绑着绷带,下面豁着一条十厘米长的血口子,它无时无刻都在隐隐作痛,针扎一样,刀割一样,反复地在每天无法静养的实验任务里崩开、又被绷带掩盖。

  

  杨冰怡在纸张的空白处留下一个笔锋顿顿的“4”,她清楚地记得这道伤口是第四天留下的——被关进这里的第四天——那非常疼,尤其是在段艺璇拿着刀的手不断颤抖的情况下来说。

  

  可是——段艺璇应该比她更疼才对。

  

  杨冰怡忍不住在台灯昏暗的光里去瞧段艺璇泛着病态潮红的脸,她将整张脸埋进掌心里,双肩坍缩成一块小小的牌位,方正却冷硬,没有生机地蜷缩在两个枕头中间。

  

  很显然,她已经累到无法思考了,就连给杨冰怡留出一些睡眠空间都已经记不得了。

  

  杨冰怡为难地收起纸笔,把它们塞进床底下,最终用膝盖踩着床垫挪到中央,矮着身子捞着段艺璇往旁边让让,她却条件反射般推开杨冰怡,那双又圆又亮的眼睛里充满惊慌。

  

  杨冰怡没想到睡眠中的人力气会有那么大,几乎将她推翻过去。

  

  段艺璇的眼睛里飞速填满歉意和委屈,她看起来压根没睡着,疲惫得眼下生了一圈乌青,她呆坐在床中央,阿巴阿巴地张了张嘴,最终只憋出一句干瘪的“对不起”。

  

  杨冰怡掰开她捏得发白的拳心,指腹轻轻揉指甲留下来的印痕,她的手心同样发冷,抱向段艺璇瘦削的肩,和她一起倒在昏暗灯光包裹的床铺里。

  

  “睡吧。”杨冰怡的声音也难以想象的疲惫,声带里揉了一把沙,粗砺地磨伤了段艺璇。

  

  段艺璇闻到杨冰怡身上化不开的血腥气,她用力地抱紧她,胸口硬邦邦的骨头秃楞楞地硌着,段艺璇数着秒、数着杨冰怡一下又一下的心跳,眼泪晕在眼眶里,最终又在她疲惫的呼吸中干涸。她发烫的额头抵着杨冰怡的下巴,她被杨冰怡细瘦有力的手臂箍在怀里,近乎破碎的疼痛让她安心。

  

  没人摁灭床头那盏灯,她们从第四天起就不再愿意失去光亮,那盏灯成为这间房里除了两具生命体唯一能够散发光热的物体。

  

  ——还活着,她们还一起活着。

  

  

  

  

  

  

  

  杨冰怡醒来时蹑手蹑脚的,做贼一样将压在段艺璇肩膀下压麻的手抽回来,她发誓她很慢很慢,可段艺璇还是倏然睁开眼睛,条件反射一样地抓紧她的手腕,盯着她,语气不善:“你又想自己一个人搞小动作了。”

  

  我没……杨冰怡讪讪地晃开眼神,舔舔干裂的嘴皮。

  

  段艺璇呼了口气,神情软了下来,小声说,水水,我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不要想着自己一个人抗下所有,你扛不住的。

  

  杨冰怡讨厌段艺璇这个比喻。她皱了皱眉,眯起眼,用揉乱段艺璇的头发来表达她的不满。

  

  “所以今天的任务是什么呢?”段艺璇的话硬生生止住杨冰怡的手,她清晰地听见杨冰怡凝滞的呼吸。

  

  还没看。杨冰怡从胸腔里憋出一句闷闷的咕哝,这时候才愿意伸直脖颈抬头看,像濒死的禽类,僵直地抻着脖颈,在死前将高傲的头颅置于不败之地。

  

  这间房恶趣味地被布置成她们中心宿舍的样子,杂糅了两个人房间的各种要素,唯独天花板出奇的高,七八米的墙壁顶端挂着巨大的显示屏,冰冷而突兀地用鲜红地字体发布今日的命令:

  

  【被试者A:杨冰怡。】

  【被试者B:段艺璇。】

  

  选项一:B切断A的一根手指。

  选项二:A使用指定道具使B到达高潮。

  

  那一瞬间杨冰怡被出离的愤怒裹挟着,她跳下床,用绑满绷带的那只手用力掷出床头柜上厚底的玻璃杯,玻璃杯在坚硬的电子屏幕上被砸成大块的碎片,杨冰怡大口地喘着气,放声骂了一句:“去你妈的。”

  

  她手臂上的伤口再次崩开,反复地流出鲜血浸透发黄的绷带,近乎撕裂的疼痛让她无法遏制地颤抖、流汗,嘴唇颤抖着被段艺璇扣住手腕,轻轻在脉搏处点了点算是安抚。

  

  杨冰怡几乎要崩溃,昨天段艺璇在自己面前哭喊着呻吟的模样还历历在目,她无法回想前几天地狱一般的经历,只想将自己这辈子积攒的厌恶、仇恨全部发泄在那张冰冷而荒唐的电子屏幕上。

  

  段艺璇的胸口同样剧烈起伏着,她花费了比杨冰怡更多的努力才让自己勉强平静下来,蠕动着嘴唇说:“选二。”

  

  “不可能。”杨冰怡阴沉沉地甩开她的手,“不可能,段艺璇!不可能!”

  

  她提高了声音,段艺璇同样用高分贝的嗓音和她抗衡:“那你想怎么样?!杨冰怡,你是不是真的要我切掉你一根手指才罢休?!”

  

  她的眼睛几乎一瞬间通红,站在杨冰怡面前像只陷入暴怒的狮子,酒红的发经历好几天的折磨已经没有那么光亮,她瞪圆眼睛,手指尖利剑似的扎在杨冰怡心口:“我们在这个鬼地方没办法逃过去的!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的!杨冰怡你可不可以动动你的脑子!”

  

  杨冰怡浑身都在颤抖,手臂上的疼痛依然在肆无忌惮地燃烧,几乎要把她烧成一团蒸腾的雾。她的手臂在颤抖,嘴唇在颤抖,就连声音也抖得歇斯底里:“是只有你以为的一条路吧?明明白白有两条选项,你为什么非要选二!”

  

  “你要不要听听你自己在说什么?”段艺璇用力地坐在床上,她的肩膀颓然地塌下去,“你手上的伤反反复复,多少天能好?切掉一根手指出去之后你想怎么办?你还要不要当偶像了?”

  

  血液渗出绷带。杨冰怡低下头,心脏震震地抽痛。她想,那你呢?

  

  那你呢?段艺璇?

  

  从第一天开始那些荒唐的、混乱的、淫靡的所谓实验,消磨掉你多少自尊心和羞耻心呢?

  

  段艺璇,你又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每天晚上睡在我身边呢?

  

  杨冰怡崩溃地捂住眼睛,泪水在掌心里蒸发成冰凉的雾。

  

  她抽噎着说,那我们今天什么也不做了,不做了。

  

  

  

  

  

  

  

  段艺璇轻轻拨开杨冰怡的手,握着她的手腕抱住她纤细的腰。段艺璇靠在她胸口,声音没有往日歌唱时那么清亮——沙沙的。

  

  好,那就什么也不做。

  

  

  

  

  

  

  

  段艺璇对于什么也不做的定义是站在房间空旷的地方跳《幻镜》。杨冰怡重新找了张纸写写画画,过会儿抬头,看见披散着卷发的女人还在对着等身镜跳舞,忍不住喊她过来歇会儿。

  

  段艺璇喘着气砸进沙发里,天旋地转地靠在杨冰怡的肩上,呼吸紊乱而滚烫。

  

  “你还在发烧,”杨冰怡摸摸她的额头,又用脸颊轻贴上去,“不该剧烈运动的。”

  

  “出汗了才能好——我太久没跳过《幻镜》了,到时候上台又要扣钱了。”

  

  杨冰怡往沙发的角落里窝了窝,抱着段艺璇瘦削的肩:“也不知道她们MV拍得怎么样了,不会到时候把我们俩的戏份全都忽略掉吧?”

  

  “在忽略掉之前也应该先给我们报个警吧。”

  

  

  

  

  

  

  

  毕竟她们是突然失踪的——大概。

  

  被关进这个充满恶趣味和荒诞恶意的房间以前,杨冰怡还在总选单MV拍摄现场和队友猜拳请喝奶茶,没比出个输赢就被段艺璇捉去拍摄棚外面一个小凉亭里买饮料,段艺璇请客的那瓶可乐才喝了两口,她就忽然失去了意识。

  

  等到再醒过来,她们就出现在这间完全封闭的房间里。

  

  她们被电子屏幕上出现的信息告知,她们成为秘密实验的被试者,即将在这个房间里度过至少十天,每天需要完成实验任务获取积分,积分满100后终止实验。

  

  【当任意被试者确认死亡后实验终止,实验过程中任何危及生命的情况都将被纳入实验考量,作为数据记录。】

  

  【被试者完成任务后获得当日的餐点(仅一餐),实验第一天请务必完成任务。】

  

  电子屏幕居高临下地弹出一个个僵硬死板的字符,杨冰怡困惑地仰着头,药物影响造成她大脑的混沌。

  

  【被试者A:杨冰怡。】

  【被试者B:段艺璇。】

  

  选项一:B使用指定器具为A抽血至少400cc。

  选项二:A使用指定器具采集B阴道分泌液5mL。

  

  什么……什么?

  

  杨冰怡这才惊醒,她用力地抻起脖子,骨头间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嘣”声,挂在至少八米以上的大型屏幕让她目眦欲裂,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读过去,含混骂了一句:“什么玩意儿。”

  

  她扬声喊:“放我们出去!”

  

  没人理她,甚至那块屏幕闪烁了一下,仿佛向她投来了轻蔑而高傲的俯视。

  

  段艺璇用力掷出一个水杯,在屏幕上弹开,她扯着嗓子和杨冰怡一起大喊,却始终没有人回应她们,最后她们把嗓子喊哑,累得倒在房间的沙发里喘气。

  

  房间被人恶趣味地布置成她们两个在中心时房间的融合体——摆在沙发后的一柜子奇奇蒂蒂布偶、架在房间角落的电子琴、落在正中央承载她们怀抱的沙发——令人不适的熟悉感侵蚀着她们的神经,太阳穴突突跳着,杨冰怡忍无可忍地冲到门前,在洗手间的柜子里找到了一柄突兀的消防斧。

  

  她抡起手臂,橙黄的斧头砸碎门板,杨冰怡的呼吸和心跳在瞬息间凝滞,肾上腺素飙升到从未有过的水平。

  

  “铛啷”一声,消防斧绝望地在地板上砸出一个扭曲的坑。

  

  门后什么也没有。

  

  段艺璇扶住脱力的杨冰怡,摸到她手臂上发凉的汗珠。

  

  ——冰冷的铁墙反射出阴冷的光,刺伤了她们的眼睛。

  

  

  

  

  

  

  

  唯一能砸破的只有那扇可怜的门。杨冰怡和段艺璇拎着斧头不死心地把每一面墙壁都砍了一遍,除了留下凌乱不堪的痕迹,一个可供她们逃离的地方都没有。

  

  体力消耗得过快,段艺璇很快委屈巴巴地挂在杨冰怡身上喊饿,两个人倒在床上,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入睡来抵挡饥饿,以失败告终。

  

  “抽血吧。”杨冰怡头疼地说,“总不能都饿死在这儿。”

  

  “400cc,你会不会嘎过去啊?”段艺璇瞪圆了眼,用脚踹了下杨冰怡细长的小腿,“你这个身板……”

  

  “你什么意思段艺璇?”杨冰怡堵住她的话,“正常献血量也就400cc,我身体好着呢!”

  

  被锁在这么个诡异的房间里,说不害怕是假的,她们手心里全是汗,说话时底气不足,只能靠不断放大的音量来掩饰过去,没逃过对方的眼,双双心虚地低下头。

  

  段艺璇念叨着,我不会抽血,万一把你哪儿哪儿弄得大出血了救不回来了可怎么办。

  

  杨冰怡说,那不正好吗,我死了门就开了,你正好离开这个鬼地方,记得给我收尸。

  

  段艺璇呸呸了好几声,用手指轻轻敲了两下杨冰怡的嘴唇:“快呸两下,怎么说这么不吉利的话?放我们那儿你嘴巴都要被打烂!”

  

  杨冰怡敷衍地呸了两口,认真道了歉,段艺璇才罢休,摸摸她的头说冰冰真乖。

  

  杨冰怡在本该是储物间的房间里找到一盒装在密封箱里的工具,她在小房间的高处找到一块正方形的缝隙,大概这个箱子就是从那后面被所谓的实验者放进来的。

  

  那里面的两个塑封袋标着“一”和“二”。“一”的袋子里装着针管、血袋和说明书,至于标着“二”的袋子,杨冰怡看也没敢看,烫手山芋似的把那袋包含了扩阴器和试管的器具重新关回密封箱,拎着将用于抽血的器械走了出去。

  

  段艺璇比她更紧张,看到那袋子器械后直皱眉,嘀咕着这该怎么用,你让我好好研究下。

  

  她盘腿坐在地板上,逐字逐句地把使用说明翻了个透,又将袋子里的器械倒出来,拿床头柜里的酒精棉片一遍遍地擦拭干净,最后深吸两口气,抬头时下了她这辈子大概最大的决心,说话时牙齿磕碰在一起:“好了。”

  

  杨冰怡没法儿玩手机,这间房里也没有杨金金和布丁,她只好坐在床边从头到尾盯着段艺璇忙活。她甚至没有那么害怕,只当这是医院里的例行检查。

  

  “你坐着……”段艺璇指挥她,“算了,你躺着吧。”

  

  杨冰怡听话地躺下去,还有心思和段艺璇开玩笑:“让我舒服点上路?”

  

  “啧。”段艺璇瞪她。杨冰怡立刻闭上嘴,卷起袖子躺平,说,你来吧,我准备好了。

  

  段艺璇拿着针头的手一个劲地颤,低低说了句,其实我还没有准备好。

  

  杨冰怡用另一只手摸摸她烫卷的发,说,没事的,400cc死不了人,我相信段艺璇一定能做好的,她什么都会。

  

  杨冰怡对段艺璇就是有盲目的自信。段艺璇撇撇嘴:“就是不会长高。”

  

  针头穿刺进手臂上那根青色的血管,杨冰怡忽然发觉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她能感受到血液被抽离身体,一股一股地,顺着长管溢进血袋里,像一袋浓稠而廉价的酒。血液好像在燃烧,带走了身体的热量,带来了虚无缥缈的冷。杨冰怡瞥了眼扎在手臂上的针头,呼出的气好像都是凉的。

  

  400cc一到,段艺璇果断地抽掉针头,用棉球死死压住针孔。

  

  杨冰怡这时候才感觉到疼,血肉被针头勾连的滋味确实不好受。她挣扎着起身时头晕目眩,替掉段艺璇压在她手臂上的手指,摸到那人颤抖而冰凉的指尖。她才发现段艺璇浑身都在发抖,满头满脸的冷汗,眼睛通红,抱着血袋的那只手一点温度都没有。

  

  杨冰怡伸手去抱她,笑着揉她的头:“怎么回事啊段艺璇?别害怕啊,这不是做得挺好的吗?”

  

  段艺璇的眼泪凉凉地灌进她的脖颈里,闷闷地说:“你嘴都发白了,我怕你死。”

  

  杨冰怡说,段艺璇,不用畏手畏脚的,我还是习惯你薅我帽子的时候那样用力。

  

  女人带着哭腔的声音软软地闷在布料里,她只是一个劲地重复,我怕你死。

  

  于是杨冰怡抱她更紧。

  

  “别怕,段艺璇,我不会死,我们还要一起出去。”

  

  

  

  

  

  

  

  血袋放进那间小房间里,电子屏幕警告她们半小时内不允许靠近那间房间,否则将会失去今天所获得的积分和餐食。

  

  半小时后,段艺璇从那间小屋子里端出两盘做得精致却并没有多少量的餐饭,把自己餐盘里的太阳蛋拨给杨冰怡,让她好好补补,脸煞白看着太虚。

  

  杨冰怡说,做这个狗屁实验室的研究员大概是个懒狗,连抽血都不愿意自己抽,还要被试者自己动手。

  

  段艺璇嚼着培根,说,这是绑架,肯定也不是什么正经实验——别想了,赶紧把饭吃完。

  

  她们先后洗了个澡,在没有时间观念的房间里互道晚安。

  

  

  

  

  

  

  

  第二天醒来时,任务积分变成“10”,挂在高处的任务换了个样。

  

  【被试者A:杨冰怡。】

  【被试者B:段艺璇。】

  

  选项一:B在A身上留下长100mm,深50mm的伤口。

  选项二:A使用指定器具采集B阴道分泌液5mL。

  

  段艺璇涨红了脸,拎着消防斧冲进那间小房间,对着高处的那块缝隙狠狠地砍了上去。那面铜皮铁骨的墙壁留下了一道痕迹,斧子重重地落在脚边,段艺璇感觉浑身发凉,所有的血液都冲到大脑里,用力喘着气,脱力地跪在地上。

  

  杨冰怡在外面尖叫,大声喊段艺璇的名字。她又踉踉跄跄地爬起来,被电子屏幕上鲜红刺目的字镇在了原地。

  

  【拒绝完成任务选项将无法获得每日的餐食。】

  

  屏幕上闪现过数张扭曲而血腥的照片,每一张照片上的人都有着一致的神色——蜡黄消瘦的脸颊、突出嶙峋的颧骨、暴突的眼球,重度营养不良导致的骷髅像就那么血淋淋地展现在电子屏幕上。

  

  甚至有个人不是饿死的,浑身泡在大片大片的血迹里,凹陷的双颊却堆出一个近乎平和的诡异笑容。

  

  杨冰怡只觉得毛骨悚然,胃里翻江倒海,每一张图片都在她的脑海里留下抹不去的痕迹,扶着墙壁哇地一下吐出一团酸水。

  

  她头晕目眩地站不稳脚,昨天抽血过后的后遗症在这个时候卷土重来,段艺璇急忙扶住她:“坐下来!呼吸!呼吸!”

  

  房间里有足够的水,杨冰怡的脸色青白,连着灌了两杯凉水下去,浑身的血好像都凉了。

  

  不能死……不能死……

  

  答应了段艺璇,不能死的。

  

  “洗手间里有把小刀,我昨天找到的。”杨冰怡努力地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那个很锋利。”

  

  “杨冰怡,你休想!”段艺璇瞪圆了眼睛,旺仔气成了红孩儿,“你到底要不要命了?昨天抽血你都半死不活的,你是不是真的要……我不同意!”

  

  电子屏幕上闪现过的那一套照片让段艺璇当场应激,她用力攥着的杨冰怡的手腕,沉默地拉锯着目光。

  

  段艺璇同样从牙缝里挤出话来:“今天轮到我。”

  

  杨冰怡下意识摇头,可段艺璇没有理她,转身走去那间房,回来时抓着杨冰怡格外熟悉的塑封袋。

  

  段艺璇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大义凛然,窝进了被子里。

  

  她闭紧眼睛,长长的睫毛颤了颤,软软地、平静地说,水水,关灯。

  

  

  

  

  

  

  

  杨冰怡不敢使用扩阴器,也不敢用力,甚至不敢去看,她几乎和昨天的段艺璇一样快要大哭出来,手指在干涩的穴口不知所措,她裹在被子里撑出一块空洞,看不清段艺璇藏在黑暗里的神情,只是带着哭腔说,段艺璇,段艺璇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她不敢说她做不到。

    

  “做不到”——听起来更像是对段艺璇舍身的轻视。

  

  段艺璇扔下了狮子座最宝贵的尊严屈辱地躺在那里,被羞辱、被践踏,而蹂躏她的尊严的人,就是最不愿意伤害她自尊的杨冰怡。

  

  段艺璇依然没有睁眼,她抓着杨冰怡的手,碰到她手上冰凉细长的采集器,杨冰怡相信那不是错觉——段艺璇颤抖了一下。

  

  她在用行动告诉杨冰怡,现在什么都已经无所谓了。

  

  段艺璇的呼吸在采集器的导入端进入身体时细微而确凿地变了调,她紧闭着眼,密而乌黑的眼睫像振碎的蝴蝶翅膀,易碎而精美。采集器幻生成杨冰怡连接着手指的性器官,一点一点深入了段艺璇的身体,阻涩的的触感包裹了杨冰怡的口鼻,头愈发晕,干涩的甬道连细长的金属棒也无法接纳,段艺璇的耳根通红,忽然睁开眼睛盯着天花板,抓起杨冰怡的另一只手,搭在耻骨上滑动到仿佛私家展览的双腿间,按着阴蒂机械而生涩地揉动。

  

  更清晰了。杨冰怡恍惚地想,她涨红了脸。段艺璇的喘息更加清晰了。

  

  杨冰怡木然而小幅度地在逐渐湿润的小穴里抽动金属棒,冰凉的金属棒被体液沾满,段艺璇在身不由己的快感中将杨冰怡的手腕攥得生疼。

  

  好痛——杨冰怡几乎要落下泪——段艺璇的绝望更清晰了。

  

  杨冰怡始终不敢去看段艺璇,她的目光落在段艺璇起伏的胸口,最后盯着高悬的电子屏幕,眼尾几乎要烧出火。

  

  积分跳转到20,杨冰怡停下酸胀的手,抽出被透明体液包裹的采集器,不得不低下头面对段艺璇。

  

  可段艺璇依然没有看她,迅速地坐起身穿好裤子。

  

  “我去洗澡。”她飞快地说,声音又轻又颤。

  

  杨冰怡胡乱地把一塌糊涂的金属棒装进塑封袋,从小房间里拿到了今天的餐食,冒着热气,走出来时卫生间的门还紧闭着。她放下餐盘,在门边沿着墙根坐下。

  

  好沉默,只有水声,就连呼吸声都没有。

  

  像阴雨天的墓地。

  

  门打开,段艺璇湿着头发,一低头就看见抱着膝盖像只落水狗一样的杨冰怡。

  

  她伸手把杨冰怡拉起来,拍拍她身上的灰,冰凉的水汽隔着皮肤传导进血液。

  

  “坐地上当心着凉。”

  

  杨冰怡沉默地抱紧她。

  

  段艺璇垂下眼,摸顺杨冰怡刚才在被子里乱成一团的头发。

  

  杨冰怡说,姐姐,我好饿。她的沉默没能爆发成不可收拾的崩溃,只是照常埋在段艺璇颈窝里撒娇,心虚地装作自若的神色。

  

  段艺璇看见放在床头边的餐盘,已经不再冒着热气。

  

  “去吃饭吧。”她说,“然后,睡一觉吧。”

  

  

  

  

  

  

  

  “有点饿。”

  

  段艺璇靠在杨冰怡肩上半睡半醒地眯了一会儿,再睁眼时电子屏幕上显示的依然是第六天,她有些失望地撇撇嘴,滚烫的额头抵在杨冰怡的颈侧。

  

  怎么还不退烧呢?杨冰怡想,再烧下去脑子会被烧傻吧。

  

  “只能忍一忍,要不先去洗个澡?”

  

  段艺璇晕乎乎的,想了会儿点点头。

  

  杨冰怡拿来一套换洗的衣服,被段艺璇揪住袖子:“一起洗吧,我想泡个澡。”

  

  她平静得有些可怖。

  

  杨冰怡盯着她,忽地咧开嘴笑了:“好啊,那就一起吧,省时间了。”

  

  ……好憔悴,已经变得不像自己了。

  

  杨冰怡紧紧盯着镜子里的少女,水汽像墓地的冥土,将她苍白单薄的面容模糊成扭曲的模样。

  

  经过了六天,她眼睛下的乌青淤了一大块,眼窝深深地凹下去一块,嘴唇没什么血色,皮肤管理也无法在封闭的未知空间里进行,她有些褪色的长发枯草一样搭在肩上,整个人看起来憔悴而支离,仿佛手上那道伤口已经带走她所有的精神。

  

  杨冰怡用力睁了睁眼睛,努力让自己堆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好难看。

  

  这样的日子究竟什么时候是个头——

  

  “歪歪,”段艺璇歪着头靠在浴缸边,“再不过来水要凉了。”

  

  “来了。”

  

  杨冰怡踩进水里,面对面和段艺璇坐着。这间房间的恶趣味已经超出了她们的想象,甚至连浴缸都要和段艺璇很早以前买了放在中心的款式一样,甚至连边角的划痕都完美复刻,段艺璇感受不到什么令人熟悉的温馨感,只有令人作呕的恶心。

  

  上一次和段艺璇坦诚相见一起泡澡是年初去泡温泉的时候,那时候她们没有那么沉默,在人不多的温泉汤里互相泼水,气喘吁吁后又在边角手牵手喝一杯温牛奶。

  

  明明不该有这么尴尬才对的。

  

  杨冰怡的手垂在浴缸边,那道狰狞的、反复崩裂的伤口不能够再沾水,她歪着头,目光涣散着发呆,像推理小说中常出现的死在浴缸中诡异赤裸的被害人,颓废绝望而色情。

  

  段艺璇撑着脑袋,她的高热在温度颇高的静水中不那么明显,她用手指戳了戳杨冰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明吗?”

  

  “好哲学的问题。”杨冰怡笑了一声,眼皮动了动,“神明会那么无聊把两个少女偶像关起来,然后让她们天天做一些毫无意义的实验吗?”

  

  她的回答锋利又刻薄,段艺璇愣了愣,自讨没趣地撇了撇嘴。

  

  杨冰怡发觉自己语气不好,连忙道歉:“我不是……对不起。”

  

  她无力地把自己半张脸沉进水里。

  

  太糟糕了。好像在封闭的空间里随时都会被一点细微的东西逼疯,杨冰怡曾经看到“给你一百万把你关进什么都没有的房间里一周你会愿意吗”这个问题的时候,信誓旦旦地说她不会像其他被黑暗和孤独逼疯的被试者一样放弃,她能把实验者玩儿破产。

  

  可是如今身边有段艺璇陪着,她的灵魂却好像已经死透了。

  

  “没关系哦,水水。”段艺璇把她从水里捞出来,杨冰怡隔着水汽惊讶地发现她露出笑容,而那个笑容和元气的、热血的、灿烂的段艺璇毫无关系——牵丝扯动木偶露出了近人的笑容。

  

  杨冰怡一直记得,无论发生什么事,哪怕是哭,段艺璇都会挺直腰背,又圆又亮的眼睛中燃着灼灼的火,好像能把一切都烧尽。

  

  但现在从水里站起来,在狭小的浴缸里艰难跪在她身侧的段艺璇,分明脊柱还是僵挺的,乌黑的瞳孔里却好像塌了一大块。

  

  她捧住杨冰怡的脸:

  

  “要试试看吗——?”

  

  杨冰怡的呼吸急促起来——这看起来更像是一种条件反射,她不想这样的。

  

  段艺璇发着烫的拇指压在杨冰怡的嘴唇上。

  

  “——接吻。”

  

  

  

  

  

  

  

  杨冰怡已经忘了那是什么时候,忘了那是在她的房间还是段艺璇的,就连怀里抱着的是杨金金还是布丁都已经记不得了,她只知道是一个很平常的下午,她和段艺璇窝在沙发里,段艺璇玩着手机睡着了,靠着杨冰怡的胸口,呼吸平稳清浅。

  

  杨冰怡那时候恍惚想到粉丝一直挂在嘴上的“变质”,搭在女人腰上的手好像突然麻痹。

  

  她僵持了好久好久,久到段艺璇醒过来,惯常在杨冰怡怀里猫一样抻了个懒腰,自然地把自己挂在杨冰怡肩上,迷迷糊糊地还要睡,嘴唇贴着杨冰怡耳边的发:“歪歪……不困吗……?和我一起睡……”

  

  她的声音软软的,像在游乐园里买的棉花糖,能瞬间软化杨冰怡的甜意沁进来。

  

  杨冰怡问自己,我真的不会动心吗?

  

  “变质”之于她和段艺璇,真的只能用“难嗑”这么绝对而片面的词来决定吗?

  

  她小声问,段艺璇,你说我们两个真的有可能变质吗?就是……谈恋爱那样的变质。

  

  她或许从没想过要一个答案。段艺璇不知道听没听清,唔唔嗯嗯了一会儿,最后含糊地反问了一句:

  

  恋人和朋友有什么区别呢?我们又不会变。

  

  她的声音越来越弱,几乎变成梦里的呓语,杨冰怡脑子转成一团稀里糊涂的浆糊,她甚至不知道段艺璇是在说梦话还是在回答她的问题,她想要刨根问底,可是在推醒段艺璇以前突然觉得可笑。

  

  对啊,有什么区别呢?

  

  

  

  

  

  

  

  杨冰怡和段艺璇在没有任何铺垫和准备的情况下,做出了超出朋友的举动。

  

  ——从第二天开始。

  

  跳过了暧昧、表白、牵手、接吻,跳过了一切进入恋爱的前置条件,她们被强迫坦诚相见,爱情观被所谓的“实验任务”瞬间扭曲成麻花,甚至稀里糊涂还没辩论清楚“朋友和恋人到底有什么区别”就被推到一条她们可能要花半辈子才能想通的结局门口。

  

  速通会给人带来快乐吗?未必。

  

  缺失的过程成为象牙塔中长大的少女偶像迷茫的根源。

  

  杨冰怡又问自己,她们真的不可能变质吗?

  

  似乎和段艺璇的“友情”不太一样了。横亘了六年的分别,聚少离多的感情,理所当然地在思念的激化下走向“友情”的结局,它被簇拥被赞扬,杨冰怡当真了,段艺璇也当真了。

  

  于是她们再也没有思考过什么是爱情,也从来没人教过她们——

  

  “原来可以爱她。”

  

  可这场荒唐又无厘头的实验硬生生撕开她们扭曲的爱情观,强硬地将她们连缀成与“性”相关的友人,不伦不类,已经不是信念感能够解决的问题了。

  

  第三天的任务,是在划破杨冰怡的手和让段艺璇体外高潮中选择。

  

  杨冰怡在那一瞬间被无力感填满,她说,就一吧,长痛不如短痛。

  

  段艺璇却笑了,声音轻得好像一声哼出来的气,讽刺而轻蔑:“无所谓了吧?反正什么都已经做过了。”

  

  什么都已经做过了吗?杨冰怡问自己。

  

  这次甚至不需要道具。杨冰怡看着段艺璇脱掉衣服,洁白的柔软的一丝不挂的,像一具尸体一样任她摆布,只是在开始前说了句:“关灯。”

  

  杨冰怡执着地说,选第一个。

  

  段艺璇看也不看她:“好啊,然后我就用拿把刀自杀,你看可以吗杨冰怡?”

  

  怒气升到喉咙口,忽然被兜头的冷水浇灭了。

  

  ——有人死了,门就会开了。

  

  枯腐的尸体在她脑子里幻灯片一样上蹿下跳,杨冰怡头疼欲裂,失血时那种燃烧的颤抖纠缠上她,几乎成为她每晚的噩梦。

  

  她摊开手:“好,好,那就按你说的来吧。”

  

  段艺璇一点也不生气似的把头歪到一边,雪白的颈项暴露在杨冰怡的视线里。

  

  这次杨冰怡不想看也得看了。

  

  女人的性器官带着水润的红,并不狰狞,比微博私信里那些玩意儿要耐看得多,干涩地随着呼吸开合。杨冰怡的视觉在黑暗中恢复,她听见段艺璇的呼吸声和轻微的颤动,一并被黑暗吞噬,杳不可闻,却在她眼里明晰。

  

  杨冰怡的指腹被涌出的水液打湿,她的生涩在过长的揉动里变得熟练,什么时候慢什么时候快,什么时候用力什么时候停下,她能感觉到段艺璇的身体紧绷成一张拉满的弓,濒临崩溃似的加重了喘息,发出了近乎哭泣的气音。

  

  在某一个瞬间段艺璇被堆积的快感冲垮,腿根剧烈地抽搐起来,拱起脊背时已经挺立的乳尖隔着衣服擦过杨冰怡的胸口,欲望中心几乎烧得要融化。

  

  段艺璇高潮了,杨冰怡触电一样地收回手,浑身湿透。

  

  她觉得荒唐,觉得混合在一起的心跳声聒噪。她甚至连自慰都不曾尝试过,现在却让段艺璇在她手下高潮,而她在黑暗里注视着段艺璇,同样湿得一塌糊涂。

  

  这也是正常的生理反应吗?她会对段艺璇产生冲动也是正常的吗?

  

  你真的,就不会有一刻对她动心吗?

  

  杨冰怡唾弃自己,于是爱段艺璇睡熟后,她悲哀地盯着高悬于上的电子屏幕跳出新的选项。

  

  【被试者A:杨冰怡。】

  【被试者B:段艺璇。】

  

  选项一:B在A身上留下长100mm,深50mm的伤口。

  选项二:A使用指定道具并以“口交”使B高潮。

  

  那一瞬间杨冰怡只想破口大骂,可她不能那么做,她不能吵醒段艺璇。

  

  第四天段艺璇从噩梦中醒来,饿死的怪像反复出现在梦境里,起初是那些陌生人狰狞的脸,然后是她的,最后变成了杨冰怡的脸,失去生机的眼睛盯着她,再也不会说话。

  

  杨冰怡顶着黑眼圈坐在床边,手里拿着一把刀,披头散发像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

  

  段艺璇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噩梦中濒临窒息的痛苦攫住她的心脏。

  

  “段艺璇。”杨冰怡笑着喊她,把刀放进她的手里,“道具——没有了,我们今天只能选一了。”

  

  ——跳蛋和遥控器被砸成一团粉碎的塑料碎片,落在床边。

  

  段艺璇的手腕被刀子坠得生疼,她红着眼睛,嗓音嘶哑得几乎要发出悲鸣:“杨冰怡,我会恨死你的。”

  

  杨冰怡没什么所谓地耸耸肩:

  

  “段艺璇,我也会一样恨你。”

  

  

  

  

  

  

  

  恨吗?杨冰怡想,她从来不会恨段艺璇,那只是为了呛她说的气话。

  

  段艺璇大概也没当真,要不然也不至于吻得那么缠绵。

  

  女人柔软的舌尖吸拽她的,从来没有接吻经历的两个少女偶像在狂烈的水声中密不可分,她们太过笨拙太过激进,齿列撞在一起,锋利地划伤唇舌。

  

  杨冰怡的脸几乎要被段艺璇捧到变形,她们在狭窄的空间里紧紧相贴,将逐渐冰冷的水重新烧滚烧烫,湿黏的热液涌上来又流下去,水泼出浴缸,杨冰怡被吻得脱力,发了狠地掐住段艺璇的肩,喘息声嗡嗡地从胸腔里喷薄:

  

  “……水冷了。”

  

  到最后她也没舍得对段艺璇说出一句重话,干巴巴地拿三个平淡而无味的字句搪塞自己,让对方看笑话。

  

  段艺璇的嘴唇红肿,唇边留了一小块吸吮时种下的红印,她眼里盛满茫然的雾,乳尖在接吻时与杨冰怡的身体相蹭,感应地起立,诚恳而真切地将欲望写明。

  

  她又抱住杨冰怡,手指插入她湿润的发,柔软鼓胀的胸乳几乎要将杨冰怡的脸掩埋。

  

  “那就去床上吧。”

  

  那就去床上吧。

  

  水波撞在杨冰怡的身上,海妖执起卷海翻浪的魔杖,将汹涌苍白的浪花拍上干涸的枯礁。

  

  海妖的吟哦是邀请,蛊惑她走进海中心里。

  

  海妖会像故事里的人鱼公主一样舍身化作泡沫吗?

  

  还是说,海妖只想化作泡沫呢?

  

  ……都不重要了。

  

  杨冰怡和段艺璇浑身湿透地坠进床垫里,她们的吻还没来得及结束,牙齿撞在一起,生疼的抽气声细碎地响起来。

  

  段艺璇的手横在胸前,像是一个巨大的叉,杨冰怡拨开她的手臂,将耳朵贴在她的胸口,喘息声紊乱:“段艺璇,我们可不可以……关灯?”

  

  女人含糊地说,随你。

  

  她的声音腻乎乎的,和往常没什么不同,顶多有些疲惫,可杨冰怡就是没由来的想哭。

  

  她的手指僵在段艺璇的腿根,颤抖的指尖触着湿润柔软的谷地,却再也不敢往里一分一寸。

  

  “杨冰怡,”段艺璇一把声的冷静,“你想做什么?”

  

  杨冰怡痛苦地将脸埋进女人瘦削而单薄的肩窝,她哑着嗓子,哭腔干涸成绝望,她也十分冷静,她说,想睡觉了。

  

  “让你之前不睡一觉,现在困了。”段艺璇把赤裸的杨冰怡掀下去,裹紧了被子,“赶紧睡吧。”

  

  杨冰怡闷闷地应了声,点着头说好。

  

  眼泪被收进沾满欲望气息的被褥,杨冰怡想,这样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半夜里杨冰怡醒过来,恍惚看见床头那盏昏暗的灯又开开来,一个模糊的人影站在暗光里,沉着神色,手里那把寒寒的刀也被灯光照成柔软和缱绻的软刃。

  

  几乎是瞬间清醒过来,杨冰怡却并没有什么害怕的,意料之中似的歪了歪头,问,怎么了?

  

  段艺璇讷讷地看了看手里的刀,舔舔干裂的嘴唇,说,有点饿了。

  

  每天定额定量的食物都计算得非常精妙,她们的进食之后超过24小时就会感到难以忍耐的饥饿,杨冰怡曾经怀疑过饭菜里面添加了什么药剂,第二天她的猜测就被证实了——她在饭菜里吃到了胶囊的碎片,昭昭地告诉她:

  

  看呐,你只能被我们操纵。

  

  那天杨冰怡把吃下去的所有东西都吐了个一干二净,没挨过晚上就饿得胃袋紧缩,喉咙里翻上酸水,她被段艺璇抱在怀里,絮絮地听她念叨自己。

  

  杨冰怡从来没有过那么痛苦辗转的时候。

  

  这间房恶趣味地将她和段艺璇所有回忆一股脑地装了进来,却凝成一个四不像的怪物,张着血盆大口将她和段艺璇的耐心和希望一点点吞吃殆尽,杨冰怡向来是扛得住高压的人,段艺璇也是,可是她们都已经有了濒临崩溃的趋势。

  

  从第四天晚上开始,杨冰怡半夜惊醒好几次,又有好几次看见段艺璇拿着刀站在床边,一语不发的,就那么站着。

  

  杨冰怡想,她拿着刀坐在段艺璇身边一整夜的时候大约也是这样的。

  

  到底有多少次她想用那柄刀刺进段艺璇的抑或是她自己的咽喉,这已经是不得而知的了。

  

  两个人依偎的空间里,滋生出了绝望的种。

  

  段艺璇的眼睛里好像已经看不见生气,杨冰怡也懒得从床上爬起来,就那么盯着她:“饿到会睡不着的程度吗?”

  

  段艺璇没有回应她,铛啷一下,手里的刀掉在地上。

  

  她又爬上床,猫一样蜷成一团缩在杨冰怡身边,说,还是睡吧,睡一觉就好了。

  

  杨冰怡虚虚地抱她,想,段艺璇到底是想用刀完成那个任务,还是想将她在睡梦中了结呢?

  

  不重要了。

  

  

  

  

  

  

  

  第七天杨冰怡醒过来,电子屏幕上除了时间改变,其余的什么也没有变。

  

  洗手间里响着水声,应该是段艺璇在里面洗澡。

  

  杨冰怡在房间里翻翻找找,昨晚的拿把刀不知所踪,大概是被段艺璇藏起来了。如果是前三天,杨冰怡还会想是段艺璇为了防止她伤害自己藏起来,至于现在,她已经无法下定论。

  

  她没日没夜地做梦,甚至出现幻觉,段艺璇的脸常常泛着铁青,像极了那些枯瘪的尸体。

  

  一晃眼可怕的光景又不见了,杨冰怡头疼欲裂,居然带着一丝庆幸笑出了声。

  

  还好,还好段艺璇把刀藏起来了。

  

  杨冰怡隐约觉得事情已经不受控了,尤其是当段艺璇悄无声息地从卫生间出来,又悄无声息地从小房间里拿出银盘,上面拖着丁零当啷响的小物件,明明是很细碎的声音,在杨冰怡耳朵里却震耳欲聋。

  

  “道具在这里。”段艺璇的语气好像在说今天星期四今天会下雨今天要喝奶茶一样平常。

  

  杨冰怡看了一眼,银色托盘上有两个做工精良的乳夹,还有一根震动棒。

  

  她吸了下鼻子,平静地看向段艺璇:“还是很饿吗?”

  

  “饿不饿的都已经无所谓了,”段艺璇说,“我受不了了,水水,我真的受不了了,我只想活着出去。”

  

  她脱掉衣服,裸呈地出现在杨冰怡的眼前,滚烫的身体拥抱住几乎冻成冰的杨冰怡,她的心跳在杨冰怡胸口平稳地震荡,贴在杨冰怡耳边呵出热气,暧昧缱绻,说出来的话却让她坠入深渊:

  

  “前两天不是都给我口过了?现在只是这种程度而已,无所谓了吧。”

  

  

  

  

  

  

  

  杨冰怡想,这种事情怎么能无所谓呢?

  

  可是段艺璇说,无所谓了。

  

  

  

  

  

  

  

  杨冰怡已经不再惊慌。

  

  她的手稳得不可思议,熟练地给乳夹和震动棒消毒,段艺璇脱得干干净净,躺在她身后,隔着半臂远,盯着天花板发呆,忽然说,水水,我想出去后我应该不会依赖手机了。

  

  杨冰怡头也没回,把乳夹扔回银盘里:是吗?我看应该是更加依赖了才对吧,出去你不得天天抱着手机,都没时间理我。

  

  “会吗?”段艺璇笑起来,“你在吃醋啊?吃手机的醋?”

  

  那种荒唐感在此刻到达了顶峰。

  

  杨冰怡坐在床边像擦拭凶器那样细致地消毒情趣用品,而她却还在身后用日常的语气调笑多年的好友。

  

  这难道不荒唐吗?

  

  她从身后抱住杨冰怡,环着她的腰挑起盘子里的乳夹,抽手时被杨冰怡掣住手腕,温和的声音从头顶倾泻下来:“别动,我来。”

  

  段艺璇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卷着被子躺下去,只堪堪遮住了柔软的腹部,鼓胀的乳房被手臂遮住,压出了一道压痕。

  

  杨冰怡轻轻拨开她的手,阴影洒在段艺璇的脸上。她居高临下地带来压迫感,语气却平平的:“会有点痛的。”

  

  她的手掌包裹着乳夹,丁零当啷的银制品被扼住咽喉发不出声音,她的手臂撑在段艺璇的身侧,俯身含住在空气中柔软而渐渐挺立的乳尖,湿润高热的口腔裹住属于女性的脆弱而坚韧的欲望,粗糙的舌面或轻或重地碾过,段艺璇呜呜哼哼地呻吟,被抬起了腰,弓起脊背将自己送入杨冰怡的口中,胸口的起伏像涸泽中的鱼,腹部一张一合,女性不那么明显的腹肌在紧缩和舒放间色情得让杨冰怡说不出话。

  

  “别动……别动……”

  

  段艺璇身体的抽颤无法克制,杨冰怡的口腔离开了已经挺立充血的乳尖,微凉的空气带来更加敏感的刺激,段艺璇的眼角盛着泪,在冰凉的乳夹毫不留情地落在乳尖上时碎落下来,喘息声里夹杂着痛苦,她蹙起眉,手指扣进杨冰怡肩上薄薄的皮肉。

  

  “哈……痛……啊……杨冰怡……水水……”

  

  段艺璇细碎地喊杨冰怡的名字,杨冰怡口干舌燥地吞咽着她发着烫的心悸,和第五天一样,她抱起段艺璇的双腿架在肩上,女人细腻的小腿缠着她的颈,脚跟踩着她的肩胛,在她含住溢满水液的软穴时强烈夹紧了她,鼻尖校准了阴蒂,撞上去时段艺璇哭喊出来,在毁灭的情欲中连不成完整的句:

  

  “水水……别……快点结束……脏……别……”

  

  她伪装出来的冷静在高温的情欲中融化了,慌张而急促的喘息变了调,哭腔软成一片,黏腻成了老式的松软糖糕。

  

  杨冰怡的舌头笨拙地挤进去,模拟性交的动作让柔软的舌幻生成了特殊的性器官,汗水和段艺璇的汁液一起滴落下来,杨冰怡好像快要窒息,居然在狂乱的迷乱的情欲中冷静地分神想:如果就这样让段艺璇到达高潮,算不算任务失败呢?

  

  杨冰怡也剧烈地喘息,她甚至比段艺璇还要先达到高潮——诡异地、激烈地,就好像她也从中得到了快感。

  

  在即将到达顶端时杨冰怡拔出脑袋,将滚烫的脸颊贴在女人柔嫩地大腿内侧,那里紧绷鼓胀着,灼灼发着烫。

  

  段艺璇有片刻登高跌重的恍惚,她没有来得及反应,震动棒高频地震动着插入进来,迟迟没有被杨冰怡的舌头照顾到的敏感点被过量的快感淹没,她用力捂住脸,将呻吟和尖叫吞进手心,眼泪顺着指缝溢了出来。

  

  ——她几乎在瞬间到达了高潮,被温柔地、做足前戏地贯穿了。

  

  乳夹摇摇晃晃地坠着,段艺璇被捞着腰抱了起来,重力作用下她感受到细微的疼痛,麻痒的快感让她圆润的脚趾在床单上拧出扭曲的纹,像煮熟的虾子一样浑身泛起异样的红。

  

  好像又发起了烧,脑袋晕乎乎的,身体随着焦躁的情欲诚实地下坠了。

  

  可高潮并没有持续很久,杨冰怡在她无规则的抽颤停止后拔出沾满透明体液的震动棒,用力地掷了出去,砸在地上时还嗡嗡作响。

  

  段艺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没来得及吐出来,被杨冰怡含住了颤抖的下唇。

  

  “不要……恨……我……”

  

  她尝到了咸涩的眼泪,分不清楚到底是她的还是杨冰怡的,身体里的伤心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她听见杨冰怡气着声,近乎恳求地在她嘴角颤颤恳求。

  

  杨冰怡字不成句,她像一团破布那样被丢弃在干涸的枯礁上,看不见明天的太阳了。

  

  段艺璇张了张嘴,这时候确凿的高烧才又返了上来,她没能说出一句话,昏睡在杨冰怡瘦削破碎的肩头。

  

  【积分:60。】

  

  

  

  

  

  

  

  段艺璇久违地做了一个没有尸体、血液和绝望的好梦。

  

  她回到中心,布丁在她怀里喵喵叫,蹲在门口等她,难得的没有和窝在沙发里的杨金金打架。

  

  杨冰怡拉直了烫卷的发,显得乖巧温驯,躺在沙发的另一边,荧光屏在她脸上投射出默默的光。

  

  她看起来困了,听见开门的声音懵然地抬起头,见到段艺璇的那一瞬间笑开了花,扔下手机张开双臂,甜甜地喊,说段艺璇,你回来啦?快过来抱抱。

  

  段艺璇跌进她怀里,好像有什么久违的东西填补进来,她的手攀上她的女孩瘦削的肩胛,张口前却怔愣地被小腹热溶溶流出的欲望打断。

  

  她好像碰不到杨冰怡了,可杨冰怡却在确凿地抱着她。

  

  段艺璇惊恐地瞪大眼睛,她的视网膜上映照出多年以前的、刚认识时的、十四岁的杨冰怡——她用纯澈天真的目光盯着她,嗓音甜得快要腻出蜜,小声说,姐姐,段艺璇?

  

  “你湿了吗?”

  

  她的手指擦了上来,段艺璇软绵绵地垂着手,被吻了耳垂,被吻了颈侧,被吻了胸口,最后被吻到湿润的谷地,细碎的呻吟溢了出来,段艺璇在欲望中沉沉浮浮,隐约听到杨冰怡发着烫的呼吸打在耳边:

  

  “段艺璇,看看吧,你在渴望着我。”

  

  “你在对你的‘朋友’意淫吗?”

  

  青涩的少女又在瞬息间变成了瘦削的、高挑的、有着柔软体香的成年女人,发尾落在她的脸颊,逆在光影里轻轻地吻她,仿佛带着无限爱意。

  

  “……真恶心。”

  

  

  

  

  

  

  

  段艺璇猛地睁开眼睛,眼下一片蟹壳青色,混杂着糟糕的红。

  

  她的身上被换上了柔软的棉质的睡衣,杨冰怡窝在沙发里,找了本书看,页码停在第一篇。她手边的桌子上摆着两盘饭菜,已经凉了。

  

  段艺璇头疼得厉害,看着杨冰怡坐在沙发里的样子差点魔怔了。

  

  ——她有些分不清梦境和现实——到底什么才是现实,什么才是梦境?

  

  杨冰怡打了个哈欠,才发现段艺璇醒过来,她窜过来摸摸段艺璇的额头,嘀咕了一句:“终于退烧了。”

  

  “饿不饿?吃饭吧。”

  

  胃里饿得抽痛,段艺璇狼吞虎咽地咽下去两口,没尝出味,感觉自己活过来了一部分。

  

  杨冰怡这时候才慢悠悠跟着吃饭,凉透的肉饼有些难以咀嚼,带着股肉腥味,她已经不是很在意,吃完了一整盘碳水和蛋白质,回味油脂的气味时听见段艺璇低低地问她:

  

  “还有……几天?”

  

  女人的嗓音已经彻底沙哑,杨冰怡走开给她倒了杯水来。

  

  “四天。”

  

  杨冰怡指了指头顶的电子屏幕,那上面的【DAY7】和【积分:60】并列着,她们的犹豫让时间延长了一天。

  

  “明天……”

  

  “选你想选的吧。”

  

  杨冰怡打断了段艺璇,她在女人错愕的目光里收走吃完的餐盘,绕过床铺走到那间小房间里,阴沉沉地砸碎了餐盘。

  

  地上散了一地各种各样材质的情趣用品。

  

  ——她尝试了很多很多次,只是离开这间房子一会会儿,崭新的道具就会又出现在房间的地板上,无论多短的时间,有时杨冰怡甚至没有离开这间房,只是晃了片刻的神,或是眨了下眼,实验道具就会准确地悄无声息地投放在她的手边。

  

  这不是已经不是人类可以做到的事了吧。杨冰怡平静地想。是神明吗?那可真是恶俗又无趣的神。

  

  段艺璇不依不饶地想避免杨冰怡受伤,杨冰怡已经厌倦了每天清醒过后第一件事就是和她争辩这个争辩那个,那么就全都随她所愿吧。

  

  反正,她说无所谓。

  

  

  

  

  

  

  

  意识到自己的情感已经不受控地走向“无情”这一端时杨冰怡只是有些担心,担心自己会不会做出什么伤害段艺璇的事情呢?

  

  这个念头浮起来一瞬就消散了。

  

  怎么可能。

  

  她一辈子也不会伤害段艺璇。

  

  ……一辈子。

  

  

  

  

  

  

  

  第八天,段艺璇选择了第二条,用后穴到达高潮。

  

  她脱掉衣服,趴在浴缸里,软塌着腰,臀部高高地翘起,毫无尊严。

  

  杨冰怡弄得满头大汗,翻来覆去地弄,害怕弄伤段艺璇,又怕根本完不成任务,没有经验只能硬干,做到两个人都精疲力尽才勉强算是任务成功。

  

  段艺璇没想过那种地方会被用来做爱,她痛得像是要被从中间劈开,她无法理解那种地方怎么可能获得快感,直到杨冰怡小心地、轻轻地用嘴唇擦过她的脸颊。

  

  那或许只是一不小心的,是个称不上亲吻的触碰。可一瞬间段艺璇被排山倒海的酸楚卷走了神智,她的心脏空了一大块,绷直了脚背,大腿根几乎颤得发麻。

  

  ——她高潮了。

  

  任务是在浴室里完成的,反正每个地方都有藏着摄像头,哪怕在浴室里完成任务,也会有人帮忙计算积分。

  

  算是人性化吗?她们抱紧对方哂笑起来。

  

  第九天,任务有些难以接受,但段艺璇成了这个房间里独断专制的裁决者,她替杨冰怡做了选择,就像杨冰怡说的那样,按照她想的来就好。

  

  【被试者A:杨冰怡。】

  【被试者B:段艺璇。】

  

  选项一:B切断A的一根手指。

  选项二:A使用指定道具使B到达高潮(每样道具至少使用一次)。

  

  熟悉的任务,但道具完全不一样了。

  

  段艺璇的手被手铐锁在床头,含着口球,身体随着低温蜡低落在胸口时情不自禁地颤动。她的眼前蒙着半透的纱,看不清跪坐在自己身上的杨冰怡到底是什么样的神情。

  

  身体被软鞭入侵,软鞭头上细软的毛在身体里逆着炸开,柔软的内壁每一处敏感点都被照顾得过分妥帖,段艺璇已经习惯被快感侵蚀时大脑空白的感受,她不再压抑羞耻的叫声,细碎而急促地喘,每一声都婉转得唱进杨冰怡的耳朵里,放浪娇软,杨冰怡的心脏在发烫、脸颊在发烫,就连握着软鞭的手指尖都在灼灼地烧。

  

  好像已经习惯了。无论给了什么道具,段艺璇连看也不看一眼就会脱掉衣服躺下,杨冰怡也逐渐熟练,不再有面红耳赤不知所措的模样,每一样小玩意儿在她手里都会从笨拙变得娴熟。

  

  不好控制的软鞭在身体里浅浅地戳刺,段艺璇像小猫一样哼起来。

  

  她想,杨冰怡就是这样的,她很聪明,一直都是——

  

  杨冰怡把早早埋在段艺璇身体里的拉珠一颗一颗扽出来,被软鞭磨得发红的穴口张吐着银色的小球,连带着吐出一汪水,同时段艺璇的嘴角也溢出晶莹的涎液,她看起来在尝试推出嘴里的异物,身体却不受控地抽颤起来。

  

  手被打湿。

  

  杨冰怡捏着蜡烛的手颤了一下,火焰被抖灭,最后一滴烧融的蜡落在段艺璇的乳尖上,蜿蜒着滑落很短的行程。

  

  杨冰怡这时候才反应过来段艺璇身上到底是多么狼藉的样子,被她毫无节制的滴蜡落了一身的红,软鞭曾经在细嫩的皮肤上留下深深浅浅的红痕,纵横着被蜡滴染得更加红,淫靡而血腥。

  

  杨冰怡听到自己脑袋里“轰”的一下,她也绷紧了腿根,喘息声带着濒临失控的崩溃。

  

  那些遍布在段艺璇身上的痕迹……好像血……尸体……血……尸体……

  

  她会伤害段艺璇吗?

  

  ——她已经在了。

  

  涌上的血片刻退潮,杨冰怡脸色瞬间白了下来,那些狰狞的面黄肌瘦的枯萎的脸血淋淋地映在眼前,她从床上摔下去,连滚带爬地冲进洗手间,把还未消化完的食物和酸黄的胆汁一块儿呕了出来,好像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那样撕心裂肺。

  

  喉咙口被灼烧得好像要融化,舌根苦得倒胃,眼泪混合着胃里翻搅出来的东西一起流出身体,好像把杨冰怡所有的骄傲都团成一团丢进了马桶。

  

  

  

  

  

  

  

  段艺璇赤着脚站在洗手间外。

  

  她垂着眼,身上披着杨冰怡的外套,内里是赤裸的。

  

  她的睫毛颤颤地滚落眼泪。

  

  段艺璇慌张地擦去泪滴,却无论如何也擦不完,伤心从眼睛里失落地跑出来,泄洪一样。

  

  她终于颓然地靠着墙根坐下来,看见自己身上暧昧的痕迹,有些泛了青,有些快要消退,还有的似乎破皮,隐隐渗出血。

  

  段艺璇将脸埋进臂弯。

  

  “……好痛。”

  

  

  

  

  

  

  

  第十天,她们终于全方位地崩溃。

  

  【被试者A:杨冰怡。】

  【被试者B:段艺璇。】

  

  选项一:B切断A的一根手指。

  选项二:A与B性交(A为主导者)。

  

  为什么偏偏放在这时候呢?杨冰怡快要把嘴唇咬得血肉模糊,哪怕放在最初的几天也好,为什么偏偏要放在现在呢?

  

  她们已经什么都做过了,可是她们什么都没有做过。

  

  她们的感情被撕裂成血淋淋的碎片洋洋洒洒铺满了整个房间,爱也好喜欢也好友情也好,提线木偶一样被推到了悬崖边上。

  

  现在,操纵者笑着对她们说:“你们应该到那一步了。”

  

  不应该是这样的。

  

  哪怕上床,也应该是表完白后的流程不是吗?

  

  她们甚至只是在这间房里行尸走肉一样地重复情趣玩具和刽子手该做的事,她们甚至还没来得及坐下来好好聊一聊。

  

  “段艺璇。”

  

  “杨冰怡。”

  

  她们不约而同地喊了对方,连名带姓地,十分温柔地。

  

  “选一。”

  

  “选二。”

  

  看吧,总有固执的人,也总有毁约的人。

  

  段艺璇眯眼睛笑:“说好了都听我的,乖。”

  

  杨冰怡也笑,扯起嘴角,颧骨堆起尖刻的笑:“刀被你藏在你的枕头里了吧。”

  

  “不要试着威胁我啊,歪歪。”段艺璇的声音很轻,又变回那个清亮软绵的她,眼底却满是疲惫的凉意,“我们都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自始至终只有你把我当成小孩!”杨冰怡提高了声音,瞪圆的眼睛里满是狰狞密布的血丝。

  

  段艺璇想说,你怎么忘了呢?杨冰怡?

  

  我从来没把你当成小孩子看。

  

  这一刻段艺璇好像才顿悟,原来多年前她遇到的那个喊着“我最喜欢段艺璇”的小孩始终在她心里占据了高地,占满了她记忆里所能承载的爱与被爱的所有一切,段艺璇早就割舍不下了。

  

  她低下头笑。

  

  原来她真的不懂什么是爱、什么是友情……。

  

  

  

  

  

  

  

  杨冰怡被段艺璇推倒在地上,嘴角被啃咬出浅淡的痕,早前的伤口破开,很快渗出血迹。她的耳廓红得要滴血,可脸上却白成一片惨淡的月,她的嘴唇被段艺璇吮得微微发麻,微凉的舌尖濡湿伤口,阵阵的刺痛感勉强让她混乱的大脑清醒过来。

  

  她推拒着压在身上的女人,灵魂好要都要被柔软的舌碾平又展开,手臂横在胸前像巨大的叉,她痛得无以复加,咬着牙恨恨地说:“段艺璇,停下!”

  

  “为什么要停?”段艺璇掐着她的下巴,强迫杨冰怡和她接吻,唾液交换时发出淫靡而响亮的水声。杨冰怡听见她含糊地将喘息声喂进来:“不是说好听我的吗,杨冰怡?现在想要反悔吗,太晚了杨冰怡。”

  

  “你已经毁了我所有的、全部的尊严了。”

  

  “做爱有什么不行的呢?明明你已经用震动棒、鞭子……很多东西进入过我了,只差你的手指了吧?”

  

  杨冰怡的手指被女人干燥的手心包裹起来,缓慢而激烈地上下滑动,从指根一直到指尖,就好像在进行一场意识流的性爱。

  

  段艺璇吻到最深处,她的舌顶着杨冰怡的喉咙口,那种令人窒息的呕吐感又涌了上来,神经却不受控地开始兴奋、战栗,杨冰怡的喘息自发的深重起来,几乎是下意识地呢喃:“不是……我没有……我没有……”

  

  “你就这点本事吗?”段艺璇停下暧昧的吻,撑起身子时眼里的冷光映射到杨冰怡的脸上,她柔软的乳房和杨冰怡的紧贴在一起细细密密地蹭,看起来反倒比她们的吻更加亲密。

  

  杨冰怡剧烈地喘息着,痛苦而挣扎地望向段艺璇的眼底。

  

  那里面全是她,又全都不是她。

  

  “实话和你说吧杨冰怡,我只想出去,现在无论做什么都可以,哪怕要我强奸你。”

  

  杨冰怡第一次听段艺璇直白到近乎露骨地说出那么残忍的词语,她痛到说不出话,眼泪顺着眼角满溢出来,咬着牙将段艺璇掼在地上,后背支棱的骨头碰撞在地上让段艺璇发出哼声,下一刻被杨冰怡落满颈项的吻抚平。

  

  杨冰怡近乎怨怼地在段艺璇锁骨上咬出一块伤,血液的铁锈味让她头脑发昏,只是遵循本能埋在女人充满香气的气息里噬咬,等她回过神的时候,段艺璇双腿缠着她的腰,细长的手指插进她蓬乱的发里,纯白的睡衣已经被揉成一团褶皱的乱,片缕挂在她身上。

  

  段艺璇扬起颈项,喉咙里发出猫一样的轻吟。

  

  “段艺璇,我说过的,我也会恨你。”杨冰怡的眼尾是一片悲壮的红,她的手指带着一辈子无法和解的恨扎根在段艺璇的身体里,女人胸前复苏的欲望被她含在齿间,尖着牙去咬,“就像你恨我一样。”

  

  段艺璇拉扯她的发根:“恨你?我不恨你的,歪歪。”一辈子都不会。

  

  她的眼里带上悲悯,仿佛站在高地俯瞰年幼的孩子执着地想用臆想中浓烈的感情捆缚住年长的姐姐,在姐姐眼里这些不过都是微不足道的调剂罢了。

  

  杨冰怡的动作带上火气,她生平最恨被人瞧不起,最恨被看轻。

  

  现在,她最恨段艺璇。

  

  她在坚硬的地板上托起段艺璇的腰,手指毫无预兆地贯穿了女人瘦弱单薄的身体,她可以肯定自己看见段艺璇皱眉了,可是下一秒她又笑着环着她的脖颈,说,就这点本事吗?

  

  杨冰怡箍着她的腰把她托进怀里,压倒在床上发了狠地抽动手腕。

  

  这时候段艺璇的身体和灵魂好像已经分离开,她的疼痛和快感好像幻生在了不同的地方,割裂感几乎要将她逼疯。

  

  她不得不抱紧杨冰怡,可是杨冰怡撑起的那块空隙就好像一堵厚重的墙,她们再也无法拥抱。

  

  床单湿了一片,混杂着她们的血液——杨冰怡手臂上反复崩开的,段艺璇颈侧流下的。

  

  段艺璇在朦胧水雾里去望杨冰怡满是怒气的阴沉的脸,忽地在呻吟中轻轻笑了起来:“杨冰怡,你一直都是这样,永远学不会演戏。”

  

  杨冰怡垂下眼。

  

  “段艺璇,是你想让我‘生气’的。”

  

  “我只是如你所愿。”

  

  杨冰怡低下身,探出舌尖轻轻舔舐段艺璇脖颈边的伤口,一点一点地,手指不再动作,深埋在高热柔软的穴内,似乎就要被埋成一截枯骨。

  

  段艺璇的笑声越来越响亮,她握住杨冰怡那截细瘦的手腕,扭动腰肢吞吃进她的两根手指,表达了十足的勾引。

  

  杨冰怡的耳边被鼓噪的心跳声震到无知无觉,占满整颗心脏的占有欲好像在瞬间将她淹没。

  

  段艺璇却在高潮时忽然捂着脸大哭起来。

  

  “水水……我们可不可以回到做爱之前,回到接吻之前,从表白开始,谈恋爱、牵手、接吻……从最开始,我们重来,可不可以?”她崩溃地哭,眼泪滚烫地浇透了杨冰怡。

  

  杨冰怡透过水雾恍惚地被段艺璇眼里悲壮的吸引力拽进去了。

  

  段艺璇好像正在确凿地望着她,又好像看的不是她,而是某个已经遗失在往日时光中的小孩。

  

  杨冰怡的眼睛泛着渴,一滴一滴流出泪。

  

  “……好,我们重新来。”

  

  

  

  

  

  

  

  现在,杨冰怡最恨段艺璇,最爱段艺璇。

  

  她觉得已经没什么关系了。

  

  她已经没办法分清爱和恨了。

  

  

  

  

  

  

  

  【积分:90。】

  

  

  

  

  

  

  

  最后一晚段艺璇的梦比以往的都要可怕。

  

  她以为不会再做噩梦,因此在杨冰怡的怀里睡得格外安稳——她的高热又返还上来,头晕脑胀摸不清方向,洗澡是杨冰怡扶着去的,饭也是杨冰怡一口口喂的。

  

  “恋人”——成了一个系住她们的另一根绑带,和“CP”一样。

  

  梦里杨冰怡满头满脸的血,面容端肃地坐在浴缸里望着她,她浑身赤裸着,泡在暗红的水里,朝段艺璇露出一个笑。

  

  段艺璇慌张地去寻杨冰怡头上的伤口,她的手抚摸到杨冰怡的脑袋时却蓦然多出一柄刀,扎穿了她的女孩。

  

  “不……不要……”

  

  段艺璇的手颤抖着丢下刀,她慌乱地想要把杨冰怡抱进怀里,可是伸向她的手变成锋利的鞭子,在少女的身上抽出深可见骨的血痕。

  

  “别这样……别这样……”

  

  杨冰怡从水里站了起来,带着一身段艺璇造就的伤痕抱住她,声音柔软温和:

  

  “段艺璇,我送你出去。”

  

  

  

  

  

  

  

  “我送你出去。”

  

  段艺璇被贴近耳边的软语惊醒。

  

  耳边的碎发湿透了——那不是眼泪,是汗水,是属于杨冰怡的汗水。

  

  段艺璇僵硬地转过头,嘴唇下上磕碰却说不出一个字——她看见杨冰怡苍白得薄成一张纸的脸,紧贴着她的耳边,嘴里衔着一缕她的碎发,满头的冷汗。

  

  段艺璇看见自己手里攥着刀,沾满了血,床单边躺着半截断指。

  

  段艺璇尖叫起来,从床上重重地摔下去,举着满是血迹的右手不停地颤抖。

  

  杨冰怡发白的嘴唇一张一合,趴在床边,断掉的手指切口在床沿留下一串殷红的血迹。

  

  她的笑容张扬又恣意,和头顶巨大的电子显示屏形成诡异的平衡。

  

  电子显示屏上再也不会出现任务。

  

  【积分:100。】

  【实验结束。】

  

  杨冰怡的脑袋搭在床边。

  

  “我会……送你出去。”

  

  

  

  

  

  

  

  

  

  

  

  

  

  

  

  ·后记

  

  杨冰怡醒来后被周诗雨和王奕快要哭出来的腔调弄得耳鸣,助理姐姐叫来医生火速赶来查看她的情况,翻翻她的眼皮又查看身边的仪器,没一会儿一队警察鱼贯而入,脸色阴沉沉的。

  

  他们说她被绑架了,是一起恶性的连环犯罪。

  

  警察讳莫如深,杨冰怡头疼欲裂,最后只说,她不记得了。医生在一旁解释,说可能是应激性创伤后遗症导致的失忆。

  

  警察皱起眉,却并没有什么惊讶的,只是低低地沉吟,说了句又是失忆吗?真难办。

  

  “又……?”

  

  “你和另一位受害者一起在山里被找到,”警察解释,“她也不记得了——包括之前存活下来的受害者,上次的一家三口也失忆了。”

  

  杨冰怡听到一家三口的时候眼底剧烈震颤了一下,她的嘴唇发颤,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下来。

  

  “段艺……”她一张口时声音哑得不像话,“段艺璇……呢?”

  

  “段小姐很好。”

  

  杨冰怡点点头,说,那就好。

  

  警察最后重重叹了一口气,丢下一句“有想起什么请联系警方”,迈着迷茫的步伐离开了病房。

  

  医生走之后,周诗雨和王奕又匆忙地提着从医院食堂打回来的粥撞进门,叽叽喳喳说了很多很多,杂乱的没有什么主题,杨冰怡只听出来她们在关心她。

  

  “我自己吃。”

  

  杨冰怡拒绝周诗雨想给自己喂饭的动作,端起碗的时候愕然地看着自己缺了一整节的小指。

  

  “啊呀……”王奕的眼神一下慌张起来,她的脑子里显然还没有将“安慰杨冰怡”这一段的剧情演练好。

  

  “水水,医生说以后还能接的,别难过。”周诗雨轻轻摸她的头发。

  

  杨冰怡默默地放下碗,沉默了很久才说,带我去看看段艺璇吧。

  

  段艺璇也坐在病床上喝粥,身边坐着助理姐姐和陪床照顾的袁一琦。

  

  袁一琦接手周诗雨踉踉跄跄不太熟练推轮椅的活,把杨冰怡推到床边就和周诗雨她们带上门,走了出去。

  

  “段艺璇,身体有没有什么问题?”

  

  “没有哦,除了有一点点营养不良和发烧。”段艺璇含着勺子冲杨冰怡笑,“不过医生说你的情况要糟糕很多,断了一根手指,手上的伤口还发炎了吧?应该是我问你有没有事。”

  

  “我也很好。”杨冰怡举起手臂,换上干净绷带的手臂像是瘦了一圈,她扬起一个笑脸,有些苦涩,“不过手指的事情……可能后面要花很多钱吧。”

  

  “有保险吧——实在不行让公司给你报销,他们的安保工作差到这个地步,要是连员工补贴都做不好他们真的好倒闭了。”

  

  “说得也是。”

  

  杨冰怡笑了两声,把断了小指的那只手藏进衣摆里:“人家说月老牵红线就会牵在小拇指上,现在我小拇指断了,这辈子的姻缘都断咯。”

  

  段艺璇伸出手,杨冰怡将脑袋靠过去,轻轻靠在女人单薄的胸口,仿佛能听见里面呜呜悲鸣的风。

  

  段艺璇揉乱她的发:“大不了我们俩过一辈子,我来照顾你,或者,你来照顾我。”

  

  “你很狡猾。”

  

  杨冰怡的眼泪倒流回肚子里。

  

  “……段艺璇,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吗?”她的声音不受控地颤抖。

  

  “嗯,醒来以后就回忆不起来了。”

  

  段艺璇把她的脑袋压得很紧,杨冰怡好像要喘不过气。

  

  她的眼眶发酸,咳了两声,笑着说:

  

  “嗯,我也什么都不记得了。”

  

  “不过,那也一定不是什么好事情,忘了就忘了吧。”

  

  把一切的痛苦、侮辱,一切的承诺、爱恨,都忘了吧。

  

  

  

  

  

  

  

  段艺璇捏紧了手指。

  

  她在杨冰怡无法察觉的地方亲吻她的小孩柔软的发顶。

  

  虔诚的、眷恋的。

  

  “忘了吧,忘了也好。”

  

  

  

  

  

  

  

  End.

「海风」  

  在海边拍摄仅仅几个小时,恋人身上就已经裹满了海风咸涩的气味。

  

  面前的桌上摆着只剩下残羹冷炙的外卖盒,王晓佳坐在柔软的床边,膝盖并拢相碰,手机落在手掌心,空出来的手指长了眼睛似的弯了指尖去勾大腿上躺着那人细软的发尾,蜷在指根,抖了又抖。

  

  蒋芸举着手机和人商量毕业公演的安排,王晓佳坏心地用手机去磕她坠坠的手,在手机差点迎面砸下去时又横手接住:“一会儿砸到脸咯。”

  

  她说得轻快又调皮,好像就盼着恋人的脸被砸出一块红印她好看笑话。

  

  蒋芸无奈地放下手,半转了个身,揽过王晓佳的腰,闷在她柔软的T恤衫里左右蹭。王晓佳笑着喊痒,把手机落在被单的褶皱里去推恋人作怪的脑袋,扶着她从衣服下支棱出的肩胛骨小心掉下去。

  

  “好累好累。”蒋芸的声音在腹部嗡嗡地震,酥酥痒痒地经由敏感的皮肤导入神经。

  

  王晓佳捏捏她后颈的薄薄的一层皮,微微用了点劲,酸胀的痛痒被蒋芸尽数接收。

  

  “那睡嘛。”王晓佳低下头吻恋人的发,珍重怜惜地吻,“也已经很晚了,是要睡了哦。”她像是自言自语,声音比平时还要软,蒋芸藏在发里的耳朵动了动。

  

  “睡不着。”

  

  “又失眠了吗?”王晓佳慌忙地扶着她的脑袋,让恋人先坐起来,她去找找包里的药,这次带了一些,应该够吃才对——

  

  “没有失眠。”

  

  蒋芸抱紧了恋人的腰,跪坐起身又把她压进柔软的被子里,熟练而自如地扣着王晓佳的手腕压在枕头上,瘦削的身体在下位的女人面前洒下一大片的阴影。

  

  “啊呀。”王晓佳笑弯了眼睛,“明明一点都不累嘛——唔。”

  

  蒋芸把她剩下那点调笑的话全都吞进腹里。

  

  欲望蒸腾着雾气发酵,王晓佳的手依然没有被松开,她难捱地扭动身体,被捞过腰贴紧滚烫的恋人,她的舌尖被含住反复吸吮到发麻,蒋芸很少吻得那么急切狂烈,藏在水球的欲望被一针扎破,她将所有的爱与欲喘进王晓佳的身体,她们胸乳贴在一起随着绵长的吻鼓胀了,王晓佳环住蒋芸的脖颈,眯着眼小口小口咬恋人的唇角。

  

  “唔……哈……怎么那么急?”王晓佳终于挣开蒋芸,手指插进恋人的发,指腹打着圈按摩发根,暧昧而明亮的眼睛含着笑。

  

  她的手顺着蒋芸宽松的衣服下摆探进去,手指一点没停地往柔韧细腻的皮肤上蹭,又被蒋芸难耐地吻住,湿黏黏的吻,发着高热的口腔几乎被舔舐了个遍,王晓佳呜呜地哼,像被泡在温水里一样舒服。

  

  没人能忍得住被恋人撩拨一整天,无动于衷是不可能的。

  

  蒋芸解开王晓佳内衣的扣子,两下把内衣平扯出来,隔着单薄的T恤含住乳尖,王晓佳软成一团,眼角烧起明艳的红,细声细气地哼,手指垂落揪紧了床单,骨节一段一段泛着白。

  

  蒋芸的手指长,手心却并不宽阔,汗湿的发尾扫落在恋人平直的锁骨上,她的指缝里溢出软绵的乳肉,白色棉T被她濡湿出一块深色的痕迹,王晓佳的气味填满了她的鼻腔口腔,好像通过一种奇妙的方式进入她的身体了。

  

  王晓佳又抱着恋人毛茸茸在胸口作怪的脑袋,深深浅浅地喘,黏糊糊地喊,蒋芸,慢点……别咬……。

  

  蒋芸咬着她T恤的衣摆,一点点往上褪,听到她娇软的求饶顿了下,松了口欺身上去吻恋人敏感的颈侧,声音哑哑地响:“你喊我什么?”

  

  又来了。

  

  王晓佳弯起眼睛笑,捧着蒋芸的脸去吻她的唇:“芸宝?”

  

  “允芸?”

  

  “芸芸子?”

  

  “蒋老师?”

  

  “还是……老婆?”

  

  蒋芸的脸上烧起连片的云,火红一片,一直蔓延到耳根,王晓佳乐得开怀大笑,看她为一个称呼而羞耻得脑袋冒汽满脸通红有了恶作剧得逞的愉快。

  

  什么嘛,明明上次在那么多人面前都敢叫的,私下里还听不得啦?王晓佳笑她,下一秒又被摁着深吻。

  

  她害羞了。王晓佳吃吃地笑。

  

  蒋芸温吞不起来,她本来就是急性子,两下把恋人身上的衣物扒了个干净,王晓佳笑得脸通红,眼里盛着粼粼的水,在蒋芸吻过她身体的时候摇摇晃晃的,她不常皱眉,总是温温地笑着,哪怕被恋人突然抱起来也只是小声惊呼了一下,搂着蒋芸低头去吻她好看的眉眼,光裸着被带进浴室,在灌满湿热水汽的隔间里被抵在瓷砖上。

  

  蒋芸咬她尖削的下巴,小口小口的,一点点把她柔软的身体尝透。王晓佳考拉一样缠在恋人身上,小腿勾着蒋芸比她还要再细瘦一些的腰上,用脚跟温温地踩她的脊窝。

  

  “嗯……好甜。”王晓佳趁蒋芸埋在她胸口啃咬锁骨的时候含住她颤颤的耳尖,柔软的舌深浅不一地在耳蜗进出,进行了一场微小而缠绵的性爱。她在催促蒋芸,一边沉溺在情欲里又一边担心她受伤的手会不会承受不住。

  

  蒋芸将她向上提了提,抬腿时膝盖擦过泛滥柔嫩的腿心,王晓佳瞬间搂紧她,短促地喘了声,娇娇软软地贴着蒋芸耳侧,吞咽和牙齿磕碰的声音都格外清晰:

  

  “……快点,进来。”

  

  王晓佳被磨得受不了,终于咬牙切齿地卡住蒋芸的脖颈,威胁地在她糯肿的唇上咬了一口。

  

  这回轮到蒋芸笑。

  

  很像下午在海边那时候。和恋人在众多摄像机前也不用怎么隐藏,手臂黏黏地勾缠在一块儿,一刻也不分开。王晓佳有时候比她想得要更大胆,青天白日就敢仰着头用上目线向她索要一个吻,她只能用手指戳戳恋人腰间的软肉,声音里也泛着渴:“干嘛,别闹。”

  

  王晓佳又跳上她的身,借着上下时飘摇的发丝和动作掩饰在她脸上接连落下的柔软的吻,好像海风在亲吻她,一触即分。

  

  好渴。好渴。好渴。

  

  尾指勾着恋人,蒋芸反反复复地念大悲咒,念到一半又被贴上来抱她的王晓佳打断,于是苦行僧再也没办法自持,眼神藏不住的侵略与爱欲。

  

  会被拍到吗?

  

  那又怎样。

  

  莲蓬头洒下温热的水,王晓佳的后背贴着冰凉的瓷砖,她被蒋芸细长灵活的手指进入了,身体里每一寸好像都在溢出汁水,她又被蒋芸摁进怀里,弓着脊背趴在蒋芸瘦削却可靠的肩上,这是她现在唯一的支点了。

  

  真不该用这样的姿势的……。

  

  现在也由不得她后悔,蒋芸的力气见长,甚至比当时惊叹她托举如此轻松那会儿还要更加过分,一手捞着王晓佳的腿窝,另一只手在她身体里进出,王晓佳几乎要哭出声,腰背酸胀得厉害,眼泪顺着瘦削的下颌流进蒋芸的颈窝,呜呜咽咽地说,慢点,慢点。

  

  “叫叫我嘛。”蒋芸贴着她的耳廓呼出颤颤的热气,压低声音也像在撒娇,“随便叫点什么都好。”

  

  “嗯啊……蒋芸……”

  

  “芸宝……”

  

  “唔……姐姐……”

  

  她的哭腔越来越浓,上下浮沉的腰肢软得一塌糊涂,而在身体里进出抽插的手指依然不知疲倦地动作。她说不下去了,喘息声化作催情剂反哺进蒋芸的身体里,接吻的水声、交合的水声、莲蓬头的水声,蒸腾着盘旋着上升了。

  

  身体喊着渴,王晓佳的腿荡荡地勾紧恋人的腰,黏腻潮湿的水液打湿蒋芸的手心,浑身都浇透了。

  

  心跳声剧烈地震荡,王晓佳终于被放下来,她还留存在情欲的高地失神,被转了个面,双手撑在墙上,身后的人借着水流撞进她的身体时滚烫的唇印在后颈第一节脊骨上,薄薄的皮肉碾着骨头,通过电流的酥痒让王晓佳忍不住软了腿,好在蒋芸从身后握住她荡荡的乳,在狂乱的进入中变形了。

  

  “我做得好吗?”蒋芸坏心眼地问。

  

  王晓佳说不出话。

  

  和进入蒋芸时一样,她也会坏心眼地在脸皮薄的恋人耳边絮絮叨一些惹人羞恼的细碎话,比如舒服了吗?到了吗?

  

  第一次进入蒋芸时,她也是这么把蒋芸摁在浴室的墙上,她们的气息缠在一块儿,蒋芸克制而低哑地喘,水流顺着脊线延绵的画面太过于色情,王晓佳忍不住凑过去吻她通红的耳尖,问她:

  

  “我做得好吗?”

  

  王晓佳呜咽着哭:“太过分了……嗯……啊……别……你太过分了……”

  

  她被嘴上说着累的恋人翻来覆去做到后半夜,不知道高潮多少次,最后走出浴室腿肚子都是软的,被餍足的恋人半扶半抱着带出来换上睡衣。

  

  蒋芸替她吹头发,往她身上罩了件薄外套。

  

  王晓佳靠着她的胸口,在她湿热的阴影里被暖风烘得柔软而眷恋,恍惚闻到淡淡的海风,在胸口乱女装。王晓佳抱着她轻轻说,蒋芸,叫叫我。

  

  风声被推小一格,蒋芸撩着王晓佳炸开毛的发丝,说,王晓佳。

  

  王晓佳又往她怀里蹭:说爱我。

  

  蒋芸垂着眼睛,心软成一片,嘴也硬不起来。

  

  爱你。

  

  王晓佳阖上眼睛,噘着嘴嘟哝:还要说什么来着……

  

  蒋芸又忍不住笑,把吹风机关掉放进抽屉,让她躺下来,给她掖好被角,自己换了一侧躺进去。

  

  王晓佳半梦半醒的还知道下意识找恋人的气息,钻进怀里后迷蒙间听见了什么,弯着嘴角沉睡。

  

  

  

  

  

  

  

  蒋芸吻吻她的额头。

  

  “爱你,会很爱你,会一直爱你,王晓佳。”

  

  

  

  

  

  

  

  End.

「海风」  

  在海边拍摄仅仅几个小时,恋人身上就已经裹满了海风咸涩的气味。

  

  面前的桌上摆着只剩下残羹冷炙的外卖盒,王晓佳坐在柔软的床边,膝盖并拢相碰,手机落在手掌心,空出来的手指长了眼睛似的弯了指尖去勾大腿上躺着那人细软的发尾,蜷在指根,抖了又抖。

  

  蒋芸举着手机和人商量毕业公演的安排,王晓佳坏心地用手机去磕她坠坠的手,在手机差点迎面砸下去时又横手接住:“一会儿砸到脸咯。”

  

  她说得轻快又调皮,好像就盼着恋人的脸被砸出一块红印她好看笑话。

  

  蒋芸无奈地放下手,半转了个身,揽过王晓佳的腰,闷在她柔软的T恤衫里左右蹭。王晓佳笑着喊痒,把手机落在被单的褶皱里去推恋人作怪的脑袋,扶着她从衣服下支棱出的肩胛骨小心掉下去。

  

  “好累好累。”蒋芸的声音在腹部嗡嗡地震,酥酥痒痒地经由敏感的皮肤导入神经。

  

  王晓佳捏捏她后颈的薄薄的一层皮,微微用了点劲,酸胀的痛痒被蒋芸尽数接收。

  

  “那睡嘛。”王晓佳低下头吻恋人的发,珍重怜惜地吻,“也已经很晚了,是要睡了哦。”她像是自言自语,声音比平时还要软,蒋芸藏在发里的耳朵动了动。

  

  “睡不着。”

  

  “又失眠了吗?”王晓佳慌忙地扶着她的脑袋,让恋人先坐起来,她去找找包里的药,这次带了一些,应该够吃才对——

  

  “没有失眠。”

  

  蒋芸抱紧了恋人的腰,跪坐起身又把她压进柔软的被子里,熟练而自如地扣着王晓佳的手腕压在枕头上,瘦削的身体在下位的女人面前洒下一大片的阴影。

  

  “啊呀。”王晓佳笑弯了眼睛,“明明一点都不累嘛——唔。”

  

  蒋芸把她剩下那点调笑的话全都吞进腹里。

  

  欲望蒸腾着雾气发酵,王晓佳的手依然没有被松开,她难捱地扭动身体,被捞过腰贴紧滚烫的恋人,她的舌尖被含住反复吸吮到发麻,蒋芸很少吻得那么急切狂烈,藏在水球的欲望被一针扎破,她将所有的爱与欲喘进王晓佳的身体,她们胸乳贴在一起随着绵长的吻鼓胀了,王晓佳环住蒋芸的脖颈,眯着眼小口小口咬恋人的唇角。

  

  “唔……哈……怎么那么急?”王晓佳终于挣开蒋芸,手指插进恋人的发,指腹打着圈按摩发根,暧昧而明亮的眼睛含着笑。

  

  她的手顺着蒋芸宽松的衣服下摆探进去,手指一点没停地往柔韧细腻的皮肤上蹭,又被蒋芸难耐地吻住,湿黏黏的吻,发着高热的口腔几乎被舔舐了个遍,王晓佳呜呜地哼,像被泡在温水里一样舒服。

  

  没人能忍得住被恋人撩拨一整天,无动于衷是不可能的。

  

  蒋芸解开王晓佳内衣的扣子,两下把内衣平扯出来,隔着单薄的T恤含住乳尖,王晓佳软成一团,眼角烧起明艳的红,细声细气地哼,手指垂落揪紧了床单,骨节一段一段泛着白。

  

  蒋芸的手指长,手心却并不宽阔,汗湿的发尾扫落在恋人平直的锁骨上,她的指缝里溢出软绵的乳肉,白色棉T被她濡湿出一块深色的痕迹,王晓佳的气味填满了她的鼻腔口腔,好像通过一种奇妙的方式进入她的身体了。

  

  王晓佳又抱着恋人毛茸茸在胸口作怪的脑袋,深深浅浅地喘,黏糊糊地喊,蒋芸,慢点……别咬……。

  

  蒋芸咬着她T恤的衣摆,一点点往上褪,听到她娇软的求饶顿了下,松了口欺身上去吻恋人敏感的颈侧,声音哑哑地响:“你喊我什么?”

  

  又来了。

  

  王晓佳弯起眼睛笑,捧着蒋芸的脸去吻她的唇:“芸宝?”

  

  “允芸?”

  

  “芸芸子?”

  

  “蒋老师?”

  

  “还是……老婆?”

  

  蒋芸的脸上烧起连片的云,火红一片,一直蔓延到耳根,王晓佳乐得开怀大笑,看她为一个称呼而羞耻得脑袋冒汽满脸通红有了恶作剧得逞的愉快。

  

  什么嘛,明明上次在那么多人面前都敢叫的,私下里还听不得啦?王晓佳笑她,下一秒又被摁着深吻。

  

  她害羞了。王晓佳吃吃地笑。

  

  蒋芸温吞不起来,她本来就是急性子,两下把恋人身上的衣物扒了个干净,王晓佳笑得脸通红,眼里盛着粼粼的水,在蒋芸吻过她身体的时候摇摇晃晃的,她不常皱眉,总是温温地笑着,哪怕被恋人突然抱起来也只是小声惊呼了一下,搂着蒋芸低头去吻她好看的眉眼,光裸着被带进浴室,在灌满湿热水汽的隔间里被抵在瓷砖上。

  

  蒋芸咬她尖削的下巴,小口小口的,一点点把她柔软的身体尝透。王晓佳考拉一样缠在恋人身上,小腿勾着蒋芸比她还要再细瘦一些的腰上,用脚跟温温地踩她的脊窝。

  

  “嗯……好甜。”王晓佳趁蒋芸埋在她胸口啃咬锁骨的时候含住她颤颤的耳尖,柔软的舌深浅不一地在耳蜗进出,进行了一场微小而缠绵的性爱。她在催促蒋芸,一边沉溺在情欲里又一边担心她受伤的手会不会承受不住。

  

  蒋芸将她向上提了提,抬腿时膝盖擦过泛滥柔嫩的腿心,王晓佳瞬间搂紧她,短促地喘了声,娇娇软软地贴着蒋芸耳侧,吞咽和牙齿磕碰的声音都格外清晰:

  

  “……快点,进来。”

  

  王晓佳被磨得受不了,终于咬牙切齿地卡住蒋芸的脖颈,威胁地在她糯肿的唇上咬了一口。

  

  这回轮到蒋芸笑。

  

  很像下午在海边那时候。和恋人在众多摄像机前也不用怎么隐藏,手臂黏黏地勾缠在一块儿,一刻也不分开。王晓佳有时候比她想得要更大胆,青天白日就敢仰着头用上目线向她索要一个吻,她只能用手指戳戳恋人腰间的软肉,声音里也泛着渴:“干嘛,别闹。”

  

  王晓佳又跳上她的身,借着上下时飘摇的发丝和动作掩饰在她脸上接连落下的柔软的吻,好像海风在亲吻她,一触即分。

  

  好渴。好渴。好渴。

  

  尾指勾着恋人,蒋芸反反复复地念大悲咒,念到一半又被贴上来抱她的王晓佳打断,于是苦行僧再也没办法自持,眼神藏不住的侵略与爱欲。

  

  会被拍到吗?

  

  那又怎样。

  

  莲蓬头洒下温热的水,王晓佳的后背贴着冰凉的瓷砖,她被蒋芸细长灵活的手指进入了,身体里每一寸好像都在溢出汁水,她又被蒋芸摁进怀里,弓着脊背趴在蒋芸瘦削却可靠的肩上,这是她现在唯一的支点了。

  

  真不该用这样的姿势的……。

  

  现在也由不得她后悔,蒋芸的力气见长,甚至比当时惊叹她托举如此轻松那会儿还要更加过分,一手捞着王晓佳的腿窝,另一只手在她身体里进出,王晓佳几乎要哭出声,腰背酸胀得厉害,眼泪顺着瘦削的下颌流进蒋芸的颈窝,呜呜咽咽地说,慢点,慢点。

  

  “叫叫我嘛。”蒋芸贴着她的耳廓呼出颤颤的热气,压低声音也像在撒娇,“随便叫点什么都好。”

  

  “嗯啊……蒋芸……”

  

  “芸宝……”

  

  “唔……姐姐……”

  

  她的哭腔越来越浓,上下浮沉的腰肢软得一塌糊涂,而在身体里进出抽插的手指依然不知疲倦地动作。她说不下去了,喘息声化作催情剂反哺进蒋芸的身体里,接吻的水声、交合的水声、莲蓬头的水声,蒸腾着盘旋着上升了。

  

  身体喊着渴,王晓佳的腿荡荡地勾紧恋人的腰,黏腻潮湿的水液打湿蒋芸的手心,浑身都浇透了。

  

  心跳声剧烈地震荡,王晓佳终于被放下来,她还留存在情欲的高地失神,被转了个面,双手撑在墙上,身后的人借着水流撞进她的身体时滚烫的唇印在后颈第一节脊骨上,薄薄的皮肉碾着骨头,通过电流的酥痒让王晓佳忍不住软了腿,好在蒋芸从身后握住她荡荡的乳,在狂乱的进入中变形了。

  

  “我做得好吗?”蒋芸坏心眼地问。

  

  王晓佳说不出话。

  

  和进入蒋芸时一样,她也会坏心眼地在脸皮薄的恋人耳边絮絮叨一些惹人羞恼的细碎话,比如舒服了吗?到了吗?

  

  第一次进入蒋芸时,她也是这么把蒋芸摁在浴室的墙上,她们的气息缠在一块儿,蒋芸克制而低哑地喘,水流顺着脊线延绵的画面太过于色情,王晓佳忍不住凑过去吻她通红的耳尖,问她:

  

  “我做得好吗?”

  

  王晓佳呜咽着哭:“太过分了……嗯……啊……别……你太过分了……”

  

  她被嘴上说着累的恋人翻来覆去做到后半夜,不知道高潮多少次,最后走出浴室腿肚子都是软的,被餍足的恋人半扶半抱着带出来换上睡衣。

  

  蒋芸替她吹头发,往她身上罩了件薄外套。

  

  王晓佳靠着她的胸口,在她湿热的阴影里被暖风烘得柔软而眷恋,恍惚闻到淡淡的海风,在胸口乱撞。王晓佳抱着她轻轻说,蒋芸,叫叫我。

  

  风声被推小一格,蒋芸撩着王晓佳炸开毛的发丝,说,王晓佳。

  

  王晓佳又往她怀里蹭:说爱我。

  

  蒋芸垂着眼睛,心软成一片,嘴也硬不起来。

  

  爱你。

  

  王晓佳阖上眼睛,噘着嘴嘟哝:还要说什么来着……

  

  蒋芸又忍不住笑,把吹风机关掉放进抽屉,让她躺下来,给她掖好被角,自己换了一侧躺进去。

  

  王晓佳半梦半醒的还知道下意识找恋人的气息,钻进怀里后迷蒙间听见了什么,弯着嘴角沉睡。

  

  

  

  

  

  

  

  蒋芸吻吻她的额头。

  

  “爱你,会很爱你,会一直爱你,王晓佳。”

  

  

  

  

  

  

  

  End.

「消声器」   

  棒球棍磕在地上拖行时发出闷钝的摩擦声,在摩擦的力度到达某一点时发出尖锐的哨音,仿佛干瘪枯涸的木头厮磨出的刺耳而凛冽的声音。

  

  被扭断手骨的执行人挪动着后退,而站在她面前的女人用球棒抵在她的膝盖上。

  

  “我数三声,逃出去五米,这两条腿就安全了——”

  

  “现在开始——”

  

  “一——”

  

  “二——”

  

  第三声没有出口,她用力地挥舞球棒,像她从前在那台破旧的二手电视里看见的那样,双手上下交叠着,握着木质的棍棒,原来体育竞技和杀人的动作并无二致,她大声地笑起来:“痛吗?”

  

  骨头被敲碎的声音盖过渐渐虚弱的痛吟声,段艺璇最后一下毁棒敲碎了那名执行者的头,脑浆和血液像烟花一样炸开,红的白的溅了一身,球棒和头骨一起断裂,尖利的断口被浑身是血的女人随手刺进执行者心脏的位置。

  

  “真没劲。”段艺璇抓了抓因为好几天的囚禁而变得打结凌乱的头发,手指抹掉脸上的血点,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空气中甜腥的血味黏腻而顽固地附着在狭小的空间里,没有窗户的房间是下城天生的牢房,暗无天日地活,又暗无天日地死,最终成为上城那群大腹便便的权贵口中最低劣的贱种,死也不足惜。

  

  而房间里骨头破碎的声音并没有停止。

  

  披头散发的少女像从更深的地狱中爬出来的厉鬼,她把执行人踩在墙角里,棒球棍砸碎头盖骨的声音闷而沉,更像是砸碎熟过头的西瓜,猩红的汁液流了一地,蜿蜒着像旧世界神话中扭曲邪恶的蛇。

  

  一下、一下、又一下。

  

  那颗植入过光脑的脑袋已经被砸得稀烂,怪诞得像杨冰怡儿时被割破露出棉花的娃娃,那时她在哭,现在她放声地笑。

  

  段艺璇在她身后没轻没重地踹了一脚,杨冰怡背后长眼睛似的躲了过去,棒球棍重重地立在血肉模糊的尸体上,碾压碎骨碎肉时黏腻的声音和她嘶哑的声音重叠在一起:“你很烦。”

  

  段艺璇凑近她。

  

  身上的味道并不算好闻,被关在这里记不清时间,三天?还是四天?或者更久,血腥味刺鼻,她们已经习惯,甚至遵循杀手的本能格外享受这样的气味。

  

  “想接吻。”段艺璇单手揽着杨冰怡的脖颈,齿尖咬下手腕上的皮筋,她柔软鼓胀的胸脯贴紧杨冰怡的,捞起她银灰色的长发,柔软顺直的发丝在她手里有轻微的拉扯感。杨冰怡的鼻尖碰到她的,粗重的呼吸泛着冷,大概是下城的空气一贯的作风,深入骨髓的寒,从毛孔渗透到血肉中,活生生的人只有涌动的鲜血是热的。

  

  杨冰怡摁着段艺璇的后脑勺和她接吻,她的手指在女人微卷的长发间逡巡,手掌足以压迫她让她紧紧地贴着自己。

  

  她的吻比鲜血要滚烫。杨冰怡吻得很深,撕咬着段艺璇长期缺水而干裂的嘴唇,她们的唾液在接吻中充沛起来,像沙漠中被割开的仙人掌溢出的清甜的汁液,她们发了狠地吻,舌尖抵到对方的舌根,在深吻的窒息感和生理性的反胃中神经兴奋,段艺璇胡乱给杨冰怡扎上一个低马尾,耳畔的碎发凌乱地支棱出来,她们又撞进那个关了她们好几天的笼子里,咔啷咔啷,金属制的笼子发出剧烈的摇晃声。

  

  

  

  

  

  

  

  被抓进这里的第一天,她们被注射了肌肉松弛剂,可惜的是执行人太过狂妄自大,自以为是地认为她们在药物的侵蚀下会变成任人摆布的玩偶,可怎么会有杀手没有经历过抗药性训练呢?

  

  她们赶在执行人来到这间房间之前恢复了行动能力,隔壁被虐杀的“叛徒”声嘶力竭地求饶,她们隔着一面和纸糊无异的墙,百无聊赖地疯狂做爱。

  

  段艺璇在隔壁咽气的呜咽里高潮,在杨冰怡的颈侧留下一串红色的齿痕。

  

  逼仄的笼子原本应该是单人间,段艺璇被杨冰怡锢在怀里,所有的抽颤都被杨冰怡单薄的怀抱吞没,她的呼吸洒在她的颈侧,穿透湿润的发尾,舌尖刻意地在锁骨上刚刚结痂的伤口剐蹭,如愿以偿地接收到血的铁锈味。

  

  段艺璇仰起头,瘦削的下巴高高地扬起,杨冰怡就那么看着她白皙细瘦的颈项,只要她伸出手——甚至是一个吻,稍微用力就能把这个女人揉成碎片。

  

  杨冰怡的膝盖分开段艺璇的双腿,让她悬空,让她再也没有支点,让她只能紧紧攀着自己,像风暴海里扒着唯一一根浮木的旅人。

  

  她的唇舌比血液滚烫,几乎要把段艺璇烫伤。

  

  段艺璇睁开眼,几乎要被她烧成黑色玻璃的双瞳吸拽进一个无底漩涡。

  

  她知道,她逃不出去了。

  

  

  

  

  

  

  

  枪械暂时没有下落,但狂妄自大的执行人并没有在这里准备太多的人手,杨冰怡和段艺璇穿着沾满血液和脑浆的执行人制服,拎着一截半的棒球棍,大摇大摆地走出这间比下城贫民窟还要肮脏的执行监狱。

  

  半小时后,她们折回来。

  

  “轰”的一声,这所监狱在黑暗的下城角落里被炸成支离破碎的废墟。

  

  她们原本的地方已经没有办法住了,早就被下城那群见利眼开的玩意儿收走,连原来房东的意见也视若无睹,门口装上执行人专用的锁,哪怕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打不开它。

  

  段艺璇站在楼道里,用棒球棍戳了戳永远见不到天日的房门:“回不去啦——”

  

  “回不去就回不去。”杨冰怡无所谓地摇摇头。

  

  段艺璇盯着她,长长的睫毛扇子似的,上下开合。

  

  “可是,杨冰怡,这是你租的房子。”

  

  

  

  

  

  

  

  段艺璇因为第不知道多少次把人满口牙拔光后被吊销医师执照,拖欠两个月的房租没办法续上,她终于被房东从那间又小又破的房子里赶了出去。

  

  房东这边刚把门关上,对门被扔出来个灰发的小孩,灰头土脸的,驼着背,皱着眉瞥了段艺璇一眼,背着洗得发白的双肩包匆匆下楼。

  

  那个小孩比段艺璇高出不少,年纪看起来却小很多,反而眼神要比一般人都阴鸷、冷冽,段艺璇伸手抓住她在背后甩动的辫子,自上而下地盯着那个小孩倒向的脸:“你有钱吗?”

  

  刚刚被房东赶出来的杨冰怡不知道这个女人发什么神经,她忍住从包里抽出枪来两发的冲动,反手抓住段艺璇的手腕。

  

  她的瞳孔像猫一样,竖成一根锐利的针。

  

  段艺璇的手骨差一点点就要被捏碎,她挑了下眉:“没有吗?”

  

  “……”杨冰怡看起来一点也不在意自己的头发还在对方手里,力气大得出奇,手腕一翻把段艺璇整个甩了出去。

  

  段艺璇轻巧地在狭窄的楼梯间滚了半圈,后背撞在掉灰老旧的水泥墙上——现在也就只有下城还用这种过时的建材了。

  

  这下居高临下的人变成了杨冰怡,她的脸沉在识别自控灯明灭的灯光中,嘴角耷拉着,瘦削的脸颊轮廓镀着一层银色的光,显得冷硬而刻薄。

  

  她冷冷地吐出两个字:“没钱。”

  

  杨冰怡自顾自地低头离开,经过段艺璇身边的时候她又看见这个小孩阴沉的神色,和下城里大多数的人一样,没有生气,没有色彩,只有无穷无尽被黑白点缀的平庸,除了那张脸还不错,似乎一无是处。

  

  段艺璇拍拍身上的灰,从口袋里摸出通讯器,显示余额:三块三毛三。

  

  好寒酸的数字,连出租飞行器都坐不起。

  

  祖上三代有灵,看看你们的不肖子孙,当医生当成现在这个样子电子祖坟都要烧得冒烟了。

  

  楼道的大门早就坏了,段艺璇踹开时被一群流里流气的混混堵进街角里,段艺璇露出温顺的笑容,轻轻地搭上为首男人的肩,嘴角的虎牙露出泠泠的光:“小哥,我没钱,要不……”

  

  男人露出令人恶心的目光,手还没抚上段艺璇的脸颊,肩膀先传来一阵剧痛。

  

  “你的钱给我吧。”

  

  十分钟后,段艺璇哼着歌把零散的钱收进口袋,录入通讯器成为自己的财产,在路边拦了辆飞行器,心情愉悦地找到了酒吧下层摆满军火的情报处,和柜台后面的接待人打了个招呼:“嗨~联系我联系得刚好是时候嘛,正好缺钱了——任务是什么?”

  

  接待人的语气生硬,递给她一张任务单:“自己看。”

  

  段艺璇扫了两眼,有些惊讶:“谁发的地下通缉令?信息那么不清楚,这你们都敢接?”

  

  通缉令上只写了代号,一个字,“水”,介绍上仅有一句“杀戮成性,残暴无度”。

  

  段艺璇听过这位“水”的大名,是她们圈子里赫赫有名的小变态,她年轻气盛的时候也曾经想过和这位少年成名的杀手对峙一场,可惜活动范围从来没有重合,也就没有遇到过。

  

  接待人十分冷漠:“委托人的身份是机密,你无权过问。”

  

  段艺璇无所谓地摇摇头:“我又不会去杀委托人,那么紧张做什么。”

  

  “你不是没杀过。”

  

  “有这回事吗?”

  

  段艺璇思索了一会儿,忽然笑了,从柜台里捞出一只羽毛笔,这么古老的东西在下城也是非常难见的东西,她熟练而飘逸地签上了名,把通缉令收进怀里,送给接待人一个飞吻:“任务我接了,好丰厚的报酬,都够我在中心城区买套房了。”虽然是下城的中心城区。

  

  接待人终于露出一个微笑,牵起嘴角,僵硬而程式化:“祝你好运。”

  

  段艺璇接过定金。

  

  “你还是重新找个人给你编程吧。”段艺璇笑着用指尖点点接待人僵硬的嘴角,锋利的指甲划破人造皮的伪装,流出似血一样的液体,“笑得太难看了。”

  

  

  

  

  

  

  从情报处走上楼梯,段艺璇向酒保要了一杯怀旧的血腥玛丽,又用她的电子铭牌当作钥匙换了一张上城区的通行证——当然是伪造的。

  

  从某一年人口爆炸开始,这片星球留给人类的地方岌岌可危,无论是用什么科学技术把楼层盖得越来越高,总还是有风餐露宿的贫苦人民,在炎炎夏日里被灼烧成路边蜷缩的虾子,又在数九寒冬里被冻成僵硬的死鱼,他们无家可归。

  

  最后由学者历经多年的观察,任何政策或是放任死人根本不能改变现状,他们将小部分的人遣往太空探索适宜人类生存的星球,而剩下的人类,被划分成了三六九等,被分配进了上城和下城。

  

  下城没有太阳。它在地下,只有无数个人造太阳晨昏定省地亮、灭,没有四季,只有被上城人民控制的昼夜,一年到头都冷入骨髓,每一所民宅都和上城的地面相接——资源稀缺的情况下,下城人民喝的水是上城人民排掉的废水过滤而来的,吃的食物都是人工合成出的产品,每月每人领取固定的份额,开盖即食,味道千篇一律,下城人民的味觉是麻木的,一眼望得到头的人生也是麻木的。

  

  于是下城在多年的混乱中成为了所谓的“贱民城”,原本还叫嚣着人人平等、反对阶级固化的人民渐渐自暴自弃,自得其乐地给自己冠上“废柴”、“下等人”的称号,无法无天作恶多端。

  

  段艺璇用通行证离开了下城,熟门熟路地用那张三无通缉令和接应人换了身礼服,准备参加今晚可能有“水”出现的晚会。

  

  如果运气好的话,下顿饭的钱也能从晚会的参与者中“拿”过来一些。

  

  定金被段艺璇一小时内挥霍一空,她吃了顿好的,在一个熟人那里花钱买了一些情报,找到了今晚举办酒会的会所,那是一栋和金箍棒无异的大楼,高耸入云,忙碌地填满了人。三十六楼到八十楼都是宾馆,她随便开了间便宜的,一觉睡到了晚上。

  

  换上礼服后段艺璇十分满意地哼起了歌,顺利地凭借伪造的身份进入了酒会会场,熟练地端着酒杯。

  

  “让我看看……炸虾?牛排?先吃哪些呢?”

  

  段艺璇把暗杀任务抛之脑后,专心致志地填满手中的盘子,直到堆成一座小山。在下城很难吃到调味和烹制方式那么丰富的料理,段艺璇的心情越来越好,把裹满酱汁的牛排切成小块,用银质的刀叉送进嘴里咀嚼,充满韧劲的肌肉组织被门齿和槽齿割裂,人工合成的食品再发展两百年也不可能和纯天然的食物相媲美。

  

  有人朝她敬酒,她笑着和那人碰了杯,红酒沾了嘴唇,一触即分,无论什么话题她都和人聊得很尽兴,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到那些男人肆意的眼神在她裸露的肩颈上游移,穿花引蝶似的把会场绕了大半圈。

  

  走了一大圈下来,她没有找到和“水”的身份相符合的人物。

  

  “我被耍了?”她的第一反应是接待人的情报有误,想了想,又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错了就错了吧,吃好喝好心情好。”

  

  段艺璇心大地往嘴里舀了一勺土豆泥色拉。

  

  任务的时限很长,她有信心能找到那个“水”,然后把她的头用狙击枪打爆……不,那样不太雅观,要不然用毒药吧?不行,死状会太难看……

  

  要不还是割喉吧?死了之后再帮她缝上,再用红线打个蝴蝶结,绝对很好看。段艺璇为自己的巧思满意地眯起了眼。

  

  吃完了盘子里的东西,段艺璇又走到长桌边上拿甜品,琳琅满目的饼干和蛋糕围成一个圈,最中间的位置放了很多的冰淇淋,段艺璇不是很喜欢吃那东西,她更喜欢吃点热的,不需要把和下城一样冰冷的东西送进她娇贵的胃里。

  

  “嗯?”

  

  杀手对视线的敏感度异于常人。段艺璇抬起头,看见了长桌另一端直勾勾盯着她的、同样穿着礼服的、今早刚把她过肩摔的小孩。

  

  杨冰怡站在会场中央的长桌旁,静静地看着包裹在白裙中的段艺璇。

  

  

  

  

  

  

  

  “下城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杨冰怡嘴里的冰淇淋还没有咽下去,她眼见着那名在下城住在对门却只见过寥寥几面的前邻居走向她,向她伸出手:“要跳支舞吗?”

  

  单薄瘦削的少女微微弓着背,已经是最小号的西装穿在她身上也难免显得宽大,银灰色的低马尾在身后像一簇枯草。她知道自己这么穿很违和,但她的年龄能够进入这场酒会已经足够违和,那么干脆伪装成不知名富豪的叛逆女儿非要打扮成这样,杀手对于伪装驾轻就熟,没人敢来招惹一看就不简单的杨冰怡,于是她从长桌的那头吃到了这头。

  

  她对味道也更敏感。段艺璇靠近她的时候,她闻到很淡很淡、很浅很浅的甜腥味,那是血的味道。

  

  杨冰怡没往别的方向想,她觉得,可能是这个女人受伤了,又或者是每个月尴尬的那几天到了,这都是很正常的事情……但一个下城人民突然盛装出席上城的晚会,这可不是一件寻常的事。

  

  年轻的杀手眯起眼睛,又闻到女人身上的甜香——血的味道成了特殊的前调,像年份不够的酒。

  

  她搂住段艺璇的腰,一低头能看见她胸前的沟壑,声音闷闷的:“我不会跳舞。”其实她会得不行,但她现在的人设是废物且奇葩的大小姐,她得装,还要装得像。

  

  段艺璇笑笑:“没关系,姐姐会。”

  

  她轻轻一转身摆脱了杨冰怡的抱,又回头勾着少女的小指往舞池中央走去,步伐轻快得像一只穿梭花丛的蝶,杨冰怡被她摆弄着双手,放在腰上,牵在手心。

  

  “小朋友,身材不错。”段艺璇把下巴轻轻搁在杨冰怡的肩上,违心地夸赞这个骨头架子的身材。

  

  “你也是。”杨冰怡笑了下,手从段艺璇的腰际下滑,指尖从腰窝移到挺翘的臀部,她的手掌大,隔着裙子一点一点,侵略一样地,带起一阵痒意,“身材很好。”

  

  段艺璇觉得这小孩有点问题,也有点意思。

  

  转换舞步的时候段艺璇的裙角被踩住,杨冰怡没什么愧意地说:“抱歉。”

  

  她借势把段艺璇压进怀里,那股和儿时从店里偷出来的果糖相似的甜香又开始刺激她的嗅细胞,杨冰怡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段艺璇趔趄了一下,鼻尖撞在她的锁骨上,再抬头的时候眼睛红红的,她撇着嘴,说:“裙子很贵,坏了哦。”

  

  撕裂了一个角而已,佣金拿到就赔给接待人十条。她在心里想。

  

  杨冰怡轻轻吐出一口气,贴近段艺璇的唇边,在她脸颊边呵气:

  

  “去换件衣服吗?八十楼,我有一间房。”

  

  八十楼,最贵的套房。

  

  

  

  

  

  

  

  房卡发出“滴”的一声时杨冰怡把段艺璇推进房里,在她想借着黑暗一枪崩了这位看起来很危险也很可疑的舞伴时,段艺璇忽然把她摁在门板上,冰凉的东西抵在她的心口。

  

  杨冰怡的眼睛在黑暗里看起来圆钝而无辜,她低头看看和黑暗几乎融为一体的枪口,笑出了声:“姐姐,这是什么新的情趣吗?”

  

  “是哦。”段艺璇笑着揽住她的脖子,几乎要贴上她的唇,枪口抵住太阳穴,“砰!”

  

  她夸张地学着子弹出膛的声音,手腕抖了一下,扣动扳机的时候枪口喷出来的是一支玫瑰花,花瓣簌簌落落地抖了一地,而段艺璇被杨冰怡捞着腿窝提了起来,段艺璇一低头看见少女灼灼的目光,她叼着玫瑰花笑,揽着杨冰怡的脖颈和她接吻,玫瑰花茎上未经修剪的棘刺划破她们的唇舌,杨冰怡反过来把段艺璇抵在门板上,仰着头几乎要把她吞进腹中。

  

  玫瑰花和玩具枪被杨冰怡随手扔掉,她用终端控制房间的灯光亮起,昏昏暖暖,暧昧旖旎,段艺璇那条价格不菲的礼服彻底被撕成碎片,她被抛到柔软的大床上,浮夸而奢靡的玫瑰花瓣被她压皱,杨冰怡压在她身上,手指从她的耳廓轻轻抚摸到脸颊,勾住尖削的下巴。

  

  “下城区的……段医生?”

  

  “没想到你认识我啊。”段艺璇弯起眼睛,笑得媚而娇,嗓音软软地飘进杨冰怡的耳蜗,“可是你叫什么名字呢?”

  

  “杨冰怡。”少女说,重新漂染过的银灰发尾扫在段艺璇清峻的锁骨上,“段医生是怎么来到上城区的呢?”

  

  “我是医生,医术够好,总有人愿意请我的。”段艺璇毫不在意曾眼前人曾目睹她被赶出来的那一幕,“你又是怎么来的呢?”

  

  杨冰怡同样张口就来:“我考上了上城区的大学。”

  

  “哇哦。”段艺璇忍不住嗤出了声,“那小朋友你真的很棒哦。”她促狭地揶揄她。

  

  杨冰怡眯起眼,她捏起段艺璇的下巴和她接吻,含着她的舌尖吮到发麻,酥酥麻麻的痒意电流似的传导到大脑,段艺璇吃吃地笑,被杨冰怡咬了一口下唇,细细密密地疼。

  

  段艺璇翻身坐起来,赤足踩在房间里价格不菲的地毯上,猫一样,她从酒柜里挑挑拣拣出一瓶最贵的,拿了两个高脚杯,在杨冰怡有些发愣的眼神中倒了个底,像是完全忘了自己身上只穿着两件薄的内衣,她一点也不在意小孩赤裸而炙热的目光,把酒杯塞进她手里:“成年了吧?未成年也没关系,下城的人,没有那么多规矩。”

  

  她跪坐在杨冰怡身前,膝盖贴在杨冰怡大腿两侧,把自己的杯子递到她的唇边,诱哄她喝酒:“人家都说酒后吐真言,你有什么秘密吗?喝了以后可以告诉姐姐吗?”

  

  杨冰怡张开嘴要喝,看起来被她迷惑住,段艺璇又笑着撤手,被她一把掣住手腕。

  

  灰发的少女眯起眼睛,像即将从蛰伏中出击的豹子。段艺璇满意地看着她就着自己的手把红酒咽掉,圆钝的眉眼被极强的侵略性浸染成锋利的刀,她捏着段艺璇的手腕,把自己酒杯里的酒液也一饮而尽,在段艺璇感觉到危险前单手扼住她的脖子,抵在做工精良的床板上给予强迫的亲吻,酒液顺着舌尖流入口腔,不经允许地涌入食道、气管,段艺璇被短暂的窒息感惹得咳呛。

  

  齿列被用力地扫过,段艺璇膝盖一顶,翻身压在杨冰怡的身上,来不及吞咽的红酒顺着嘴角低落在杨冰怡胸口,洇开一小片一小片的印记。

  

  “我可不喜欢被压在下面。”杨冰怡皱皱鼻子。

  

  “我也不喜欢被人掐脖子。”段艺璇俯身,微卷的发尾在杨冰怡鼻尖一扫而过,痒痒的,她的吻落在杨冰怡的唇角。

  

  “那我不这么做了,姐姐,”杨冰怡又收起獠牙,她的声音低低的,声带像一只鼓,嗡嗡地震出声,“我可以的吧?”

  

  可不可以?

  

  段艺璇笑起来,心想着任务哪天不能做?

  

  那么好玩的小孩可不会天天遇到。

  

  

  

  

  

  

  

  “喂,把那玩意儿收回去。”

  

  杨冰怡顿住手,从柜子里摸出来的手铐停在段艺璇的手腕边。她无辜地歪头:“姐姐,我喜欢玩这样的。”

  

  要命,怎么和狗一样的。段艺璇被这么乖怜的眼神震住,可她不会允许自己陷入危险中,没有什么比自己的命更重要,哪怕这时候她的内衣已经被身上的小狗崽子毫无章法地扯成碎片,开弓没有回头箭。

  

  段艺璇笑得危险:“乖哦,姐姐不喜欢呢。”

  

  杨冰怡却并没有要罢休的意思,用手指去点段艺璇的腰窝,把她抱在怀里,已经硬起来的乳粒在衬衫胸口摩擦,杨冰怡埋在她颈窝里留下一个又一个深红的印记,女人的发香和乳香混合在一起,她有些混沌地想:真是个奇怪的医生。

  

  手铐在杨冰怡自己的手腕上落锁——杨冰怡自己干的——另一半如她所愿地扣住了段艺璇。

  

  段艺璇不解地看向她,被她不轻不重地在锁骨上咬了一口。

  

  杨冰怡的脸深埋在她的胸口,执着地吮咬着她饱满鼓胀的乳房,乳尖被啃咬地红肿发硬,段艺璇毫不掩饰自己的情欲,呜哼着弓起腰,把自己送进杨冰怡口中,浮浮沉沉地攀住杨冰怡瘦削的后背,迷迷糊糊地想:怎么有人做爱还穿着衣服的?

  

  杨冰怡的吻蜿蜒向下,她在女人的腰侧吻出红痕,舌尖带过凉意,在肚脐旁打转,惊讶地发现这里是段艺璇的敏感点——段艺璇腹部的肌肉在她浅浅戳刺圆圆的肚脐时无规律的收缩,杨冰怡被锁铐住的手被抓紧,成为了一种十分扭曲的十指相扣。

  

  腹部一张一合,像某种催情的暗号。

  

  杨冰怡试图用手指揉出一块能供她叼在齿尖的软肉,可是段艺璇太瘦了,比她想象的、看到的要更瘦,像人皮竹竿,她只好昂起头去含住段艺璇丰润的下唇,锁铐的链子摇晃时发出响声,和女人细细的呻吟声混合在一起。她又想扼住段艺璇的脖子,脆弱而有力的脉搏就在她的指尖,一下、又一下,生机勃勃地跳动,和上城的阳光月光一样,生机勃勃的。

  

  ……想毁掉,想捏碎。

  

  杨冰怡的眼角烧起来,像要滴出血那样悲壮的红,她抬起段艺璇的腿,手指沾了点湿热的水液,进入的一瞬间被穴内潮热的软肉裹紧,手腕一刻不停地抽动起来,几乎每一下都顶到了最深处,手指从一根变成了两根,每一寸褶皱都被她撑开,穴口被操得红肿,吐出更多热液。

  

  段艺璇眯着眼,浑浑噩噩地扬起颈项,青色血管若隐若现地在莹白的皮肤下沉浮,她像猫一样餍足地弯起嘴角,像是被欢愉冲昏头脑那样含糊地喊杨冰怡的名字,黏糊糊的,甜意奇异地出现在杨冰怡的舌根,花蜜一样。

  

  杨冰怡沉默地、望眼欲穿地盯着她。

  

  她看着女人流畅的颈项线条,看着段艺璇扭动腰肢迎合她的动作,看着段艺璇毫不掩饰欲望地哭吟,看着她意乱情迷,浑身泛着情色的粉,不知羞耻地用双腿缠着她的腰,用脚尖轻轻踩杨冰怡的尾骨。

  

  好色情。

  

  少女的手指被绞紧,情欲的漩涡将她和段艺璇的大脑短暂地连通到一起,汹涌的快感从指尖麻痒地震到脑中枢,她喘了口气,伏在段艺璇的身上,轻轻去舔段艺璇的嘴角。

  

  喜欢接吻会让杀手变得不酷吗?杨冰怡没头没脑地想,皱着眉头笑了。

  

  段艺璇呜呜哼哼地踩她的脊骨,在身体里的手指高强度地顶撞到某个点时低低的呻吟变成高亢的哭,腰后发酸,过量的快感堆积起来在身体里炸成一片,她下意识地要逃,却被杨冰怡紧紧扣住一只手,压在枕头里无休止地做到底。

  

  高潮来得又急又凶,潮热的水液打湿了杨冰怡绽出青筋的手。

  

  杨冰怡和段艺璇同频喘着气,眼前一片水雾弥漫,她低下头,咬破段艺璇的嘴角,温热的血液被她尝透,她终于恢复了一点自我。

  

  

  

  

  

  

  

  段艺璇想,光脑没有能把感受记录下来连续回播的功能真是太鸡肋了。

  

  杨冰怡想,人不能没有肉欲,上城那些自诩清高而把自己全部变成机械集合体的“人上人”真是蠢透了,他们除了把自己的记忆存储在光脑中从这具身体里换到那具身体里遗臭万年,追求电子世界的长生,似乎就再也没有任何作用。

  

  这个世界,真是蠢透了。

  

  

  

  

  

  

  

  段艺璇查清楚那天所有参加酒会的人是两天后,她的效率拉满,排查出仅有一人的身份显得有些寒酸。

  

  “寒酸”在上城就是怪异的代名词。

  

  那个人毫不意外的就是杨冰怡——一个从小出生在下城的小孩儿,无父无母,比段艺璇小五岁,人生履历薄得像一张纸,和她本人一样,一张薄薄的皮套在骨头架子上,浑身上下找不出能供人玩乐的地方,风吹进身体里四处撞,风声呼呼隆隆的在胸口共鸣出乏善可陈的呜咽,这就是下城每个人的样子,杨冰怡也是里面平平无奇的一个。

  

  但她活很好。段艺璇想,咧开嘴笑着把情报划到文件夹里收藏,敲响了面前的门。

  

  杨冰怡打开门的一瞬间烫手似的一脚踹在门板上,被段艺璇强硬地扒住门缝,露出得逞的笑意:“小朋友,睡完就不认了?姐姐很伤心哦——”

  

  日常生活里的杨冰怡看起来更像个学生,没那么阴郁,头发乱糟糟地垂在肩头,像是刚睡着,她恶狠狠地瞪着段艺璇,藏在门板后的手里捏着枪,准备随时射穿不速之客的颅骨:“你怎么找到我的?”

  

  “很难吗?”段艺璇语焉不详地笑起来,“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不。”

  

  “好绝情哦冰冰。”

  

  ……这是哪里来的称呼。

  

  杨冰怡堵在门口打死不让段艺璇进去,段艺璇这次来就是为了确认这小孩到底是不是所谓的“水”,于是靠在门框边似笑非笑:“你房间里不会藏了别的人吧?男的?女的?还是说,不是人?”

  

  杨冰怡悄悄地把枪口对准门板后段艺璇的心脏:“我没有特殊的癖好。”

  

  段艺璇笑弯了眼:“喜欢玩手铐,喜欢掐人脖子,这不算特殊的癖好吗?你好变态哦。”

  

  杨冰怡瞪她,段艺璇的声音却忽然冷下来,脸上笑意未减,笑面虎似的说:“小朋友,让我猜猜。”

  

  “门后是刀、枪,还是激光发射器?”

  

  朝向门外的门板后,段艺璇的枪同样对着杨冰怡的心口。

  

  杨冰怡扯起嘴角笑了一下。昏暗的室内仅开了一盏吊顶的灯,微弱的光难以填满整间房,她的脸在劣质的灯光下明明灭灭,露出苍白而刻薄的痕迹:“我还以为你在那天晚上就会忍不住掏枪的。”

  

  “没办法,你活太好了。”段艺璇说,她推开门的那一瞬间,两颗子弹几乎同步地擦过她和杨冰怡的肋骨旁,血迹迸射出来,肩胛骨撞到门上的挂钩,冷硬地疼。

  

  屋里乒乒乓乓地响,子弹打完了一匣又一匣,消声器发挥了最大了作用,没在人造太阳还亮着的时候引来巡察办的人,但惹来了楼下满脸横肉的屠户,他提着菜刀踹响了门,门内漂亮的长发女人鼻尖带着薄汗打开门,吵闹声平息下去,他破口大骂,女人笑着赔不是,说和女朋友在打架呢,真是不好意思吵到您了。

  

  屠户亮出他手里泛着寒光的菜刀,凶狠的谩骂却在某一刻戛然而止。

  

  ——门后的阴影里,银灰发的少女从长发女人的背后显露出阴冷的杀意,她似乎从后面抱住了女人,下巴四平八稳地栖靠在女人的肩上。

  

  她的右手穿过细窄的腰,黑洞洞的枪口宣告着这位不解风情的屠户走到了这场无趣的人生最终末的尽头。

  

  

  

  

  

  

  

  段艺璇看着杨冰怡熟练地处理完屠户两百来斤的尸体,忽然想起自己某次有幸见到过“水”的目标人物悲惨的死状。

  

  尸体的脑袋炸成烂西瓜,是被钝状物反复敲碎留下的痕迹,光脑已经没了,是被拿去换钱还是交给雇主另作他用段艺璇不清楚,只是死状那么难看的尸体落在她的眼里,让她有些嫌恶地皱起眉。

  

  段艺璇没见过被剁得那么稀烂尸体,不知道有几辈子的仇,也不知道电子祖坟会不会被刨开鞭尸。不知道这位“水”如此高调的行事究竟是为了什么,到底是单纯的嗜杀还是仇杀,总之没有被巡察办的人抓到她就应该偷着乐。

  

  她无聊地举起枪,沉闷的响声过后,杨冰怡的腿上出现一个血洞。

  

  杨冰怡头也不回。

  

  “好无趣的人。”段艺璇又射了一发枪子,这次的子弹射入杨冰怡的手臂,细瘦的手臂被子弹钻出一个血洞。她依然没有回头。

  

  段艺璇好奇地凑上去看,杨冰怡沉默地用手里的刀把尸体切割成均匀的块,手指颤抖着,一块一块丢进防水袋子里,麻木不仁地忽略了手臂和腿上正在不断流血的伤口。

  

  段艺璇哂笑了一下:“看来不用我动手,她自己就很会找死嘛。”

  

  她决定等着杨冰怡的血流干,然后拿着这个小孩的脑袋去换她的酬金尾款,那将是一笔足够她挥霍很久的财富。

  

  但杨冰怡忽然回过头,那双仿佛无机质的眼珠死死地盯着段艺璇,段艺璇难得有后背发凉的感觉,手扣在扳机上:“你如果不想失血过多,我也可以给你个痛快。”

  

  杨冰怡怔怔地低下头,仿佛这才发现身上受伤了一样皱起眉,皮肉顺着眉骨拧上去,缓慢而温吞,像机器人延迟的信号传达失误。她又抬头看着段艺璇,站起来的时候头几乎要碰到这间危房的天花板,就好像她佝偻着的脊背是被囚牢一样的房间硬生生压弯的。她朝段艺璇走去。

  

  段艺璇并不紧张,她只觉得杨冰怡的状态是从未见过的奇怪,没有攻击性,也没有风雨欲来的压迫感,更像一个玩具被弄坏的失落小孩。

  

  ……好奇怪。

  

  杨冰怡站在椅子边低头看着段艺璇,张开双臂,仿佛枯树伸出干瘦的枝杈,把段艺璇摁在怀里。

  

  段艺璇:“……?”

  

  段艺璇以为自己听错了,少女的胸口又干又硬,胸骨和肋骨硌得她生疼,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张了张嘴,左胸忽然传来一阵剧痛。

  

  消声器消除了震耳欲聋的声响,段艺璇想,真该死,被这个小孩算计了。

  

  子弹射穿了段艺璇的肋骨,杨冰怡打歪了一点,没伤到心脏,疯子一样地把子弹打进段艺璇的身体、最后反哺到自己的腹腔。

  

  疼痛让她回过神:

  

  

  

  

  

  

  

  “段医生,扯平了。”

  

  

  

  

  

  

  

  段艺璇和杨冰怡在垃圾场里找到一台废旧的房车,很复古的型号,想要启动居然还要去找燃油。

  

  燃油这种高等资源是找不来了,杨冰怡鼓捣了两天,改装了电路,勉强让这辆房车能在晚上亮堂点,不至于睁眼瞎。

  

  杨冰怡盘腿坐在地上,脱掉上衣弯着背,自顾自给伤口消毒、包扎,手臂和胸口缠了一条又一条的绷带,嶙峋的肩胛从背后看像一只即将破茧的蝶,耸动着即将高飞。

  

  段艺璇的脚步静悄悄的,从背后拥住杨冰怡依然干瘦的身体,杨冰怡手臂的肌肉牵紧又放松,感受段艺璇将耳廓紧贴她的后心口,听着并不存在的心跳声。

  

  “他们总会找来的。”杨冰怡说,“除非我把心挖出来。”

  

  段艺璇的耳边响起空空的风声,像很古老的乐器被风呜呜吹响。她想:找来又怎样呢?没人能打得过她,也没人能杀死杨冰怡。

  

  杨冰怡身上的碘伏味刺鼻。

  

  “你的存款明明都够你去上城舒舒服服过好几辈子了,为什么要留在下城?”段艺璇百无聊赖地扯着杨冰怡银灰的发尾,她比杨冰怡矮不少,这时候从背后抱着杨冰怡,却觉得这个高高瘦瘦的小孩在她怀里坍缩成一小团永远学不会喜怒哀乐的机械核心。

  

  杨冰怡想了想,似乎是没料到段艺璇会问这样的问题:“因为没人会喜欢怪物。”

  

  “可我觉得上城那些人才是怪物。”段艺璇轻快地跳起来,她找出这两天在垃圾场淘出来的破旧留声机,这是好几百年前的发明,她小时候偷过别人的玩,不甚熟练地把不知从哪里扣出来的唱片放进去,古旧的留声机吱吱呀呀地流出音乐,嘶哑而古怪。

  

  那是一首很古老的歌,舒缓而感伤,段艺璇听不出滋味,笑呵呵地露出虎牙,低头看着杨冰怡:“其实,第一次你和我跳舞的时候是在找我身上的枪吧。”

  

  杨冰怡仰头看她,眼睛清而圆:“你在床上对我上下其手不也是在摸我身上的武器?”

  

  她们都心知肚明。

  

  杀人贯穿了她们本该贫瘠的一生,无趣而乏味。沙漠里出现的海市蜃楼她们也只敢远远地眺望,等到靠近后才惊觉,那是通往地狱的深渊。

  

  “谁在乎?”段艺璇皱皱鼻子。

  

  杨冰怡站起来,有些褪色的发尾软软地耷在肩上,她额前的头发有些长了,遮了一点眼睛,从碎发下盯着段艺璇,声音干涩而无奈:“要跳舞吗?”

  

  她伸出手,微微躬身,向段艺璇发起邀请。

  

  “好啊。”段艺璇展颜笑起来,将自己的手放进杨冰怡的手心。

  

  段艺璇赤着脚,只穿了薄薄的吊带,和杨冰怡常年有些发凉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随着音乐胡乱跳着舞步,只是想和杨冰怡在一起而已,跳一支那时心怀不轨有始无终的舞。

  

  “杨冰怡,”段艺璇轻轻踩上杨冰怡的脚背,少女棉质的弹性背心被她勾起一个角,露出左心口上一个狰狞的疤痕,“被追杀的日子好像也没有那么难捱。”

  

  女人的手指冰冰凉凉的,杨冰怡搂着她的腰,恍惚地想:她怎么也那么冷?

  

  从她们撕掉那两张通缉令的那一刻,她们被组织视为叛徒,两方的执行人无休无止地涌入她们的生活,活人、机器人、生化人,她们见多了,杀起来也格外得心应手。

  

  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追杀。

  

  段艺璇把下巴搁在杨冰怡瘦削的肩上,埋在她颈边的长发里轻轻哼歌。

  

  杨冰怡觉得,没那么难捱,但也没那么洒脱。

  

  但她听着段艺璇断断续续的哼歌声混合着留声机嘶哑破损的弦乐声,又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她好像什么都没有,又好像什么都已经有了。

  

  段艺璇忽地跳到她的身上,双腿缠着她的腰,在她耳边大声地喊:“杨冰怡,来做吧。”

  

  杨冰怡被段艺璇推倒在地上,女人跨坐在她的腰上,摁着她的肩和她缠绵地接吻,她们像两只野兽一样疯狂啃噬对方的唇,将对方的气息狠狠烙印在自己的身体里,不知道是谁的嘴唇被咬破,血液的甜腥味成为最好的催情剂,在狭小的车厢里燃烧起躁动的因子。

  

  抬起头的时候杨冰怡又被段艺璇狠狠地压了下去,后脑勺在地上磕出一声响,她的下唇被含住拉扯,微微刺痛着。她听见段艺璇恶狠狠地威胁她:“不许动。”

  

  杨冰怡懒得管她毫无作用的威胁,反手扣住段艺璇的手腕,掐着她的腰把她摁在简陋的床上。床和房车同时发出不堪受辱的呻吟,摇摇晃晃。

  

  段艺璇的脸深埋在有股霉味的枕头里,她难受地扭动身体,被杨冰怡从背后进入,呜呜哼哼地喘,偏头时无法看见杨冰怡的神情。她和杨冰怡不是没有尝试过这样的姿势,膝盖撑在床板上,她的腰被杨冰怡捞着,臀部翘着,杨冰怡的手指大开大合地抽插,带出粘稠晶莹的水液,滴落在白色的被单上。

  

  “杨冰怡……”段艺璇蹙起眉,痛苦而欢愉的,像猫一样喊她的名字,“过来。”

  

  杨冰怡听话地过去,喘息声混合在一起,被段艺璇揽着脖颈接吻,勾住她的舌吸吮至发麻。两只受伤的野兽疯狂地交合、交换唾液、交换血液,段艺璇喊哑了嗓子,低低地用嗓音挠她:“杨冰怡……把我……正过来……”

  

  杨冰怡说,不可以。

  

  她不能看到段艺璇陷在情欲中失度迷乱的样子。

  

  可段艺璇说,没什么不可以的。

  

  段艺璇翻过身,抓着杨冰怡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脖颈上,她微微仰着头,傲傲的下颌轻轻抵着杨冰怡的指骨,说话时贴着那一层薄薄的皮碾磨:“杨冰怡,杀死我也没关系,没什么不可以的。”

  

  她的眼睛被情欲的水雾浸得朦胧,紊乱的脉搏在杨冰怡的指尖震震地跳动——那是生命,炙热的、生机勃勃的、鲜活的生命。

  

  这是段艺璇。杨冰怡想。

  

  杨冰怡头一次想哭,眼泪却落不下来。

  

  明明人类早就证实情感是大脑产生的电波信号,与心脏的关系并不大,可杨冰怡被植入的机械心脏却让她失去了人类应有的情感——学不会爱,学不会恨,被当作组织一个造神的台阶,企图让人类同时拥有不老不死和人性,那颗心脏只会通过特殊的装置泵血、为杨冰怡提供生机,同时带走了杨冰怡爱人的权利。

  

  段艺璇的手掌紧紧贴着杨冰怡的心脏,脖颈上的手指颤抖着收紧,窒息感让她眼前出现了斑驳的白点,扩散成一大块一大块的阴影,窒息感和快感不分彼此地纠缠在一起,高潮的时候段艺璇的喉咙里发出混沌的、细碎的呻吟,脖颈上的压迫感陡然消失了,她被杨冰怡抱进怀里,颈侧留下五个浅淡的指痕。

  

  段艺璇剧烈地咳嗽起来,生理性的眼泪从睫毛上滚落下来。

  

  她被杨冰怡遮住眼睛,手心是暖的,热烘烘地发着烫。

  

  “段艺璇,如果我能学会什么是‘爱’,我希望第一个爱的人是你。”

  

  她低声呢喃着。

  

  

  

  

  

  

  

  段艺璇笑起来,咬住杨冰怡的耳垂:

  

  “那我们去抢一艘宇宙舰,我们去别的星球,我会教会你的。”

  

  

  

  

  

  

  

  “事先声明,这不是逃跑,这是反击而已。”

  

  

  

  

  

  

  

  End.

「大型犬」  

  就一颗就一颗就一颗。

  

  蒋芸的视线被堆在眼前的快递阻挡,她用脚尖踢开门,听见客厅里夹杂在蜡笔小新当中侥幸的碎碎念,一遍又一遍。蒋芸掂了一下手里的快递,物体碰撞纸板箱发出“隆”的一声,和她的警告不尽相似:“王晓佳,别再给它喂狗粮了,胖死了要。”

  

  幼稚且大只的柴犬蹲在幼年边牧面前,执拗地想用手里那一把狗粮教会小狗用左爪握手,成精小狗不管不顾地用毛茸茸的脑袋去顶她的膝盖、手背,试图用幼小的身躯撞翻眼前的庞然大物从而获得生长期并不缺少的粮食,只可惜口水蹭了主人一手,也没换回来一颗狗粮,只好急切地伸爪子搭在攥着狗粮的那只手背上。

  

  王晓佳谨遵恋人的嘱咐,哗啦啦地把手里满满一把的狗粮放回去一大半,只留下手里三颗,刚张开手就被歪宝一卷而空,她“啊”了一声:“果然是猪吧?”

  

  她的手心里还残留着一些狗粮的味道,小狗不依不饶地张着嘴含住她的手指,湿漉漉的舌头在手指间滑动,王晓佳忍不住地笑,又不太敢直接抽手,只好向刚刚放下快递的恋人求救:“它啃我手!没有狗粮啦,没有啦——Rainbow——来救救我——”

  

  蒋芸随手扔了个玩具过去,正中小狗身边的地板,响声吓跑幼年期的边牧,王晓佳还蹲在原地,露出得意的笑容。

  

  是家里的小霸王又如何?地位照样没我高。

  

  过了会儿歪宝又凑过来,锲而不舍地啃王晓佳的手,蒋芸抱着个快递走过来:“止咬器……你买的?”

  

  “嗯,对啊。”王晓佳没抬头,声音自下而上蒲公英似的飘上来,手还被小狗含在嘴里吧唧吧唧地啃咬。

  

  “歪宝才多大……再说边牧是不需要用这种东西的吧。”蒋芸有些无语地晃了晃手里的快递盒,盒子里哗啦啦的,有金属碰撞在一起的声音。

  

  “芜湖。”王晓佳小声地说,嘴角勾起笑,把手指从小狗的嘴里拿出来,“小狗勾当然不用戴呀。”

  

  

  

  

  

  

  

  就一下就一下就一下。

  

  蒋芸的拒绝在恋人一声声撒娇里毫无底线地软化,最后迟疑地答应:“就一下。”

  

  于是柔软的床垫承托起她的膝盖和掌心,而她的下巴被恋人的手掌托起,赤裸而热烈的目光几乎要把她融成水。

  

  鼓胀的胸口是赤裸的,柔软的腹部是赤裸的,匀净的双腿也是赤裸的……蒋芸是完全的、彻底的、赤裸的。

  

  王晓佳从不会用审视的目光看她,无论在什么时候,她都只会眨着那双又圆又亮的眼睛,纯净而热烈地看着她,是欣赏或是怜惜,总不会是什么令人难过的目光……就像现在这样,皮质的束带交叉着将金属制的止咬器贴合在蒋芸的面颊上,有些重,但做工十分精良,蒋芸想,这种一看就知道不便宜的东西,一定又是月销1吧。

  

  蒋芸骨架小,脸也小,王晓佳的手掌比她要大一圈,好像轻易就能掌住她,蒋芸少有地感受到被支配的压迫感,尤其是止咬器下端连着的链子正被王晓佳缠在手里——托着她下巴的那只手里。

  

  “……看够了没有。”蒋芸浑身腾起一层薄红,她别扭地移开眼神,“说好就一下的,解开。”

  

  止咬器并不会影响她说话,只是带动脸颊边肌肉的时候会有被禁锢束缚的感觉,蒋芸越来越觉得羞耻,伸手想要解开后脑勺上的卡扣。

  

  “再等一下嘛……”

  

  王晓佳放软了声音,她轻轻扯了扯手里的链子,蒋芸只好忍气吞声地跪伏着朝她挪过去,出乎意料的是,王晓佳只是伸手帮她捋开耳边被束带压得卷起的碎发,细心地抚平,有些凉意的吻落在耳廓上,蒋芸敏感地动了动耳朵,软化了一些。

  

  下一秒,蒋芸的火气一窜三尺高。

  

  ——一个又轻又浅的吻的功夫,王晓佳拿手上的链条缠在她双手的手腕上。

  

  她失策了。王晓佳从来不会买便宜东西,而贵的东西自有贵的道理,比如这个止咬器,链条的末端藏着便捷的卡扣,缠绕过后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禁锢住双手的行动。

  

  蒋芸恼羞成怒地偏头去咬作怪的恋人柔软的脸颊,咬出一个泛红的牙印。

  

  王晓佳只顾笑:“就再一会儿,就一会儿。”

  

  蒋芸尝试过挣扎,可链条没有弹性,她的手腕在金属冰凉的摩擦中泛起红,她没有了支点,被迫趴在衣冠楚楚的恋人身上。王晓佳环着她的肩,抱住她因害羞而蒸腾起粉色的身体,含着她的耳垂舔吻,在水声里含含糊糊地说:

  

  “今天来做吧?做点不一样的。”

  

  今天不接吻。王晓佳坏心眼地找出从前就买在家里吃灰的狗耳头箍,给瞪着她的蒋芸戴上。

  

  ——好像缺了点什么?尾巴?对,是尾巴。

  

  王晓佳想,下次要不要把尾巴也买上呢?

  

  可是看看蒋芸一副快要杀了她的样子,还是算了吧,她可不想从广州回来之后被卷铺盖走人。

  

  王晓佳的手从蒋芸的胸前滑过,指尖若有若无地触碰逐渐在空调房冷气里挺立的乳尖,她的肩上被重重咬了一口,隔着衣服留下一个水痕。她吃痛地喊:“Rainbow,你咬得比歪宝疼!”

  

  蒋芸用止咬器撞她,王晓佳疼不疼不知道,她疼得够呛。

  

  手被长度并不理想的链条缠住,蒋芸的双手一直合在胸前,她恶狠狠的神情被锁在止咬器后面,眼尾泛着红,几乎要拧出泪水,王晓佳心底软成一片,却还是装模作样地用发尾挠蒋芸的颈侧。

  

  发尾扫过的地方会引起小幅度的战栗,蒋芸咬牙切齿地用力挣扎了一下,链条哗啦啦地响:“王晓佳!”

  

  不听不听。王晓佳跪坐在蒋芸的腿上,压住恋人即将把她踹下床的动作,水润的眼睛眨两下,下垂的眼尾藏着说不出的狡黠:“就今晚,下次就让你来嘛,好不好嘛。”

  

  “……你最好是。”

  

  明天王晓佳就会踏上前往广州为期半月的工作行程,而蒋芸也要携狗回到常州休息一阵子,大半月见不着面,蒋芸想,反正今天应该是逃不掉了,就这样吧,开摆。

  

  王晓佳素颜的时候更像个假装乖巧的顽劣高中生,她露出笑容,蒋芸好像就能闻到盒装牛奶被冰镇过的甜香。她的吻落在蒋芸的胸口,含住乳尖,灵活地打转,蒋芸不受控制地弓起身体,反而把自己送进恋人的口中。

  

  湿软高热的口腔带来的刺激过剩,蒋芸的腰际被若有若无地揉捏,那双手把她抱进怀里,顺着脊椎一节一节往下摁,在臀部停手,坏心地用力揉捏,蒋芸的喘息声变了调,额头抵在恋人的胸口:“能不能别搞有的没的……!”

  

  蒋芸的不坦率在这一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她咬住王晓佳衬衣的领口,用牙齿咬开扣子:“你凭什么不脱?”

  

  她从一开始就全须全尾地赤裸着,王晓佳休想衣冠楚楚地从床上下去。

  

  “脱脱脱。”王晓佳顺从地脱下衣裤,只留了运动内衣,她又把蒋芸摁在枕头上,抬起她的双腿折在胸前,在别人根本不可能窥伺到的角落里留下齿痕和吻痕。

  

  呼吸时的热气打着旋洒在最敏感的部位,蒋芸觉得有些痒,刚要说什么,柔软而潮湿的舌像潮水涌进她的身体,白色的浪搁浅在礁石旁,她被温柔地填满了,赏味的器官幻生成为不成体统的性器官,模拟性交的动作深深浅浅地进入,蒋芸几乎被快感逼疯,她胡乱喊着“别”、“脏”一类语无伦次的话,又下意识像用手推拒王晓佳的侵入,可仅仅只是被链条带动颈项,她勉强看见恋人茸茸的发顶,伏在她身下舔吻。

  

  王晓佳偶尔抬起头,鼻尖和嘴边亮晶晶的,眼睛也亮晶晶的,纯良地用上目线攻击蒋芸,潋滟而纯情,她大概不知道这样的眼神对蒋芸来说是多猛烈的催情剂。

  

  湿热水液涌了出来,蒋芸在高潮前的最后一刻收了声,喘息声变成了低低的啜泣。

  

  王晓佳慌忙地爬起来吻掉她的眼泪,抱着她轻轻拍她因哭泣而耸动的肩胛骨:“怎么了?不哭不哭,是不是戴着难受了?以后不戴了不戴了。”

  

  她忙手忙脚解开止咬器的卡扣,拿掉的那一刻蒋芸断续的带着鼻音的话升进耳蜗:“你没亲我。”

  

  “从刚才,到现在,一次都没有。”

  

  今晚的做爱不可以没有接吻。蒋芸可以半个月见不到王晓佳,可以半个月只靠视频联系,但她不可以做一场有始无终的爱。

  

  接吻是蒋芸和王晓佳的必需品。

  

  心脏像被泡在温水里了,又酸又软。王晓佳低头去吻恋人紧绷的唇角,一点一点深入,柔软的舌纠缠着蒋芸的,缠绵的吻最后又落到唇边。

  

  蒋芸迷迷糊糊的,忽然听见王晓佳贴在她胸口,几乎和心跳共振的话语:

  

  “好爱你。”

  

  “……我也很爱你。”

  

  “好爱你。”

  

  “嗯。”

  

  “好爱你。”

  

  “嗯。”

  

  王晓佳重复了很多很多遍,蒋芸的胸口沉甸甸的,她的鼻音慢慢疲倦起来,困意卷走她的意识,她迷迷糊糊地感觉到王晓佳抱住了她。

  

  其实抱在一起睡并不是很舒适的睡姿,但很让人有安全感。

  

  

  

  

  

  

  

  “蒋芸,我好爱你。”

  

  

  

  

  

  

  

  End.

「歪?」

  

  结束一天的搬家过后陷入了片刻的迷茫。

  

  一整天都在和搬家工人打交道,还要时不时分神去看顾那只人来疯的小狗,她无数次抻直手臂去扒拉咬着工人裤腿的幼年边牧,在工人们善意的笑声中不断说着“抱歉”,顾忌小狗的面子始终没有大声凶它,心力交瘁地一个人搬了一次又一次,到了晚上总算能休息,茫然地坐在新安置好的房间里,对于忽然静下来的空间有些无所适从。

  

  蒋芸在床脚坐了会儿,床头摆着的拍立得相框还没来得及从包装箱里拿出来,投影仪和电脑都被打包摆在客厅,这间房里目前只剩下床上三件套已经布置好。

  

  她向来雷厉风行,做什么决定都快,决定搬家就是眼睛一睁一闭的事情。

  

  那间仅仅生活了两月有余的出租房对于她来说没有那么深的感情。蒋芸只是有些累了,有些忙碌过后的疲乏和空虚——那只不服管教的小狗子吃完了粮倒头就睡,暂时大概也不会来吵她了。

  

  蒋芸呆呆地盯着空荡的房间,忽然有些不适应,慢吞吞挪到卫生间门口,隐约听见恋人的哼歌声。

  

  蒋芸直接推门进去,王晓佳已经洗好澡,站在镜子前试戴今天刚收到的choker,微微昂着头调整松紧,猝不及防被恋人从身后抱住,她从镜子里看见蒋芸柔软的发旋,忍不住上手摸了摸:“怎么啦?”

  

  王晓佳刚洗过澡,身上还有些潮热的水汽,蒋芸从后面环着她的腰,深埋在她的颈窝里呼气,热溶溶的,有些发痒,王晓佳屈起指节在蒋芸的脑袋上敲了敲:“是不是累啦?”

  

  “嗯。”蒋芸闭上眼睛,她开始回想这又是哪一瓶沐浴露?很纯粹的果香,好闻,下次回购。

  

  “我马上好,你洗吧,我去给你拿睡衣。”

  

  王晓佳体贴地转过身拥抱过疲惫的恋人后才准备离开卫生间,却被恋人拎着choker的后缘一把扯了回来,她小小地“哎”了一声,鼻尖几乎和蒋芸的贴在一起,逐渐升温的呼吸扑洒在唇边,她弯起嘴角:“我可已经洗过了,不能浪费水哦。”

  

  “烦死了。”蒋芸不耐地在恋人敞开的领口下寻觅,支棱出来的锁骨横在眼前,她轻轻咬了一口,留下一个浅浅的水痕。

  

  “喂喂,我明天还要去排……唔……”

  

  恋人的吻也带着疲惫,缺乏了往日的攻击性。

  

  她真的很累了。王晓佳眨了眨眼,努力在蒋芸吻她的时候把蒋芸抱上洗手台,还好桌上一些瓶瓶罐罐没来得及摆上去,这时候给她留了足够的空间将以往未付诸行动的想法一并做完。

  

  蒋芸被撑在洗手台上。王晓佳的亲吻总是跟着她的节奏走,鲜少掌握主导权,今天不一样,王晓佳照顾她的辛苦,舌尖叩开齿关,缓慢温柔地吻她,吻得很细致,扫过齿列、勾住舌尖,温吞地吸吮,情欲也跟着慢悠悠地升温,鼻尖上聚起细密的汗珠。

  

  蒋芸踢掉脚上的厚底拖鞋,脚跟触碰到恋人光滑细腻的大腿根,她轻轻蹭了蹭,仰起脖子抱住王晓佳瘦削的肩:“陪我……一起洗……”

  

  唔,粘人的猫。

  

  王晓佳满意地眯起眼睛。哪怕她是蒋芸的恋人,蒋芸也很少在她面前服软,只有在疲惫乏累的时候才会像只家养布偶猫一样粘着她,一刻也不愿意离开。

  

  新房里依旧没有浴缸,想要一起洗的话只能站在并不宽阔的淋浴喷头下面。王晓佳一边想未来买房一定要有浴缸,一边拎住恋人宽松的T恤下摆,手指在她腰上轻轻点了两下:“手抬起来。”

  

  蒋芸在她耳垂上咬了一下:“我自己来……”

  

  王晓佳不容置喙地把她的手拢在手心:“不可以,说好是我陪你,你很累了,我来帮你。”

  

  她很少这么强势,蒋芸有些期待,笑了一下,耳根烧到脸颊,松开手,自如地环住恋人的脖颈,手臂内侧被硬质冰凉的项圈硌了一下,她垂下眼睛,意味不明地用指尖划过王晓佳颈后凸起的脊骨:“好可惜,只是项圈,没有链条。”

  

  这个人的想法怎么比口袋房间的粉丝还要危险?

  

  “你在想什么呢?少儿不宜哦。”王晓佳已经把衣服卷到胸口,她倾身去解蒋芸内衣的扣子。

  

  “你还算少儿吗?”

  

  “我说的是歪宝。”

  

  ……这个时候为什么要提小狗的名字。蒋芸没由来地有种羞耻感,脸一下烧得通红,恰好内衣扣子被接下来,压在身上的人十分熟练地把内衣甩进脏衣篓,埋进她贫瘠的胸口轻轻噬咬,含住顶端吮吸。

  

  蒋芸手里拽着她的choker,王晓佳真的像个金毛一样,湿漉漉地用上目线攻击她。

  

  她浑身都在发热,潮热的水汽好像涌进她的身体,她迫切地想要和恋人贴得更近,轻哼着绷直了脚背,揉乱小狗金色的长发。

  

  王晓佳在某种程度上和幼年的犬类有相似的天性。比如好奇,又比如像现在这样紧贴着蒋芸的胸乳舔咬得啧啧有声,心知肚明不会有臆想中的乳汁,还是会忍不住回到哺乳期,违抗不了本能。

  

  蒋芸在王晓佳头顶呵出热气,在这样的天气里窝在没有空调的狭小空间做爱真的很闷,她有些喘不上气,轻轻拉扯恋人的发丝:“洗澡……好热……”

  

  发根传来轻微的疼痛,酥酥麻麻的,王晓佳顺从地帮她把上衣脱干净,搂着她的腰,手指勾住裤子边缘,一点点扒下来,动作太缓慢,蒋芸在她的吻里急不可耐,在她舌尖上咬了一口表达不满。

  

  “你好急哦,姐姐。”

  

  王晓佳笑弯了眼睛。她总是会在情事里开发出很多奇奇怪怪的称呼,当然,仅限她在上面的时候,她做0的时候像个哑巴,只会抱着蒋芸呜呜哼哼地喘。

  

  淋浴喷头洒出来的水有些凉,王晓佳一边在蒋芸的颈侧亲吻,一边伸长手调整水温,小声哄着恋人,让她先别着急。

  

  “不是你说浪费水?快点,回床上。”蒋芸急切地咬她耳垂,含在齿间厮磨,得到王晓佳不慌不忙的回应:

  

  “那也要洗干净的嘛。”

  

  蒋芸有些气结。自从养了狗,她们已经很久没有深入交流过感情了,最近又赶上搬家和总选活动的排练,两个人都分身乏术,好不容易有空,蒋芸实在不想那么拖沓,稍微用了点力,在恋人的耳后留下一个深色的红痕。

  

  管她明天去不去剧场要不要排练,反正都知道她们生活在一起,有什么好避讳的?

  

  王晓佳在冲澡的时候坚决不动手动脚,规规矩矩地帮蒋芸清洗好,用浴巾仔细擦干了水才用脸颊贴着蒋芸轻轻地蹭:“好香。”

  

  蒋芸毫不留情地推开她的脑袋:“要闻到床上去闻。”

  

  “好狠心哦,Rainbow。”

  

  蒋芸被王晓佳半扶半抱地推搡到床上,房间里的冷气并没有开得很足,新房子的空调还没有清洗过。

  

  她被推在柔软的床上,恋人虚虚地压在身上,从嘴角一直吻到胸前,蜻蜓点水地吮吻了两下又游移向小腹,蒸腾的情欲被点燃,汩汩的热液从腹部倒涌,恋人温吞的吻成了散在干柴上的火星,她难耐地低喘出声,手指插进王晓佳的发间,胡乱地拉扯了两下:“起来。”

  

  王晓佳总是很听她的话,缓缓地仰起头,额前的头发在她腹部蹭乱了, 脖子上定制的choker微微闪着银光,她歪歪脑袋,笑了一下,露出嘴角边的虎牙,就真的好像一只大型犬匍匐在主人身上,纯情到了让蒋芸产生了罪恶感的地步。

  

  “快点。”蒋芸第无数次催促她,闭上眼,嘴角被轻轻落下一个温热的吻。

  

  她的腿被分开,王晓佳用膝盖顶着她的小腿,手指在腿根揉捏,沾了点涌出来的湿黏黏的水液,指尖朝着从洗澡开始就泛滥成一片的谷地深入,甬道里紧窒柔软的穴肉剧烈推拒着,王晓佳听见蒋芸吃痛的哼声,她空出的手把恋人拥进怀里,心跳声成了最好的慰藉。

  

  “弄痛了吗?我慢一点……”

  

  王晓佳是满分的体贴恋人。蒋芸总在这种时候想哭,她被珍而重之地抱在怀里,恋人细细密密的吻落在耳边、颈侧,埋在身体里的手指缓慢地抽动,无条件地适应她的节奏。

  

  “可以快一点……唔……快点吧……”

  

  蒋芸昏昏沉沉地在视线范围内找到choker的影子,用手指勾着choker和王晓佳接吻,她的吻常态凶狠,明明是在做1的王晓佳被吻得头昏脑涨,呜呜哼哼得像泡在温泉里,手里的动作又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小狗。”蒋芸忽然说。

  

  “嗯?”王晓佳的下巴被蒋芸茸茸的发顶挠着,她猛地感觉到什么柔软湿滑的东西在她并不明显的喉结上滑过,电流噼里啪啦地从尾椎骨炸到脑门,手指进到了最深处。

  

  女人的喉结小巧隐蔽,只有吞咽的时候才会显山露水。蒋芸扯着今天才刚刚到货的choker,一点一点收紧,在王晓佳下巴上咬了一口:“汪两声我听听。”

  

  王晓佳半恼地露出犬牙:“到底今天谁是1啊!”

  

  “叫不叫?”

  

  小狗的耳朵耷拉下来,埋在她颈窝里,她没能如愿以偿听到人形幼犬的叫声,反而是自己的呻吟被撞得支离破碎。

  

  蒋芸的支点是王晓佳,她攀紧恋人瘦削的肩,像风暴海里困顿的旅人,紧揪住眼前的浮木永不放手。

  

  小狗闷声做大事,在她适应后发了狠地往她的敏感点顶撞,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不愿意发出令人羞耻的声音,咬紧下唇,又被王晓佳捏着下巴接吻,上下的水声都令人头脑发昏。夜色正浓。

  

  “慢一点……慢一点!”

  

  王晓佳另一只手在她脊骨上游走,从尾椎最末的一节一点一点摁到肩胛旁,每用力一下蒋芸都会小幅度地抽搐一下,连带着穴肉也跟着紧缩,王晓佳听话地慢下来,力度一点也不减。

  

  “姐姐,你脸好红。”

  

  王晓佳眯起眼,蒋芸做爱的时候总会变成粉红色的,不知道是害羞还是情热,她觉得可爱,每次都会挂在嘴边上说。

  

  蒋芸感觉到自己被放平在床上,她忽然感觉到恐慌,而下一秒的王晓佳往她腰下垫了随手抽的枕头,加快抽动手腕的动作,穴口的水液打湿枕套、浸润枕芯,可她已经顾不上明天到底要洗多少东西,她呜咽着抱紧恋人,感受到埋在身体里的手指从一根变成两根,直进直出地贯穿了她的身体,王晓佳柔软鼓胀的乳房隔着布料紧贴着她的,她们的心跳融成了共振的同频声波。

  

  紧闭的房门传来急切的滋滋声,大概是在阳台呼呼大睡的小狗子醒了过来,听见声响在外面挠门,半天没看见两个姐姐出来陪它玩,又开始在外面汪汪地喊。

  

  “歪宝,不叫!”王晓佳扬声喊,手上动作加快,在蒋芸的脖子和锁骨上留下一个个淡红的痕迹。

  

  小狗格外听她的话,声音弱了下去,她们听见粉红羊驼尖细的悲鸣。

  

  她们都是伤痕体质,一掐就会红一片,现在一点点的红斑明天就会变成暗红的一块,王晓佳总是乐此不疲地用这种方式宣示主权。

  

  “你是不是……嗯……真的属狗的?”

  

  蒋芸的眼前一片模糊,还没忘之前提出的要求:“汪两声给我听嘛。”

  

  “不。”王晓佳吻她发红的眼角,坚定地拒绝了她。

  

  蒋芸皱起眉,腿根不受控制地痉挛,她的喘息声变了调,而王晓佳的力度越来越不知轻重,抬起她的腿大开大合,蒋芸在高潮时本能地想逃,想要脱离王晓佳的控制,却被恋人抓着脚踝拉了回来,生理性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来:“慢点……慢点……”

  

  “可是刚才是你说要快一点的嘛。”王晓佳不理不睬,蒋芸细长的腿搭在肩上,她偏头去吻恋人细瘦的小腿,又去小口小口地啃咬瑟缩的脚踝,感受到蒋芸身体正在升温收缩,黏腻的汁液顺着掌心流下来,她终于舍得放下恋人的腿,伏在她身上专心地进攻。

  

  高潮来得又急又凶,蒋芸感受到陌生又熟悉的快感填满了自己,忍不住呜咽起来。

  

  她的哭声也是低低的。歪宝又在门外急切地挠门,发出同样低低的、细细的喊声。

  

  “好啦好啦……”王晓佳躺在蒋芸身侧,她很瘦,却依然能把瘦弱单薄的恋人裹进怀里。她抱紧蒋芸和她一起平复,低头时看见蒋芸皱着眉,纤长的睫毛垂下来,还挂着泪。

  

  是小猫。王晓佳想。她凑上去吻恋人红肿的唇,企图尝到甜味。

  

  蒋芸迷迷糊糊的,像被泡在温水里浮浮沉沉,她“唔”了一声,困了。

  

  王晓佳眨眨眼,把她的手捉在手心,放在脖子上的choker上。

  

  指尖冰凉的触感让蒋芸勉强打起精神睁开眼,恋人湿漉漉的上目线击中了她。王晓佳盯着她,圆圆的眼睛在床头灯昏暗的光里闪闪发亮,瞳孔的倒映里全是她。

  

  “汪汪。”王晓佳学着幼犬的声音,几乎和门外那只小狗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蒋芸现在有两只小狗了。

  

  

  

  

  

  End.

「如鲸向海」

  01.

  直到十三岁才被发掘出哨兵的才能,我被送进「塔」的那天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从父母身边把我接走的指导员试图用她烟草味的向导素安抚我,只可惜,我尚未开化,一点也闻不出呛人鼻子的烟草到底有什么安抚作用。

  

  顶多让我想起我那身为老烟枪的爹在我临走时还叼着烟。于是我哭得更伤心了。

  

  从吵闹的都市行驶到荒无人烟的郊区,我坐在一整块挡光玻璃的车窗旁,耳朵里那些嘈杂的鼎沸的噪音消失了,只剩下车子里细细的空调风声、指导员轻轻的哼歌声,还有我振聋发聩的哭声。

  

  最吵的居然是我自己。我打了个哭嗝,磕磕巴巴问轻车熟路把车开进路边沟壑里的指导员:“你是不是组织派来杀我的?”

  

  指导员打开车窗往车轮子下边看了一眼,捋了把毛糙呼啦的黑发,墨镜几乎遮了整张脸,回头问我,你有什么值得杀的?

  

  “十三岁才觉醒哨兵的能力,人家都五六七八岁就进「塔」了,我不是废物是什么?”说完,我在那对蛤蟆似的墨镜注视下又嗷嗷哭起来,烦得那位指导员差点暴躁地上手打我。我想她明明是个向导,怎么脾气那么老差。

  

  指导员嗤出了声:“没文化的傻孩子。五六七八岁那进的是「塔」吗?那去的是圣所。”她把墨镜摘下来,露出一双又圆又亮的眼睛,正迟疑地盯着我打量,好半晌才说:“要不是战争将发,你这岁数也该去圣所。”

  

  她扭回身,一脚踩下油门。这车隔音很好,但发动车子的轰鸣声依然剧烈地折磨着我的耳膜,我头晕脑胀得想吐,连哭的心思也没有了,倒在柔软的车座里捂紧耳朵,一阵颠簸过后,我感觉到车子又在缓缓地前进了,砂石磨过轮胎的声音似乎比之前的更大了。

  

  我被折磨得精神恍惚,被指导员拎下车时距离那扇藏着「塔」的合金大门已经离我不远,那厚重阴沉的建筑物好像一只沉睡的巨兽,指导员带着我走完了最后那一百米,靠近门的那一刹那,合金大门无声地向两边推开,站在门后阴影里的是个年轻的姐姐,手里拿着帽子,站在我面前像根竹竿儿。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杨冰怡,是她把我带进的「塔」。

  

  路上指导员都和我说了,反政府组织和境外恐怖分子联合发动的战争恐怕一触即发,哪怕是我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也将要成为特行兵X队的预备队员,而杨冰怡——这位看起来过分年轻的哨兵就是我未来的顶头上司,X队的队长。

  

  杨冰怡站在阴影里给我扣上帽子,动作不轻不重,帽子很柔软,一下垂落在我眼前,把视线挡了个全。

  

  我慌乱地扒拉帽檐,却听到杨冰怡在我头顶上发动诅咒:“还没死呢。”

  

  我听见指导员的声音毫不留情地反唇相讥:“真不幸,退役向导的死亡率比你这样年轻体健哨兵低多了。”

  

  我茫然地从柔软的针织帽下面睁开眼睛,杨冰怡皱皱眉,说,刘增艳,别在刚进「塔」的孩子面前说这种话,吓到孩子了。

  

  指导员挥挥手,食指上套着的车钥匙稀里哗啦地响,好在我已经踏入了合金巨兽的嘴巴,空调机的风声和涓细的水流声已经把我包围,科技构筑的屏障让我这个生瓜蛋子得到了最好的保护。

  

  “杨冰怡,以后她可就是你们队的人了,你要保护好这个小鬼啊。”

  

  烟草味的向导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狂放不羁地驱车离开了荒芜社区,我见杨冰怡欲言又止,最后只是摇摇头,摁动开关将合金大门关上,外面的世界与我从此刻似乎就彻底无关了。她转头对我说,走吧,我带你去登记处,以后你就要在「塔」里学习哨兵的技能了。

  

  她似乎不是个严厉的人,把我领到登记处,又事无巨细地帮着我核对生活用品,最后把我送到属于我的静室门口,站在门边对我说,成为哨兵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吧?

  

  我吸了吸鼻子,点点头,又摇摇头。

  

  她看着我笑了,上来轻轻揉我的头,把帽子摘了下来,也不管我一头乱毛:“明天开始就要学习哨兵的技能了,今晚好好睡一觉吧,未来是一场硬仗。”

  

  她离开了,我迟疑地喊住她,很小心翼翼,喊的是前辈,我明显看到她顿了一下。

  

  怎么了?她没回头地问。

  

  “……您多喝点儿水吧,嘴都起皮了。”

  

  我的顶头上司“砰”地一声合上了我的门。

  

  02.

  哨兵往往只是跟向导搭配作战,很少一个区域有好几对哨向一同执行任务,一是「塔」为了减少伤亡,二是防止其他向导对一些精神自控力过于薄弱的哨兵产生影响。但随着科技进步、人类进化,发布给公会和军队的任务越来越离谱,已经不再是两个人就能完成的了,“特行兵种”应运而生——说得通俗点,就是一帮子哨兵和向导组团打怪,和普通人类的“特种兵”部队是一个模式。

  

  我和前两天刚被送进「塔」的X队预备役闫娜一起上课,似乎是想让这位整天戴着猩猩面具的同期成为我的向导,我们两个的授课被放在了一起。

  

  上课的第一天,负责教学如何构筑屏障和理论知识的冉冉老师进门就捂着心脏过呼吸,口若悬河地批判世道不公人心不古,最后大发雷霆:“说的就是你闫娜!!把你脸上的面具给我掀咯!”

  

  “报告!”闫娜硬气不过三秒,把面具一扔端坐在课桌前:“是!冉冉老师!”

  

  第二天,负责教学构筑精神图景的王睿琦带着个又高又瘦的哨兵一起走进来,那位哨兵利落的短发在肩膀以上飘动,我疑惑地举手提问:“多比老师,这位前辈是谁?也是我们X队的吗?”

  

  王睿琦摇摇头。她身边那位锐利的哨兵笑着和我们打招呼,说她是马玉灵,特行兵SS-M1006。我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是和我们队建交良好的S队的哨兵,因为王睿琦对教学程序并不那么娴熟,就请来了她根正苗红的哨兵伴侣前来帮忙。

  

  一个小时后,我用手心托着小仓鼠,声嘶力竭地抗议:“为什么我一个哨兵的精神体是仓鼠,闫娜会是猩猩啊?!”我几欲落泪,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是个废物。

  

  王睿琦的精神体是只熊猫,摇摇晃晃去抱抱她,又摇摇晃晃地去抱抱马玉灵,最后在这位哨兵的背后狠狠来了一巴掌。马玉灵抿着嘴唇,低头捏捏熊猫崽子的耳朵,毛茸茸的。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精神体——我的、闫娜的、王睿琦的。

  

  可是没有马玉灵的。

  

  我懵懵地问:“小马前辈,你的精神体呢?”我很想见识一下这位看起来和少先队员一样的前辈精神体是什么样的,会不会是身披国旗的马儿呢?

  

  她没回答我,只是揪着熊猫崽的顶瓜皮把它颠进怀里。

  

  闫娜用胳膊肘撞我,没等我反应过来她的猩猩幼崽捏着兰花指就朝我呼了一巴掌过来,我气急败坏,没等喊出“去吧小仓鼠”这等中二之语,就看见了盯着我的王睿琦。

  

  这位温和的前辈向我做口型。

  

  她严肃而郑重,一瞬间像从前对我很好但我很害怕的班主任。

  

  她说:

  

  别问了。

  

  第三天,我又一次见到了杨冰怡,以及另外一位金色头发的哨兵,她看起来很富贵,就是人有点矮,她说她叫冉蔚,不过别叫她冉老师,要叫她冉老板。我不懂这是什么执著,后来才明白只是为了和宋昕冉区别开——对哦,为什么宋昕冉不叫宋老师呢?

  

  队长给我们教授近战,冉蔚只负责教我拆弹防爆。

  

  我和闫娜被杨冰怡打得鼻青脸肿,从赤手空拳到械斗无一不是被瞬间秒杀,此时此刻我真恨自己是个哨兵,五感被放大意味着我挨揍挨的痛也要呈几何倍地上升,我在挨到第一拳时就开始哇哇乱哭,可杨冰怡一点也没管我是她们队最小的成员,一拳一拳跟我有仇似的,冷冷地站在高地觑着被打趴的我,最后失望地摇摇头:“你这样,在战场上死得可快了。”

  

  你上回还让指导员别吓唬我,现在就来亲自吓唬我。我在心里抗议,一张嘴,呜呜哭得更大声了。

  

  杨冰怡非但不安慰我,还扬言我要是再哭,今晚盒饭里的肉就都归她了。

  

  我说凭什么啊,她睨我一眼:“凭我是队长。”

  

  我还想抗议她的暴君行为,她却好像对我这么软的草包失去了兴趣,转而折磨闫娜去了。我屈辱地爬到角落里喝水,心想,娜姐,自求多福吧,咱们队长是个坏蛋。

  

  冉蔚还忙着组装各式各款的炸弹,一抬头,见我和闫娜都被打成了猪头,乐了:“你们这样一会儿还能看得清导线吗?”

  

  闫娜说话都漏风,含含糊糊地开口:“能看清,剪不死人就行。”

  

  我心想那可不嘛,拆炸弹是我的活,你肯定死不掉。

  

  冉蔚摇摇手指,语重心长地说,孩子,这么想可不行啊,咱们特行兵执行的任务都是写遗书的,你这么想,到时候上战场第一个死的就是你,不能这么想哈,得把每一次的训练都当成在刀尖上跳舞,体会生死时速才能进步。

  

  说完,她把炸弹塞到我手上。

  

  她教的什么我忘得一干二净,手忙脚乱什么也想不起来,就连控制精神力放在听觉上判断炸弹结构这最重要的一环我都忘了,小仓鼠看了都直摇头。最后那几枚炸弹无一例外全都在我手上炸成了彩带烟花,我白净的脸都脏成煤球了,冉蔚指着我哈哈大笑,说杨冰怡,快看,她和你小时候一个色号。

  

  一时间不知道谁更屈辱。我这才突然想起来——

  

  “冉老板你压根没教我怎么拆弹啊?!!!”

  

  第四天,说是队里人手不足,队长亲自去S队请了一位比我高两个脑袋的金毛狮王前来授课,主要教学任务就是让我和闫娜两个枪械小白学会各种型号的枪如何拆卸、使用。

  

  闫明筠来的时候像是没睡醒,惺忪着眼睛就来了。我身边的闫娜却一下瞪圆了眼睛,飞速把猩猩面具往我手里一塞,说小曲,娜姐恐怕要坠入爱河了。

  

  我说你可拉倒吧,人家菌菇前辈著名枪王了能看上你——

  

  我这张嘴大概是有点子灵性的。

  

  没过几天,我就听说闫娜拿到隔壁S队枪王的联系方式,并且发展得相当好,精神力并不稳定的闫明筠只要听到闫娜小声唱歌并佐以向导素,很快就会平静下来。

  

  我悲戚戚地露出痛苦面具:

  

  说好是要给我配的向导呢!

  

  03.

  一连三个月,我和闫娜被惨无人道的训练折磨得不成人样,什么做五休二做六休一,我们通通没有,睁开眼睛被抓去上课,闭上眼睛就在精神图景里兢兢业业地做基建,吃着中饭呢杨冰怡就端着机枪往我们俩脑袋上扫射,一边扫一边大喊:“不想自己变成聋子吧?那就快给我建立好屏障!”

  

  管我们队食堂的吕一前辈拿着铁盆当头盔,扯着嗓子怒吼:“杨冰怡!!今晚你没饭吃!!”

  

  我脑瓜子嗡嗡,心想成了哨兵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闫娜的屏障从一开始慢半拍到现在杨冰怡一踹开门她就条件反射用精神力包裹住我,队里的前辈都表示欣慰。

  

  在役哨兵的平均年龄一年比一年高,人数一年比一年少,我怀疑不少都夭折在这种惨绝人寰的训练方式里。

  

  好不容易得到一口喘息的机会,居然是不知不觉到了年关。

  

  近年的任务层出不穷争奇斗艳,恐怖分子也不会挑在你过年的时候休假不干,不过看在特行兵每年累死累活跟头驴似的滚车轱辘,司令员还算人性,给咱们四个特行部队放了几天假,没干完的活一部分扔去公会,一部分交给其他部队的哨向。

  

  大年三十前一天,杨冰怡说让我和闫娜见见队里所有的队友,我寻思这三个月断断续续不都见过了么?到了食堂一看,果然有个陌生的红色脑袋戳在人堆里,是我从来没见过的大姐姐,肤白貌美,温柔地和王睿琦聊着什么。

  

  ……突然拿出来绿色悍匪头套是要干什么啦!

  

  王睿琦你为什么也能掏出来一个啊喂!!

  

  我面目扭曲,一下不知道这位陌生的前辈究竟是哪个星球派来摧毁我三观的奇人,可大家似乎都习以为常,杨冰怡走过去打了声招呼,没过一会儿红头发的女人看向我,明亮的眼瞳泛着光,我莫名想靠近她。

  

  她朝我挥挥手,一笑起来有点傻,露出虎牙。她说,小朋友你好哇,我是从天草星来的草天王,很高兴认识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环游宇宙?我的宇宙飞船就停在外面操场。

  

  我瞳孔地震。

  

  倒不是因为我预言成真,只是惊讶于「塔」里居然有比我还中二的前辈,看起来已经是病入膏肓了。

  

  杨冰怡飞起一脚踹在外星人前辈的膝盖上:“王天草你又开始了是吧!”

  

  居然真的会有人用“草”当名字吗?!

  

  一向看着严肃又傲气的队长追着比她高了半个头的外星人绕着食堂跑了整整一圈,天依哥哥小声和我说,没见过杨冰怡这样吧?是不是被吓到了?

  

  ……我觉得突然出现在我身后的您更吓人一些。

  

  陈琳前辈在旁边帮腔,说上次看到杨冰怡这样还是上次。我心想您可真是废话文学大师。陈琳又接着说了点有用的情报,我才知道,原来红头发的外星人……前辈,大名叫王晓佳,代号XG-W0531,外号天草大爷,是整个「塔」里现役年龄最长的大前辈。

  

  我心想,嗬,那可不得了,我还以为她和杨冰怡一样年纪呢。

  

  人长得嫩声音也嫩的大前辈被吕一喊住:“天草,给你接风洗尘,在外面大半年了肯定累得不轻,今天杨冰怡和青青的鸡腿归你了。”

  

  青青前辈似乎是没什么意见,正踩在凳子上往熬着汤的大锅里少量撒盐,而杨冰怡踏着食堂的凳子窜到吕一面前大声质问:“凭什么?!”

  

  “就凭我是掌勺的!还有,你下次再把食堂弄得一团乱,我就往门口贴‘狗和杨冰怡’不得入内!”吕一毫不示弱地瞪她,谁知道杨冰怡居然认怂,摸摸鼻子说,口口一你太凶了,都是从S队带过来的臭毛病,咱们队的人哪有你这样的。

  

  口口一前辈举着勺子就要谋权篡位打爆队长狗头,被青青前辈从后面拎着辫子扯去了后厨。

  

  我在心里痛快地狂笑杨冰怡你也有今天,过了会儿咂摸出什么,惊奇地问陈琳,口一前辈以前是S队的吗?这不会就是我们SX建交那么好的原因吧?

  

  陈琳“唔”了一声,摇摇头说不是,但或许有那么点命中注定的意思,口口一是之前在S队压力太大了,主动转调来咱们队的。

  

  晚饭时我又见到王晓佳,她正和闫娜对唱山歌。

  

  “嗨。”我刚走过去,王晓佳就跟背后长眼睛似的回头跟我打招呼,“来坐这儿,正好鸡腿吃不完,你还长身体呢,多吃两个。”她往我饭盒里夹进来两个鸡腿,自己碗里留了俩。

  

  我说谢谢前辈,您膝盖还好吗?队长一脚力气可不轻。

  

  她笑笑说没关系,水子哥那一脚根本没用力。她看起来和大家关系都很好的样子,是个和煦阳光的大姐姐。

  

  正吃着饭口口一又走过来,说:“天草,明天年三十吃火锅,食堂里那锅不够用,你把你屋那个锅拿出来咱们借用一下,明天洗完了就还你。”

  

  我一整个瞳孔巨震。食堂那口锅都能炖下一个我了还不够?咱们队的人个个都是饕餮转世不成?

  

  直到年三十那天晚上,我打开食堂的门——

  

  嚯,咱队伍学会影分身了是吗?突然多出来那么多的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口口一前辈和青青前辈一同拎着大锅放在桌上煮着,一个我不认识的高个黑发前辈在旁边扶着,旁边还有个略小一点的鸳鸯锅,王晓佳正往里面放火锅底料,杨冰怡跟小马前辈在地上厮杀,王睿琦就在一边看着拍视频,菌菇前辈也在,正和闫娜不知道坐在角落里聊什么呢。

  

  小马前辈和菌菇前辈在的话,那不认识的应该都是S队的人了。

  

  咱们两队关系还真好,连年夜饭都要凑一块儿吃。

  

  杨冰怡看见我来了,一巴掌把马玉灵从身上掀下去,遥遥地喊:“小曲也到了,咱们人齐了是吧?人齐了就快开饭,我快饿瘪了!”

  

  王晓佳隔着水汽喊:“水子哥别急,锅还没开。”

  

  马玉灵翻了个跟头站起来,四周看了一圈,“诶”了一嗓子,声音清亮:“鱼籽呢?鱼籽怎么不在啊?是不是还在睡觉?我去捉她去……”

  

  已经在桌边上坐好的一位圆脸前辈回头看她:“鱼籽说今晚后半夜天阴,她要趁着天气好在「塔」顶看星星。”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原本闹哄哄的食堂忽然静了一瞬,被火锅和一堆哨兵熏得热烘烘的空气也跟着凝固。哨兵本能的危机意识让我警觉,但很快马玉灵摆摆手,十分随意地说,那就让她去吧,待会儿吃不到肉有的她哭的。好了好了,大家都过来吃火锅,我都快馋死了。

  

  大概是错觉吧,大家都神情自然地落座,坐得很随意,我和闫娜两个辈分最小的新人被大前辈王晓佳拽在身边,一左一右跟那个左右护法似的傍在她身旁。我眼巴巴地看着她碗里精彩纷呈的蘸料,再看看我清汤寡水的碗,差点在大年三十的饭桌上痛哭流涕。

  

  王晓佳从锅里提出一串鸭肠,在碗里蘸了好大一坨料,看得我馋得不行。她吃一口我咽一口唾沫,王晓佳吃得一阵嘶哈嘶哈,我看她那副不能吃辣的样子,心想,不能吃辣就别吃了,给我吃多好啊。

  

  她瞥了我一眼,说,想吃辣锅就吃呗。

  

  我对翻滚着的红油辣锅有着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恐惧,但看到王晓佳认真到没有一点作弄我的眼神,我心想不吃不会被穿小鞋吧?硬着头皮从辣锅里挑了个虾球,寻思吃一小口应该不会当场去世,认命地咬了一口。

  

  ……诶?

  

  真好吃。我真情实感地落泪了,这一口久违的红油辣椒味儿一点也不刺激,和刚觉醒出哨兵能力的时候不一样,那时候我爸哪道菜里多放了半勺盐都能让我吐得昏天暗地,哪里能像现在这样对着辣锅狂吃,额头上都冒汗了。

  

  “向导素的作用很大吧?”王晓佳朝我眨眨眼,一副很得意的样子,像一只柴犬,“火锅不吃辣怎么能享受到乐趣呢?对吧小曲?”

  

  我顾不上她在说什么,和闫娜打起筷子仗。

  

  坐我对面的正好是王睿琦,她往马玉灵的碗里一个劲夹肉,都快堆成山了马玉灵才咧开嘴憨憨地笑:“别光顾着给我夹菜,你自己也多吃点。”又把烫好的肉片毛肚夹回去,两个人有来有往,完美诠释了中华美德。

  

  “嗯嗯。”王睿琦抿着嘴笑。

  

  少装,王睿琦你拿着悍匪头套和王天草模仿埃及图腾的样子可没那么娇羞。

  

  杨冰怡伸长了手去够放在桌角的饮料,不经意地顺走马玉灵手边的一小块蛋糕,忽然问:“这个年过完了,你们S是不是也该把新队长人选提交给司令员了?”

  

  又来了。那种空气凝固的窒息感又来了,这回就连王晓佳的脸色都变得差了。

  

  可马玉灵还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说出来的话也漫不经心的:“反正咱们队现在副队长干的事和队长也没区别,要队长干什么?水水你真的很操心我们队诶。”我反应过来,干脆利落的小马前辈正是S队的副队长。

  

  空气里弥漫着两个哨兵针锋相对的火药味,饭桌上安静了不少,投过去的视线却多了。

  

  “我操心你们队?要不是你一直在司令员那里捣糨糊,他有那个必要来找我当说客吗?”杨冰怡翻了个白眼,“不识好歹。”她哼了一声。

  

  马玉灵好脾气地给她又拿了两块蛋糕:“好吧好吧,这事儿以后再说吧,今天好好吃顿年夜饭不行吗。”

  

  杨冰怡白眼翻到天上去,显然不想承小马前辈的情。闫娜左看右看,适时地发挥了作为一个新人的暖场作用,用筷子点了点不远处玩闹成一团的精神体,开口问:“大家的精神体都放出来过年了,怎么就草子哥的不在啊?草子哥是不是虐待你自己的精神体啊?”

  

  蹲在精神体边上一个劲想喂胖我那只小仓鼠的吕一听了,立刻抬头大笑三声,说,那可不行,天草那精神体放出来咱们这食堂装不下,全都得死这里面。

  

  我惊恐地看向红发前辈,她还是一派和气地给在座每一个人烫肉。我问她,你的精神体不会是什么克苏鲁风格的巨型远古猛兽吧?

  

  “一个向导的精神体再怎么也不会是猛兽吧。”王晓佳说,“不过确实不怎么方便在这里放出来就是了。”

  

  吃到一半,王晓佳又和闫娜照例开始对唱山歌,S队的黄恩茹前辈加入其中,一嗓子差点把我天灵盖吊走。这边的美声大赛结束了,那边由杨冰怡和马玉灵发起的蛋糕大战又如火如荼地开始了,还好我是小后辈,免遭于难,倒霉的多比前辈人都要化成奶油了。最后由田姝丽前辈结束这场战争,她不知道从哪儿摸出来一叠红包,给比她辈分年纪小的人挨个儿分发,我仰着头和她说谢谢,她慢吞吞地点头,让我好好加油。

  

  正吃得上头,食堂的门被急促地推开,我眼睛一花,就看到一个金色长发的女人噔噔噔大步走进来,一进门就大喊:“王天草呢?王天草人呢?”

  

  我寻思这不会是前辈的情债吧?正打算看热闹,金发女人就给了我的龌龊思想狠狠一个巴掌:“王晓佳,快跟我走,上次去北区出任务的那俩人回来了,哨兵精神图景严重受创,精神体暴走,那个向导也快不行了,你得赶紧来帮忙急救。快快快!”她语速连珠炮似的快,一张嘴像是能把田姝丽半辈子的话都讲完。

  

  王晓佳放下筷子,在两个队的注视下走到了门口,突然回过身指了指闫娜:“闫娜,你跟我一起来。”

  

  “哦……哦好。”

  

  我无意间看见闫明筠露出复杂的神色,似乎欲言又止,最后在紧急的事态中妥协,把一切未出口的话咽了回去,看着不明所以的闫娜跟着王晓佳离开这个仿佛年会现场的食堂,最后在别人看不到的角落里低下头。我猜她叹了口气。

  

  再一转头时只看见王晓佳的背影了,那时候我莫名觉得,这位前辈似乎很悲伤,悲伤到已经脱离在世俗之外了。

  

  我问,天草是很厉害的向导吗?就连急救也要找她。

  

  周围的人不知道为什么都弯起嘴角笑了,似乎是对我这个啥也不懂的小朋友忍俊不禁,只有马玉灵搭腔回我:

  

  “咱们一整个「塔」的向导,都没天草一个好使。”

  

  04.

  一顿火锅吃得酒足饭饱,我被撑得有些噎到嗓子,困倦地打着摆子摸索回静室,却在被白噪音包围的走廊里遇到了魂不守舍的闫娜。

  

  “怎么了娜姐?你脸色好差。”

  

  她仿佛惊醒过来一样,满头大汗:“没、没有……就是刚和天、天草一起把人送上「塔」顶。”

  

  「塔」顶?

  

  我隐约记得别人提过那似乎是个很特殊的地方,但脑部的供血大多支配给了胃,一下转不过脑筋,我只能傻傻地发出疑问:“啊?”

  

  闫娜的手突然开始颤抖,我这才发现她眼睛红得吓人,像是刚哭过,她忽然紧闭上双眼,声音也颤得让我恐慌:

  

  “那个向导……她浑身都是血,胸口好大一个血洞,一直在往外流血……一直在流一直在流……她一直在看着哨兵,她让我快去帮那个哨兵平复下来,她说……她说……”

  

  闫娜语无伦次地重复着,我赶紧过去抱她,她的眼泪很快打湿我的头发、我的衣襟、我的脸颊,她用力地抽着气,仿佛下一秒就要窒息,连我这种神经大条的人都能感受到的悲伤一下席卷过来:

  

  “她说她已经没救了,可是那个哨兵只是精神图景受到伤害,还能救。”

  

  “我就、我就看着那个哨兵平复下来,”闫娜失声痛哭起来,“可是那个向导救不回来了……她救不回来了……她就那么死了,一下子就没呼吸了,就在我手边上凉透了……”

  

  “我那时候一下子感觉到悲伤,可是不应该啊,为什么我那么难受?我明明从来没见过那个向导,连她叫什么我都不知道。”

  

  “我一转头,看见那个哨兵死死地盯着向导的尸体,他的声音……从喊叫变成嘶吼,最后变成了哑巴。王晓佳一直在稳住他的精神图景,保护他的核心……他明明那么难受,却连崩溃大哭的资格也没有了。”

  

  我这才想起来,向导的共情能力强大到连蚂蚁的悲伤都能感受到,在生死之间体会到的恐惧、悲痛、绝望就和哨兵被放大的五感一样,过量的信息会在一瞬间冲击大脑,产生原本不应该属于自己的痛苦。

  

  可哨兵能被向导安抚,那向导呢?

  

  闫娜还在断断续续地抽泣:

  

  “王晓佳……天草,她和我一起把那个向导扛到「塔」顶上火化了,她的骨灰洒在慰灵碑下面……”

  

  “那个哨兵跟上来,我看见了,我看见他在哭,我想为他高兴,因为他至少能够哭出来了,可是我只能感受到他的痛苦和悲伤……小曲,我不想当向导了,为什么我要是个向导?”

  

  我没办法回答她了。

  

  我的瞌睡一下被惊走,令人恐慌的寒意涌上脊梁。

  

  ——对了,我想起来了,「塔」顶,就是那群因公殉职的哨向最后的灵魂栖息地。

  

  我把闫娜送去了心理咨询室后彻底没了睡意,披了件衣服从「塔」的左侧电梯到了最高的顶上,推开那扇安静得没有酸牙响声的铁门,冬季独有的干冷夜风刀子似的刮在我脸上,没了向导的精神屏障我弱小又无助,呼呼的风声卷在耳边,心跳的共振声也变得过于吵闹。

  

  太糟糕了。过了半年,我还是学不会怎么给自己构筑屏障。

  

  小仓鼠有些焦躁地在我肩膀跳上跳下,我硬着头皮兜上帽子,朝着那块沉默在夜色中的巨大碑石走去。

  

  夜色太暗,我却能清晰地描摹那块碑上每一个冰冷的名字——除了那些远超我身高的部分,我想他们被高悬于世,一定见过更美的光景。我并没有向导那么强的共情能力,但此时此刻,我手指拂过的每一个名字都在指尖灼灼地发烫,就像他们在生命尽头燃烧出的火花一样,我想哪怕过了十年二十年,这种令人心悸的共鸣也依然会记忆犹新。

  

  那是未满十四的我一边忍受风声摧残一边得出的人生感悟。

  

  一整块石碑伫立在「塔」顶,石碑每年都在扩大,我不得不感慨这座「塔」真是人类建筑历史上长足进步的产物,居然屹立那么多年也没被压垮。

  

  原本那些为国捐躯的哨兵和向导应该是会被全须全尾地送进合金棺材里葬到「塔」外的荒芜社区去的。大约四五年前,国外一伙恐怖分子和反政府组织勾结在一块儿,大量偷盗那些做了完好防腐措施的哨向尸体,进行了一些惨无人道的生化实验,企图大批量人造高品质的哨兵和向导夺权,最后造出来一群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引发了大规模的战争。

  

  从那以后,死去的哨兵向导的尸体需要在第一时间内运回「塔」进行火化——也就是销毁。

  

  刻好的名字里填满骨灰,就算是永垂不朽。

  

  我费劲地从最底下的名字一个个看,都是十分陌生的名字。我找到碑石下面的伸缩梯爬上去,又努力伸长脖子往上看,终于在顶端一个水渍未干的名字确认了,那就是今天刚牺牲的那位向导的名字。

  

  我闭上眼,双手合十对着整面碑拜了拜,缩头缩脑地准备离开这个没有白噪音包围的地方,却忽然听见夹在在风中细微的呼吸声和心跳声,那并不属于我。

  

  在「塔」里,一向安全,我并不害怕,小心翼翼循着声源找过去,看见了架在「塔」顶开阔中心的天文望远镜——

  

  以及窝在望远镜旁安睡的金发向导。

  

  这位向导我没见过,她的精神体是一只白色的猫咪,趴在她身边,看见我走过来,一身的毛都吱呼啦擦地竖起来,冲我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我看看自己肩膀上那只瑟瑟发抖的小仓鼠,悲愤欲绝地思考我这个哨兵是不是真的是来这儿凑数的。

  

  连向导的精神体看着都比我的要凶猛。

  

  “我不会伤害你的。”我小声说,那只小猫漂亮的异色瞳警惕地瞪着我,我一点一点往那边挪,那只猫就冲我呲毛,肩膀上的小仓鼠一个劲往我兜帽里藏,我凑近看了看,那位前辈好漂亮,皮肤在夜色中也能看出来很白,倚着望远镜的支架,缩在毛绒绒的毯子里睡得很熟。

  

  这就是马玉灵说的“鱼籽”前辈吧。在这里睡不会感冒吗?

  

  没吵醒她,我别扭地向天文望远镜里悄悄看了一眼,却只看见朦朦胧胧的一片黑,没有一丝光亮,这才想起先前那位圆脸前辈说的,今晚似乎只有前半夜是晴天,观星的最好时机已经过去。

  

  倏地,我耳边那些令人头痛欲裂的呼啸风声消失了。

  

  我茫然地回过头,圆脸前辈——小彭前辈抱着那只漂亮的白猫站在我身后,和她一样圆圆的精神体小浣熊在她手臂上挂着,正朝我眨眼。

  

  “你是X队新来的小孩儿吧,几岁了?”彭嘉敏一直冷着脸,我总有些害怕她这样的前辈,很不好讲话的模样,于是我讷讷地说,我十三。她有些惊讶,眼神也跟着柔软下来一些:“……年纪好小,训练很苦吧?”

  

  我看着她蹲下身,轻轻在鱼籽前辈有些毛躁的金发上摸了摸。她一直垂着眼,眉尾和嘴角一样泛着苦地下垂。她给鱼籽前辈裹紧了毯子。

  

  “很苦,我们队长很严格,老是把我打成猪头。”我趁着杨冰怡不在,不吐不快地数落她。

  

  小彭前辈似乎笑了笑,却并没有说“你们队长这样是为了你好”这种烂大街的话,只是说,她已经变了很多,好几年前她刚当上队长的时候比这还要严格呢。

  

  我不禁打了个寒战。杨冰怡以前到底有多丧心病狂?

  

  小彭前辈在望远镜的另一边坐了下来,我犹豫了下,在她手边坐下,才看见她怀里还抱了两瓶啤酒,这东西在「塔」里虽然不是什么违禁品,但也不是随便就能拿出来的东西。

  

  她说:“小马不让我们喝酒,说耽误事,谁知道什么时候要出任务。”

  

  “过年不是放假吗?”

  

  她忽然沉默了一下,嘴角又紧绷起来:“……原本是不放假的,哪怕是特行兵。”

  

  哪怕再蠢,我也知道我这个脑袋少根筋的傻缺踩到雷区了。

  

  只可惜我年轻气盛,一点也不懂得审时度势,心里有什么疑惑永远憋不过三秒,嘴巴比脑子动得快:“小彭前辈,你们队为什么没有队长啊?”

  

  又是一阵长足的沉默。我怀疑冷着脸的前辈随时会撤掉精神屏障然后把我从「塔」顶一脚踹下去。

  

  时间久到让我害怕。彭嘉敏却忽然笑了,有些无可奈何地自言自语说:“也对,杨冰怡才不会和你讲这些事情……你真的很想知道吗?”

  

  小彭前辈在今晚第一次直视我的眼睛,她的双瞳沉在夜色里像一潭永远翻不起波浪的死水,她似乎在考验我的勇气,又似乎只是想为自己的记忆寻找一个宣泄口。

  

  无论如何,我没有理由拒绝。于是我重重地点头。

  

  小彭前辈撬了啤酒瓶盖,我眼巴巴看着,好奇又口渴,不过她十分坚定地拒绝了未成年发来的饮酒请求,含着瓶口混混糊糊地说:“五年前那场战争,你知道是在什么时候结束的吗?”

  

  我脑子还没转过来,她已经替我答了:“在三年前,大年三十。”

  

  我一下连呼吸都忘了。

  

  小彭前辈转身指着那块居高临下俯视我们的石碑:“慰灵碑最下面的名字,那些最古老的名字,都是那两年死在战争里的哨兵和向导,很多,数也数不清。”

  

  “我的哨兵,在战争开始的第一年就被杀了,尸体来不及回收就被敌军劫走了,再见到她,已经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了,我亲手——”彭嘉敏眯起一只眼睛,端起手做了个瞄准的动作,“用狙击枪打爆了她的头。”

  

  “她其实不弱,她只是……她只是……太傻了。非要去救人质,把自己搭进去了,最后死也死不得一个好样子。”

  

  “别看她好像长得很凶,其实很容易哭哦,有回偷偷买了炸鸡回来吃,还没吃呢就掉地上了,哭得不成样子,被咱们队长痛骂一顿,最后还是我和马玉灵拿私房钱偷偷给她买了一份儿才算哄好。”

  

  这时她的枪口对着乌云密布的天空,仿佛那颗子弹还嵌在她的虎口,蓄势待发地要冲向天外。

  

  她放下手,又喝了口啤酒,一口干掉大半瓶。早就听说S队路子野,没想到那么野。我想不到该用什么话安慰这位故作轻松的前辈,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灌下一整瓶啤酒,在撬开另一瓶之前,她俯下身,又给鱼籽前辈裹了裹毯子。

  

  “鱼籽的哨兵不太一样,那傻瓜太卖力了,一直莽在前面,哨兵的五感很强,但是经不住透支的。那傻子硬撑了两年,战争一结束,就病得起不来床了,精神图景一天比一天破碎,呼吸机和向导素上了两个月,也走了。”

  

  “走之前还没忘了损我,说让我再长高两厘米。”

  

  她闭上眼,似乎回忆起那个傻傻的哨兵病骨支离地浑身插满管子,比死了还难受的样子。她说:“还有……要照顾好陈雨孜。”

  

  “鱼籽以前和她常到「塔」顶来看星星的,很浪漫对吧?我其实一点都不觉得浪漫,夏天喂蚊子,冬天养冻疮,活受罪呢。”

  

  我想说是挺受罪的。不过「活受罪」,活下来的人应该更受罪吧。

  

  她顿了顿,眼角的泪花一闪而过,于是我想,果然很受罪,活着的人最受罪。

  

  “对了,你知道最后那场战争结束的契机是什么吗?”

  

  她好喜欢提问。我这次学会了就算没想到答案也先张嘴说话:“知道……唔……嗯……对了,历史课学过,是反政府组织建设的伪造白「塔」被炸毁,里面还有他们人体试验和各种向导素、哨兵器官的样本资料。炸毁白「塔」的那个人是……是……”

  

  我忽然起了一身冷汗。

  

  不是上课被老师叫起来结果不知道答案的恐慌。

  

  而是——

  

  “特行兵部队S分队第四任队长,段艺璇。对吧?”

  

  彭嘉敏看着我,莫名笑起来,又伸手指了指那块宛如某种令人心悸的巨兽的石碑,正伫立在夜色中,紧闭双目。

  

  “那块碑上第一个名字就是她。”

  

  05.

  闫娜在心理咨询室待了足足五天,一出来就被杨冰怡丢到外边处理任务,片刻不让她歇,我再见到娜姐她瘦了一大圈,精神头却比那晚好了不知道多少,见着我上来就给了我一拳,笑着问我最近近身格斗练得怎么样,能不能抗住杨冰怡的摧残了?

  

  我说怎么可能,杨冰怡一根手指头我都伤不到。

  

  她告诉我,这几天去了南区执行任务,和闫明筠一起,从一开始连精神屏障都搭得七零八落,到后来甚至能当个助攻,感觉能够帮助到菌菇让她很高兴。

  

  我说,那很好。

  

  自从那晚和小彭前辈夜谈之后,我似乎因为一些看不见的担子变得少许上进了,杨冰怡感到惊讶且欣慰,对我下手更狠了。

  

  正月刚过,队里忙起来,杨冰怡打发我去底楼“介绍人”那里把咱们队下次出任务要用的向导素领回来,顺便问问有没有和我匹配度高的向导,闫娜反正已经被S队拐走了,也该为我做打算了。

  

  一说到这个我就来气:“要给我配向导,那我是不是能和你们一起参加任务了?”

  

  杨冰怡瞥我一眼:“就你?早着呢,就现在这样,没死在飞机上都谢天谢地了。行了,少废话,赶紧去拿向导素。”

  

  我一肚子气地被踹出队长办公室,憋屈地坐电梯到底楼。

  

  让我没想到的是,咱们「塔」的“介绍人”居然就是大年三十那天晚上冲进来大喊“王天草人呢”的金发女人,没想到她那么暴脾气的人居然也是向导,还是能准确计算哨向匹配度、结合率的稀有“介绍人”向导。

  

  “前、前辈好,我是X队的预备役曲晨语,我们队长让我来领向导素。”

  

  祁静抬眼看了看我,有些困惑:“你们队什么时候招进来那么小的孩子了?虐待童工啊?怎么没给你送圣所去?”

  

  “指导员就给我送来这儿的……”

  

  “哪个二愣子?那么小的孩子也往「塔」里送,真是脑子进水了。”

  

  她一个劲地摇头,也不为难我,在单子上签好了名字,递给我一个很重的手提箱。

  

  “对了,你回去好好劝劝你们队长那个二愣子,这都几岁了?我这儿和她匹配度百分之九十九的向导都找好了,她就知道拿话塞我。早点让她过来我这儿匹配,一直用向导素注射剂对精神核心有影响的,别老麻烦王晓佳帮她。”

  

  祁静小嘴嘚吧嘚,越说越生气,一边说一边拍桌子。

  

  我唯唯诺诺:“前辈,您和杨冰怡很早就认识吗?”

  

  她看了我一眼,含含糊糊地说:“啊,是,我们挺早就认识了,在圣所的时候是老同学——怎么了,你喜欢杨冰怡啊?”

  

  “没有没有——”我摇头摇得飞快,“对了前辈,天草前辈是很厉害的向导吗?上次看您特地过来找她。”

  

  祁静紧皱眉头:“你们队的人怎么什么都不告诉你啊?王天草不是一般的向导,她的价值简单来说就是咱们一整个「塔」的向导都没她一个宝贝,因为她是「黑暗向导」懂了吗?这你总听过吧?”

  

  信息量太大,我一下有些发懵。

  

  黑暗向导——传说中能大范围稳定哨兵情绪并且不容易被哨兵影响情绪,勾勾手指就能够重塑甚至是篡改哨兵的精神世界,作为天生的驯兽师而存在,一百年不见得能出现一个。

  

  王晓佳……居然就是这么厉害的角色。

  

  我实在没办法把“黑暗向导”和“戴着绿色悍匪头套的红头前辈”联系在一起,面目一下有些扭曲。

  

  “你们队算是近水楼台了,估计等你能出任务了,如果还没找到匹配的向导,王晓佳也会带着你出两次任务,到时候你就知道她到底是多可靠的向导了。”祁静顿了顿,赶苍蝇似的冲我挥手,“行了,你赶紧回去吧,前辈我忙着呢。”

  

  我赶紧转身,却听见祁静开始哼歌,我悄悄放慢脚步,把精神集中在听觉上,才分辨出这首陌生又熟悉的歌。

  

  哼得还挺好听。

  

  可我到底是在哪儿听过这首歌的呢?

  

  我没敢问,赶紧拧开门把回到杨冰怡那儿,把手提箱放在她桌上,并且大声转述了祁静的话:“……完毕,您老同学让我这么讲。”

  

  杨冰怡疑惑的目光从镜片后面冉冉升起,用非常古怪的神色看着我:“她真这么说的?”

  

  “啊您没听清吗?那我再重复一遍,她说让你……”

  

  “打住。”她用笔敲了我一下,“我是说,她真说她是我同学?”

  

  “?你们不是吗?”

  

  “那也没错……”杨冰怡的神色越来越拧巴,最后叹了口气,“也不只是同学,她以前是我们队的。”

  

  “啊?!”

  

  “啊什么啊,特行兵又不是要一辈子干到死,退居二线做文员的海了去了,咱们「塔」现在的司令官就是S队第一任队长。”杨冰怡翻了个白眼,嘲笑我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说不定以后我退下来也去当个司令官,天天让你跑国外当卧底去。”

  

  “你这不是成心想我死吗?”

  

  杨冰怡笑了一声没说话,最后用一种令我后背冒汗的眼神打量我,好半晌才开口:“你最近一直在队里打听我以前的事儿,怎么,暗恋我啊?”

  

  完蛋,那几个前辈怎么嘴巴那么不严实。

  

  那晚上彭嘉敏说的并不多,喝到后来有些醉了的样子,说出来的话也断断续续,我只能隐约了解到于三年前结束的那场战役中,损失最大的就是S队,死了很多很多前辈,也死了很多很多对于她们来说的“后辈”。

  

  她最后做了总结:“我老是想不通,为什么偏偏是我们队死伤那么惨重?不过现在想想也无所谓了,人死不能复生嘛。小朋友,你要听你们队长的话啊,自从段艺璇死了以后,她就没那么为难自己,也没那么为难队友了。”

  

  我被「从前的故事」勾得心痒痒,于是总在吃饭的时候和吕一套话、在私下里找王睿琦套话,甚至于找小树套话,可是她们的回答都一样,没什么悲伤,只是平静地告诉我,我的年纪还太小了,省省心多训练吧。

  

  年纪太小年纪太小,每个人的理由都一样。

  

  这时候被杨冰怡一说我又有些委屈,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似乎什么都是年纪太小的错。

  

  “诶,你别哭啊,搞得像我欺负你一样。”杨冰怡拍拍我的脸,“没有怪你的意思,小孩子好奇心重很正常啊,我和你这么大的时候也到处八卦那些高年级前辈的故事,恨不得写成人物志大肆阅读。”

  

  “您这是在安慰我吗?”我抹抹眼泪。

  

  她嫌弃地战术后退:“别蹬鼻子上脸,要不是看你还是个小孩子,谁给你叭叭叭开教育讲座?”

  

  我更委屈,张嘴“哇”一声哭得山路十八弯。

  

  杨冰怡不慌不忙地给了我一脚:“滚出去哭!别把我地毯弄脏了!这是上一任队长留给我的!”

  

  我抹着眼泪出门,正巧碰到歪着脖子在过道上解项链的王晓佳。自从年三十那晚以后我就再没见过她,听队里的人说,她是大忙人,各个区的疑难杂症都得靠她出马,于是匆匆休了两天假又奔赴下一个前线,今天才刚刚回来,身上的迷彩服都还没换下来。

  

  她看见我哭得稀里哗啦,赶紧走过来抱我,很温柔地安慰我,问我怎么啦?杨冰怡欺负你啦?没关系,等下次我帮你教训她。

  

  我抱着她不撒手,恨不得哭得一整个走廊都出来揍我,她把我往上提了提,我纳闷她到底是想干嘛,后来才知道,本来她想把我抱起来转圈圈,可她肌无力,抱不动我,只能心有余而力不足地摸摸我的头。

  

  她也不去找杨冰怡汇报工作了,把我带去了她的房间,我一进门就被地上一坨不可描述的咖啡色物体绊了一个狗吃屎。

  

  “小心小心。”王晓佳把我扶起来,让我随便找个地方坐坐。我对着地上那个瞪着眼睛的巧克力沉默了一会儿,指出这个房间似乎并没有能让我坐下的空间。

  

  “哈哈。”她尴尬地笑了两声,把地上几个玩偶安置到床上,还贴心地给它们盖上被子,给我腾出一块地方,让我不要客气,零食就在后面的架子上。

  

  我其实很想告诉她哨兵不能吃那些调味品过多的零食,但一想到她是能够改变精神世界的黑暗向导,一下又把话咽了回去。

  

  她坐在床边,我把被杨冰怡迫害的事情说了一遍,又把祁静嘱咐杨冰怡的话声色并茂地重复了一遍,王晓佳笑得前仰后合,差点从床上摔下去。

  

  “水子哥就是嘴硬心软,她小时候可喜欢哭了,哇哇哭,我们刚开始做任务的那两年她还在圣所上学呢,祁静比她来得晚,凭着岁数比她大一点,早早地就从圣所毕业,也跟我们一起做任务,就她还被关在圣所眼巴巴想我们,有的时候还哭鼻子。”王晓佳眨眨眼,“可别把这事儿说出去,小心水水把你灭口。”

  

  她一边说,一边把走廊里未完成的动作继续了下去——她从脖子上取下项链,我眼巴巴地看着她把绳子抽出来,绳子的中心是枚戒指,形状有些扭曲,最后套进了她无名指的指根里。

  

  我好奇地问,天草,你已经结婚了吗?戒指很好看诶,就是有点朴素。

  

  她弯起眼睛笑,笑着笑着咧开嘴,笑得温暖又喜悦。

  

  我那时无比庆幸我是个哨兵,这让我拥有了非比寻常的视力。

  

  因为无论过了多久,我都会记得,王晓佳那时候的笑是少数发自内心的笑,笑得像条被人摸摸头的狗,浑身都发着光,又暖又亮的光。

  

  “这是我女朋友给我做的戒指,算我俩的定情信物吧。”王晓佳皱了下鼻子,我看见她脸红了,“不过是她在战场上给我做的,还是临时找的材料,我们俩一人一个。”

  

  “哇,那她是黑暗哨兵吗?”

  

  王晓佳失笑摸了摸我的头:“哪有那么巧合的事情呀?不过Rainbow也很厉害!她是超S级的哨兵哦!是我的前辈!”

  

  Rainbow?好怪哦,外国人吗?还是王天草式的奇怪昵称?

  

  她一说到自己的恋人就有无限的热忱和精力,整个人忽然鲜活起来,我这才发现,原来之前在我眼里的王晓佳更像是一个温柔体贴的整活机器人,僵化而令人满意。

  

  可我没敢接着让她说下去,因为我想起那晚的彭嘉敏,还有在望远镜下沉睡的陈雨孜,对于承受他人悲伤这件事,我有着浅尝辄止的恐惧,我再也不想让它加深,它一定会让我陷入深渊,也一定会让我背负上更加沉重的责任。

  

  我选择了逃避,可王晓佳却仿佛看穿了我,笑容淡下去,浮在嘴角,温声说,小曲,我们是队友,不用对我小心翼翼。

  

  “她确实牺牲了。”她说,我手足无措地看向她,意识到自己无意间做错了事,下意识地做出想要逃离的动作,五感被迫集中,连心跳的声音都变得振聋发聩。

  

  可是下一刻,我第一次闻到了属于王晓佳的向导素。

  

  酸甜的、有青草苦味的、柑橘。

  

  这是我直到生命最后一刻都难以忘记的味道,我一直在想,这么柔和平缓的向导素,这么温柔积极的向导前辈,为什么世界总要和她过不去呢?

  

  可是她摸摸我的头,揉乱我的头发,说,小曲,这都是过去的事了。

  

  她抱着我,温和的向导素安抚我由于愧疚而剧烈发痛的神经,我耳边超负荷的尖锐的哨音在精神屏障的保护下消失了,可她的声音依旧很清晰:“那是……很长很长的故事,其实我也很想和你讲关于她、关于她和我、关于我们队、她们队,好多好多的故事,那些都是很精彩很精彩的故事,小曲,我很想告诉你。”

  

  “可是你还太小了。”

  

  又是这个理由。但我对王天草似乎无法生起气,眼泪先一步滚落下来,委屈地想开口为自己辩驳两句,又听见她说:

  

  “其实水水——杨冰怡她在保护你。”她抱紧我,“前线的恐怖远远超出人类的想象,哪怕现在每个队都急缺人手,她也不想让你过早地接触那些血腥的……或者说是恶心的场面。”

  

  我点点头,心里想:原来你不整活的时候会用大姐姐的语气说话啊。

  

  多说点,好好听。

  

  “要对自己有点信心,年轻人。”她松开我,露出虎牙笑的像我以前学校门卫养的柴犬,用塑料普通话攻击我的耳朵:“你要知道,咱们的指导员可都是火眼金睛的伯乐嘞,你要是资质真的不高也不会直接被送到特行兵部队来当预备役咯。”

  

  我应该觉得荣幸吗?该不是指导员看劈叉了吧?

  

  她帮我擦眼泪,我抽抽鼻子,说:“天草,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可以啊,你问呗,就是别再打听杨冰怡的事情了。”

  

  “你知道祁静常哼的那首歌叫什么吗?”

  

  “洄游鱼。”

  

  “咱们「塔」里还有没有人还会哼这首歌的?”

  

  “……「塔」里没有。”

  

  “那就是外面有咯?”

  

  “……你到底要问什么?”

  

  “刘增艳指导员和祁静前辈是不是有一腿?”

  

  06.

  在「塔」里,我度过了十四岁和十五岁的生日。

  

  十四岁生日那天的长寿面齁咸,我边哭边夸,后来才知道口口一和青青吵架了,于是我就成为当天最大的受害者,差点两眼一翻两腿一蹬当场过世,为这对惊天地泣鬼神的小学生恋人奉献年轻的生命。

  

  「塔」里不兴送礼物,闫娜为我高歌了一曲,闫明筠把我抱起来举高高,杨冰怡给了我一顿胖揍,王睿琦和马玉灵在我面前打啵顺便昭告天下她们俩成为一对可歌可泣的登记哨向,尽管我没明白这算是什么新型生日贺礼但我还是尊重祝福。

  

  只有我们的国际大忙人王天草,录了段视频给我画了个大饼。

  

  “等你什么时候——能出任务了——我就给你讲故事!想听什么——我都给你讲!”

  

  她在撒哈拉沙漠的狂风里眯着眼睛大声喊,嗓子都劈到喜马拉雅去了。

  

  于是十五岁生日当天,她总算得了空,精精神神地跑回来祝我生日快乐,看着我又被杨冰怡揍了一顿。

  

  我鼻青脸肿地嘲笑杨冰怡,因为她转头就被王晓佳拎着耳朵训了一个下午。

  

  我丢的只是眼泪,她丢的可是铁骨铮铮的面子啊!!!

  

  可是到了十六岁生日,我傻眼了。

  

  十六岁,我不知道她们要给我搞什么壮胆仪式,全对的人都来了,甚至还有几个S队的家属,她们神情严肃得像吃了十只死老鼠,作为哨兵的潜意识告诉我,要么我要倒大霉了,要么……

  

  我就是要倒大霉了。因为杨冰怡居然没有冲上来揍我,而是把迷彩服穿戴整齐,我清楚地看见,她的配枪挂在腿边。

  

  ……她不会要来枪毙我吧?

  

  我虽然在「塔」里白吃三年饭,到现在除了一不小心用冉蔚的炸弹炸碎了一个监控摄像头以外一无建树,但也不至于罪不可赦到要让那么多人目睹我被自家队长枪毙的一幕吧?还是在食堂里。

  

  杨冰怡冲我伸出戴着军用手套的左手,我眼睛一晃,看见手套的搭扣上印着个“S”。

  

  于是我沉默地挺直了腰背,杨冰怡直视着我的眼睛,说,曲晨语。

  

  我大声喊,到!

  

  她紧紧捏住了我的手臂。我已经很努力地在长身体了,我已经比她高了,我已经可以忍受住她的胖揍了,可是当我尝试强硬地和她对峙的时候,我却看见她紧绷的两颊正在轻微地颤抖,她咬紧牙关,我听见她用很小很小的声音,几近嗫嚅地和我说:

  

  “对不起。”

  

  一连三年,我从没听过她说对不起。

  

  下一刻她的声音提高:“曲晨语,代号XS-Q1119,立刻去战备室领取装备,穿戴整齐于4号停机坪集合。”

  

  我用力拧开门的时候,才发觉我的手一直抖个不停。

  

  到了停机坪,杨冰怡没在,大家也都没在,只有王晓佳坐在军用机的门边,冲我招手。

  

  飞机上还有其他我不认识的哨兵和向导,每个人都戴好了隔音耳机,有隔壁N和H的特行兵,也有普通部队的哨兵和向导,大多是我没见过的,我只好自己拿下隔音耳机,戴好后贴着王天草坐下来。

  

  飞机起飞时的不适感被王晓佳削到最低,我并没有不舒服,她告诉我不用紧张,今天我并不需要参与前线任务,我只需要和她一起在后方的监察基地里好好看看真正的哨向是怎么完成任务的。

  

  “那些孩子,也和你一样,都要观战。”

  

  她指了指其他和我年纪差不多的哨向。

  

  我本来还想问她些别的,可是她闭紧了眼睛,最后一句话,是对我的抱歉。

  

  为什么要道歉?

  

  我很快就知道了。

  

  那天之后,我不断在监察基地里被迫观看枪林弹雨的战场前线,稀奇古怪的武器、陌生的生化人、敌军的高精尖武器设备,以及……

  

  战友的尸体。

  

  总有哨兵或是向导会死在战场上,有时留不得一个全尸,有时只能带回来残肢断臂,或是一根手指、一撮头发,能够被带回来的完整尸体往往都惨不忍睹,面目全非。

  

  我清楚地记得每一个在我眼前流逝的生命,他们原本该那么璀璨,却沉没在洒满了鲜血的泥沙地里变成冰冷的尸体。

  

  我也头一次感受到王晓佳的残酷。

  

  她毫不留情地站在我身后,一次一次稳定我的精神,强迫我把每一个人的死状映入脑海,之后一言不发,我甚至感觉不到她的悲伤和难过,只是觉得她越来越疲惫,越来越疲惫,而我也一样。

  

  我吐了一周,做了一个月的噩梦,直到逐渐麻木,终于被告知,我的任务完成了,将要一个人独自回到「塔」报告任务。

  

  王晓佳似乎还有事要处理,我没再看见她,逃离了这片战区。

  

  回到熟悉的「塔」,我朝着杨冰怡的办公室走去,却被告知她带着队里的人和S队的人出联合任务去了,短期内回不来,写份报告放她桌上就好。

  

  我就写了四个字:我想辞职。扔在她桌上我就走了。

  

  回到静室我才想哭,埋在被子里嚎啕大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哭累了之后,睡了这辈子最不安稳的一觉,被梦里死在我怀里的战友吓醒,那是王晓佳的脸。

  

  从床上爬起来后,我又去杨冰怡办公室把那张一点也不合规的辞职信撕吧撕吧扔她抽屉里了。

  

  三天后,我没等到大家回来,等来了战争爆发的消息。

  

  第五天,司令员让人来通知我,我转正了。不只有我,和我同龄的、甚至比我小的,只要在「塔」里受训两年以上的哨兵和向导,全都转正了,将在不远的将来被送往各个战区执行任务。

  

  第七天,我收到杨冰怡百忙之中抽空给我录的视频,唠了一大堆以后她又和我说对不起,我看完以后毫不留情地把视频在「塔」顶那块碑上第一个名字面前播放了一遍,并且套娃录了视频发回给她,隔了整整一周才收到她撕心裂肺的破口大骂。

  

  我明白她在对不起什么,按照原本的计划,成年之前我都会是预备役,她大概只是在自责让我过早地上前线吧,就像王天草说的那样。

  

  第十五天,我又登上军用机,和吕一一起。

  

  “……事态已经紧急到连炊事班都要上前线了吗?”我沉默了片刻,有些震惊。

  

  “谁和你说我是炊事班的了?”吕一古怪地整了整衣服,“咋没人跟你讲吗?我是咱们队的副队长,只是杨冰怡独揽大权,我乐得清闲。”

  

  我精神巨震,一时间说不出话,正好碰上飞机起飞,今天是特派直升机,螺旋桨的声音几乎要把我震聋,好在吕一也是个经验丰富的向导,很快支棱起屏障,让脆弱的我得以苟活。

  

  到达了目的地后,吕一要和我分开,她踮起脚抱我,我听见她语气里的颤抖:“照顾好自己,回去我给你烧满汉全席。”

  

  彼时我已比她高了,甚至于比队里所有人都高,我拍拍她的肩,好悬没忍住眼泪。

  

  “别搁太多盐,真的齁。”

  

  07.

  送到了前线,每个人都是无情的做任务机器,拆炸弹、清剿生化生物、捣毁小据点……很多我想也没想过的任务纷至沓来,我和许多前辈一起进行任务,好在都是X队或是S队的前辈,大家都很熟悉。

  

  大概是照顾我这个头一次上战场的小孩,王晓佳真的像祁静说的那样,临时成为和我搭伙的向导,我本来应该感到荣幸,因为这可是黑暗向导诶,是向导王中王诶——可我只能感到压力山大,每次做完任务都哭得稀里哗啦,颇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崩溃感。她总摸摸我的头,说我完成得很好,让我要有自信。

  

  我心想哪能不好,在冉蔚和杨冰怡这两个变态手下实战三年,下巴都被打脱臼好几次,炸弹拆到手软,这些对于哨兵来说比较基础的任务我总不能再出错,要不然回去就是一顿毒打——来自杨冰怡的。

  

  战火愈演愈烈,敌方不知道从哪里抓来一群科学疯子,居然把近十年前引发战争的导火索——人造哨向,给死灰复燃了,虽然依旧是一群半死不活的玩意儿,但是通过基因序列改造和突破生殖隔离的跨生物工程,那群生化哨向颇为棘手,我方被打了个措不及防,不少人受伤,甚至还有人因此丧命。

  

  我接到消息说王睿琦重伤,飞奔到战地医院的时候正巧看见马玉灵被彭嘉敏和田姝丽一左一右架着。

  

  马玉灵双眼都红了,像要滴出血那样,整个人想要往前冲,剧烈的喘息声在“滴滴”的仪器声中格外沉重,彭嘉敏冷冷地冲她吼:“马玉灵!少在这里添乱!你一个哨兵进入她的精神图景有什么用?”

  

  马玉灵死死地盯着担架床上浑身血迹、眼神涣散的王睿琦,咬紧牙关,下一刻却泣不成声:

  

  “求……求你……让我陪她……我不能再失去她了……我不可以再失去一次了……”

  

  彭嘉敏沉默了,她动摇了,想要放开手的时候,田姝丽缓缓开口了:

  

  “陪着她,又怎么样?”她一字一句说得缓慢,我却仿佛看见一柄柄刀子插进马玉灵的心口,“你们遇到的哨兵级别太高,已经将她的精神核心毁坏,能不能自愈修复只能看她自己,如果她的精神图景突然崩溃,你来不及抽身,你就会和她一起死在里面。”

  

  “那又怎么样?”马玉灵转头看着多年的好友,田姝丽才发现她的眼中已经了无生机,“我看着由淼在我面前被杀,她身上一共十二个弹孔,我到现在都记得,现在还要看着王睿琦死吗?她是向导,哨兵本来就应该保护向导,她死了,你觉得我真的还能活吗?”

  

  在提到“由淼”这个名字的时候,彭嘉敏已经松开了手。

  

  “你现在已经是队长了,能不能懂点事?”田姝丽比看着要更加铁石心肠,转头就冲护士喊:“拿一管镇静剂和向导素。”

  

  “等等!”我着急地喊住护士,她们这才发现我站在门口,“甜甜前辈,我陪小马前辈进王睿琦的精神图景,有什么意外,我会强制把她拉出来的。”

  

  田姝丽狐疑地看着我,我打断她未出口的话:“相信我,我的精神力——比任何人都强。”

  

  半年以前我偶然遇见又送人进「塔」的刘增艳,我问她当时到底看中我哪一点了,她含含糊糊地唔嗯两声,告诉我:“你很脆弱,但你并不容易被毁灭——意思就是,你是个顽强的哨兵,光精神力超强这一点,你就已经比很多人都厉害了。”

  

  我要真这么有用的话就好了。那时我想。

  

  我能感觉到田姝丽的精神力朝我逼过来,凝聚成锐利的剑试图让我不要那么不知好歹,但我顶住了。她露出迟疑的神色。

  

  彭嘉敏说:“让小曲试试吧,死马当活马医了。”

  

  于是田姝丽叹了口气,十分丧权辱国地妥协了,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想来是为了帮忙看着,要是出了什么事,她作为向导也方便介入。

  

  马玉灵小声地和我说:“谢谢。”

  

  我们两个眼睛一睁一闭,进入了王睿琦的精神图景。那是一片油油绿的大草原,有牛有羊有牧场,蓝天白云,气象很好,只是远远地看过去,隐约能看见荒芜的土地正在一寸一寸侵蚀草原,风沙卷来脚边,尘土的腐朽气息干燥地出现。

  

  进入王睿琦的精神图景后,小仓鼠上蹿下跳,往腮帮子里塞满了草籽,可我和马玉灵却相顾无言。

  

  我艰难地开口,指向那匹已经没了脑袋的马,比盆还大的伤疤刺痛了我的视网膜:“……这是你的精神体吗?”

  

  “是。”马玉灵毫不犹豫地点头,那匹白马真的如我想象那样高大威武,可却偏偏掉了脑袋,荒诞又恐怖,“它只是受伤了。”

  

  我沉默了。精神体会受伤,这一点早在很多很多年前就得到了证实,可是那些伤口是能够自愈的,只是要看哨兵或向导的意志到底有多坚强,如果精神体死亡了,那么它的主人也将会成为植物人,永远不会再醒过来。

  

  而马玉灵的精神体……显然不只是受伤那么简单。

  

  或许是她自己不想自愈。

  

  又或是……那道伤口根本就没有办法愈合吧。

  

  我们在广袤的草原上漫无目的地前行,并不着急,因为精神世界和现实世界的维度不同,时间流逝的速度也不相同,在里面的千千万万年,也可以是现实中的分分秒秒。

  

  起初我们站的地方只有很短很短的草株,只到脚踝,走着走着,青绿的小草变得枯黄,逐渐淹没到膝盖。

  

  我们的脚步越来越困难,我听见马玉灵在我身边低低地说:“小曲,你听过段艺璇的事情了吗?”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我只知道她是终结了战争的英雄。”事实就是如此,哪怕我心痒痒了三年,那段故事在我这儿依然是一片空白。

  

  “英雄……”马玉灵有些茫然地重复了一遍,最后苦笑着摇摇头,“对,她是英雄。”

  

  “小马前辈,你如果想告诉我你的精神体和段艺璇前辈有关系的话,那大可不必接着说了,我答应过天草,她告诉我那些往事之前,我不会再打听的。”

  

  她诧异地看我:“你还挺守信用。”

  

  “不过如果你是自言自语,我不小心听到了,那就没办法了。”

  

  马玉灵:“……”

  

  我听她慢慢讲述,讲述那个我记忆里的英雄是怎么一次又一次把马玉灵从生死线上拽回来,讲述她们还在圣所上课的时候那个英雄许多次因为嗓门太大被老师拎出去罚站,最后絮絮叨叨地讲述到,那个英雄的精神体一口啃掉了马玉灵精神体的脑袋。

  

  我悚然一惊:“她嗜杀?”

  

  马玉灵瞥了我一眼:“你这可就不是不小心听见了。”

  

  我心想管他呢,反正在是在精神图景里,精神图景的主人还不知道藏在哪个犄角旮旯里昏迷,谁会知道。

  

  “别管这些,我还想听。”

  

  “那场战争牵扯到的东西有太多,其中一项,是一种特殊的‘毒素’。那是专门针对精神体的毒,会在极短的时间内摧毁精神体,达到摧毁精神核心的目的。”我们逐渐走到了草有半人高的草原深处,马玉灵伸手拨开草,忽然笑起来,“我大意了,中了那个毒,段艺璇一点也没有犹豫,甚至都没给我反应的时间,让她的那头狮子一口咬掉了它的脑袋。”

  

  狮子?我记得杨冰怡的精神体也是一只狮子,是一只很威武很凶恶的白狮子。

  

  我说,她一直那么果断吗?

  

  “对啊,段艺璇做出的决定永远都很果断,她永远也不会为了自己的决定后悔,因为她不会给自己机会后悔。”马玉灵顿了顿,“她最讨厌输给别人,包括自己。”

  

  我想起杨冰怡,那个可恨的前辈也是这样,永远不会认输,哪怕很多次我听说她在前线被逼到了绝境,她宁愿自断后路也要同归于尽,为此,王晓佳和司令员不知道骂了她多少遍。

  

  “……她和杨冰怡一样。”

  

  我一惊,差点以为这是从我嘴里说出来的话,可是一抬头,马玉灵正盯着我,她的眼睛倒映出我、小仓鼠、以及走在我们身侧那匹无头的马。

  

  “小曲,如果有一天杨冰怡走入了和段艺璇一样的死胡同,我希望你可以教会她,不要在南墙上死磕。”

  

  我的太阳穴忽然开始剧烈发胀,难忍的疼痛让我无法集中注意力。

  

  等我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出现在战场上。

  

  那是六年前的战场上。

  

  08.

  “杨冰怡!”

  

  才刚刚转正来到前线的杨冰怡还没来得及回头就被人撞上后背,段艺璇从走廊尽头一下飞奔到她背上,差点把她掀翻过去。

  

  杨冰怡反手捞住背后的人,旋身就是一个擒拿,把人狠狠压在地上:“段艺璇!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会把我的腰撇断!”

  

  “那是你太弱了!”段艺璇猛地一屈膝,杨冰怡早有预料地躲开。

  

  彼时还黑得和碳似的的小狮子龇牙咧嘴地冲她抱怨:“你这是要我死啊!咱们队长特地把我调过来,要和你们队一块儿做任务呢!”

  

  “可别给我们添乱啊。”段艺璇拉着杨冰怡的手跳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往杨冰怡手里塞了两颗色彩鲜艳的糖,“喏,姐姐厉不厉害?在这儿都能给你弄到糖!”

  

  “嘚瑟什么呀你。”杨冰怡拆开一粒,塞进段艺璇嘴里,“小心被司令员看见骂你!”

  

  “莫莫才不会骂我呢!”

  

  彼时杨冰怡和段艺璇已经认识了七年,分别六年。

  

  段艺璇从北方的「塔」被调来南方,刚一来就顺接了S队队长的要职,杨冰怡曾和她在圣所上过一年课,那时候她甚至仗着六七岁就来了「塔」,是段艺璇的前辈,常拿这个揶揄段艺璇。

  

  来了前线,段艺璇忙,杨冰怡也忙——特行兵四个部队一夜之间在前线消失了踪影,她们被司令员下达了史上最重要的任务。

  

  “……炸弹我和沈小爱负责安装,其他人外围支援。”段艺璇用指尖敲了敲桌子上的地图,那张手绘建筑图上已然被圈圈画画了多处,“有没有异议?”

  

  “有。”

  

  在场只有杨冰怡对段艺璇杀人的目光视若无睹,在场年纪最轻的哨兵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你真把自己当救世主了?那么大个塔,一共五十枚连锁炸弹,就你一个人装到猴年马月?我们仅仅知道那座仿真白塔的大致格局,万一里面出现什么意外,导致满盘皆输,你担得起吗?”

  

  段艺璇死死地盯着杨冰怡:“你们只需要清剿塔内的研究人员和哨向,给我们争取足够多的时间就可以了!”

  

  “你太自负了。”杨冰怡用力一拍桌子,把周围的人都吓了一跳,“X队反对这次计划!”

  

  仅仅半年,杨冰怡被迫长成了需要站在全队面前的队长,接替上一任队长未完成的使命。

  

  “你!”

  

  “好了好了,都别吵了。”H队的队长出来打圆场,“这个计划也是有些不妥,不可控因素太多了,安装炸弹还是多点人比较好,不过也不能安排太多人,否则前期的潜入风险太大。”

  

  杨冰怡立即接话:“我和王晓佳也去。”

  

  段艺璇还想说什么,但被硬生生压了下去,只是神色复杂地瞥了一眼杨冰怡,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会议结束后,所有任务已经安排齐全,段艺璇刚走出会议厅就照着杨冰怡的脸来了狠狠一拳,骑在她身上大骂她不懂事,杨冰怡被打得火气窜的三丈高,很快反击,队友拉都拉不住,眼睁睁看着她们两个边打边骂,鼻青脸肿地被王晓佳用精神压力阻止了下来。

  

  “有什么事好好说嘛,别打架。”王晓佳拉起杨冰怡,把她推到祁静和吕一手里,又把段艺璇扔给刘增艳,重重地叹了口气,十分心累。

  

  “杨冰怡,你非要跟我对着干是不是?这次任务有多危险你不是不知道!”

  

  杨冰怡张嘴就是一声冷笑:“哦?所以你打算自己一个人深入敌营,然后在约定的一个小时内把五十个连锁炸弹装满那座白塔是吗?你自己动动脑子,不可控因素到底有多少?我来帮你你还不乐意了!”

  

  “你别给我添乱就行了。”段艺璇不再看她,擦掉嘴角的血迹,憋着一肚子气挣开队友。

  

  “你少说两句!”刘增艳踹了她一脚,转头对祁静使眼色,两个人隔空一合计,趁这两个人战火缓和的空档把她们拉走,这场闹剧暂时谢幕。

  

  执行任务当天夜里,战力最高的S和H奇袭敌方社区,N和X在社区外围清扫敌军,准备接应即将赶来的军队。

  

  而负责组装炸弹的四人趁乱从早已从卧底那里得到情报的通风口潜入,沈小爱、段艺璇负责高层炸弹部署,杨冰怡、王晓佳负责底层炸弹部署。根据卧底最后一次送来的情报,实验样本在底层部分,而实验数据则储存在高层的某一台计算机里。

  

  炸弹分为两批,第一批炸断供电设施和白噪音装置,计算好时间留给精锐哨向突袭抓获主要研究人员,第二批炸弹在所有人退出后引爆。

  

  她们的任务,就是把这座伪造的「塔」炸成废墟。

  

  那些惨无人道的实验数据,她们并不需要。

  

  “段艺璇,咱们来比比,这次谁先把炸弹安装完。”杨冰怡爬进通风管道之前抹了把脸上闷出的汗,回头对已经冷战三天的段艺璇这么说。

  

  段艺璇最听不得别人跟她说比试,下意识回答:“好,比就比!输了怎么办?”

  

  “你输了,以后在别人面前都要叫我前辈!”

  

  “幼稚。”段艺璇往她脑袋上拍了一巴掌,“那你输了以后见到我都要叫姐姐!”

  

  “那就这么说定了!”杨冰怡照常的雷厉风行,转头顺着管道滑了下去,悄无声息。

  

  “诶!”

  

  段艺璇一下没喊住,有些失望地撇撇嘴。

  

  “咋啦?还有话没讲完?”沈小爱系紧了绳子,用一口不标准的普通话揶揄搭档。

  

  “没有啦……”段艺璇摊开手,手心里是两颗快要融化的大白兔奶糖,“只是……糖还没给她呢。”

  

  沈小爱:“……算了,你开心就好。”

  

  任务完成得异常顺利,她们沿着通风管道一路安装炸弹,而这座伪造白塔的监控设备已经被在外围支援的队员提前用信号干扰器篡改,由于S队和H队的奇袭,塔内留守的大部分哨兵和向导都被支了出去,这座伪造白塔中现在只留下研究人员。

  

  “四十五分钟——完成了!”

  

  杨冰怡低低地笑了一声,回过头看着检查其余炸弹安装情况的王晓佳:“草子哥,怎么样?”

  

  “没问题。”王晓佳比了个OK的手势。

  

  “好,那我们准备撤退。”杨冰怡喜色溢于言表,点开无线耳机的对话功能,十分轻松地冲另一头的队长嘚瑟:“段艺璇,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已经要准备撤退了,你们怎么样了?”

  

  等了大概快十秒钟,对面依然没有声音。

  

  杨冰怡的心一沉,笑容僵在了脸上。

  

  “呼叫段艺璇,呼叫段艺璇!”

  

  “呼叫沈小爱!呼叫沈小爱!!”

  

  完全……没有人回应。

  

  杨冰怡的心沉到了肠子里,刹那间精神图景剧烈波动,背后隐约显化出那只白狮王的影子,可不能让她在这么狭小的空间里放出精神体,王晓佳聚集精神力,压制住她即将暴动的精神:“水水!冷静下来!”

  

  黑暗向导稳定精神的能力过于强硬,杨冰怡深吸了两口气,闭上眼睛,将所有感官精力放在听觉上,却惊讶地发现塔的底层寂静一片……不,是死寂一片,连呼吸的声音都没有。

  

  只有非常杂乱的脚步,缓慢……而冷硬。

  

  杨冰怡又把感官聚集在嗅觉上,一瞬间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涌进鼻腔,她立即弯下腰干呕,剧烈咳嗽起来。

  

  “杨冰怡?!杨冰怡你听得见吗?!”耳机里忽然传出在后方接应的祁静的声音,显得异常急促,“谢天谢地终于接通了!快去支援段艺璇!!她们有危险!!”

  

  “情报有误,生化实验样本不止存在于底层冷冻培养皿里,高层也有!里面的研究员发现段艺璇她们了,直接把失败品和半成功品一起放出来,结果那群东西根本没有思想意识,见人就杀!你注意安全!快去支援段艺璇把炸弹安装好!”祁静嘴皮子奇快,恨不得一秒钟十个字十个字往外蹦,然而比她更快的是杨冰怡,在她说话的档口转过身,贴着管道像条蛇一样往某个出口前进。

  

  “收到!祁静,你立刻去调直升机!到时候我让王晓佳在我们约定好的那个通风口等你!你负责接应!”

  

  “真会给我找事——马上来!别死了!”

  

  杨冰怡回头对王晓佳喊了句快原路返回去接应祁静,顶着没有向导屏障保护的五感摧残消失在管道的折弯处。

  

  王晓佳知道,这种情况对于她这个向导来说是一种保护。

  

  于是她利索地回过头,朝着来时的方向匍匐前进。

  

  杨冰怡跳出管道时就受到了近五十个生化人的追杀。她打空了一整个弹夹,也没能把这种类丧尸的生化人打死几个,反倒是自己身上挂了不少的彩。

  

  生化人说是活的,但已经没有了生命体征,更像是被某种设定好程式的芯片操纵的机器人,说它们没有思想,但用起武器一点也不含糊,杨冰怡额头上一道不断渗血的伤口就是拜拿着玻璃碎片的生化人所赐。

  

  电梯不能用了,没过多久第一批炸弹就会爆炸,段艺璇不会不知道,所以,想要往高处跑只有从逃生楼梯了。

  

  祁静一定已经通知军队不要进入这座塔,毕竟研究人员都已经死得差不多了,没必要以身犯险再跑进来找死。杨冰怡松了口气,顺着白狮子给自己留下的印记甩开越来越多的生化人,逃生通道的门被她一脚踹得变了形,一时半会儿外面那群没脑子的东西闯不上来。

  

  “段艺璇……你可千万别出事。”

  

  杨冰怡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听觉上,她知道这在没有向导指引的情况下对于哨兵是超负荷的行为,但这个时候她已经没有时间去思考那么多,她在透支自己命企图和阎王争一争段艺璇。

  

  二十五层,没有……二十六层,没有……三十层,没有……一直到了四十层,还是没有。

  

  一点声音也没有,连呼吸声和心跳声都没有,只有沉重的的脚步声。

  

  那就应该在最顶楼的天台上,这座塔的大体布局和他们的「塔」没有什么不一样,甚至连外形都是一比一复刻,大约是反政府组织对他们的挑衅, 除了内部结构,杨冰怡几乎想也没想就往最顶楼冲。

  

  果不其然……她看到了出现在四十九楼的血迹,延伸向天台。

  

  杨冰怡推开门,站在天台边端着机枪的小狮子差一点就扣动了扳机。

  

  段艺璇看见她那一瞬间愣了神,下一秒露出笑容:“杨冰怡,我就知道你肯定会跑上来。”她看到杨冰怡一步一步朝自己走过来,话语不停:“炸弹安装完了吧?还有五分钟,第一批炸弹要开始引爆了,你……”

  

  段艺璇洇成一片血红的迷彩服紧贴在杨冰怡的身上,很快,杨冰怡的身上也都是血迹了。

  

  她笑起来,轻轻给这位一生要强的小狮子顺顺毛,忽然发觉她已经不再是圣所里那个又矮又黑的煤球墩子了,她抽条飞快,单薄的皮肉下是涌动的鲜血和坚硬的骨骼,她已经长大,长得比段艺璇还要高,段艺璇能够靠在她肩上了。

  

  “……你说得对,这个任务确实不是我一个人能完成的。”段艺璇轻轻地说,她给予杨冰怡罕见的心软和承认,可杨冰怡得到的只有危机下的惊慌,和某种无法改变的不祥预感。

  

  这是哨兵的本能。

  

  一种无法违抗的本能。

  

  “我们等一会儿,等一会儿王晓佳和祁静就来接我们了……小爱呢?”杨冰怡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在塔顶环顾整整一圈也没再见到那名金发的、普通话奇差无比的向导。

  

  段艺璇静静地盯着她:“她牺牲了。”

  

  杨冰怡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她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安慰段艺璇,可是段艺璇或许也不需要她安慰,在她面前死去的队友太多,多到杨冰怡数也数不过来,所以她也无法体会段艺璇此刻近乎麻木的冷静。

  

  或许等她到了段艺璇这个年纪,如果还在服役的话,就能明白了。

  

  “嗞……嗞……”段艺璇挂在腰边的对讲机发出微弱的电流声,她敏锐地捕捉到了,立刻拿起来:“呼叫祁静!呼叫祁静!听得见吗祁静?!战况怎么样了?!”

  

  “段艺璇?!……战况不容乐观,增援被伏击,一时半会儿赶不过来,马玉灵她们最多只能撑十分钟!越早引爆炸弹越好!”

  

  “十分钟……和当时估算的时间一样嘛。”段艺璇有些自嘲地笑起来,“明白了,你们多久能到?”

  

  “很快!!你们就在顶楼等着!!”

  

  通讯被切断的那一瞬间,轰然的爆炸声从脚下升起,剧烈的震感差点让杨冰怡跌倒,而一向下盘稳的段艺璇却重重地摔倒在地上,腹部剧烈起伏的瞬息间,温热的血液几乎是喷洒出来的。

  

  她大口大口地喘息,属于她的狮子站在一旁,像悲天悯人的守护神,发出了近人的悲鸣。

  

  大片的红色冲击着杨冰怡的视线,她慌忙地想从段艺璇的背包里翻找出紧急医疗包,可是打开的那一刻,她只看见里面塞满的、她们的、还没来得及安装的炸弹。

  

  “呼……这东西……可不能乱丢在下面,谁知道这里还有没有敌军,对吧?水水。”

  

  段艺璇嘴唇苍白,发出的声音已经嘶哑得和木板摩擦一样了,杨冰怡木然地揭开她的衣服——

  

  哨兵的身上绑满炸弹,左侧腹部有一处贯穿前后的伤口,三指宽的血洞。

  

  “哨兵的忍耐能力……其实很强的。”段艺璇笑起来并不勉强,她扶着杨冰怡的膝盖站起来,手心已经是冰凉一片了。她闭上眼,感官集中在听觉上:“……我听见生化人的声音了,它们冲上来了。”

  

  杨冰怡也听见了,生化人被底楼的巨响激发出了某种程式,正在疯狂地涌向天台。

  

  段艺璇眯起眼看向东边的天空,那里开始泛着光,大约是要天亮了。而迎着光亮,武装直升机的影子被蒙上了一层圣洁的光,段艺璇呼出一口带着血的气:“接你的人来了。”

  

  杨冰怡攥住她的手腕,眼眶红得不像话:“你得跟我一起走。”

  

  “水水……”

  

  “你——必——须——得——跟——我——走!”

  

  “不,”段艺璇轻轻给她擦了擦脸,结果擦完灰还是一样的黑,“我答应小爱了,她说她不能让自己的尸体有一点点可能被敌军拿去做丧尽天良的实验,这些炸弹,我要一个不剩地全部引爆。”

  

  “远程遥控器就在你手里,你完全可以……”

  

  “不可以了。”段艺璇打断她,声音轻得快要听不清,被直升机螺旋桨的嗡鸣扫乱的发丝像鞭子一样抽在杨冰怡的鼻尖上,“不可以了,水水。”

  

  “就算带我走……我也活不下去,直升机没那么多位置。”

  

  她腹部的血还在不停地流,可她们都清楚,血总有流干的那一刻。

  

  这是非致命的致命伤。

  

  祁静也是疯了,自己开着武直就来了,降落在开阔的塔中央,王晓佳推开门:“快点!快上来!”

  

  杨冰怡打死也不愿意放弃段艺璇,硬生生拖着她走向直升机:“段艺璇,说什么你今天也得跟我回去!你死不了的!”

  

  段艺璇被她拖着,并没有反抗,只是看着被冲破的大门,和涌过来的生化人,转头看向王晓佳。

  

  那一瞬间,她连通了这位黑暗向导的精神图景。

  

  杨冰怡踩上直升机的那一刻背后忽然一痛,她的手上只剩下一只手套,而段艺璇已经站在那杆机枪边上,脚下聚起血泊,平静地望向她。

  

  “不……段艺璇!段艺璇!!!”

  

  “祁静,走!”

  

  杨冰怡被王晓佳重重地摁在怀里,她的精神图景天翻地覆开始崩溃,崩溃一寸,王晓佳修补一寸。她挣扎着瞪大眼睛看向窗边,那个哨兵打完了机枪所有的子弹,在生化人源源不断地冲向她时举起手里的引爆器。

  

  “哈……哈哈……”段艺璇笑起来,眼前已经快要看不清东西。

  

  哨兵怎么会视线模糊呢?

  

  这只是灯枯油尽的前奏而已。段艺璇一点也不害怕。

  

  “杨冰怡!!!”

  

  她的身上被利器刺穿了无数个血洞,用尽最后的力气大喊:

  

  “是我赢了!!!”

  

  如果有天生的哨兵,那只会是段艺璇。

  

  “轰!”

  

  任务开始的一小时五十二秒,特行兵部队S分队第四任队长段艺璇引爆炸弹,任务完成。

  

  09.

  我回过神的时候,眼前的草已经比我还要高,比八月底的花儿还要蔫,马玉灵拉着我,说:“可别告诉别人我把这么血腥的事告诉你了,被听见又要和杨冰怡掐一顿。”

  

  “哦……我懂。”

  

  可是咱们这是走到哪儿了啊?我寻思内蒙古的大草原再怎么也不该出现这种芦苇荡似的野草吧,还枯黄枯黄的,王睿琦的精神核心到底损坏到什么程度了?

  

  小马前辈伸手拨开面前一丛丛挡路的野草,说,马上就快到了。

  

  我隐约感觉到有什么生物正在对我们产生杀意,心有不安地回头看了一眼,那匹无头的马尥蹶子就往后一蹬,一只奶牛被它踹翻在地,而我的世界观和眼睛也受到了巨震。

  

  “别伤害到它们。”马玉灵嘱咐自己的精神体,我更加目瞪口呆,心说为什么你可以那么熟练啊?

  

  马玉灵依然慢吞吞地走在前面开路,手心紧紧捏着,看样子十分紧张。不知道走了多久,这片草区突兀地断了痕迹,泾渭分明地和我们面前的荒漠地区形成仿佛阿拉斯加海湾的壮观奇景。

  

  我的小仓鼠骑在那匹无头马上颐指气使,把后面冲上来的奶牛啊、绵羊啊,全部挡在后头。

  

  尤其是当我看见草区和荒漠的分界线上有一个蒙古包的时候,我整个人皮都要展开了。

  

  麻了,属实是麻了。

  

  如果有机会,我也要让人在我的精神图景里体会一遍今时今日我的奇妙历险。王睿琦,我真的谢谢你。

  

  马玉灵站在蒙古包外面,有些踌躇,我问她为什么不进去,这里应该就是王睿琦的精神核心,她没地方躲,肯定就在里面。她一开口牙根都在磕磕碰碰地颤,说,我害怕救不回来她。

  

  我冷笑一声,你都站在这里了还搁这害怕呢?早知道就不帮你说话了,真晦气。

  

  我这张嘴有杨冰怡一半的加成,说得马玉灵差点脸红脖子粗地和我在王睿琦的精神图景里干起来,最后她大概是过于羞愧了,没敢对我一个小后辈动手,蔫头巴脑地在门口磨磨蹭蹭,最后被我一脚踹进蒙古包。

  

  太好了,终于也让我踢一回别人!

  

  王睿琦缩在蒙古包里,缩成一团,她的手里攥着一朵格桑花,圆滚滚的熊猫崽躺在她身边仰着肚皮,也不知道是受创太严重还是单纯睡晕了过去,总之摊成了一坨。

  

  马玉灵手长脚长在蒙古包里施展不开,但我敢肯定,她伸手抱住王睿琦的时候肯定没考虑过我还在身后。

  

  “小马……”王睿琦有些茫然,不知道为什么马玉灵会在这里,她甚至没能在第一时间回抱。

  

  “对不起。”马玉灵一遍一遍地说,一直说到王睿琦眼眶湿润,最后在她肩上抽噎。

  

  我听见王睿琦哭着喊,小马,我好想回家,你带我回家好不好?

  

  我头一回听见王睿琦哭得那么撕心裂肺。我只记得她曾经说过,年纪很小的时候就被送来了「塔」,对于记忆里的家乡有着无限的憧憬和想念,她说过,这次战争结束了,她要请好长一段时间的假,和马玉灵一块儿回蒙古,再回四川。

  

  她说想让马玉灵教她四川话,她说想让马玉灵带她去看看真正的熊猫。

  

  她说,她想勇敢一回,她想大声告诉马玉灵,可不可以陪她把想做的事情都做完?可不可以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她们还是最佳拍档,她们还能够同生共死?

  

  我知道,她想告诉马玉灵的大约是叫她别再自责队友的死。

  

  王睿琦生日的时候许愿:“希望明年生日小马老师能给我做川菜吃。”

  

  马玉灵特别不解风情地当场撸着袖子就要往厨房冲,连另一根木头闫明筠都知道铁树长蘑菇,小声提醒她:“小王不是这个意思,她其实是想让你以后都给她做饭吃,人家和你表白呢。”

  

  “啊?”马玉灵发出了今生最大的疑惑,“可以啊。小王,以后我每天都给你做饭吃。”

  

  咱们都扶额暗骂这是什么品种的直男,只有王睿琦抿着嘴笑得怪开心的。

  

  哨兵和向导的命运或许就是为「塔」奉献一生,但他们也该去看看这大千世界的喧嚣嘈杂。

  

  我没听见马玉灵接下来说了什么,我只知道她们两个不要脸的玩意儿根本没把我当人,结合热来得比兔子的发情期都快,我大骂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又骂她们光天化日伤风败俗,最后灰头土脸地滚出这个蒙古包。

  

  我抽离出精神图景前,看见一直在侵蚀的荒漠停了下来,青绿的草苗长满荒原。

  

  我算是发现了,我是大怨种。

  

  10.

  这次的战线被拉得过长,哪怕是特行兵,每天也都有人在牺牲,每隔一段时间从「塔」里送来的新人和我当时没什么不一样,每个部队的特行兵都快要麻木,没有时间磨合,只有机械地完成任务。

  

  我习惯了这样的日子,甚至开始不去思考这场战争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只是一味地跟指令做事。

  

  我终于明白了杨冰怡极力想要让我晚一点上前线的理由,因为她也是年纪轻轻就被送来前线,她比我经历得多多了。如今我在前线待了一年半,每天累死累活像条狗,看到那些怯生生被送来的后辈,年纪比我大的年纪比我小的,我一律看成后辈,心里酸的苦的辣的泼成一片,心想要不把他们腿都打断得了,别上战场。

  

  偶然有一次我把这话和王晓佳说了,王晓佳忙得头晕脑胀,猛地一听还以为我心理变态了,连忙摆手说那可使不得,你这样会被送上军事法庭的。

  

  哈?军事法庭?我满不在乎地摇摇头,我才不在意那个,我现在只想回到「塔」,想在静室里被白噪音包裹闷头大睡三天三夜。

  

  好想念青青烧的饭,可惜她要留守「塔」,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了,不知道她想不想我们——

  

  估计只会想吕一吧。我暗自腹诽。

  

  一些涉及机密和过于危险的任务并不会交给我来做,我能够完成的都是些枯燥乏味的任务,直到杨冰怡某天集合了我们队大半的哨兵,通知我们要去西北的谷地支援被困的S队和H队。

  

  前线向导吃紧,杨冰怡只让王晓佳陪同我们,她一个黑暗向导足以撑起我们一群人的精神图景,被送来的两个哨兵跟在她身边,小鱼和小武,她们俩都是很敏锐又很有个性的哨兵,能力很强,和王晓佳很聊得来,她们保护王晓佳,说实话,我没什么可担心的。

  

  出发前我去找吕一拿向导素,却没见到她人,反而是王睿琦顶了她的差事,才惊觉吕一跟着S队在谷地受袭,我们这次任务就是去救她们的。

  

  我想起前段时间闫娜和我说她和青青吵了架,心想隔空还能吵架?后来才知道,原来已经吵了一年多。

  

  我本来还想找机会安慰安慰她,用自己一贫如洗的感情经历开解这位已经和那位真正的炊事兵结合多年的向导前辈,谁知道这个世界一点也不给我机会,再见到她时,她就在我身边,被炸成了只剩一条胳膊的杨过,那双又大又圆的眼睛再也没有光,躺在满是淤泥的草地里,像个被搅成碎片的布娃娃。

  

  一分钟前,她明明还好端端地匍匐在我前面,还转头冲我笑。

  

  那枚手榴弹扔过来的时候,她一个向导,一边扑上去一边大喊“都快跑”,说到“快”那个字的时候手榴弹就爆炸了,我来不及想就端起枪扫射,在后方高地的狙击手成功击毙好几人,我离得远,那片火光里有东西被炸飞了天,落在我身边时我转头去看,是吕一……或者说是一部分的吕一。

  

  我后退的有些慢,一枚震爆弹扔在我的身边,想来是敌人的垂死挣扎。我听见杨冰怡在我身后嘶吼快点跑,可我第一反应是冲过去抱住吕一。

  

  软成一团了。没有气息了。甚至连温度都没有了。

  

  巨大的震声在极近的距离里重伤我,哪怕有黑暗向导,这种在肉体上的极度摧残也会让坚强的哨兵屈服,我的眼前一片冒白光的星星,喉咙磕磕绊绊得发不出声音。

  

  耳边响起高频的蜂鸣,我用最后的意识朝着震爆弹的来向开了五枪,打光了手枪里所有的子弹,才发觉,那枚震爆弹让我连子弹出膛的声音都无法分辨了,打完最后一发子弹我的手都在抖,整个世界被收束成刺耳的哨音。

  

  我想大哭,想说吕一,你说好要给我做满汉全席的,就算做得再难吃你也不能食言啊。

  

  可是我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周围的枪炮声黯淡下去,我也跟着失去了意识。

  

  我想,算了吧,把我自己的腿打断吧,我根本就不擅长干哨兵的活,我本来就应该混吃等死,从初中毕业,从高中毕业,从大学毕业,安安稳稳地做一个平平无奇的社畜,然后找到喜欢的人,结不结婚都无所谓,过得不开心就分手,过得开心就白头偕老。

  

  如果我不是哨兵——如果我们不是哨兵,那生活大约都会是这样吧。

  

  王晓佳不经过我同意就闯入我的精神图景,在这座学校的初一四班找到坐在第一排的我,我见到她并不意外,毕竟那是个黑暗向导,只要她想,就连司令员的精神图景她都能出入通畅得和自己家一样,而我只是个自暴自弃的哨兵。

  

  她冲我打招呼,我翻着眼皮问她来干嘛,她说:“你睡七天了,再不起来活动活动就要生锈了。”

  

  过了会儿,她没听见我回答,反而低头开始写起初一年级的数学作业,又补了半句:“……大家都很担心你。”

  

  我说是吗?对不起——我只能说出这个了,因为我一点也不想醒过来,只要从我自己的世界清醒过来,哨兵那该死的记忆机制就会把我看见吕一死在我面前的那一幕无限轮回播放,那时候快要震破五脏六腑的耳鸣又会痛击我的大脑,逼迫我做出呕吐的举动。

  

  那时候的痛苦我可不想再经历一遍。

  

  王晓佳捞起讲台上的小仓鼠一通乱揉,也不劝我了,在我的桌子边蹲下,看了眼题目,说,你做错了好多。

  

  我无能狂怒地把卷子撕了,悲愤交加地喊:“那有什么办法!!!我初一都还没上完就被扔进「塔」,期末卷子我怎么可能做得对!!!”

  

  王晓佳很没心没肺地嘲笑我,说,对哦,你连圣所都没去过,一进来就开始恶补哨兵知识,谁知道学了那么多年还没学会怎么自己给自己做个好点的屏障。

  

  “那怎么办?我天生就不是这块料。”我说,“别人都能学会怎么关闭自己的眼睛耳朵鼻子,只有我学不会,早知道当时我就该申请调离特行兵,和祁静一样跑去当文员。”

  

  “说得有道理,莫莫以前还跟我说,想让我以后接替她做司令员呢。”王晓佳深以为然地点点头,看来人类总是对摆烂有着天然的向往。

  

  “那你想做司令员吗?”

  

  “不想。”王晓佳倒是回答得很果断,“我做不了司令员。”

  

  我说你都没做过怎么知道自己做不了?我还是做了两年正式哨兵才敲退堂鼓的。她也不回我,只是咧开嘴笑了一会儿,特别傻,过了大概一分钟才和我说,想不想到我的精神图景来看看?

  

  我有些惊讶,这么邀请别人进入自己精神图景还是有些许突兀了,我好奇地问,你不会想把我拉进去绞杀吧?

  

  她拍我脑袋,说要是不想进来就算了,白跟你讲那么多。

  

  “看!为什么不看!”我拍着桌子站起来,学杨冰怡的样子大喊,“不看白不看!”

  

  我有的时候也总好奇别人的精神图景是什么样子的,尤其是王晓佳,她一个黑暗向导,精神力构架足够庞大,那么精神图景也该是五彩缤纷的吧?就冲她房间里那几个会跳舞的布艺盆栽,她的精神图景里没点奇形怪状的生物体我都觉得不正常。

  

  可是当我睁开眼睛准备迎接视觉冲击的时候,我却无语凝噎住了。

  

  ——我的眼前是一片雾茫茫的海,我和王晓佳站在被海浪裹挟的小船上,颠颠簸簸地在海面上漂流。脚边有几个小玩偶,狐狸和兔子,还有两只狗,一黄一黑,看着像边牧和柴犬,鲜艳的色彩让我在一片冰冷的海雾里尝到些许人情味。

  

  “怎么样?是不是觉得很不可思议,人类瑰宝王天草的精神图景,居然是一片一望无际的海。”王晓佳笑着在船边坐下,把狐狸公仔抱在怀里。

  

  “我是在内陆出生的,从小就没见过海,所以我特别想去看海,特别特别想。”

  

  我安慰她,我出生在海边上的大城市,照样没见过海就被扔进「塔」里。她却摇摇头说这不一样,她做梦都想和海沾亲带故,可惜,不管是她还是她的恋人,和海都没什么关系。

  

  我好奇地问她:“你……未婚妻?叫什么名字啊?”

  

  她拨了拨水花:“蒋芸。草字头的云。”

  

  所以长在天上的草是“芸”?

  

  她冲我竖起大拇指,琥珀色的瞳孔泛着温柔的光:“你好聪明!”

  

  她这种哄孩子式的鼓励教育法勉强合我胃口。我静静等着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她却拨开面前的雾,指着远方的海面:“喏,那么多年了也没见过我的精神体,让你看个够。”

  

  ……不会吧。

  

  我瞪大眼睛看着跃出水面的鲸鱼,那是一头巨大的蓝鲸,跃离水面两三米的同时发出高频的吟叫,像某种海妖会发出的蛊惑,流畅的身体曲线重击我的视网膜,最后重重地砸向海面,沉没到黑黢黢的海底。鲸鱼翻浪分海的本领过于优秀,带着咸腥的海水刹那间翻腾起巨大的水花,扑了我一头一脸。

  

  怎么会有向导的精神体是蓝鲸的啊?!

  

  我差点一口气没哽上来吊死过去,张着嘴只会阿巴阿巴,手脚不协调地指指不平静的海面又指指王晓佳,最后发出本人这辈子最困惑的疑问:“哈?!”

  

  “怎么是这个表情?”王晓佳有些失望地撇撇嘴,“不觉得很炫吗?鲸鱼诶,这可是很少见的精神体诶!”

  

  “这能叫少见吗?!几百年都难出一个吧!?”

  

  “对啊,养活鲸鱼也很难的!”王晓佳眨眨眼,“刚成为向导的时候我最害怕的就是我自己的精神体,它特别大,就在我什么也没搭建好的精神图景里苟延残喘,特别萎靡——”说到这儿,远方的鲸鱼喷出一道巨大的水柱,表示自己现在非常好。

  

  “那后来呢?”捧哏就要有捧哏的觉悟,我非常识时务地把话接了下去。

  

  “后来啊,”王晓佳又咧开嘴笑,眼神软了又软,“后来就遇到Rainbow啦,她是我的前辈,比我到圣所的时候早了一年半呢,不过,她虽然出生在江南水乡,也没真正见过海,只见过长江,作为我帮她构筑屏障的报酬,她也帮我构筑了精神图景。”

  

  “……哇哦。”我惊叹道,那可真是一报还一报啊?

  

  “不过挺可惜的。”她说,“她死了以后,这片海就变得漆黑一片了,像被排了核废水,明明原本是蓝色的,和天空一样纯净的颜色。就连我自己也改变不了。”

  

  就连黑暗向导也改变不了的精神图景。

  

  医者难自医。

  

  我伸手想要拨开眼前的雾,触手却是湿润而柔软的一片,我一愣,才反应过来——

  

  这哪里是雾啊,这明明是云。

  

  落在低空的云。看起来写满了王晓佳的想念。

  

  海面上空无一物,只有漂流的小船,排排坐的玩偶,还有沉在海底吐泡泡的鲸。

  

  “……你们俩谁追的谁啊?”我打破了沉默,似乎这种八卦的问题永不过时,无论是在饭桌上还是在精神图景里都是一等一的好活。

  

  “唔。”王晓佳为难地皱了皱眉,“我追的她?不对不对……她追的我?好像也不对……大概就是我暗恋她,她发现了,最后我们俩在成为正式哨向以后就去登记了?”

  

  好简略啊!我大声吐槽她,在海面上连回音都没有,只有一头体长三十多米的鲸鱼在海下和我一唱一和,喷水以表同意。

  

  “那有什么办法嘛,她是前辈诶。”王晓佳皱皱鼻子说。

  

  她和我讲了很多关于那位曾经在S队硬撑出一片天的哨兵前辈。王晓佳说,蒋芸是个很高冷的前辈,偏偏又是个超S级的哨兵,枪法百发百中,咱们「塔」里没有人不把她当白月光看的,好多人暗恋她呢。

  

  我说,那你不会是靠着黑暗向导这个特权身份把人家追到手的吧?

  

  她摇摇头。她在圣所里上了三年课,蒋芸来得更早些,也只上了三年,比她早一年半毕业,进「塔」当了预备役,没多久就在一场任务里大放异彩,立刻被老司令员破格转正,直接批进刚刚成立一年不到的特行兵S队里,跟一群开拓者出生入死,不到一年连二等功都拿过了。

  

  这是开了挂的人生吧。我心里想。

  

  “我毕业以后,正好要组建第四支特行兵队伍,也就是咱们X队,但是挑给咱们队的都是年纪比较小的,正好我一个黑暗向导需要磨练磨练技能,司令员正愁把我往哪儿放呢,就把我分配过来了。”

  

  “特行兵嘛,在自己队里找合适的哨兵向导才是比较正确的选择,但是我在圣所的时候就特别特别喜欢Rainbow了,总想着要是有机会能和她结合……不,哪怕一起执行一次任务,让我做她的向导,我就觉得此生无憾了。”

  

  她饶有兴致地把她的恋爱史和盘托出,我就静静地听着,和那晚坐在「塔」顶面对彭嘉敏一样,王晓佳只需要一个聆听者。

  

  她说到蒋芸第一次拥抱她,说她身上柑橘味的向导素很好闻的时候我料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警惕地打断她,问她接下来不会是什么少儿不宜的话题吧?

  

  她眨巴眨巴眼睛,说,是哦。

  

  然后她就讲述了她和那位前辈是怎么在走廊里擦枪走火结合热,然后倒进静室里做好结合的准备,在精神图景里结合了一遍还不够味,居然还要在现实世界里结合。我正感慨她们玩得好大,她开口说出了我能笑一年的话:

  

  “……然后门被推开了,我们才发现那不是蒋芸的房间,那是杨冰怡的房间。”

  

  日,所以杨冰怡每次看到你都要动手是因为你给她年幼的心灵造成过太大的创伤是吗!

  

  不过杨冰怡还是给面子的,瞳孔地震的同时还没忘记把门关上,然后在门口哭了一夜,边哭边抓着路过的S队前辈胡言乱语,说为什么要把段艺璇调走啊?

  

  前辈满头雾水,说就算段艺璇在这儿你也不能和她结合啊,你们俩都是哨兵。

  

  “我和她去看过西北荒漠的星星,看过雪山顶的极光,可惜就是一直没有机会去看看海。”王晓佳低着头,揪了揪怀里狐狸玩偶的耳朵,“水水以前还嘲笑我呢,说海有什么好看的,就蓝蓝的一片,淹进去连眼睛都睁不开,齁得要死。我说那是你从小看多了,你不能理解我们这种出生在内陆的人。”

  

  我想想也是,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嘛。

  

  王晓佳又举起手边的边牧和柴犬:“我们俩本来想着,退役以后养条狗。可是一直在争论到底是养哈士奇还是边牧呢?我想养哈士奇,她想养边牧,还为此小小吵过几次。”

  

  “最后她先妥协,不过妥协向另一个方向,说要养柴犬。”

  

  “我说,养我一只柴犬还不够是吧?”王晓佳抿着嘴笑起来,耳朵微微红了,“她就小声说,我错了,那就两只都养吧。”

  

  我有些错乱。所以那位前辈到底是高冷强势的,还是个正宗耙耳朵?

  

  我接过那只边牧,虽然我从未见过那位前辈,但我想,她一定是个很聪明又很有魅力的人,要不然怎么会让王天草一喜欢就是十四年呢?

  

  王晓佳一直跟我说了很久,让我大饱耳福,我终于能体会到闫娜和闫明筠整天跑马玉灵和王睿琦房门口偷听墙角的快乐,原来看别人谈恋爱是那么快乐的一件事情吗?我可能意识到的有点晚了。

  

  她说到蒋芸给她弹吉他。

  

  她说到蒋芸好几次申请和X队一起做任务,在无数次的任务开始前吻她的嘴唇。

  

  她说到蒋芸会小声喊她起床,她睁开眼睛就能吻到恋人唇边的黑痣。

  

  她说到蒋芸给她做戒指,在喘不过气的战争里为她庆祝生日。

  

  ……说到最后她的嘴边起了一圈白色的皮,她叩开甲板,从下面拿了个杯子出来,里面随她心意出现橙汁。

  

  她缓慢地吞咽饮料,我却忽然有种意识:接下来就不是快乐的部分了。

  

  不得不说哨兵的第六感永远是黑夜的明灯。王晓佳放下水杯,语气微微低沉:“小曲,你应该听说过,有些哨兵的能力会强到沟通时空,能够预知未来。其实这是真的,而且,向导也可以。”

  

  我不敢说话,手里的边牧快被我捏变形。我希望那位前辈的在天之灵不要降罪于我。

  

  她预见了蒋芸的死亡。

  

  尽管她并不知道预言里死在她面前的到底是谁,她还是开口告诉了蒋芸,蒋芸显示出来的反而是无所谓,边吻她的耳朵边说,没事,不会出事的。

  

  然而就在不久后的战场上,蒋芸挡在她的面前,霰弹枪的子弹在她细瘦单薄的身体上留下撕裂的伤口。

  

  “朝着……两点钟方向开枪。”

  

  这是蒋芸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

  

  王晓佳亲眼看着恋人在怀里死去,她明明已经预见到了,却好像完全没有办法逆转。

  

  “她是云,这个世界本来就留不住她的。”

  

  王晓佳笑了笑,摸摸我的头:“别哭丧个脸嘛,要开心点——其实这次的战争我也有预见哦。”她眨眨眼,下垂的眼尾露出纯良的笑意,“会很快结束的。”

  

  我不知道她到底是在安慰我还是确有其事,只能泪眼汪汪地看着她,问,那我会死吗?

  

  她摇摇头,把我拉起来,海底的鲸鱼悠悠唱起歌。

  

  “小曲,故事听完了,你该醒了。”

  

  11.

  正如王晓佳所说的,战争停摆的预兆越来越明显,从我醒过来以后我就听说前线的战事越来越宽松,不再那么紧急。双方水火不容,却依然在想办法议和,我倒希望能和平结束,但显然,司令员不是这么想的。

  

  某一天晚上我看见杨冰怡沉着脸从房间往会议室走,我没敢叫住她,一直在走廊里徘徊,整整四个小时,我被冷风吹得涕泗横流,才终于看见走廊尽头的冷白皮队长依旧阴着张脸走过来,张嘴语气冲得像吃了二踢脚:“怎么还不去睡?不怕猝死?”

  

  “没,睡不着——”我随口回答,“你干嘛去了?”

  

  “小孩子少管大人的事。”她扔下这么一句话,恶狠狠地踹了我一脚当作威胁,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大概有点意识到了什么,第二天惊讶地从闫娜那儿得知,就连她都被叫去参加会议室了,并且被下了封口令,一点消息也不能往外透。

  

  我自知这种军事机密不是我这种凡人能够懂的,但闫娜也没比我好到哪儿去啊?娜姐小声和我说,是因为闫明筠,她有重要的任务,闫娜作为和她最适配的向导才被叫去的。

  

  我说,那菌菇呢?怎么一直没见到她人?

  

  “嗯……”闫娜有些迟疑,“她有点过度紧张了——因为上一次战争,她因为身体原因没有参与最后一场任务,她那时候的向导正好被分配到了一个很危险的岗位上……牺牲了,最后连尸体也没了,和那座塔一样被炸成碎片了。”

  

  我点点头,想起第一次见到菌菇的时候那一头金发。

  

  金发啊……我也沉默了。

  

  终结之战——我中二地给最后这场战役取名为终结之战。它到来的时候正在下雨,令我疑惑的是王晓佳没有参与最核心的任务,而是和我、小武、小鱼分在了一组,她自然而然地负责我们的精神稳定。

  

  我问杨冰怡,这会不会有点大材小用了?

  

  “王晓佳的身份从七年前就不是秘密了,她那张脸放在前线晃荡那才是最大的损失。”杨冰怡的理由无懈可击,我也觉得非常有道理。

  

  怎么能让一个无限制修复精神图景的向导冲锋陷阵呢?

  

  准备出发前,队里不像往常那么叽叽喳喳,平时带头的几个人都闭口不言,一直到出发的前一刻,我走到杨冰怡身边,小声说,你可别在前线死了,我可不想到时候去祭拜你。

  

  她皱眉看我,说小屁孩嘴怎么那么毒?

  

  然而我眼睛里全是眼泪,磕磕巴巴地说,我想和你们一起过年,我想和你们一起吃火锅。

  

  “……会的。”杨冰怡伸手抱了抱我,转头冲马玉灵喊:“小马,走了,咱们该上直升机了。”

  

  我忍着没让自己哭出来。好几个小后辈看着呢,我怎么能哭?那可比被杨冰怡打一顿还丢脸。

  

  王晓佳带我们在山坡上蹲点,忽然往我手里塞了两枚戒指,我有些懵,她却笑笑,说来不及串项链了,小曲,帮我收起来,回去再还给我吧?

  

  我说好,你不担心我私吞就行。

  

  我们负责东部的支援,顺便伏击那些狡猾的敌军,子弹和手榴弹全部配足,背在身上重得像座山,好在哨兵的体能训练从来都不是开玩笑的,两个小后辈也一点不含糊,血气方刚地说要比赛谁击毙的敌人多。

  

  “少比这种不吉利的东西。”我骂骂咧咧地吼她们,躲在山坡上开枪,一枪打爆了正在瞄准的敌人的脑袋,滚了个身迅速改变位置,原来的位置瞬间被打成了马蜂窝。

  

  大概是某些不属于我的记忆突然攻击我,让我对这种flag有着仿佛与生俱来的恐惧。

  

  今天天气太差,下着大雨,我浑身湿透,耳边的声音嘈杂,王晓佳也端着狙击枪,每一枪都正中要害,我看着都觉得害怕,心想她干脆连哨兵的活一块儿干了,果然黑暗向导这种根本就不是属于人类范畴的生物吧!

  

  王晓佳看了眼时间,我清楚地看见她好像笑了,又笑得没有那么如释重负,哨兵的第六感又开始摧残我,我也看了眼时间:是那个不太吉利的一个小时。但我还是在心里安慰自己,不会有事的。

  

  不会有事的。我坚定地想,一枪击穿了视线中最后一名敌人的左胸腔。

  

  看样子我们这里已经要结束了——

  

  我的后背忽然开始发凉,刺骨的凉意蹿上脊椎,那是一种近乎毒蛇的注释,冰冷而致命。

  

  被雨声干扰的耳朵听见了后方逐渐急促的喘息声、脚步声,以及和我脚步移动时几乎同步的扣动扳机的声音。

  

  那枚子弹是冲着我的心口来的,紧接着又是两枚。

  

  生死一线时肾上腺素飙升,我的心跳快要从嗓子眼冲出来,可刚跑出一步,我却已经感受到子弹卷来的热浪。

  

  我的下腹部被击中,该死,痛得要命,当时真应该穿两件防弹衣。

  

  王晓佳挡在我的面前,她的身上散发出浓重的血腥味,我甚至能听见两颗子弹穿破防弹衣后背、刺透血肉、搅碎内脏的声音,是那么黏腻,像阎王到来前的变奏曲,透着一股子恶心。

  

  小武和小鱼朝着那个超智能的生化人连续开枪,把它打得稀巴烂。

  

  “别……别……”我手忙脚乱抱着王晓佳因为失血过多和雨水冲刷而变得冰冷的身体,“你快点用黑暗向导的能力修复啊!!”

  

  “咳……”王晓佳咳嗽一声就往外吐一口含着内脏碎片的血,洒了我一手,“那只能修复精神图景……身体……我也救不回来啊……”

  

  “能的……你连预知未来都能做到——”

  

  “对啊。”王晓佳笑起来,轻轻摸了摸我的头,“我预知得到未来,所以我才要勇敢地去接受啊。”

  

  我的眼泪不受控制地砸在她脸上,我说我想回去过年,我想回去量身高,我现在肯定比你高了,我能保护你的,我能把你送回「塔」,别死……别死……

  

  “小曲……其实哨兵也应该被保护的……”她的声音越来越轻,我仿佛听见鲸歌哀鸣,在海底浮沉,“你应该被保护,水水也是的——她也是。”

  

  “我终于保护了我的哨兵。”

  

  王晓佳琥珀色的眼瞳逐渐涣散了焦点,我忽然看见她看向天空,有些勉强地撑起嘴角,似乎看到了什么。

  

  我回过头,才发觉雨早就停了,乌云拨开,浅金色的阳光刺穿云层。

  

  几乎是同时,我听见了胜利的爆炸声从远处轰鸣而来。

  

  天空上显现出彩虹,看得我眼眶发酸。

  

  ——她来接她了。

  

  12.

  战争结束后的第五天,我在「塔」那间熟悉的静室醒过来,身上连着各种各样的仪器,我腹部的伤口被层层叠叠地包裹着,还没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就被冲进来的向导和医生围成一团。

  

  检查过后一切安好,我在醒来后的第三天就生龙活虎活蹦乱跳了。

  

  牺牲哨向的葬礼在几天前已经结束,我爬上「塔」顶时带了王晓佳那天塞给我的两枚戒指,把那个高得令人发指的梯子搬下来,爬到最顶上,找到了王晓佳的名字。

  

  她的名字在最顶,恋人的名字在最底。

  

  就像她们一个是天上的云,一个是地上的草。

  

  王晓佳的死对「塔」的体系是一记重锤,黑暗向导的死去意味着失去了十分可观的力量,可这个世界不会因为谁的消失而停摆,说句不好听的,哪怕是司令员死了,也总有人会顶上来。

  

  死去的人就应该安息。我把戒指融成银水,大逆不道地重新打了个戒指,刻了W&J,托杨冰怡回老家的时候,扔进海里去。

  

  杨冰怡和宋昕冉在战争结束后提交了退役申请书,司令员批了。

  

  战争的结束多亏杨冰怡故技重施,炸了敌人老窝,但她和马玉灵也受了不轻的伤,杨冰怡已经没办法再执行一线任务了。

  

  至于冉冉老师——我问过祁静,祁静说,冉冉早就想退役了。

  

  我问她,为什么冉冉总是喜欢让别人叫她“冉冉老师”而不是“宋老师”呢?

  

  祁静说,那是因为有个宇宙大侄女最爱喊她冉冉。

  

  我好奇地问谁啊,祁静告诉我,是七年前那份白塔地形图的提供者。于是我闭上了嘴巴。

  

  正巧那天大年三十,马玉灵托刘增艳从外面买火锅底料和牛肉卷羊肉卷一类的东西,我和祁静说了这事,让她给我批个条子,我要到门口去取东西。

  

  祁静喊住我:“你见了刘增艳,帮我传句话。”

  

  “行。”

  

  “……懦夫。”

  

  “前辈,这是个词儿,不是句子。”

  

  “条子还我。”

  

  “保证完成任务!”

  

  到了门口,刘增艳还是和刚认识那会儿一样,戴着个墨镜,嘴里哼着歌,提溜着个便利超商的袋子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就来了,我给她开了门,她站在合金巨兽的外面,一步也不肯踏进来,伸手把袋子递给我。

  

  “在前线怎么样?”

  

  “……”我想说很烂,“祁静让我和你说,懦夫。”

  

  我开门见山地对这个曾经是S队第一向导的前辈大放厥词,她墨镜后面的神色变幻莫测,我都害怕她从哪儿掏出个狼牙棒锤爆我的头。

  

  和她有一腿的祁静前辈对她怨念不小,大多来自于很久以前的那场战争结束后,刘增艳二话不说地离开特行兵部队,调离了这座「塔」,最后又被分配回来当“指导员”。

  

  她的退役申请书上就俩字:“怕死。”

  

  我想如果不是因为司令员是看着她长大的,估计要把那纸塞进她嘴里让她自毁。

  

  王晓佳和我讲这段故事的时候我也曾唾弃过刘增艳懦弱,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她或许只是见到那么多曾经看着她长大、陪着她成长的前辈一个个死在战场上,甚至连完整的尸体也拿不回来,她理所当然地害怕了,仅此而已。

  

  害怕是人的本能,哪里又低人一等了。

  

  “……她不也照样调去做介绍人了?”刘增艳最后笑了一声,把墨镜别在领口,我又闻到熟悉的烟草味,“拜拜了小朋友,你就告诉祁静,等她什么时候能离开这座「塔」,到我面前来骂我也不迟。”

  

  我心想,这才是聪明人的风范吧。

  

  年夜饭依然吃的火锅,这回我们去了S队的食堂,何阳青青和小树在后厨忙活,我听见杨冰怡和马玉灵抱怨,怎么又是我们队的孩子在做饭啊?你们队是不是没有炊事兵啊?

  

  我也到后厨帮忙,看见何阳青青对着烧开的水发呆,拍了她一下:“留神。”

  

  她反应过来,关了电源。

  

  原本就沉默的人变得越来越沉默,我倒是想多和她说几句话,可是说什么呢?

  

  吕一和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或许还是怒气上头的吵架,而那句拉下脸皮的“对不起”她再也没处说没处听了。

  

  娜姐宣布了和闫明筠正式登记的好消息,顿时两岸猿声啼不住,此起彼伏地起哄,我却总觉得缺了个高分贝的尖叫仪有些不对味,砸吧砸吧嘴,被咬碎的花椒冲得差点当场晕过去。

  

  田姝丽依然包了大红包,这回我也早有准备,小武小鱼小林,一个也不落下,都给了红包。

  

  我终于成年,能拎着两瓶啤酒爬到顶楼吹风喝酒了。

  

  小彭前辈——彭嘉敏,也成了那块碑上某处最炙热的名字,尽管我无法和她喝一次酒,但好在杨冰怡出现在我身边,不要脸地抢了一瓶,我骂她:“杨冰怡你心比脸黑。”

  

  我们两个哨兵坐在塔顶,今天陈雨孜没来看星星,听说是一整夜都天阴,实在有些天不遂人愿。

  

  杨冰怡喝了点酒就开始上头:“其实我不退役还能再干八年。”

  

  “你这才喝半瓶怎么就醉了?”我嘲笑她,“安安稳稳退休去当个普通人吧队长。”

  

  “哨兵才不会是普通人!”她奇奇怪怪的胜负欲又被点燃,摁着我的脑袋非要让我给她磕一个,“我好歹也是教过你的老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曲晨语你怎么跟父亲大人说话的?”

  

  “少占我便宜!”我掀开她,酒差点洒光了,往嘴里倒了一口,苦得发慌,没橙汁好喝,“你明天是不是就要走?”

  

  “嗯哼。”她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当然要早点走,回海南的机票很难买诶。”

  

  “别忘了把戒指丢海里,丢深点!别丢浅水区还让人捡了。”

  

  “知道,你怎么越来越像王晓佳,那么啰嗦?”她闷闷不乐地喝了口酒,似乎是觉得一手养大的孩子不像自己反而更像长姐,过了会儿才又说:“其实我当年就是被王晓佳接进「塔」的。”

  

  彼时王晓佳也不过十三四岁,人已经高出杨冰怡一个半头,她站在白塔如牢笼一样的铁丝网后,遥遥地朝孩子挥手,等杨冰怡走近了才摁动开关,把沉重的合金大门向她敞开,一步也没多走,站在那儿朝杨冰怡伸手,温暖高热的手心灼灼地烫她。

  

  她的声音和她的人一样柔软,笑着对送杨冰怡来的指导员打招呼,把她揽在身后。

  

  踏入那扇合金大门的一瞬间,一路上被发动机引擎、风声、虫鸣所干扰的鼓膜抚平了躁动,涓细的水流声和风扇轻微的响声把杨冰怡包围。王晓佳站在阴影里送走了指导员后才低头和她打招呼,说,小家伙,欢迎你加入我们呀。

  

  杨冰怡懵懂地看她好像浸了水的眼瞳,一张嘴就开始丢人地口吃:“姐、姐姐是……哨兵吗?”

  

  她有些惊讶,摇摇头,说,我和你不一样,是向导。

  

  杨冰怡比她更惊讶。当时她不过六七岁,对哨兵向导所知甚少,但也从来没听说过,居然会有那么体温那么高的向导,好像要把她烫伤,又柔软得像一汪缓缓升腾的泉。

  

  「白塔」不只有塔。从荒芜社区的铁丝网走到高耸的尖塔和尖塔后的圣所有很长一段路,养了很多光秃秃的树,被白噪音裹挟的区域随处可见有奇异的精神体,王晓佳一直牵着杨冰怡,手心散发的温度让她安心。小孩忍不住问她:“为什么是你来接我?难道不该是正式的向导来接哨兵吗?”

  

  她狡黠地看着懵懂的杨冰怡,语气也促狭得像只狐狸:“什么嘛,年纪那么小就想着要和向导结合了吗?”

  

  什么乱七八糟的。彼时杨冰怡纯洁得过分,一点也没听懂她说的“结合”,只是一味地盯着她。

  

  她“唔”了一声,脚步和语气一样轻快,比杨冰怡长了二十厘米的腿倒腾得飞快,可怜的杨冰怡被脚边的石头绊得踉跄,听见她的声音在头顶无限扩大:“我到这儿的时候没人来接我,从大门那里走到塔,一直都是我一个人走过来的。”

  

  杨冰怡悲戚戚地听着,心想:那可真惨,这一路怪长的。

  

  “所以我迷路了。”

  

  滚呐。浪费感情。

  

  好不容易稳住自己,一抬头,发觉那座无论晴雨天都散发着圣洁柔光的「白塔」已经矗立在面前,而纯白的门前立着块黑色的木板。

  

  ……等等,木板?

  

  王晓佳弯下腰在杨冰怡耳边说:

  

  “那个哨兵未来会是我的。”

  

  杨冰怡怔愣地看着她松开手,手心的温度飞速降了下去,王晓佳乳燕投林似的扑向那块木板,而木板灵活地扭身躲了过去,可怜的哨兵撞在门上,嘤嘤嘤地伸手让木板纡尊降贵拉她起来。

  

  于是那块木板——蒋芸,就成了杨冰怡认识的第一位哨兵。

  

  我听杨冰怡这么说完,砸吧砸吧嘴:“所以你从小就在当电灯泡。”我十分确信。

  

  “不会说话就闭嘴。”杨冰怡睨了我一眼,“明天不许来送我啊,我谁都没告诉,就你和祁静知道。”

  

  “这年头谁还搞那么煽情的东西,早点滚,我好篡位当队长。”

  

  13.

  第二天我和杨冰怡在合金大门前大眼瞪小眼。

  

  杨冰怡:“说好了不来送我呢?曲晨语你搞偷袭啊?”

  

  我嫌弃得不行,说,少自恋了,谁是来送你的啊,少自作多情行不行?

  

  “那你来干嘛的?”

  

  我打开合金巨兽的嘴,熟悉的车子从远方驶来,我动了动耳朵,又听见《洄游鱼》的旋律在那儿响。

  

  “看见没?那里面有要送来咱们队的孩子。”

  

  我看见杨冰怡露出笑容,站在那儿等着刘增艳把车开近了,一群有些胆怯又稚嫩的孩子从车上下来,看我们两个怪姐姐露出担惊受怕的神色。

  

  杨冰怡转身,冲我敬了个礼。

  

  “再见。”

  

  我向她回礼,目送她大步走出这座「塔」,经过那群孩子的身边。

  

  “好了——跟我走吧,小朋友们,欢迎你们呀。”  

  

  

  

  

  

  End.

「情敌要拆开看」

  “芸姐、芸姐!”刘力菲喘匀了气,小跑到正在音响旁停止音乐的前辈身边,“我有点事,先上楼一下没问题吧?”

  

  “没事,你去吧,我先排下一首歌。”蒋芸的目光落在她还没来得及暗下去的屏幕上,“怎么,有急事?”

  

  刘力菲的手腕向下压了压,手机屏幕翻转到了背面,她摸索到电源键,摁灭了屏幕,快速扔进裤子口袋后才摇摇头:“不是什么大事,你们先排练,我过一会儿就回来了。”

  

  “……好吧。”

  

  喜欢的前辈给自己留下一个担心的眼神,刘力菲心虚得不敢和她对视,几乎要弯腰驼背地逃离排练厅。

  

  救命……好愧疚的感觉。

  

  不过说是这么说,想是那么想,刘力菲跑上三楼的脚步一点没停,甚至为了从速而直接选择了跑楼梯,一步三个台阶,两分钟前才刚刚结束舞蹈排练的分团队长喘气声停留在那扇坏掉的门前。

  

  她没有敲门。

  

  刘力菲推开门的时候一口气还没吐完,335的房间主人坐在电脑桌前鼓捣直播结束前没成功的科学小实验,听到声音回头看了一眼,自觉地站起来,声音轻轻柔柔的:“排练完啦?”

  

  “……还没。”刘力菲抿了抿嘴唇,唇角绷成一条锋利的线,“等一会儿还要下去……芸姐没叫你吗?”

  

  “我们随时都可以排练,不差这一会儿。”王晓佳理所应当地说。

  

  刘力菲愣了下。

  

  对哦。

  

  毕竟她们才是情侣。

  

  看见不远千里跑来上海隔离完的广芭人呆愣愣的站在原地,王晓佳扯了手上的一次性乳胶手套扔在电脑桌上,在床边坐下,看着刘力菲:“菲菲,好磨叽哦。”

  

  ……居然被教训了。

  

  刘力菲不知道这算什么人生新体验——她居然在和自己喜欢的前辈的女朋友偷情。

  

  这可比团内恋爱什么的刺激多了。

  

  不过她已经没办法思考那么多了,直播结束的前辈女朋友解开衬衫,把房间里的灯关了,只留了一盏暧昧微弱的床头灯,光亮甚至不足以填满这个小小的房间。

  

  刘力菲也不是什么柳下惠,上一次和王晓佳上床是什么时候来着?top16去广州巡演的时候吧?

  

  是喝醉了?

  

  ……算了,床都上了,喝不喝醉重要吗。

  

  她把王晓佳摁在床头,黏着汗的手臂禁锢住衣衫半褪的女人所有的动作,刘力菲去吻王晓佳的耳朵,含住耳垂用舌尖濡湿的时候会如愿得到她轻微的战栗。

  

  刘力菲的吻又从耳朵移到脸颊,似乎亲吻脸颊更有种眷恋的初恋情节在,不是很适合出现在炮友做爱的床上——刘力菲感到违和。

  

  她的吻略过王晓佳永远带着点笑的嘴唇,轻轻地在王晓佳有些发凉的锁骨前停留了一会儿,什么印子也没留下。

  

  “不许接吻、不许留印记”——这似乎已经是炮友之间不成文的规定了。

  

  王晓佳没有脱完的衣服刘力菲不是很熟练地褪了下去,皱巴巴地扔在了电脑椅上,没多久又掉在地上,无人看管。

  

  天气已经热起来了,躺在床上什么也不用动的四期前辈呜呜哼哼地喘,声音蒸进刘力菲的耳朵里,耳尖一下红透了。

  

  刘力菲埋头在王晓佳胸口啃咬,动作生涩地用指尖揉捏顶端的挺立,头顶又传来下位断断续续的喘声:“别……光用手啊。”

  

  木头似的刘力菲点点头,湿热温暖的口腔含住乳尖时明显感受到身下的人弓起身子贴近自己,她松了口,顺势捞着王晓佳纤细的腰,绵软鼓胀的乳房和她浸了汗的棉质T恤摩擦,异样的满足感从心底升腾。

  

  王晓佳深深地喘了口气,她总在这种时候分不清蒋芸和刘力菲——这两个人的前戏如出一辙得冗长。

  

  于是她开始絮絮地呐呐:

  

  “菲菲,你真的好慢哦。”

  

  “菲菲,要不然换我在上面吧。”

  

  “菲菲,要是太慢Rainbow会回来的。”

  

  “菲菲……”

  

  王晓佳的话痨总是在不合时宜的地方体现出来,尤其是面对刘力菲这个活体哑巴的时候。

  

  “躺0就给我好好躺着啊。”刘力菲终于忍不住开口吐槽,如愿以偿地听到前辈吃吃的笑声,王晓佳伸手在床头柜里摸出了个什么东西,红透了脸塞进刘力菲手心,乖乖地躺了下去。

  

  刘力菲摊开手心——是一枚跳蛋,看样子并没有用过几次。

  

  她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崩坏,似乎是没有想到居然少女偶像的房间里真的会出现情趣玩具,可是仔细想想,这可是王天草啊。

  

  那就没什么奇怪的了。

  

  刘力菲的手指沿着王晓佳的脊线下滑,指尖划过的地方会敏感地抽颤,她勾住王晓佳身上所剩无几的最后一块布料,王晓佳顺从地抬起腰,下一秒湿润的欲望中心被推进有些坚硬的异物,忽然开始震动的小玩具搅动敏感的内壁,她几乎是反射性地弹起来,搂紧了刘力菲的脖子。

  

  “怎、怎么了?不舒服吗?”刘力菲慌张地眨了眨眼睛,手里的遥控开关差点甩飞出去。

  

  “唔……嗯……别一下就开到最大啊……”王晓佳有些难堪地闭紧了眼睛,腿根颤悠悠地抽搐,跳蛋堵不住的汁液顺着流了出来,跳蛋越进越深,卡在一个敏感脆弱的凸起后接连不断地震动,汹涌的快感瞬间淹没王晓佳,眼角一下渗出泪。

  

  刘力菲慌慌张张地用指甲卡着遥控按钮的缝隙推到最低档,水声和闷闷的嗡嗡声弱了下去,王晓佳还趴在她耳边哼哼唧唧。

  

  “抱歉……”

  

  王晓佳“唔”了一声:“你要是一直说抱歉,要不还是别接着做了,我怕Rainbow待会儿直接推门进来。”

  

  刘力菲撇头看了她一眼,忽然使劲儿把她推倒在床上,一手抓着遥控器压她手腕,一手探去她身下,沾了点湿黏的水液毫不留情地贯穿到底,指尖一下顶到正压在敏感点上的跳蛋,酥麻的震动感一并传到指根,刘力菲勾了勾手指,王晓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差点尖叫出来。

  

  按照上芭这个生活中心的隔音质量,王晓佳一嗓子能把三楼所有人都招过来。刘力菲后怕地想。

  

  练舞卖力的恩穗队长力气用不完,哪怕跳了一整晚的舞手上的力气也一点不弱下来,手腕带动埋在甬道里的手指,勾缠着无线跳蛋进进出出,穴口被操弄得红肿起来,潮热的水液打湿整个手掌。

  

  王晓佳被顶撞得浑身都发软,为了不让这个该死的隔音泄露出335正在上演什么好戏,她死死地捂着嘴,快感堆积过剩,眯着眼睛已经看不真切刘力菲的样子了,只能依稀感觉到她鬓角滴落的汗洒在胸口,凉凉的。

  

  刘力菲憋了好久,问了一句:“你平时和……也用这个吗?”

  

  她省略的称呼在王晓佳那儿自动补足,王晓佳弯着嘴唇笑起来:“不会哦,她——不是很爱用小玩具。”

  

  刘力菲一下惊醒过来,意识到自己提到了谁。

  

  ——那个她在这种时候最不想提到的前辈。

  

  在这张床上、在这个人身体里,提到蒋芸,刘力菲的负罪感达到了峰值——尤其是再过两个小时她甚至要去到353,躺在蒋芸的床上睡一整晚,接受这位前辈沉重的好意。

  

  救命啊……

  

  刘力菲自暴自弃地想,算了,反正都到这一步了,等回了广州,这事儿差不多就停在这儿了。

  

  于是她加快抽插的速度,低头含住王晓佳肿胀的乳尖,用齿尖小力地研磨,前辈带着鼻音的闷哼声加重,挺动腰努力迎合身上人的动作,王晓佳的腿被架起来,刘力菲闷头干大事,两根手指贴着跳蛋和内壁勾动,每一次进出都被绞紧,每一道褶皱好像都要被填平。

  

  “唔……!”

  

  王晓佳不受控制地抽颤起来,偏开头轻轻蹙起眉,在高潮时没有缠绵地抱住身上人,只是抓紧了床单。

  

  潮热的水液涌出,刘力菲停留了一会儿,等待王晓佳剧烈的喘息平复才抽出手指,顺便把还在震动的小玩具一起带了出来,湿淋淋一手。

  

  刘力菲在床头摸索纸巾,王晓佳盛着水雾的眼睛圆圆的,在昏暗的灯光里盯着她,笑着说:

  

  “菲菲,晚安。”

  

  刘力菲偏过头努了努嘴,话还没出口被微信电话打断。

  

  “……芸姐?”

  

  “我们差不多排练完了,你待会儿还要排吗?我在楼下等你。”

  

  刘力菲看着已经从床上坐起来整理自己的王晓佳,轻轻抿了抿嘴唇。

  

  “不用了芸姐,明天再说吧。”

  

  “……晚安。”

  

  

  

  End.

「我向月奔去」15

  毕业公演原本在去年年末就该举办,只是疫情反复,许多活动叠在一起,蒋芸也不得不妥协。

  

  好在她的普通公演千秋乐早早办完,剩下的时间不过是窝在中心里日常营营业,偶尔回去上个特殊公演,其余的时间大多用来在335陪伴王晓佳。

  

  王晓佳从小就粘人,窗户纸捅破后更变本加厉地粘着蒋芸,好像是要努力释放自己身为一个Omega该有的脆弱和依赖性,蒋芸总是迫真地觉得自己成了一个不伦不类的Omega,属性逐渐朝着被人依靠的Alpha走去了。

  

  好在她很享受。

  

  不过毕业公演临近的喜悦和不安总会让蒋芸有些压力感,不算特别充裕的时间里她既要顾好自己快要被折腾成碎片的身体,还要尽量设计舞台给自己八年的偶像生涯画上一个完满的句号,感到疲惫对心理并不算特别强大的她来说也很正常。

  

  同样有压力的是王晓佳。她担心的和姐姐不同,近乎偏执地把自己泡在排练室,又强迫症似的把细节一遍一遍地抠,一首动作并没有那么复杂精巧的歌被她把动作抠得令人发指。

  

  好在公司对蒋芸的态度一向是放养——与其说是放养,倒不如说更像是那些刻薄粉丝口中的“弃女”。

  

  也幸亏这样,兢兢业业在舞台上跳了八年的开拓者做出要隐身于幕后的决定时,资本家在并不可期的利润里平淡地妥协了。

  

  所以蒋芸并没有崩溃,因为她的前路应该是一片光明坦荡才对。

  

  ——王晓佳抱着她这么说过。

  

  “……没漱口,别来亲我。”被子里传出细碎的摩擦声,蒋芸深深喘了口气,还没从高潮的余韵中走出来,眼角勾着浅色的红,在从被子里探出脑袋试图吻她嘴唇的小狗凑近时制止了她,嗓音里沉着被情欲染色的哑。

  

  ……雪松木渗出汁液了。

  

  橙子果酒柔柔地包裹住高潮过后却没有被标记腺体的Omega,笨拙地尝试安抚她。

  

  王晓佳嘴角亮晶晶的,眼睛也亮晶晶的,蒋芸几乎一低头看见她就会想起这几晚的放纵,红了脸又红了耳朵,为了掩盖自己的羞赧只好伸手揉捏妹妹的脸颊。

  

  王晓佳含糊地嘟囔:“脸要被你揉大了。”

  

  她锲而不舍地往前凑,最终还是被蒋芸一个落在眉心的吻安抚住了,赤身裸体地躺进姐姐怀里,抓着姐姐的手指把玩:“还有两天。”

  

  “是三天。”

  

  “不是啦,我说的是你毕业公演还有两天。”

  

  “但我真的解脱还是要在3月27号才能成真。”

  

  “说得也对。”王晓佳把蒋芸单薄又纤细的手拢进自己的手心,贴在胸口,心跳的共振温暖而有力,“那你生日那天我们要不要去迪士尼玩?你和好多人一起去过,就没跟我一起去过。”

  

  蒋芸有些想笑,又觉得这时候笑大概会伤这家伙的心,只好抿了抿嘴唇:“唔。”

  

  “‘唔’是不要的意思吗?”王晓佳惯例放软了声音,软软地贴着蒋芸撒娇,鼓胀柔软的乳房和蒋芸紧紧相贴。

  

  ……原来橙子也能结在雪松木上吗。蒋芸闻了闻她们身上分不清楚的信息素气味,忍不住想。这样真的不会被队友看出什么端倪吗?

  

  不……应该已经被看出来了吧。

  

  “在想那天要不跟你求婚算了。”

  

  “……诶?!”王晓佳一下被突如其来坦率的姐姐震惊到了,这样的话居然真的会从蒋芸嘴里说出来吗?

  

  蒋芸边笑边低头吻她的耳朵:“假的。不过你打算让当天的寿星操心迪士尼游玩攻略吗?”

  

  王晓佳一下明白过来,下垂的狗狗眼笑得弯了眼:“收到!天草导游为您服务!”

  

  在蒋芸顾着笑她这个年纪的人还那么中二的时候,王晓佳迅速低头在她唇上亲了一下,湿软的舌尖挑逗般勾住蒋芸的,仅仅一瞬间就松开,在姐姐暴起打人之前笑着跳下床,喊着“我先洗待会儿帮你洗”逃进了浴室。

  

  “帮我洗……”蒋芸冷笑了一声,“脑子里想的都是什么。”

  

  ……

  

  “王晓佳,虽然我知道蒋芸前辈是你姐姐啦,但是——”杨冰怡拎着王晓佳的领子防止她一个不小心逃跑,正色教育她,“你不会想戴着一看就知道是情侣款的戒指上台表演吧?”

  

  如果仅仅是情侣款倒还有的解释,可是这人生怕别人看不出来似的,非要把戒指戴在无名指上,恨不得拿着喇叭告诉全世界她这位少女偶像已经名花有主。

  

  “情侣款……有那么明显吗?”王晓佳游移开眼神。

  

  她脑子里想到倒不是悖德的爱情暴露后对自己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而是——

  

  “这可是她自己做的戒指诶,居然是特意做成情侣款的吗?”

  

  从小仰慕姐姐的Omega轻而易举就被填满了心房。

  

  杨冰怡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多劝无益,无奈扶了扶额,天生操心命的小队长呜呼哀哉地叹了口气:“虽然我的态度是尊重祝福……但你能不能考虑考虑,你还有一年才毕业啊?”

  

  王晓佳低着头旋转左手无名指上的银圈戒指:“我知道,不会给队里添麻烦。”

  

  “我不是这个意思……”

  

  “天草!”

  

  电梯口冒出两个一期前辈的身影,远远地冲正在接受队长教育的王晓佳打招呼:“芸姐再找你哦,等你排练呢。”

  

  “就来。”王晓佳扬声答了一句,对暗自生着闷气的杨冰怡轻轻笑了笑,难得做出大姐姐的样子摸了摸她的头,才恍惚意识到当时那个又黑又小的孩子也已经长成合格的大人,忽然就有些明白蒋芸的心情。

  

  原来看着妹妹长大的感觉是这样的啊。

  

  惆怅又欣慰。

  

  “水水,不用担心我,安心吧。”

  

  杨冰怡被轻轻抱了一下。

  

  是久违的拥抱,好像隔了很多很多年。

  

  小队长恍恍惚惚地看着队里的长姐一蹦一跳的背影,慌忙和经过的两位前辈打了招呼,扯了扯嘴角。

  

  “笨蛋王天草。”

  

  “我是怕你纵欲过度死在床上。”

  

  脖子跟被狗啃了一样。

  

  ……

  

  “王晓佳。”姐姐的声音在背后响起,缩在白色裙子里颤抖的王晓佳吓了一跳,用力捏了下手心转过头,对上蒋芸担心的神色,“躲在这里做什么,到外面喝点水,嘴都起皮了。”

  

  她惯然照顾起妹妹,只是从前抑制住爱意而不愿显露,今时不同往日,她也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众人面前照顾这个早熟又有些稚嫩的妹妹。

  

  知世故而不世故,王晓佳在为人处世上并没有需要蒋芸教的,她需要的“照顾”,只是蒋芸对她的一个态度而已。

  

  蒋芸知道的。

  

  “姐姐。”王晓佳的声音有些惶恐,转身下意识要栽进蒋芸怀里,却好像在害怕什么一样硬生生止住了动作,只是伸手拉了拉姐姐的衣服,让她坐在身边,“……我有些害怕。”

  

  蒋芸抿了抿嘴唇,声音柔缓:“怕什么?”

  

  “那么多年第一个合作的舞台,也是最后一个……万一控台出问题了怎么办?万一出事故了怎么办?万一台下观众反响不好怎么办?万一、万一……”

  

  王晓佳越说越急,眼眶倏地红了,蒋芸叹了口气,不慌不忙地抹掉她眼角的泪,没让她精心磨了一个多小时的妆晕开:“这几天就是在担心这个吗?吃不好也睡不好的,弄得好像是你的毕业公演一样。”

  

  原来早就被发现了吗?王晓佳有些泄气。还以为掩饰得很好,没想到还是要姐姐操心。

  

  蒋芸用指腹轻轻揉捏王晓佳的耳朵,舒缓的动作会让人放松。

  

  “没必要担心这些,你只需要跳完这首歌,然后,目送我毕业就好了。”

  

  目送……吗。

  

  如果能一起走的话——

  

  “对了,”蒋芸今天难得话多,而王晓佳的沉默也给了她唠叨的机会,“你还记得你小时候说过什么吗?”

  

  “……?”王晓佳茫然地摇摇头。太多了,一时间不知道蒋芸说的是哪一句。

  

  “你说,你长大以后要分化成Alpha保护我。”蒋芸说,低头在这个无人的隐秘的角落里给了妹妹一个仿佛奖励的吻,“你在我眼前……你在我怀里分化成了Omega,后来不是还哭了一场吗?因为分化成Omega。”

  

  提到少年时的往事王晓佳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蒋芸站起来,捋平了下一场表演的演出服衣角,声音淡淡,却跳跃着邀请的轻快:“现在给你这个机会——《浮光》的动作走位,你应该都背得滚瓜烂熟了吧?”

  

  “当然……”哪怕是你的部分——

  

  姐姐单薄的手掌落在王晓佳的肩上:“王晓佳,现在,去换衣服。”

  

  ——轮到你保护我了,王晓佳。

  

  和自以为是的我不一样,要让我清楚地知道你在保护我,那才可以啊。

  

  舞台上讲着MC的队员哭着笑着退了场,蒋芸转过身,朝着舞台上走去。

  

  ……

  

  最后一个unit,是两个人的《浮光》。

  

  王晓佳走上台的时候还有些恍惚,有种梦回的不真实感。

  

  那个时候她是抱着怎样的心情表演《浮光》的来着?

  

  是想着躺在医院里的姐姐到底还在不在意自己,还是接下来的MC要怎么发泄自己对她懦弱回避的恨呢?

  

  王晓佳穿着黑色的衬衫,束腰对于她来说稍微有些紧——这套衣服是姐姐的,原本应该在最后的舞台上称王称霸无论和谁都当一次瓜的姐姐的。

  

  Omega当遍全团的瓜?

  

  少女偶像的第二性别一般不会公开,全靠粉丝在细枝末节里挖掘信息以此窥探些许属于偶像的隐私,蒋芸的第二性别从来是个谜。正主随性,粉丝也显得随意,既然不曾公开,那么就按照脑海中对偶像的幻想来臆测,或许这就是偶像所应该有的距离感和神秘感。

  

  台下的观众看见单独走上台的助演嘉宾,呼喊声层层叠叠地升了起来。

  

  王晓佳忽然没那么紧张了。

  

  她的担心或许还停留在“姐姐毕业了会不会就离我远去”的恐慌中,全然忘了蒋芸在很多很多个夜晚抱着她小声说的“晚安”后面跟着的吻,这时候她想起来了。

  

  蒋芸已经是她的了。

  

  没什么再能让她们分开。

  

  王晓佳的眼神从未有过的坚定,熟悉的音乐响起,已经练过好几个日日夜夜的动作刻在骨子里成为一种奇异的条件反射——这原本不是她的part。

  

  她看过千千万万遍,在脑海里演练了千千万万遍。

  

  剧场的灯光常被人诟病,今天却出奇得好,柔和而圣洁,洒落在王晓佳的发顶,泛起类似于神性的光圈。

  

  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完成得很好,而真正的主角也缓缓走上台。

  

  蒋芸原本跳男位准备的间奏表演是一段抱着王晓佳转圈的技术展现,王晓佳从小手臂力量弱,无论多么努力也没办法在短时间里学会既需要技巧又不能缺少力量的动作,可是她脑子比蒋芸活,一手临时准备的小魔术也能够惊艳全场。

  

  应该是她房间里的小玩意儿吧,东西太多,蒋芸见过的只是冰山一角。

  

  蒋芸看向妹妹的时候,想到的是十六岁的王晓佳,分化后哭得鼻子眼睛红了透,隔天又献宝似的向姐姐展示新学会的小魔术,露出马脚后怯生生地嘟囔“下次一定让你刮目相看”。

  

  一等是十多年,王晓佳依然笨拙却赤诚。

  

  蒋芸终于懂得那天的话。

  

  “我没有办法做到不爱你。”

  

  歌曲即将进入尾声,意味着蒋芸的偶像生涯也将要落下帷幕,她们走进光里,柔和的轮廓贴近在一起。

  

  她们搭在对方肩上的手缓缓移到锁骨前微微发亮的莫比乌斯戒指。

  

  尾指勾住的一辈子的爱人,发誓要永远在一起。

  

  王晓佳轻轻喘着气,小心睁眼去望近在咫尺的姐姐。

  

  蒋芸恰好也在看她,乌黑的眼睫是自由破茧的蝶,轻轻扫过她的眼前。

  

  “姐姐——”

  

  王晓佳动了动嘴角,声音很轻。

  

  灯光暗了下来,她们在台下观众的掌声和呼喝里拥抱在一起。

  

  

  

  

  

  “我终于拥抱了我的月亮。”

  

  

  

  End.

「对戒」   

  “好好要放个假,你非要拉我出来逛五金店。”

  

  莫寒拿起手边一把沾满金属屑的螺丝刀甩了甩,老板赶紧叫她放下,说那是店里自己用的,是非卖品,她赶紧讪讪放下,埋怨地瞪了眼一直低头在钢材边上徘徊来徘徊去的李宇琪,抬脚踹她:“喂,你听没听我说话啊李宇琪。”

  

  “听见了听见了,两只耳朵都听见了。”李宇琪头也没抬,“老板,你们这儿能不能买那种银条啊,比较细的那种。”

  

  “能是能,不过您是想做什么东西吗?”

  

  李宇琪含糊地唔嗯了两声,一抬头看见莫寒用疑惑的目光打量她,而老板一副十分殷切的模样,只好破罐子破摔地说:“我想打对戒指。”

  

  “嚯。”莫寒一下失去了表情管理,就差没冲上来八卦。

  

  老板一听反而有些苦恼了,抓了抓头发稀疏的脑袋,有些无奈:“如果要做戒指的话,不只要买材料,还得把砂纸、钳子、锯子什么的一起买齐。您家里如果有从事相关行业的,做起来会比较轻松一点。”

  

  李宇琪听得愁容满面,老板倒是很热心肠,紧接着给她出主意:“您要是想做戒指,可以去那种年轻人手工DIY戒指的店里,那儿能自己做戒指,而且价格也不算特别贵,心意也够足,送男朋友肯定感动。”

  

  莫寒没憋住,噗嗤一声笑了。

  

  李宇琪连忙尴尬地摆摆手:“没有、不是男朋友……我送朋友的。您知道哪里有那样DIY戒指的店吗?”

  

  “天街那儿就有。”

  

  “谢谢您啊,打扰了。”

  

  

  

  上海的地铁只有在工作日的白天才会稍微松散,而少女偶像不同于常人的出勤方式让她们能在魔都提前享受到老年人的优待。

  

  莫寒拿手肘连撞李宇琪,催促她快把感情经历事无巨细地从实招来:“诶,跟我说说,你要给谁做戒指啊?”

  

  李宇琪闭上眼睛,装着晕车闭口不言。

  

  莫寒:“少装,你不晕车。”

  

  李毛默念金刚经,好像这样就真的能把自己两只耳朵用金钟罩蒙得严严实实,不去听队长的骑脸八卦。

  

  莫寒戳戳她,好言好语哄了她一会儿,眼见着地铁快要到站才停下来,两个人出了地铁站,莫寒喊饿,在地铁站边上的摊子上买了两个手抓饼,边吃边往中心走。

  

  “李宇琪,”莫寒忽然叫她,声音十分郑重,眼观鼻鼻观心一路的李宇琪终于不得不在队长的威严下败下阵,勉强咽了嘴里的手抓饼回了个有气无力的鼻音,“少女偶像是不能谈恋爱的,你会被降格,甚至会被退团。”

  

  莫寒说得很平静,又十分严肃。

  

  李宇琪这才意识到她想错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一路从莫寒要杀人的眼神里走回中心才止住笑声,在电梯间里语气轻松地说:“莫莫,你想多啦,我做戒指真的只是送给朋友——团里的朋友。”

  

  “真的?”

  

  “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啊对吧?”李宇琪仗着自己身高的优势去搂莫寒的脖子,“我哪敢骗你,我多爱你啊,哪舍得骗你对吧对吧。”

  

  莫寒嫌弃地推她脑袋:“行了行了,一股手抓饼的味儿,离我远点!”

  

  “诶我就不!”

  

  “哟毛毛莫莫!”

  

  听到声音,李宇琪脸上的笑几乎是瞬间僵住。

  

  莫寒回头看了一眼,打了个招呼:“思思,小艾。”

  

  “毛毛又在骚扰你啦?”陈思和往常一样开着玩笑,她和陈观慧的脸上都挂着汗,大概是刚从排练室回来,还微微地喘着气。

  

  陈观慧看了一眼僵在那儿的李宇琪,她手还搭在莫寒肩上。陈观慧轻轻擦了把额头上的汗。

  

  莫寒一把甩开肩上的那只手:“她这个人就这个德行。你们刚排练完吗?满头是汗的,小心着凉感冒。”

  

  “没呢,我们搬箱水下去,戴萌她们还在楼下练着,正等你们呢。”

  

  莫寒扶了扶额:“好不容易有个假期……行吧,那你们先去吧,我们放完东西就下去了。”

  

  陈观慧经过李宇琪身边的时候,指了指她嘴边,小声说:“嘴角,擦擦。”

  

  “啊?”李宇琪一下慌张起来,忽然想起来刚才吃过的手抓饼,慌忙地从包里翻找餐巾纸。

  

  下一秒,带着浅淡花香的纸巾递到眼前。

  

  “擦擦。”

  

  陈观慧的声音永远轻轻柔柔的,低低的,和和气气的,好像永远也不会生气一样。

  

  “谢谢小艾……”李宇琪胡乱擦了擦嘴角,用手指拨了拨耳边的碎发,遮住了在陈观慧靠近那一刻就忽然红起来的耳尖。

  

  和李宇琪不一样,陈观慧没有躲避她的目光,而是盯着她的脸,轻轻地说:“不用和我说谢谢啦,毛毛。”

  

  陈思和陈观慧从她们身边走过去。

  

  李宇琪捏紧了手里的纸巾,忍不住回头去望,冲到嘴边的称呼卡了壳,半天也没能吐出来。

  

  “诶,你还没跟我说戒指是要送给谁的呢——李宇琪?李宇琪!”莫寒自顾自走到自己房门前,半天没听见同行的人回话,皱着眉回头去看,发觉那人还站在原地,呆呆愣愣地盯着已经没有人影的走廊。

  

  “李宇琪!”

  

  被喊了很久的人终于回神,匆匆赶了上来,神色不自然地摸了摸耳骨扣,金属质感的光面在手指尖微微发凉:“……你刚才说什么?”

  

  “……不,没什么。”

  

  莫寒轻轻闭了下眼。

  

  李宇琪,你这可是完大蛋了。

  

  

  

  少女偶像的排练间隙和学生的下课时间没什么不同,有人坐在角落里默默复习之前的动作,也有人在地上闹成一团,其余的人安安静静往肚子里灌水。

  

  显然,李宇琪是第二类人,并且绝对是玩得最嗨的那个。

  

  她一手抱一个,却忘了那其中一个是家里开拳馆的陈教练,下一刻就被扭成麻花摁在地上惨叫:“思思!!思思!!手要断啦!!快放开我!!”

  

  “你刚锁我喉的时候可不是那么说的!”

  

  刚刚还被当成人质的陈观慧在一旁笑得喘不上气,她的脚踝被李宇琪握在手心,没用力,只是拽了拽:“小艾救命!!!”

  

  “你叫破喉咙都没用!你还叫小艾!”

  

  陈观慧轻轻伸手摸了摸搭在脚踝上的手,又拍拍陈思的手臂:“好了好了赶紧放开毛毛吧,小心她下次不帮你打饭了。”

  

  有人求情,陈思借驴下坡松了手,喘了口气:“累死我了。”

  

  李宇琪在地上咸鱼翻身,胸口起伏着冲小艾竖起大拇指:“还得是你……对思思说话有用。”

  

  陈观慧笑了笑,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的时候莫寒拿矿泉水瓶敲了下李宇琪的脑袋:“还搁那儿躺着呢?别给阿姨擦地板了,一身汗,越擦越脏。”

  

  李宇琪从地上慢吞吞地爬起来,接过那瓶水往嘴里灌了两口:“莫莫嘴还是损哈,戴萌你也不管管她!”

  

  戴萌眼观鼻鼻观心,一句话不说。莫寒飞起一脚,李宇琪拎着水灵活地躲开。

  

  于是新一轮的打闹又开始了。

  

  这一次暴风眼中心的李宇琪没变,只是风圈外围变了个彻底,陈观慧坐在了角落里,而原本并没有参与闹剧的莫寒却进入了中心。

  

  陈观慧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回头翻找一堆零食:“思思……”

  

  “找这个是吧。”陈思把一枚银质的戒指塞进她手心,“你喜欢她,喝了酒去说嘛,打不了第二天就当做酒后那啥过去了,当自己忘了,以后照样做好队友好朋友那不就行了吗?”

  

  陈思的脑回路是有点清奇的,陈观慧早就见识过。她一边把穿了绳的戒指戴在脖子上,一边想。

  

  “说真的,毛毛不像那种睡完不负责的渣女,你要不然试试,别觉得是道德绑架,说不定人家也喜欢你呢。”

  

  陈思顶着娃娃脸扯着娃娃嗓一本正经地教育陈观慧,谁知道陈观慧眼神忽然黯淡下去,有些丧气地松开一直捏着戒指的手,叹了很长很长一口气:“其实——”她顿了顿,说:“是我已经被拒绝过了。”

  

  “何况她喜欢的也不是我吧。”

  

  她把那句“被睡的不是我”硬生生咽了下去,连同酸涩的苦楚的暗恋心绪一同被咽了下去。

  

  

  

  陈观慧从认识李宇琪开始,就知道她是个满口骚话不着边际的女孩,仗着外表和丰富的网络阅历在MC上叱咤风云,说是团里没人能抵挡住李毛的进攻,实际上陈观慧就从来没上过钩。

  

  陈观慧的暗恋始于一场被打断的节食计划。

  

  少女偶像的体重是需要严格控制的,在镜头的拉宽和早期那种近乎死亡的妆发debuff加持下,将现实里的自己瘦成纸片人成了一种病态的需求。

  

  陈观慧并不胖,可是众口难调,早期网络环境松散而多元化——总而言之就是很烂。为了减少自己心情被那些不友好言论影响的几率,她首先想到的是改变自己。

  

  中心园区能够给晨跑的范围非常大,陈观慧定好计划后就从这里打起了主意。

  

  人都说七分吃三分练,公演的舞蹈强度已经足够锻炼的分量,加上早晨的跑步运动,在“吃”这个环节上需要下的功夫显然更多。

  

  小公司里少有人能给出建设性意见,陈观慧只能自己摸索着从最简单的“减食”做起,比如一天只吃一顿中饭,虽然饿得不行但撑下来就麻木了这样的情况她慢慢习惯,体重也很给面子地唰唰往下掉。

  

  这当然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陈观慧松了口气。

  

  如果她没有在那天早上晨跑晕倒的话。

  

  违背生理学的节食绝对是不可取的。陈观慧的身体给出了最明确的反馈。

  

  倒在水泥地上的痛感没有延迟地在大脑皮层产生——率先没有力气的是小腿,紧接着到膝盖,身体上只有一层薄薄的皮肉覆盖的骨骼结构重重砸在坚硬的路面上,为紧接着受创的上半身做了缓冲,于是疼痛和晕眩同时产生,陈观慧连发出声音的力气都没有了。

  

  低血糖来得太突然,她甚至没能调整好自己的意识,晕乎乎地被早晨尚未开始升温的地面撞得七荤八素,差点就当场晕了过去。

  

  眼前冒着白光,一时半会儿好不过来,陈观慧只能从喉咙里挤出微弱的声音求救,寄希望于或许某个闲人大早上不在被窝里耗着,会和她一样出现在生活中心周围呢?

  

  神一定听到了她的祷告。

  

  模糊的视线中有个人朝着自己跑来,陈观慧艰难地想要看清是谁,却只听见那人心焦的喊声:

  

  “小艾!!”

  

  下一刻她被人拦腰抱起来,那个人的力气很大,能够以一种并不好借力的方式把身为成年人的陈观慧从地上抱起来,堪称是“拔地而起”的技术。

  

  很淡又很好闻的洗护液香味混合着一点低沉的木质男香气味。

  

  不像是少女偶像会用的香水吧。

  

  眼前的雾终于被擦干净,陈观慧看清了抱着自己的是谁:“毛毛?”

  

  李宇琪嘴里一直念叨着“会没事的会没事的”“中心有没有医生啊”一类的话,陈观慧声音轻,一下没听见,直到陈观慧无奈踢了下腿她才反应过来:“小艾,你没事吧?”

  

  “应该只是低血糖,没事。”

  

  李宇琪把她往上颠了颠,说话的声音都在飘:“你抱紧!别乱动!”

  

  她脸颊淌着汗,纤细的颈项被早晨的光照射得泛了一层透明的釉质。

  

  陈观慧想,如果仅仅是因为这样就喜欢上队友,那可真是太幼稚了。

  

  

  

  “刚让孙芮叫的外卖。”李宇琪关上房门,手里拎着外卖的塑料袋,是附近一家味道很不错的粥铺外卖,“吃点吧。”

  

  “谢谢毛毛。”陈观慧抱歉地笑了笑,接过外卖盒,放在床头,没动。她不太喜欢给人添麻烦。

  

  “不吃饭怎么行啊,减肥也要有个度的,过度节食对身体伤害很大诶。”李宇琪又伸手把粥拿出来,掀开盖子吹了吹热气,用勺子搅动两下,舀了一口放在嘴边吹吹,递到陈观慧面前,“赶紧吃点,你低血糖也太严重了,都晕倒了。”

  

  陈观慧稍稍愣了一下,脑子还没反应过来,那口粥已经在嘴里了。

  

  “……第一次听到毛毛也有教训别人的一天。”她笑了笑。

  

  “说得好像我很不堪的样子是怎么回事啊。”李宇琪长长叹了口气,“小艾,你已经够瘦了,不用再减肥了——我可没有骗你,我刚抱你回来连气都没喘一口!”

  

  李宇琪装模作样地指了指手臂上还算结实的肌肉,冲着陈观慧挑了挑眉,露出颇为得意的神色。

  

  “可是你衣服湿透了。”

  

  “那是热的!”

  

  李宇琪在跟陈观慧拌嘴这件事上从来没有赢过——或许她从来没有想过要赢。

  

  从那天以后陈观慧的身边总会多出很多价格惊人但味道和热量都出奇完美的小零食,队友以为她买彩票发了一小笔横财,殊不知这笔横财来自于另一位省吃俭用吞了好几天食堂饭菜的可怜队友。

  

  

  

  “果然,我没猜错,你喜欢的是小艾。”莫寒言之凿凿。

  

  李宇琪耸了耸肩,把手里的矿泉水瓶抛上又抛下,最后果不其然,砸中了自己的脑袋。

  

  “别在那儿给我装,认识那么多年了我还不知道你?”莫寒冷笑一声,把她手里的矿泉水瓶抢了过来,李宇琪彻底失去能够转移注意力的武器,“你要是不跟我说清楚,我现在就冲到小艾面前戳破你跟懦夫一样的暗恋!”

  

  李宇琪捂住脸,声音颤得七拐八绕:“你别逼我了……”

  

  莫寒能不懂李宇琪是什么样的人?

  

  李宇琪看着大大咧咧的,实际上是在别人向她走一步她也往前走一步,别人退一步她要退八百步的程度,有的时候不把她往死里逼一下,那层窗户纸怕是防弹玻璃,一辈子也别想靠她自己戳破了。

  

  莫寒多精啊,既然能在得知一点点迹象后马上推敲出李宇琪喜欢的是谁,哪能看不出来陈观慧的心思?

  

  两个别扭人罢了。

  

  队长的职责总是那么沉重而繁杂。莫寒在心里叹了八百口加速她衰老的气。

  

  “你一直憋着也不是事儿啊,你都打算给人家送戒指了,难不成是想直接一步到位??”莫寒为自己的想法感到震惊,原本以为这个人是个怂货,没想到居然那么猛吗?

  

  李宇琪露出古怪的神色:“不是……你怎么这么想?我之前已经送过她一枚戒指了,这枚……只是想做个了断。”

  

  “了断?”莫寒一下懵了,脑子大短路,“等等等等,已经送过一枚了?你已经表过白了?”

  

  李宇琪点点头,又摇摇头,最终在莫寒愈发迷惑的眼神里颓丧地撇下眉毛,痛苦万分地捂住脸,说:

  

  “感觉我做了好多错事……”

  

  

  

  对陈观慧的第一印象是可爱。是符合当时进团标准的漂亮和可爱。

  

  被选为一期初C的人闪光点很明确,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和亲和力,理应是受欢迎的类型。

  

  不过大环境下的取向选择有太多可能性了,也太善变了,可能上一秒喜欢的还是甜妹,下一秒又变成拽姐的天下。没有人能永远被所有人都喜欢,也没有人能操控大众的喜恶趋向。

  

  李宇琪处在一个不尴不尬的境地。她缺一个能让自己厚积薄发的机会。

  

  没有机会的人,哪怕准备了十年、二十年,最终也只会郁郁而结。

  

  不是官推、不是天选、不是皇族,李宇琪只有一股往前冲的拼劲,没有人能拦得住她,除了现实。

  

  她习惯了谨慎过活,就无法忍受变数的发生。

  

  暗恋一个人是变数、喝醉酒是变数、一不小心和她上了床那也是变数。

  

  李宇琪已经记不得到底是为什么会喝醉,只知道那天她拨通电话胡乱说了很多很多,但并不是表白的话,大概都是一些抱怨公司和烦人staff的话,听筒对面的人听得着急,一个劲儿问她现在在哪里,她来接她。

  

  李宇琪报了地址,死皮赖脸地抓着陈观慧和她一起喝。

  

  喝醉的人颇有一种赴死的决绝,喝多少也不会害怕,反而是滴酒未沾的人十分拘谨,红着脸喝下一杯已经算是谢天谢地,没想到接下来还要被灌整整一瓶,眼看着中心门禁到了时间,明明是来救人于苦海之中的陈观慧自己也陷了进去,不得不在近处找了间宾馆把自己和李宇琪一起安顿进去。

  

  酒精是理智的焚化炉,是情欲的催化剂。

  

  和自己暗恋的人睡在同一张床上是什么感受?

  

  她们从来没想过。

  

  李宇琪已经记不得那天晚上有没有接过吻了,她只记得自己趴在马桶边吐得稀里哗啦后陈观慧拿着水让她漱口,小小声地哄她去洗个澡,问她还有力气洗吗?

  

  “我帮你?”

  

  李宇琪眨眨眼睛,这时候大概已经醉糊涂了,并不清醒地露出一个笑:“好啊。”

  

  于是谁也没注意到泛红的耳根和颈侧,灼灼地燃起一大片的火。

  

  颤抖的手指触碰到水下温热的躯体时,身体比大脑更先一步做出反应。

  

  ……热气会把脑子熏坏掉的。

  

  她想。

  

  陈观慧小心地用余光去瞥沉在浴缸里歪着脑袋吐泡泡的李宇琪,没头没脑地就笑起来,用手指去戳她被发丝遮盖的脸颊,目光却不可遏制地停留在波动的水下那具瘦削却有致的身体上。

  

  ……完蛋。开始口渴了。

  

  陈观慧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不顾手上都是水,匆忙地翻找出浴袍和浴巾给李宇琪擦好身体换上衣服,半扶半抱地把她运到床上去。

  

  陈观慧的力气实在有限,走到床边无法平稳地把人塞进被子,于是只能两个人一起倒在床上,慌忙下系好的浴袍也凌乱地散开了,一片非礼勿视的景象拉开,陈观慧一下拉过被子,把人罩了个严严实实。

  

  心跳的声音……好大。

  

  “咚、咚、咚——”

  

  每一下都像长调的哀鸣,陈观慧没由来得委屈。

  

  暗恋是两个人的独角戏,故事里的人永远不参演,而故事外的人却绞尽脑汁地想要冲上舞台,和她肩并肩。

  

  “李宇琪,”她小声地喊,“喜欢一个人都会那么累吗?”

  

  李宇琪睁开眼睛,眼里蒙了一层醉意的雾。她发出一个疑惑的鼻音:“嗯?”

  

  大概是察觉到身上滴落了眼泪,李宇琪下意识地抬手去抱眼前的人,把她摁进怀里,滚烫的吐息洒在发烫的耳尖,醉意又翻涌着涌上快要被折磨成渣滓的大脑。

  

  “不哭……不哭……”李宇琪的声音有些哑,被困意醉意侵蚀的声带颤动的低频钻进耳朵里酥酥的痒。

  

  哭这种事情哪里是自己能忍得住的啊。

  

  于是这一刻,不清醒的理智彻底被焚毁,窗外盈盈的风卷过厚重的乌云。

  

  月亮要西沉了。

  

  李宇琪只觉得好烫,生涩的撞动是女性柔软的潮湿的滚烫的性器贴合在一起的凝滞感,她被抛上又抛下,失重感让她不安地想抓住什么维持平衡,却只能攥住床单,低低地发出喘息。

  

  陈观慧闭着眼睛,只敢挺动腰,却始终不敢去看李宇琪的脸。

  

  明明已经醉了,明明已经什么都不怕了——

  

  她鼓起勇气,咬着嘴唇没让不堪的呻吟声溢出来,可是身下源源不断的欲望已经满溢出来了,浸湿了床单、打湿了李宇琪和她交缠在一起分不清彼此的腿根。

  

  “毛毛……。”她小声地喊她名字。

  

  酸涩的液体掉落在交合处附近,她不知道那是汗水还是泪水,反正不重要了,因为李宇琪也没听见。

  

  陈观慧低下身,费劲地去捞李宇琪纤细的腰,想了很久,最终也没有敢吻她的唇,只是低下头,将额头抵在她的胸口,感受心跳共振的频率,默数着一二三,加重了顶撞的力气。

  

  少女偶像的腰还是可以的,在做这种事上也有得天独厚的优势。

  

  陈观慧没有经验,只记得队里有人给她发过类似的漫画和影片,几个队友围在一块儿津津乐道地看完了后,谁也没当回事,谁也没想过那居然真的会成为其中一位队友的知识启蒙。

  

  李宇琪喘得越来越重,眼尾泛起潮红,有些呜咽地低声哼:“轻、慢点……”

  

  理所当然的,陈观慧也听不见。

  

  她尝试去拥抱李宇琪滚烫的身体,尝试用尽力气宣泄自己避无可避的暗恋。

  

  她想说,如果喜欢真的是那么累的一件事,那我不要喜欢你了。

  

  可是喜欢哪里是能控制住的啊?

  

  哪怕是注定了无疾而终的,哪怕是注定了结局潦草的,无条件的喜欢也是人生中最美好的也最不可控的彩虹。

  

  

  

  “等!等等!一夜情?!你们玩那么大?!”

  

  莫寒的酒杯在桌上差点磕出一个洞,她瞪大眼张大嘴,完全没想到自己今晚居然能听到那么劲爆的故事,让她一度以为自己到底是活在生活中心还是美国华盛顿。

  

  “我说了那是意外那是意外。”李宇琪挑着下酒菜往嘴里扔,啤酒放在手边就喝了一两口,一点醉意看不见,反倒是能看出来她愁得能滴水了,“所以从那之后我们俩一直有点尴尬。”

  

  “是尴尬,你居然让小艾做1。”莫寒抓住了其中最好笑的点嘲讽李宇琪,“你居然是0。”

  

  李宇琪头上孔雀开屏出一脑袋问号:“不是你说出来喝酒安慰我的吗?你还损我?”

  

  “我哪儿损你了?这不是事实吗?”莫寒抿完最后一点酒,叫老板又拿了两瓶,顺带加了五十根小串,“你就没趁这个机会表个白什么的?”

  

  李宇琪沉默了一会儿。

  

  莫寒嚼吧嚼吧嘴里的肉,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不会吧,你不会表白被拒了吧?!”

  

  “不是……你误会了。”

  

  “是我好像不小心拒绝了。”

  

  

  

  醒过来面对现实的那一刻无比尴尬,因为她们赤身裸体,甚至睡在昨晚的一片狼藉上面。

  

  李宇琪头疼欲裂,背对着坐在床上捂着被子的陈观慧摩挲自己的衣服,摸了半天没摸着,只好拿浴袍将就将就。

  

  她顶着快要和这个世界诀别的决心转过头看向陈观慧:“小艾……”

  

  可是陈观慧正定定地看着她,目光一点没有要闪躲的样子。

  

  李宇琪心里咯噔一下,愣了。

  

  不会……小艾生气了吧……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不是谁都能接受和自己的工作同事上床了吧,还都是女孩子。

  

  李宇琪已经做好被骂被打甚至死生不复相见的准备,可是什么也没有。

  

  陈观慧只是轻轻地说:“头晕吗?要不要下去先吃点东西?”

  

  “啊……啊?好、好啊,一起去吧。”李宇琪磕磕巴巴地说。

  

  “毛毛,”陈观慧像是做了什么很重大的决定,语气里透着孤注一掷的坚决和勇气,“我们两个,要不然,试一下……”

  

  她抬起手,快要触碰到李宇琪脸颊的时候,却落空了。

  

  ——李宇琪躲开了。

  

  只是很细微地朝后退了一下。

  

  陈观慧眼里迅速灌满失落,她放下手,在被子上抓了抓,勉强撑起一个微笑,强忍着哭腔,平稳地开了口:“我们两个要不然试一下,下次队庆的时候跳个unit吧?”

  

  “……”李宇琪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

  

  躲避是人类最基本的防御手段。

  

  可她想要保护的不是自己。

  

  小艾的意思她听不懂吗?未必。可或许那只是愧疚心作祟,或许那只是境遇性的不得已。

  

  李宇琪想,要是就这么接受了,太卑鄙了。

  

  

  

  前台打了电话提醒退房时间快到了,两个人分别打了车,去往了同一个目的地。

  

  

  

  “这枚戒指她送给我的时候,我说,‘我们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陈观慧摸了摸胸前垂着的戒指。

  

  陈思震惊地看着她:“你怎么一点后路不给自己留。”

  

  “因为我就是这么想的。”陈观慧说,“反正她喜欢的应该是莫莫那样聪明又有话题聊得来的人吧?做朋友多好,和我们俩现在一样。”

  

  她用手肘去撞陈思,陈思嫌弃地躲开:“别跟我来这套。”

  

  小艾怎么能这么傻啊。

  

  都送戒指了,她理解的居然还是做朋友?

  

  至今还是单身狗的陈思这回百思不得其解,摸不着头脑地跟着陈观慧一起回了房间。

  

  

  

  做朋友,有的时候也是一种迫不得已的勇气。

  

  

  

  陈观慧生日的前一天晚上,大家在公演的舞台上简单地给她和另外两位成员庆祝了生日。

  

  全场只有李宇琪一个人没有送给陈观慧礼物。她笑着对着镜头说:“我要送给小艾的礼物哪儿能给你们看啊,肯定要私下送才可以啊,不给你们看不给你们看!”

  

  她像个小孩子一样被队友追得满场跑,就为了逼她拿出那个准备了很久的礼物。

  

  李宇琪根本就没把它带上台。

  

  直到这场公演结束,这个礼物都一直是个谜。

  

  这场公演因为庆祝生日的插曲而被延长,少女偶像坐上回程的大巴时已经十一点出头,从虹口区到宝山区的路程并不短暂,车子驶离嘉兴路后不久,车上已经睡倒了一片。

  

  上车时李宇琪牵起陈观慧的手:“小艾,我们去后面。”

  

  最后一排颠簸,睡不安稳,但胜在足够宽阔,小寿星手里的礼物得以安置。

  

  队友们都在前面,睡觉的睡觉,营业的营业,只有两个各怀鬼胎的人缩在最后排相顾无言。

  

  “毛毛,怎么了?”陈观慧看到李宇琪一直在看表,一副很紧张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就算你要掐点送我礼物,也不用那么紧张吧?”

  

  李宇琪摇摇头:“不紧张。”

  

  是假的。

  

  看她这副严阵以待的样子,陈观慧忍不住地想笑,却同样忍不住地期待。

  

  她……会送什么生日礼物给我呢?

  

  在8月27日最后的一分钟里,李宇琪从口袋里掏出她准备了很久很久的礼物。

  

  是一个木质的戒指。

  

  她看着有些懵住的陈观慧,声音很轻:“小艾,生日快乐。”

  

  可她没有把礼物交过去,而是在数字跳动的一刹那眼里亮起光:“我可以……亲手给你戴上吗?”

  

  她在心里措辞一万遍,到底该怎样礼貌地表达自己的暗恋呢?如果说“已经喜欢你很久了”这种话,很难不被当成变态吧……

  

  李宇琪的措辞在漫长的准备里被中断了。

  

  “毛毛,”陈观慧的声音有些颤抖,和那天早上一样,颤抖却坚定,“木戒指是智者的象征,智者不入爱河,你送我这个,是想说这个吗?”

  

  “……不是。”李宇琪忽然有想要退缩的冲动,可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陈观慧忽然笑了笑,把脖子上那个银质的戒指摘下来,摊在手心里像某颗被摘落的星:“这也是你送我的,我一直没有戴在手上,其实是因为——”

  

  “我在等你给我戴上的。”

  

  李宇琪瞪大了眼睛。

  

  “毛毛,其实我喜欢你,你知道吗?”

  

  剖白的暗恋,是从高地迅速坠落的勇气,是一辈子只会有一次的燃烧。

  

  孤注一掷的、以焚烧自己为代价的勇气。

  

  陈观慧永远用最热烈的心,去爱着身边每一个人,也包括李宇琪。

  

  

  

  李宇琪忽然笑起来,几乎是压抑不住的笑,从喉咙最深处被挤压出来,泪水涌了出来,砸在握紧戒指的手背上。

  

  “小艾。”

  

  “喜欢不会是一件痛苦的事情,它应该是美好的、开心的。”

  

  她把银质的戒指拢进掌心,抓着陈观慧的手不住颤抖,把木质的戒指轻轻推进少女纤细的指根。

  

  李宇琪笑着擦了下脸上的泪,把手心的银戒指放回陈观慧手里。

  

  “现在,轮到你给我戴了。”

  

  

  

  木石之心,亘古不变。

  

  燃烧的勇气,最终也会成为谷底盛开的灿灿百花。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