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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棠引】第七章

踏仙君在位的第四年冬,蜀中天异,暴雪连月不止。

那样的酷寒十数年一见,黎民苦不堪言,粮斛填了霜灰,饿殍遍野。 但真正让史官不忿落了重墨的,是帝君打十一月起让百官于阶前朝拜上奏。

巫山殿门紧闭,一个早晨丹墀之上积雪覆膝,文臣十日便去了三个。

而隔了一重高门,殿内外两副人间。

桂宫兰阙四壁挂灯,琼柱之下日夜燃着不熄的暖炭。墨燃素不爱香,又觉无香难养他掌心珠玉,日日打如春的南方送百十车的鲜花鲜果来,自寝宫团团堆到銮殿上。

百花芳泽疏淡清雅,却在半日间便会让火气熏得荼靡烂熟,暮色临时,便溢出某种颓唐的甜腻味儿。 合著墨燃亲手制的玫瑰奶油方糕,入口即化,他的猫儿从也没能拒绝。

他就是用这种庸俗却烂漫的方式,来养他的琴待诏。

而楚晚宁则是默然受之,对这荒唐的一切不置一词。

实在太不似他。

墨燃日日温香在怀,却又总在这个冬日中尝得某种末日般的隐喻。 他记得那夜,楚晚宁第一次亲口对他说恨。 当时听着是闪电雷鸣,后又在云雨间散逸成烟。

那样的疑惧经久不散,只让他越发骄奢淫逸,穷尽绮靡。 把每一日当作一生的梦来醉过。

于是墨燃让楚晚宁不着寸缕,偌大的暖室中赤着莹足,纤躯上松松披一件沾满自己气息的黑绒大氅。 整座寂静瑶阁里唯他们二人,什么都无需顾及。他须得是自己最满意的模样。

然后用膳时,批奏折时,总要他偎在身边,或将他抱在腿上,给他喂珍馐玉馔,饮碧螺金茗,大掌随时探进去,要抚到他温热柔软的小腹,平时包容自己的地方。

要他的心思永远在自己身上。

温存多半不久长。 不多时他就会分开那赤裸的双腿,进入他,怔怔看着他咬着唇,阖眸承受。墨燃经常是那么突然,又仔细要捕捉楚晚宁面上一丝没藏好的怨。

可是没有。他的身子被调教地太好,对于自己的巨大总是很快便接纳了。

他安静地逆来顺受,被墨燃幼稚的深顶逼得微仰轻喘,但浮沉之间,琥珀似的眸底却从未失清澈。

结果反倒是墨燃茫然困疑,又会不自觉温柔了,低头环住他瘦到似要断的腰腹,惶惶将面庞贴上瓷白胸膛,犬只一样磋磨着。

楚晚宁匀过了气,便婉然无声看他。 那凤眸低垂似莲目,红池潋滟深处,有看罢尘事后干净无暇的悲悯。

原本要他余生卧于掌中,以色侍人,他是宁愿一死了之的。

可如今却知,这一切灾厄,从来不是因墨燃生性污浊,欲壑杳深,不惜淫乱背德。 他其实也是受迫,遭人暗害,泯灭了纯真本性,才成了这副病态模样。

残忍到令人发指的阴谋,将他从明澈的朗朗少年,变成日日不间断地索求的兽。 甚至乎眼瞎目盲,不分男女,不辨美丑。

原来他的徒儿......是真的病了。

楚晚宁每每念及此便是心酸不忍,愧悔难持。

是他无能,总是自怨自艾明白太晚,以至如今墨燃被蛊毒吞蚀得面目全非,无计回还。

他唯一能补偿的,便是将仅存残败的一切予了他。他可以残喘,活得像槁木行尸,但愿能给他带来一丝虚假安慰。
 粗大的硬物在身体深处,不知餍足地捣弄着。楚晚宁腰脊陷落,全然包覆他。

青丝披垂如不尽长夜,遮掩了两瓣软雪,羞耻相合的地方。哀伤是那样绵绵不尽。他忽视自己淫荡的躯壳,小腹中云蒸霞蔚的快意。

楚晚宁不知道自己颊上烧灼彤烟,吹气如甜酿。墨燃毒瘾般密密亲吻他胸前的时候,他心生恻隐,终是抿着唇,轻轻拂弄过那汗湿的肩背。

这辈子....还有机会能救他吗? 除了这些,他还有什么是能给的,能做的.....

男人感受到那爱抚时颤了一下,不明白如今他于自己究竟是何意。 于是带着畏怯抬眼,见到他眸底方聚起淡淡湿凉。

墨燃不懂那种感觉。他分明将这人当作爱宠一般来养,可仰头却似望见菩萨。

但是哪有菩萨是这样的。 他明明那么湿.....顶一下就腰肢颤动,蜜果儿淌着浆汁。那汩汩甜液总是把他的衣䙓给弄脏,他几乎比过往要更加敏感放荡。

他这个样子,怎么好意思怜悯自己?

墨燃又不懂了,楚晚宁的心思永远教人难以猜度,不敢猜度,他对那眼神同样憎恨。于是愤愤地抓着他的臀,狠干了几下,把他操得簌簌掉下了泪,然后便一如往常,将人放倒在铺了厚实貂绒的交椅上,掰开纤长双腿,无休无止地大力冲撞。

通常都是到了这样时候,楚晚宁才会被逼得双眸失焦,难辨时地,摇着头红泪横泄。 墨燃也才会觉得有一点点安全。

可是这全都是他该受的。楚晚宁不会有怨言。只如今那身子实在太弱,他总是轻易被操到痉挛颤抖,压抑不住地哭喘出来。 却会让墨燃更加激狂难耐,每一下都是贯透了灵魂的重击,尔后才捱不住昏晕过去。

只墨燃也很少太过分,见他不成了,就会乖乖将人抱去浴池清洗。楚晚宁不清醒时又可以当他的娇养的宝贝,洗完便用绒被团团着,抱回寝殿让他安歇。

而醒转时分,枕畔会有早已备好的晚膳,和墨燃答应过他取之不竭的甜点。这样荒诞的生活确实让他不再需要衣着,裹着被子勉强饱腹苟活,烛光暗下时又是彻夜的入骨缠绵。

楚晚宁活得不像个人。

自责是鸩毒入了肌理,让他甘愿如是。可日复一日的交媾太消磨人,还是让本就残破的灵魂快速灰败。 大多数时间他其实不愿醒着。不想面对自己在漫长侵犯中柔若无骨的身躯,不愿见到墨燃沉醉在他身上的那双眼睛。

尤其是当他投入时,深吻之时,里头近似爱意的东西总教楚晚宁别样刺痛。他也想过,也许之前那些柔情非是刻意相欺....只不过早已深受蛊毒蒙蔽。 他又怎么有脸对之愤恨不休.....

毕竟一个正常的男子....有谁会愿意如此....

明白此间事实切切教人痛入骨髓。楚晚宁在夜里自觉地分开双腿时,又岂止是往日纯粹羞耻能堪比的绝望。 他已经老了,丑亦自知,不可能永远做这可笑的,所谓的补偿。

墨燃尚且是年华正好,还有一个美丽的妻。如果他不是手无寸铁了,成了一个废人,又怎能眼睁睁看着墨燃在这样难堪的生活中继续疯魔。 有时他甚至觉得自己在害他。

前路暗昧无光,身似败絮残柳。楚晚宁真的不知道这样的对身心的凌迟,他还能撑得多久。

墨燃其实也觉得出,他养的幽草快凋蔽了。

他分明已经是极尽温柔,将之栽在暖室深宫,什么最好的都给他了,但他还是要死,还是不想活。 表面上似投了诚,要与自己夙夜厮守两相缱绻。可他却要把自己献祭在月色里,换取墨燃驱策好图个灯枯油尽。

强留也好乞求也罢,墨燃怎么做都错。那样凛冽而漫长的一个雪季,两个人抵死相缠无数次,墨燃却只觉他越来越远,哪怕再将他的手足捆死,覆压身下,也终会抓不住了。

最后妥协的竟是他。 他这个人没有底线,只一条楚晚宁得好好活在他身边。

积雪初融的那一日,死生之巅第一盏春华展瓣。墨燃撤去巫山殿锁下九十七日的结界,清冷阳光下拂开被中人前夜里沾在颊上的发,轻声唤醒熟睡的他。 他问他,冬天过了,你是不是想出去瞧瞧?

楚晚宁已经好瘦了,精神靡散,平日里怎么歇息都不够,醒来之后恍惚了好一阵才听懂。

墨燃说,他不烦着他,就让他自己去走走。

一开始他似是有些难以置信。甚至思索良久,考虑这样一个施舍意味着多少机会。

出去一次,有什么.....是他可以做的? ....是他能够改变的?

墨燃自以为明白他千般顾虑,又好声道, “你若是乖乖回来,之后便不再锁着你了。”

虽不明白何故,楚晚宁终究不可能推拒。撑着身子披上久违布衫,漆黑无纹的腰带规整束好。

宫婢为他梳上低髻时,楚晚宁静静瞧着,看那镜中素淡却干净的模样仿若隔世。 他才忽觉其实以前的日子也不那么差的。墨燃大婚那会儿,混在人群里还能弹弹琴,想着他与他的妻终归也会琴瑟和鸣。

谁料最后谁也没得善果。那以往多么不屑一顾的身分与祝福,如今竟也都成虚妄。

而他长日里身无片缕,终日裹身的非绒即缎,再穿那粗布衣也已不习惯。楚晚宁下意识拉紧了领子,没心力为自己觉得不堪,缓缓踏出殿门时因阳光耀目而眯起了迷濛凤目。

无论如何,他好歹又是有名字的人了。虽然不能弹琴,一个勉强能见人的卑微职分,终究给了他尚有余力的底气。

他第一件事便是回了藏书阁。

当时初晓八苦长恨,他一时震愕失了神,未曾有心力再细读毕魔文。尔后又很快被墨燃带离,一直囚在了宫里。

因而心怀惴惴,在光线暗淡的雅室里寻得了那日遗落在地的书册,查找是否仍有遗漏的讯息。

却没料到这样看似非人界力量可动摇的魔物,却竟然,竟然是真有解法的。

楚晚宁抓紧书页,心似暴雨穿了翠萍,波澜沉浮碎了表象,勉强镇定心神,才得已循序不乱地看下去。

教他心生曦光的是,那解蛊之法,虽然艰难,倒也不是力所不及—— 只需找到中蛊者心之所爱,取其半魂系于心间,朝夕与此人相亲近,则终能随那魂魄牵引,寻回自己的真情本心。

楚晚宁重复读了数次,确定再无所差,才缓缓抬起了头,凤目之中浮光掠影,明明灭灭。

墨燃的.....真心喜爱之人吗?

他最喜欢的师昧......早已身去了,埋在霜天殿的地宫里已有八年。 他要上哪找一缕墨燃爱人的半魂呢?

楚晚宁咬着唇角,焦虑地在阁中踱步。手心出了细汗,修长匀净的十指绞缠在一块,攥得大力了就是钻心的疼。

转身之时,苦虑成结的脑中却乍有灵犀。

.......宋秋桐。

墨燃的皇后。

墨燃三枚六聘的妻。

......他为她筹备了修真最盛大的婚宴,数千宾客面前迎她上殿。 他封她为后,执掌凤印,大婚以来空置六宫,无妾无嫔。

虽则心思狭隘,手段凶残,但墨燃愿意纵容宠爱,从未想过惩处告诫。 如果说....如果说这世间,还有谁是他的爱人,那确然只能是宋皇后了。

那是他最后一线希望,楚晚宁不可能放弃或怀疑。他并未踌躇太久,便艰难运气,唤出了九歌借灵,然后迳直往皇后的宫室而去。

却说这段时日里,宋秋桐过得很不好。

其实自打她伤了楚晚宁,墨燃守在红莲水榭竟月未出,宫中下人便早有传闻,皇后新婚燕尔不过数月已失了宠。 宋秋桐自要忙着压下那些个可恨的论调,又不禁多思,她夫君对琴师那般看重,会不会是真下了错手。

当然也是想过补救。只之后墨燃为了他坏脾气的猫搞得焦头烂额,更没心思搭理过她。 巫山殿封宫那会儿,刘公也曾请示若皇后来寻当如何。 墨燃当下头也没抬,只冷冷一哂,却道,

“你是越发不长心眼了。”

他安在里头的是什么人,一条命费了多少灵力才抢回来。

“你倒是说说,她能不能进来。”

刘公佝偻的腰脊微微一矮,拱着手便跪了下去。膝未碰地,墨燃又一扶要他起,他垂首没能看真切帝王眉眼,只听他淡漠交代。 “她必然要闹你.....也不需费心思应付。” 那话音疏疏落落,听着是极倦。

“之后外宫一应事务由你。别把人饿死便好。”

刘公是墨燃唯一心腹,尔后诸事调配取舍,何处敷衍,底下谁人不眼尖。 至此宋秋桐失势是做了实,宫人对嚼皇后舌根的兴致失了大半,只好奇踏仙帝君长锁巫山殿是为着什么。

不过帝君的结界常人自无闲心思去碰。真的大著胆子的就是隔着窗纸,雪里死撑着偷听了一个时辰。 倒还真给听见了,说是那欢爱时靡靡之音,许久不断。到了最激烈时,还有教人面烫心盈的低婉哀泣之声。

这事没两下便传了个热火朝天,却无人猜度得如此圣宠之人究竟是谁。

可是还能是谁?还会是谁....... 那些个外人不明白,宋秋桐却是打成婚夜起便亲眼见,她又怎会不知不解。

那一个冬日大雪瓢泼,飞霜毗连山河,四境寸草不生。 宫里物资亦较往年稀缺,百有九十全又进了巫山殿。皇后宫里余的不说,光是炭火便不可能够。

她一个弱女子,怎能捱那样苦。仗着还有几分权势,嘴脸再难看,也要把分给下人和内官的抢了来。却也不过每日十数斤,堪堪足用她的寝房,成日裹着被瑟缩床上,哪也去不得。 那被她作贱了的宫人更是苦不堪言,再送来的吃食便越发潦草随便。

她不可能不恨,知道楚晚宁此时必定和墨燃香帐暖枕,缠绵不尽。 但是她明明才是他的明媒正娶,他的璧合珠联。

是以当楚晚宁做尽了礼数,忽然在外头恳求觐见,宋秋桐简直想笑。

她都没气力上去寻仇了,这人却自撞枪口上来。 难不成是被她毁了双手,如今天地倒悬,要来取笑奚落?

宋皇后如今虽落魄,唯独不甘在那人面前显势弱。她还是翻出了自己最高贵的衣装,哪怕不甚暖和,又点朱描眉,空晾了楚晚宁许久,才拎着浅促傲气缓缓出了寝阁。

只是.....楚晚宁并没有她想像中的春风得意。

有求于人让苍白的容色疏敛到近乎透明,不得不黯淡了往常锋利的眉目。 他甚至是忐忑的,冬雪中勉强支起来瘦梅一树,却已被斫锄得欹曲。

宋秋桐只与他默对片刻,已觉稳下了心气。除却那一身暗隐幽香,比之过往宗师之格,他确实已成碎瓦残垣。

自己一样败絮其中。两人如今这般实在没什么好争高下的。皇后只觉得外殿好冷,疲倦得不愿与他虚与委蛇。

“你有话便说罢。” 她直截了当。

楚晚宁抿了抿唇,也没有再弯绕,说想要取她一半地魂。

宋秋桐当下愕然,杏眼圆睁,飘忽良久才哑口道, “待诏莫不是在说笑?”

楚晚宁却竟认真极了。娓娓道墨燃中了什么什么蛊,非要她的魂才可救。可是皇后还是全然不懂,听罢只眨了眨眼,歪头失笑。

“你说他中了蛊.....那与我有何干系?”

那虚弱的琴师没了声,蹙眉凝望着她,似乎很失望。 他艰难地措辞,质疑道,

“失了半魂本不会有大碍的。“ ”他.....他是妳的夫君,妳难道不爱重他,一点也不愿救他?”

宋秋桐没挺住,这回是真的笑了出来,笑得眼角是泪,胭脂狼狈,她却毫不在意地拭去。 连话音都破碎模糊,她就那样花枝乱颤地凄嘲着。

细听是在说,我,我爱他? 楚晚宁啊.....楚晚宁。你要我怎么爱他?

没有人明白她这一年过的鬼日子。 他与她的夫君纠缠不清,又怎有立场这般说话?

宋秋桐不想再面对如此荒谬,她不是楚晚宁,有人给准备了厚实金线绒裘,她只想立刻回房里去。

身后之人攥住她衣袖,一时没收住眉峰疾戾。当他有所欲为,生于骨血的倔意突长,原来从未曾被蔽日愁云给扼杀。 但是那尖利棠枝蔓生茁发,便轻易能穿破他薄弱躯壳。

他说,只要宋秋桐可交出一半地魂,他愿效一切力所能及。

皇后脚步顿了顿,面上泪痕尚在,回过身之时微有恍惚。 连楚晚宁都明白,他身上有太多是她想抢夺的。他说完之后就自己咬紧了唇,两瓣冷白成了淡陌苍茫的晚霞色。 许是当初被折磨得狠,多半还会忧惧自己仍有什么残忍的手段去凌迟。

可是他错了。她如今早就没力气再同他玩闹了。

沉默如藤萝,编织出细密网纹,逐渐封死了曲折故事里一切其他可能。 宋秋桐终于开口时觉得自己心如止水,却不明嗓音何以哽咽。

她说,楚晚宁,我要你的命。

没有什么余地可讲。墨燃太过疼爱他,就连如今他双手毁了也一如既往。 楚晚宁若不接受便罢了。事到如今她本没什么不能认输的矜傲。

可是身前的人怔了怔,却像舒了口气似的。他的凤眸轻轻垂落,良久只道, “妳待如何取?”

于楚晚宁而言,他那条命早已不是命,活着亦不是自己。 他曾经是天上明丽星河,做世人瞻仰指引。后来被摘下炼成银水,掐捏作无骨无形,只遗他以无光的永夜,夜夜蜡炬成灰。

宋秋桐的要求,也未尝不是解脱。

那天的后来,他被带进了皇后寝殿的暗室中。 女子自紫铜木宝阁里取出一对八角锦盒,上以红丝线细密编织出诡谲图腾。 其中一只盒子上了锁,另一只则不曾,打开之后绒缎上头是一粒漆黑圆润的丹丸。

宋秋桐将之取出,示意楚晚宁吞下。

楚晚宁面有难色,只道, “我还需要一点时间。”

皇后仍是那副大不了拉倒的样子,耸了耸肩道, “我也不急着取你的命,你会有时间去救他。”

“这是锁心蛊。” 她又摩挲着那只未开的盒,里头似有活物,簌簌有声。蝶骨族善蛊,她也有一只以执念灌养而生的蛊虫。

“吞下这颗药.....你的心里便养了子蛊。” 她复又絮絮道, “子蛊不能叛母蛊,你也不能违拗我。” ”你晓着我执念为何.......若不再同他亲近欢爱,我暂且也可留你性命。”

最难堪的事情教人当面点了破,楚晚宁无颜多说,只是苦笑。 “.....这本不由得我。”

”与我何干。“ 皇后抓过了他的手,将蛊药至于掌心,冷漠道, ”这是你该解决的事情。你总口口声声说不愿,好歹有点努力的诚意。“

楚晚宁再没能辩驳,蹙了蹙眉,不再犹豫,便将子蛊咽了下去。

/

墨燃一直在等楚晚宁回来。

他知道这人插翅飞不出死生之巅,可总还是心底虚渺,每隔一时辰便要人来报。 下人说待诏自己回了红莲水榭,墨燃心里沉了沉,面上却还是不作声色。

他总想着再多等一个时辰,也许他知道冷了,就会自己回家了。

只是他等到朱霞漫天,春枝疏影横斜,又落碎雪,巫山殿大敞的重门都不曾迎来归人。 墨燃在长久的呆滞中无声叹了口气,终是撑起微微酸麻双膝。

他隐隐总知道,他养的白猫是不会乖的,从也没让他放心过。 但是忘记回来也没关系。自己去领他回家,那亦是一样的。

踏仙君踏进红莲水榭时,见到楚晚宁已在准备晚膳。

他那样单薄的身板,明知巫山殿有流水不断的珍肴予他,却自己忙碌着,捧着又烫又沉的大陶锅到积尘的小桌上,又拿匙羹搅动着散热气。

那双手还好着时便捣鼓不出什么好东西,如今还非得这样折腾自己。踏仙君一见着便来气,上前抓过了那细颤的五指,显然是承不得重。 于是没好声气。 “为什么不回去?” 他嘶声愠怒,“本座稍微给你点甜头,你就非得得寸进尺?”

楚晚宁被他抓着,也没挣,却是答非所问。

“煮了粥......“

他又低声说, ”你尝尝么?”

墨燃这才看清,他是备了两份碗匙的。
 心底蓦地酸软,他一时哑了,默默被楚晚宁带着坐下。 楚晚宁已经很久不曾给他煮东西了。

这蛋花粥是以前软硬兼施,威逼利诱,几番心思才教会他的。

只是巫山殿数月他们日渐沉默日渐遥远,又或者其实追本溯源,打他娶了皇后之后,他们似乎便再没好过。 墨燃几乎都忘了以往在水榭,两人有时也没那么多龃龉或怨。让他做羹汤只是孩子气般要补偿,每日午后抱着人拨弄小调亦是同样。

当时不觉得是什么好日子,想他墨微雨一世便就这样得过且过了。

但到楚晚宁不要他,不肯留了,眼里的活气儿似春水涓涓东流,他才晓得惶恐。 如果他还能为他弹琴煮菜,墨燃也不是就非得做爱。

于是一口粥喝得好缓,他的眼中蒸上水雾,总见不着下次能再尝到的日子。 楚晚宁还是慢条斯理,知道粥水寡淡,另外熬了一海碗的肉汤,给墨燃的粥浇了一瓢。

至于他自己食不知味,便算了。

而后施施然在他对面坐下,楚晚宁支着肘子等了许久,才轻轻咳了一声。

“我想......留在水榭。”

墨燃整副魂灵似灌了风,微微一晃。想楚晚宁果然心有旁念,想骂又怕他说出更可怕的,便委屈地不敢多言,只道, “何故?”

楚晚宁垂着眉目,神色漠漠。 “这里才是我的地方。”

墨燃知他在巫山殿不快乐。但是楚晚宁是他的人,从来轮不到他选择,便狡辩道, “没什么谁不谁的。咱们之前那样,不也好好的。”

身前人看著有些模糊了,连话听起来都温婉。

“不一样。巫山殿是你的家。我长久客居,总是不惯。” 他就像在哄他,柔软只用在这种时候。墨燃心里塌了一大片。

他觉得头好疼,身上哪哪都不舒服,又说不过他,扶着额角胡乱道, “住嘴。” “那也....一样可以是你的,有何不同.....”

楚晚宁又起身来,再添了一勺子稠汤。他从来是那样优雅,腕骨轻转,五指拢起袖摆,若非白衣不在,仿佛仍是当年谆谆教诲。

“墨燃......”

“你有皇后,你的家当是要留给她的。”

墨燃哑了口,似乎竟从未想过这问题。 为什么非要有楚晚宁陪着.....为什么是他,皇后又该放在哪。

他明明,明明就觉得他讨人厌的....总是嫌弃自己、鄙视自己。

想与他一世长久相对,又究竟是何意?

墨燃困惑及了,意识越发恍惚,却还是坚持着,又喝了一口米粥,就怕再没有了。 他想要说服楚晚宁,却知道无理无据的是自己。

楚晚宁似乎亦明白他痛苦挣扎,柔白的面上又浮现那怜悯之色。墨燃见那透彻凤眸似天青琉璃盏,唇如粉晶雕团云。 他难得看着这般温柔,真的好美,让他又好想吻,好想要他了。 明明也才一个早晨不曾要过,便已这般空虚。

可是他却手脚酸软无力。墨燃艰难地抬起头,只能沙哑道,

“过来.....”

楚晚宁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上前去,温顺地让墨燃环住他的腰肢。 心底又疼又冷凉。明知是假,最终却仍想瞒骗自己,再多贪这一瞬。 喉间酸楚不堪,只好极轻极缓道, “墨燃.....是师尊对不住你...”

他已经,吃下太多迷药了。楚晚宁看着墨燃恋恋不舍,仍是把那碗粥给移开。 男人也放弃了,耽于他身上冷香,转而吻上来,依恋地将颊侧在他小腹上轻磨着,又低低喃道, “我要你....要你......”

楚晚宁只垂下眸子,见他着迷,揽袖为他印去了额上浮出的冷汗,自言自语。

“这些年....总勉强自己吃这样难吃的东西....”

“应当很难受吧。”

墨燃呆滞地摇头,几乎说不成话了。 “没有...难吃......你又在说什么......”

可依偎的人没有回答。他最后还是渐渐涣散了神识。 一片寂静黑暗中,才听得楚晚宁又柔声说,没关系。 很快你就会好起来了。

墨燃全然不知道,他的心口就这样又被种下一片莫名其妙的地魂。

楚晚宁施了术之后,整个人也脱了力,趴在桌边面如瓷灰,缓了好一阵子气。 可是看着墨燃熟睡的模样,本就乖巧的眉目在梦里似别样纯稚。 那数月以来的煎熬撕扯终于稍稍松泛,短暂的余生里也得享安然。

他想也许能来得及见到墨燃恢复本真的那一日。

也许能够看他忘却仇恨,不再悱悱嫉怨,彰恶念于生灵。 能够有个温暖的家,有妻有子,不再执迷畸形的欲。

如此这般,才不负他曾为师尊一场。 不负他此生亦曾试过去爱。

烟暮逐渐在绯缬残艳里沉降。春夜的雾霭如温软霓帐,过了此夜就掩盖去近在咫尺的面容与真相。

楚晚宁的颊侧也蒙上一层薄色,沉默的相对中,也曾有一瞬,想最后最后再偷偷一吻。

可是刘公来的时候,他依然在犹豫,凝立无声,如衰亡在琥珀里的白蝶。

他后来只是让下人将踏仙君扶上御辇,叮嘱刘公将他带回巫山殿。

“那宗师呢?” 这宫里约莫也只剩老者会这般称呼他。

楚晚宁只是回身向屋里走。 “我留在这。”

刘公没动,摇了摇头。 “水榭无炭,况且陛下醒来见不到宗师,必定要......”

“不会的。” 楚晚宁回头打断。 “你将皇后也接过去罢。剩下的事情.....我自会处理的。当不会迁怒于你。”

刘公立于原处,不曾再言,目视着楚晚宁淡然回屋的背影,像是他从未离开此处,一直都是水榭里遗世独立的红莲。

冬雪已尽。楚晚宁以往身体强健时从不用炭火。他默默收了窗,缩回那张清冷的小床上,褥子还是入冬前的那床薄丝云被。

但他拢了拢临离殿时墨燃为他围上的乌貂大裘,便觉其实也不需要炭了。

【玉棠引】第六章

那一夜后来并未如墨燃想像的一般稠腻甘美,沉欢梦醉,反成了他一世的恶梦一生的悔。

最终谁也不曾接近谁。

到底还是万古情毒。药效来得很快。楚晚宁没有再骂过他,墨燃解了他的绑缚,他只是四肢瘫软,遍身阵阵潮红,未曾挣动。

他被轻易翻过来,沾染月华的藻荇一般,颓靡的,湿透的。蚀骨的欲还是毁了他。楚晚宁任人摆弄,甬道花汁满溢,全无阻拦地承受男人的侵犯。

欲望是带着咸涩泡沫的潮汐,随着身体晃动缓缓拍打,寸寸掩熄了他的怒火和挣扎。 楚晚宁只能半张檀口,无力地寻找空气。

那分明是墨燃最爱的样子。当他终于被完全吞噬......撞得快了便会逼于无奈,清泪横泄,腿根乱颤脚背弓起。

缓一些又似饥饿的奶猫一般,哀声呜咽着,央求主人疼爱。

可墨燃却难觅酣欢。

楚晚宁那双眼中曾有熠熠繁星,璀璨珠玑,虽然长年遥挂天河,好歹见着他冰冽魂灵。

而如今一切都被浓雾笼罩了。里头彤云蔽月,烟霞浩漫,那凤眸美艳似血色宝石,迷濛之中偶一流转,又柔腻如春花团放。

墨燃却觉得那不是他,不是他。

一颗心教蛛网承着,总落不到实处。他在绵密的进出中断断续续吻着他,想确认他真的就在自己身下。

药力下楚晚宁还是乖巧,对于墨燃的无理取闹很顺从。这人总有那些自欺欺人的执着,要吮他的唇瓣,将两团雪臀撞成蕊色,热汗点滴焦灼在他身上,要重复不断说,你是不是喜欢这样?是不是很喜欢?

要他记得自己的身分,记得自己的责任,要他为之感恩戴德。 不要妄想厌憎。

楚晚宁仰着颈子眉目空茫,被操得浑身轻颤,软软的嗓音再无倔意。

喜欢.....

墨燃眯着眼,仍不餍足,又道, “喜欢如何?”

楚晚宁愣神须臾,尔后睫帘扇下一阵秋风,答得纯真坦然。

“喜欢用力......”

踏仙帝君何等人,自受不得激。当即猛然耸动,巨物在他娇嫩的身体里如狂风骤雨,直要倾覆天地。 楚晚宁被插得哭了起来,高潮的时候身子颤得厉害,却又是虚软的,如雪花落叶。两只皓腕似是想攀上来,奈何指端无力,又颓然覆落在床沿。

恍惚的喜悦中墨燃又觉,他同往日不一般。 他说不出诡异在哪,却记得大婚那夜,同样情潮汹涌的他。当时的眼底犹有痛色,但他或者困苦挣扎,或高抬着纤腰迎合,又或是会在自己吻上去的时候仰颈,挂着泪与自己深深纠缠。

可如今的楚晚宁只是被动地承受一切,然后频繁地高潮。

摊开自己,含着男人无休无止的责罚,直到被打成空心的泡沫,消弭在最深沉无光的夜里。

这样的折磨过了头,亦教人心尖微痛。墨燃也想过或许他是太虚弱,才成了这般。

心中不免纠结自责。可总有某些瞬间楚晚宁看起来就像个壳子。墨燃害怕他把他剥开了,才发现里头什么都没有。

会不会他操了这么久,可人其实不在这。

那样的意念让人无端着慌。朦胧幽光里,又把几近失去意识的那张脸掰过来,贴到不能再近,连声哄道, “唤我,晚宁....唤我。”

楚晚宁缓缓聚起眸光,没有说话,只是对着墨燃缓下去的动作幽幽蹙了蹙眉,蜜穴忧虑地咬着他。

那烟目似水情浓,他看著有些可怜。墨燃心软了,亦不愿欺侮,肉刃深深埋了进去。楚晚宁舒服地喉头滚动,他才停下来,把他用力钉在床上。 怒张的欲望随着血脉奔涌而跳动着。他也忍得辛苦,抚着他的面,话却是暗哑温柔。 “晚宁,说.....谁在操你?说了我就给你。”

楚晚宁沉默,垂首状似思索。墨燃的心跳亦随之起伏失序。

可良久之后,他摇摇头,看着越发难受。 终于开口时,浅浅一口气说地极弱极缓,像是随时要断。

“深....深一点.....用力....”

墨燃脊柱漫上凉意,手肘一软,整个人便压了下去。他忍不住颤栗,捧住酡红昏聩的面庞低吼。 “别闹。你先说....你看着我,我是谁?“

”是薛蒙,是南宫朔,还是谁??”

身下的人无意识扭着腰,凝望着他,没有疑问也没有否认。 他只是吃力地将修长双腿环上压着他的男人。

湿红的唇瓣张阖,不知如何启齿。那睫羽垂珠似有千斤重,凤眸是涣散无光,不识君颜。恨意都散落纷飞。

楚晚宁只是无助地跟男人哀求着。

“操.....我.........”

墨燃的心碎成了一地冰碴。

怀里的猫儿已经哭了,脱了水的鱼一般,连闹腾都是微弱的。他的意思好明白,不管是谁都好....只要...只要可以满足他就行了。

可他怎能如此,他怎能容忍他如此?

墨燃死死咬着牙,怀疑自己眼眶沁出来的是血。他本不愿那般,可之后的性爱逐渐疯狂到不再有情意可言,更似野兽捕食,以牙印标明猎物的所有权。

他怒其放荡不贞,楚晚宁索求时非要他坐着自己来。他明知他不可能做到的.....只能软趴着,双臀和嫩处随着狂野的顶弄,一次次摔打在坚实的肌骨上,水液拍击之声清脆响亮。那肉茎进到可怕的深度,贯透血肉,楚晚宁被摔得哀鸣不止,崩溃讨饶,却还是怎么都答不了。

墨燃终归还是不舍,却仍旧心慌,浑身似有虫蚁在爬。他忽而又极尽温柔,自薄薄的眼皮吻到脚趾,在他师尊哀婉的催促中,开始一遍遍地教导他,他这辈子是谁的人,只能属于谁。

教一次不记得,他就教十次,百次,要楚晚宁眼里有他,心中念他,要他最愉悦时声声唤的是他。

可是没有用。

额抵着他的额,啄他娇喘的软唇。 与他深深对视,每狠狠干一下,便念叨一回, 晚宁,是我,是墨燃,墨微雨。

踏仙君就那样执着不弃,直到嗓音失控打颤,直到泪跌进那空茫眼里,直到他终于怯懦哀求。

“理理我.....晚宁.....你理理我....”

直到他力竭心死,酸涩哽咽。 楚晚宁由始至终只喃喃说那句,不要停,不要停。

到了某一刻墨燃才不得不承认,有什么已被他杀了。 他的楚晚宁不在了。却又悲悯地留下这副以为他最爱的躯体予他。

但他根本不知该如何对待,亦不知有溃散的畏惧自眼角淌下。

那样的情事是绝望的。他们已经做了整整一天一夜。墨燃看得出楚晚宁分明是不成了,不能再做了,穴肉红肿不堪,以致浊液都流不出来,颓软大张的双腿之间,下腹白腻饱胀。 他每每高潮,都是颤抖到虚脱,到最后气衰力怠,便反应甚微,仅能在痉挛的秘道里被觉察。 他却怎么也厥不过去,整个人溶作一汪潋滟白水,鸳鸯被里清泪涟涟。 气已若游丝,要靠得非常近才能听见,他在求他进去。

墨燃怕他会死。

他手足无措,几乎将被褥揉碎。 艰难咽下一口苦水,墨燃终是轻轻将楚晚宁抱了起来。

他毁了。那一身傲骨全都碎了。

一抱起便偎在他身上,成了柔腻的菟丝,轻喘着,似要靠他那一身雄浑热汗浇灌方能存活。

墨燃妥协了,带着人入了后殿温池,为他洗去一身精水与残余情药。 .....他不要这样的他。

温水碧池以白玉砌,缘岸描金莲,足十数丈宽。引南峰山底暖泉,终年雾花氤氲。 却只有帝王得入,唯一例外便是长年夜困巫山的楚晚宁,有时被墨燃迫着,要在入夜前为他清理准备自己。

连皇后都不曾用过。

不过如今他显然是做不到了。只能靠墨燃肩上吸着鼻子,长睫微颤。 凤眸无神地低垂,踏仙君伸手进去揉洗时便蒙上一层霞烟。

受尽了折磨的內里靡软脆弱,却仍阵阵咬着他。

他是难得热情,教墨燃几乎不舍退离。

但他还是还他一身干净,褪去药性威逼。他怕了,也悔了,想要回那个原本的他了。

只未等墨燃轻声唤醒,怀里人便似傀儡断线,终得解脱,消了淫性后凤眸一阖,歪头便晕死了过去。 那青丝没入水里,雪颈仰着似折了的白莲。

墨燃到此时才紧抱着他,低低哭出了声。 他知道,他又做错事了。

那一夜的最后他将楚晚宁的躯壳锁死在怀,做了很长很长一个梦。 梦里又回到了幼时,楚晚宁尚能弹琴时。 他却在重蹈一个当时过错。他心口难痊的恶疮,一个百转千回不得出的病魇。

楚晚宁反而是先于他醒来的,不知那已是他被下药之后第三个夜了。

雪已止息了,油灯也早就燃尽,却因为适应了漫长的黑暗,而能清楚见到月光在窗下描了枯枝碎影。 随着偶有云过,时暗时明。

楚晚宁看了很久很久。

全身每一寸都是麻木的,他也无余事可为,唯有那样静静回忆着,竟无一丝可忘。

他想起如何毁去了双手,此生再无所长。 想起如何被他绑来这里,当成淫兽一般调教玩弄。

想起自己如何在亵辱之中沦丧,成了只懂得欢合,舔不知耻的脔宠....

生命仅剩无休无止的性爱,承受欢愉直到几乎死去。 楚晚宁又怀疑,又失望,何以最终不曾死去。

当明白了曾经倾心爱护的人,根本不把他当人对待,极端的羞辱任谁也无法再心怀光明,坦然淡看。 被那滚烫汗湿的臂膀紧拥,楚晚宁觉得冷极了,仿若绝狱。

他终于还是咬牙,用尽全力爬向床边。 他要离开巫山殿,这一世,再不做他承欲的浊器。

身子已经被作贱太久,久到忘了原本模样,烂碎了曾想教好他的那颗心。 他累了,他做不到。 如果墨燃需要的只是那样的工具.....他轻易可以拥有很多。他楚晚宁虽无力相抗,一条命总是能由得自己。

只是或者有灵,洞悉了他可怕的意念,他稍有动作就被身后的人捉回,紧紧摁在炽热胸膛上。熟悉的气息立时充斥鼻腔。

楚晚宁推了推,纹丝不动。 心头源于本能的依恋忽而让他无端凄凉。

他与他的徒儿.....究竟做了什么,才成了今日这般。 缚于茧中,荒淫背德。身心具创,犹不得出。

抱住他的人却在梦里低泣,臂膀桎梏似要将他压碎。 他在楚晚宁心死之后才终于瓦解,哀伤恳求着从未承认过的乞愿。

“你教教我.......” 他竟还委屈。

“就教一次都不行么?”

楚晚宁知道他不清醒,心却还是被这样一句话撕裂,反倒更用力推拒着。 他如今再说这些....

“不行了.....”

楚晚宁固执地摇着头,只有闭目塞听。 太可笑了....他哪里还能教他呢?

可墨燃拥死不放,甚至潸然泪下。他仿佛承受比自己更多痛苦一般,嗓音嘶哑似焚尽飞灰。 “你不能这样偏心......” “你给薛蒙弹了那么多次.....我知道你。肯定是的....”

“本座要杀了他。那就再也没有人会弹了。”

楚晚宁悚然,无声攀住了他的胸膛。两人赤裸的肌肤在锦被里无尽贴合,他却在打着寒颤。

“墨燃.....”

他第一次真切意识到,墨燃在说什么。

其实以往多多少少他也曾怨怼过,楚晚宁却没觉察,那些话里意指的天差地别。 而今才知墨燃年深日久的妒意来的蹊跷诡谲。 他何曾教过薛蒙,薛蒙又哪里懂?

他本就是风发少年,志在弄兵制敌,与人一较高下,音律之道,从也不是他兴之所向。

一直以来缠着他抚琴弄弦的,都是墨燃自己啊。

楚晚宁是记得分明的。那会儿,还只是他初拜入门下第二个年头,不知在哪听闻了自己往日美誉,毛手毛脚抓着脑袋便来求着要听。 楚晚宁倒也不作高姿。他的小徒儿从来乖巧体贴,大小事情皆是捧着一颗真心来,他偶有动容,也会隐隐踌躇,欲将真心相待。

只是这旦有一回,便教人食髓知味。 楚晚宁从也不知他那日初作玉棠引,在墨燃眼中是何等韶颜。

他只是随性地抱着琴落座棠树下,微调玉轸,指端轻凝,流泻而出便是那动人绝律。 好听自是极好听的。音随风起,杂糅粉瓣,时而铮鏦时悠悠,飘然带过青丝成片。 但身前人眼里,却只剩那清冷凤眸倒映万千春色,入了情致时浮红一抹,直教他的徒儿心魄摇颤,自此难堪自拔,孽怀深种。

他后又常嗫嗫嚅嚅,红着耳根请他再弹,借口自小爱丝竹,想承他绝学,专精此道。 只楚晚宁哪里看不出墨燃不是这块料子,虽然总拗不过他,为他抚了一次又一次,终还是要因材施教,告诉他玉棠引艰涩,若真有此意,当自轻曲小调先习。

可墨燃当时正是初开情窦,哪里耐得住教他看不起。立时涨红了脸,自言必定能学成,见他师尊明显存疑,更是急得错口,说若是练成了,便非得要他给一个奖励。

楚晚宁有些失笑,仍道, “那你想要什么嘉奖?”

墨燃却是没答案的。

支支吾吾许久,想要的太多。珍贵的契机让他反覆琢磨。 心湖忽有云影略过,墨燃微微一怔,顿时脉如急雨,砸出无数交错涟漪。

明知是错中错,却按捺不住心痒。他悬着一口气,垂眸飘忽,终是凭着一腔痴勇战兢开口。

“若、若是练成了......我,我就同师尊说....说件事。” 他一鼓作气。 “师尊要答应我听了绝对绝对不准生气!“

”...更不能不理睬我.....”

楚晚宁愕然,难道他真的脾气那般差?连说个事都能这般害怕。 可看着墨燃几乎要把袖口都抓坏了,倒也没得不答应。

只是后来这事不了了之,应允与否都是微末了。或许是施教太严,他与墨燃终是渐生嫌隙,他恨意深埋,连自己教过他都不记得,又哪里还会想及那个春日,海棠树下之约。

往日已如隔瀚海。便是楚晚宁如今再回想,也要觉得不可追。那少年纯澈面容,早成黄卷残宣般萧索。

甚至当他凝望身前这长开了的男人,粗犷的眉宇,眼下郁郁不散的阴骘之气,他都难以相信曾经有那么一日,他的愿望也可以简简单单。

只是希望自己不要生气。

楚晚宁忽然痛苦阖上眼,不敢再看。

脑中凄风乱红他不敢看,太多尖啸的岁月掠过他不敢看。不看烟波滚滚染就铁锈色的月光,不看静夜里流淌在他的眉心多少鲜血与风霜。

不想去明白这个人.....他究竟是如何......才成了今日这般模样....

楚晚宁双掌在他胸前攥紧成拳,细密打颤。 一直不去回忆,就可以不面对,是不是真因为自己做师尊的实在太差。

他禁不住悲哀哽咽。 “.....是你自己要忘了的......” 他明明就是用心教过的。

“不、不.....” 男人短促道。眉心拧绞成结,额上冷汗涔涔。嗓音似穿堂冬风,丝丝断碎。 “太难了.....你不教我,我根本学不会....”

楚晚宁沉默了。

墨燃恣意将过往撕碎随风,如今却还想要自己怎样?

他真的好倦了,全身骨节像是再也拼凑不起来。要他再用十年八年教他,补偿他,楚晚宁不愿,也做不到。 那一夜的最后,他拼尽了最后一丝气力起身,扯下一段破碎帏幔,艰难地以指尖血重新画出被墨燃毁去的升龙符。

稀薄灵力凝聚出同样没精打采的烛龙,楚晚宁垂着眼,无力同它计较,只道,

“最后一次了......”

“你帮我瞧瞧他身上,有什么不妥罢。”

如今心若槁木,败骨残躯。 他曾经浩渺宽阔的爱意,能为墨燃做到的最多最多,竟也只剩区区而已。

/

初次读完那魔文,楚晚宁是不信的。于是又捧着那晦涩难明的字句,琢磨了一遍又一遍。

尔后才垂下了腕子,陷入长久的怔忡。

他原是恨的。

恨是太多固执炼成了毒,痴傻被烧作灰。爱意原只有卑微的细草青青,他还以为连绵无尽,却是一冻便成疆雪千秋万里。

但如今,他的恨意却无处依凭,飘渺于天地之间,余他一人寒入骨髓。

楚晚宁脊椎一颤,双膝麻木,软软跪到了地上,古籍落在脚边。

是他错了。

错恨了人,错怪了他。嫌他品行拙劣,弃他暴虐无德,厌他污浊欲念。

却不知那都不是他,他亦是不愿为之,被迫为之。 无能的是自己,堂堂北斗仙尊护不住徒弟。墨燃说要他赎罪,他确实不能卸责。

可是怎么会发生的?这样阴毒至极的谋划。他所受的折磨,或者命,楚晚宁都可以不计,却是痛楚迫乱地在记忆中,疯狂寻找蛛丝马迹。

是谁,什么时候,发生在何处,为什么他竟没有察觉..... 掘开的真相是山泥倾泻,往事晦暗沉沉交叠,久远的一切哪里能寻得什么。他只是在泥泞中逐渐覆灭窒息,无力委顿在地。

太迟了。实在太迟了。 尤其还在他灵魂虚脱,意志碎散后才得知。

如今成了这般,他什么都做不到了,什么也改变不了了。

楚晚宁靠著书架瘫坐着,呼吸几乎停滞,空洞幽瞳中无声沁落珠泪一点。 才知最痛苦的原不是凌辱践踏,而是宁愿一死也无法解脱的负累。

藏书阁峨峨高门被推开,一线天光蓦地打亮他凝立的面庞。他却是睫羽微垂如精致玉石像,甚至没有发觉帝王荒溃急促的喘息。

楚晚宁偶件一般被猛地抱起,不能多待一刻地奔离那阴郁之地。墨燃的臂膀在颤,不敢想像若是真弄丢了他该怎办。

他知道他错了,他太了解这个人,夜里几乎能透过肌肤,捉摸到那冰冷心底萌生的去意。 醒转之时床帷紧闭。锦褥暗沈如夜幕,空有沁凉的繁华,只教墨燃肝胆具裂。

是以再度抱他回到巫山殿时,旷丽恢宏的宫宇便被密密附上厚实结界,流溢点点碧光,挡去冰晶雪片。 他直接把楚晚宁带进了内殿,犹豫着要不要拿出束脚的金链。他知道他会很痛苦的,只好抚着那张木然的脸恳求。

“你以后就乖乖待在这好不好?”

“会有很多点心的.....不要跑,不可以跑。“ ”以后,这里,整座巫山殿都可以是你的。我不让人进来,我让他们在殿外上朝,好不好.....”

楚晚宁好像听不见。只是微微抬眸凝望着宫顶拱柱点翠,金瓦连片。 其实真的很美,打磨细腻到如同无数面光镜。他躺在床上的时候看过无数次,绚丽地映照了他所有苦难与不堪。

他又回来了,这次多了结界,也许再出不去了。

墨燃懂得那样一双阒冷的眸子。心脏似要冲出嗓子眼。 他几乎要哭。心想巫山殿难道不够大吗?就待在里头不好吗?

为什么他要露出这样的表情?

那凤眸尾是芳菲荼靡,琉璃无光一片死寂。 眼前人稍稍偏了偏头,凉凉道, “所以,囚我于此,便是你如今所愿吗?”

“不是,不是囚.....” 墨燃战栗着,将他强拥怀中,㿜着嘴辩解。 随时会失去他的恐惧让他可以低声下气。 “晚宁,是外面......你看,外面太冷了....”

他是记得的。那样的眼神,垂下时便是永夜不见天日。

“既如此......” 楚晚宁戚然开口,语调似寂灭前的烟花星子,让人惶恐地想以吻永远堵死。 墨燃根本不敢看他,上次他那样阖眸时是在自己身下,他说,墨燃,你杀了我吧。

可是没等他无措地想捕捉那对湿冷花瓣,楚晚宁已经颈项疲惫,额顶轻轻靠在了他肩上。

他停顿良久,才轻声颤道,

“那便......给我多添床被罢。”

墨燃怔愣。一瞬以为自己听错。

眨眸仔细回味过,却又觉得这话听来,竟与那日是同样意思。

【玉棠引】第五章

但墨燃暗地里其实比谁都还要更害怕。

宫人们只知道踏仙君后来下令把楚待诏送回去,自己头也没回地走了,却没料到几个人七手八脚把那血人儿抬回水榭时,帝君竟早已等在里头,一把接过了人步履紊乱地进了屋。

那会水牢里光线黝暗,受的什么伤看着也不清楚。墨燃起初归来时,倒也还能强撑人前君威,装作一派毫无所谓,好歹不曾在那儿就地裂解了。

可真到抱在怀里时,触手冰凉才让压抑的恐惧逸散,争先恐后在身上钻出无数孔洞。

手抖到使不上力,墨燃是觉得这样好丢脸的。明明也不是第一次被他折腾进了鬼门关,明明他犯那灭族的死罪受点刑也不为过,明明这人就不应该心疼,可当他竟难以察觉那一丝微温,什么不在乎都成了自欺欺人。

他控制不住,他真的控制不住。

但万幸。万幸楚晚宁也在细细颤抖。染了血的唇瓣像春日风里白杏,至少不似全没了气息。

宋秋桐后来把荆棘都拔去了。墨燃原本还夸了她,阴惨惨的,面色像楼阁坍塌后冒起的尘灰。后来楚晚宁晕过去,没了声息,他才转身离开,只撂下一句把人送回水榭里。

她原本还不懂,还想问,墨燃只是僵硬地回过半个身,外头天光描了一侧,余下面容便只有无尽幽沉。 他说,妳是想现在送回水榭,还是等会没气了直接送霜天殿?

皇后不是不懂察言观色,心下一阵急雨乱点,忙地命人将楚晚宁自水里捞起。她也不晓得墨燃可曾看清了,只这样子送回去,断然是要落罪证的。

于是让宫人们急急将那荆棘刺全扯下来。楚晚宁疼得抽搐,又是一阵血流如注。 他们随意找了干布按紧了手指,勉强算是止了血,却又黏着了伤口。后来总归是一阵折腾,换了新布遮掩着,到底像样些,才把颤抖不止的楚待诏给抬出去了。

是以当墨燃极轻柔将他放上了床,战战兢兢掀开那布料时,一时竟不知他看到了什么。

他悚然战栗,血流灌进了脚底,忽而眩晕。

墨燃甚至不敢将他的手移近细看,只知道那上头腐肉翻卷,多处见了骨,轻轻一动就渗血。断断不可能是仅仅拔了指甲而已.....

可那双手原本是白皙匀长,纤劲灵动,可以给他弹出世上最明丽的曲。

还能弹吗? 墨燃攥着拳头觳觫,好怕外头那些人说的是真的,他再也弹不得了。

他是很无助失措的。觉得一定要治好他,却根本不知道这样的伤要怎么治,有什么方法治。 也不仅仅是手指。他身上还满布了可怕的鞭痕,不晓得怎么下的手。以前楚晚宁狠狠罚他留下的伤,从不至这般严重。

但是怎么就会搞成这样.....他才走了一下下,他的人.....怎么就成这样了,怎么就成这样了?

无论如何,墨燃不是精于疗愈之道的。后来更没有心思再管什么玉棠引。 他给他下了止痛的咒。楚晚宁褪去生理性的细颤,眉头松了,气息也缓。整个人静默在床里,像冬夜里红梅碎片,踩一脚洇作花汁,风过便翻卷成雪泥,一身脏污黯淡地去。

帝君彻底慌了神,哪里还要什么面子里子,红莲水榭进了一批又一批的太医,开了无数方子让待诏吊着气,又日以继夜地在药房里研究,得赶制出那愈骨生肌的灵药来。

当夜楚晚宁就发了高热,手脚却是冰冷。太医说那是回天乏术的征兆,墨燃就把人团着,一寸不落地温在怀里,额抵着额,灌他源源不绝的灵力,怎也不能让那口气消亡下去。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好几日,墨燃不敢去想别的,只执意把能做的都做了。晨昏照着医嘱用最净的水给他洗伤口,他只取烧滚了再冰镇过的朝露,敷上白栀子和积雪草炼制的凝肌膏。楚晚宁滴水难进,他就一匙匙喂,喂不下去就亲口给他哺。

那些药就是这样点点滴滴给喂下去的,其中每一分的苦他都陪着他去渡。

后来好歹是把那一缕魂魄强留了下。

只是楚晚宁好的很慢。似乎也不太盼求再醒来。

但墨燃命里只剩下这件事,亦不曾怨。他自踏入红莲水榭后便不再离开过,更不辨日夜。 时间有时似凝冻的碧湖,偶然飞快如倏忽跌落的露珠。可多数时候眼中只有一样苍白的人,一切便随他而静止了。

因而待到那唇色终于逐渐红润,夜里的身子也不再虚寒失温,踏仙君都没察觉晃眼已有大半个月过去。

只是某一夜抱着他时,好近好近地瞧着,看他睫羽轻轻颤动,突然就想起此前那些缱绻时分。 没有初时的粗犷与激烈,却似奶中融蜜,恬淡却浓郁,含在心口,温足久久不散。

他记得那会儿不舍得侵犯他,知道自己总不知节制,情到浓时想要他舒服投入,就伸手进去揉他。

楚晚宁就像现在这样窝他怀里,垂着漆黑长睫,恐他失信,不敢大力挣动。 可是弄着弄着,赤裸雪色就会泛起红来。修长的双腿不自主屈起,额发抵在他厚实的肩上。 这样的姿势反而让墨燃更易深入,整个人就绷着了,帐幔里头只余下窸窸窣窣的水液声。

然后他很快会受不住,难堪地挪动,面庞埋进枕际,腰背为了躲避那绵密刺激而弓起。 却让墨燃更加来了兴致,撑起身来去追他那处,偏不如他愿。

那时他就会低低求道不要了,可通常谁也听不见。

紧嫩之处微抬着承受墨燃的玩弄,红艳地像花泥,楚晚宁没办法,唯有颤抖着去避。还有气力的话便会勉强撑跪起身爬开,换来的是身后二指变本加厉。 墨燃太了解他,总是冲那儿去的。至此楚晚宁约莫撑不过两下就会痉挛着瘫倒在床,连高潮的时候都惯性蜷起。

留给墨燃的是大片流淌的夜色如水,幽光粼粼,盖住一半削瘦的肩头,他紊乱不堪地低喘着,脊骨弯弯作弦月。

他是断然不会让墨燃瞧见自己那般失态的。

只是帝王不会容许,会将他面庞掰过来,非要看那泪痕红浥。 里头六分失措,三分委屈,一分情动。

那便是墨燃见过最美好的一切了。

只他亦不知,彼时楚晚宁心中无尽反覆的挣扎自疑。他时不时唾弃自己这般鲜耻,有一日竟会因这亵辱性的爱欲而压不住真情。 可每每面对墨燃那双幽邃的眸子,他深深吻上来的时候,又总教楚晚宁不知觉陷落,相信也许他待自己与他人当真不同。

只他们从未明辨过这些。墨燃只知温存得来容易,抚过他额角时想起那些,无比挂念,便轻轻印上了他唇瓣。

鼻息拂过颊边,楚晚宁睫帘簌簌,终是醒了。

初时墨燃还没回过神来,痴愣良久,才猛然喜悦,把人环紧了搓着,嗓音因为心跳急促而嘶哑。

“你....你觉得怎样?可有哪里疼?”

楚晚宁皱了皱眉。 疼.....自然是哪里哪里都疼的。但是无心去感的话,便也无知无觉。

墨燃就那样看着他目光逐渐聚焦,花了点时间才认清身边人,然后又慢慢寂冷下去,只余厌抑疏离。 嗓子经过这样多时日休养,倒是好了七八分,也算是身上唯一还堪用的东西了。 他也没力气有什么表情,眸里神采不复,只是看着墨燃凉凉道, “滚出去。”

墨燃一时没明白,又或是其实懂了何故,却假装听不见。低下了头惴惴检查他周身,但显得那般无谓。 楚晚宁推不开人,只能静静躺着,任他抱拥,久了只觉倦极,阖目偏过了脸,一字一顿再说过。

“滚出红莲水榭。”

其实不论他曾经如何高看自己,在牢里的时候,他并未曾盼过墨燃会来。

他踩过了他的底线,沦落此境楚晚宁毫不意外。 但他也会无助,也有恐惧。那样重的刑.....他受的时候就知道必定伤筋毁骨,药石罔复。

可是哪怕痛楚无极,酷刑不尽,恍惚的黑暗中他也依旧相信着,那不会是墨燃的意思。

他们之间总不至如此。 他仍是信的。

所以见到墨燃来时,绷到极限的意志还是有些溃散了。他想逃避脆弱,可心中早已是破漏残屋,难以遮蔽凄清零落的酸楚。 他不知强作冷峻的面是否会现了狼狈,唯有垂下了头。

没体会过最蚀骨的冰冷,最绝望的残忍,便不觉他的怀抱原来那般暖和。

当然他不是奢望墨燃帮他什么,即便是垂危之际,他亦不屑求人搭救。 但人在弥留时总是柔软。楚晚宁只是在知道自己也许撑不过去后,有一些些挂念,那曾经片刻相知的他们。

哪怕回不去,那对他来说仍是最最重要的。是以当宋秋桐说他出言侮辱,甚至肆意谩骂诅咒,楚晚宁想,至少墨燃该记得,他总该知道,自己本无法说那样多话的。

可是他忘了。

宁愿相信女人拙劣的谎。

楚晚宁当时思绪凝滞了,一时不知该作何想。 …..他终究是,苛求太多。

视野很快地灰暗下去,恍惚中他听到墨燃称赞皇后的话,指尖的麻木窜到心底,尔后的事便再不记得了。

是以如今再想起来,心中倒也无甚感觉。这一折腾去了半条命,很多事看淡了,对自己身体无心挂虑,只漠然地琢磨着,墨燃偏袒皇后,那是他的妻子,自然无可厚非的。

那他为什么就不能滚回他皇后那里去呢? 他真的不想再见到这个人了。

那夜的后来,他成功把墨燃赶走。原本帝王还受不住一个囚奴对他无理,许是被下了自尊吧,眼见又要失控,楚晚宁的领子被拽起,男人如受伤的兽一般嘶声道, “楚晚宁!.....你可知这些日子本座......”

但楚晚宁如今也没什么好怕的了,只是蔑着眼望他,里头凛冽霜寒,倒似今夜死在他手上也罢。 不知何故身前的人忽然哽着了,再不作声。

后来沉默良久,大掌轻颤着松开了,只道, “我去给你看看药。“

其实墨燃只是心里怵得没底了,不敢再面对他。唯有慌乱地跟自己说,他大概只是太倦,才无力应对。 他自然不曾放心走远,在满是药香的小厨房枯坐了一夜。 楚晚宁那副壳子是离不得人照料的。只他自己不知罢了。

他确实没猜错,但还是低估了那人骨子里傻倔。之后的日子楚晚宁哪怕无力起身,也非要坐卧在榻,颤着满覆白纱的一双手,捧住药碗自己慢慢喝。

让墨燃喂他,不可能。

墨燃只能守在床边,哪怕那人一整日根本不会给他一眼。但他愿意乖乖喝药,那也算是可堪欣慰。

可楚晚宁想快些好起来,只为了能在夜里被墨燃环住时有力气挣开。如今的底子着实太差了,他连念想都变得卑微不堪。 当一个人连自由移动都做不到,只垂着一丝悬气,再想什么天下苍生似乎有些可笑。

他却不知若非墨燃夜夜给他输灵力,他那身子骨恐怕日日都得睡到薄暮才能醒。

但时日长了,墨燃也懂自己如今惹人嫌恶。只要他在,楚晚宁的眉心便解不开,他彻夜闭目郁郁隐忍,再也无法在自己怀中安睡。

踏仙君唯有妥协,每夜为他熄灯掌被后离去,待得人睡熟了再回来。 他从不敢深想什么,楚晚宁为何冷漠。将心比心,他受这天大的委屈,要撒泼也不是不可以。墨燃还是坚信着,只要自己把他的身子全养好了,功过相抵,他便不会再生气了。

于是岁月变成糊了的纸,苍白易碎,带着淡淡粘腻的窒息。大家都在得过且过,于是一晃数月,已是深冬。

红莲水榭点着日夜不灭的炭火。墨燃养在里头的人被淡去了一身伤疤,再度是肤如凝脂,新长的甲盖莹莹似玉,就像要迫他遗忘。

但那些什么旖旎或者磨难,漫长的沉默过后好像都是上辈子的事。楚晚宁有时只是不懂为何他还在这里,自己睡的迟了,醒来之后却发现他又趴在了床边,正是酣酣沉眠。

他默默良久,但想该是时候,仍然迟疑地摇醒了他。 卸了甲的帝王仍在惺忪,他就没什么耐性,垂着凤眸淡声道, “你走。”

墨燃抬起了头,有些意外他跟自己说话了,没回过神来,愣愣盯着他瞧。 楚晚宁咬了咬唇,摸不清他意思,又道, “我已经大好了,你回巫山殿罢。”

才刚说完便觉犯傻。在墨燃眼中他是戴罪的,身子养好了岂不又要受折磨。

可是墨燃却不曾提那些。他半跪床边,捉过楚晚宁的手来细细搓揉,眉宇低垂半掩飘忽神色。

“唔.....你的手好了....” 他听著有些不安,手心都渗了汗,又假装理所当然。 “那就....给本座弹琴。那是你的责任。”

楚晚宁自嘲般一笑,转瞬即逝。他自己什么情况.....自己怎能不知。 但他懒于再言,便抽回了手,神色漠漠。 “皇后也会弹琴。”

“你想听,便让她给你弹罢。”

可有些人本来悔不自知,漫长的日子如在火炭上受焚炙。突然间被兜头盖脸浸凉水里,那些忧惶的都做了实,便压不住怒意嗤嗤喷薄。

“住嘴。” 他还提皇后.....他、他必定还在生气...... 踏仙君猛然抬起的脸上暴露了恐惧,可惜楚晚宁根本没在看他。

他觉得自己又快要失控了,双目逐渐泛红,重复喃喃道, “本座就是要听你弹。“ ”楚晚宁你给我弹”

楚晚宁面无表情,看着床柱摇摇头。 “我不能弹了。”

“胡说!” 墨燃抓过了他的手来,嗓音都在颤。 “你们,你们都骗本座......明明就已经好了,明明就好了!”

楚晚宁显然又烦了,冷着脸甩开手,理了理初醒微乱的青丝,多一眼都嫌难受。 他如今...对自己真的是半点宽容也不存。

墨燃很慌,这回是真的慌。手足无措的时候只知道扯他领子,薄薄一层黑丝没有重量,里头装的人也好轻。 他的心思写在脸上那么明显,他想飘去哪里。

墨燃几乎都要哭了。 “本座明明治好你了....”

“你....你就是故意的,你要闹脾气到什么时候.....” “本座给你输了那么多灵力,你现在能用什么来还?!”

楚晚宁这身体是没劲儿吵架了,不想跟他纠缠,随口便道, “我不需要。”

“楚晚宁!” 他非要这般冷箭不断,墨燃终是没了自制,咬牙狠命扣死他下颔,就似以前那般。他疯起来一直是雷霆万钧,但说到底也就那些伎俩。 狗会咬人也改变不了无家可归的事实,张口便是阵阵穷酸气。

“你,你要是不弹....你知道的,薛蒙......薛蒙.....” 话没讲完,墨燃突然就觉得很可悲。

脱口而出的威胁是沉锚,拖着他俩一道跌回无光的过往。 但明明他们之间,曾经也可以不需要有其他名字存在的。

楚晚宁好像笑了。没有再说话。

后来墨燃执意命人将修复过的月遗送过来水榭,他便木然端坐琴案前,静静端详着无数能工巧匠用天蚕丝补起来的断处。

其实虽然心知肚明,但长日逃避,楚晚宁不是不想知道,他到底还能不能弹。 结果多半是残酷。他本来未曾有心理准备,可既然墨燃逼他.......

手上的肉是灵药新养成的。光滑细腻的指腹搭上了劲弦,楚晚宁心尖轻颤,犹豫片刻,终于还是右手挑拨轻揉,左手缓缓抚吟而过。

但心头扎过刀就不可能芥蒂全无,碎了的镜子再补也有裂处。

他的手受了那样重的伤,又哪里可能真的完好如初?

指甲易养......宋秋桐也知道。 她是不愿楚晚宁再有凭藉诱引他夫君,所以当初不只拔去了指甲,还要钉上荆棘。

指尖经络细密脆弱,一旦扯烂了,那便是神仙难救。

如今下箸斟茶,楚晚宁倒也还能担待的。但若说妄想操琴,便别说使不上暗劲,鸣弦过处,抽在指尖上,每一下都是刺痛难忍,心扉透彻。

他仅仅弄了一小段,便是吱嘎破碎,呕哑嘲哳。楚晚宁倾尽所能,虚软的五指强撑,疼得冷汗直流,最终仍是难以入耳。

直到指尖压抑不住细密颤抖,他才攥紧了拳头,掩饰般拢进了袖里。 他撇开了头,强自镇定,没注意到墨燃空洞的眸中亦是土崩瓦解。 楚晚宁如今根本不想见人,只哑声道, “你若真想折磨我,便如当日所言,断了.......”

“你不要说!!” 那一声吼得刺耳。慌溃奔流开来,是浮沉许久终究要把他吞噬的沼泽。

墨燃不能再去想那日,他晚了多少,才让他的楚晚宁....他的楚晚宁....成了这样。 他又怎么可能那样做。 他不过就想吓吓他,要他服个软,他哪里就知道这般严重了?

可他自己如坠冰窟,楚晚宁却真的一点也不怕,眸色黯黯,还在自说自话,说那样一了百了,也好过大家双耳受这磨难。

墨燃脑中阵阵嗡鸣,胸腔气血翻涌,气顺不过来,更说不过他,终是撑起身,踉跄逃走了。

那一日是他数月以来第一回离开红莲水榭。才知外头已是这般冷,绵绵雪雨不尽。

他以前身子壮健,从不知寒冷为何物,往日在雪地里弄他也是心底一团火烧得热烈。 但此刻墨燃只觉得好冷,灌了好多梨花白,却是打心底冒着丝丝寒气,唯有眼眶是烫的。

太久不曾心伤,他几乎辨认不出这种情绪。墨燃只是好疼,好失落,身体像用雪花填的,酒倒进去便什么都化没了。

可他晓得他真正心疼的不只是那双手,那首失传的曲子。 他痛的是别样再也不可能拥有的东西。 但哀伤曾经铺天盖地,冻结了情意的汪洋,终致他永久遗忘。

墨燃最后喝到迷茫,半睁着眸子歪坐在巫山内殿巨大的架子床上。 四面轻幔遮不住雪意,一片漆黑中他瑟缩着,捉过冰凉的红褥子,觉得陌生极了。

这里曾经是很温暖的。有一盏燃不过竟夜的幽火。楚晚宁曾经就在这张大床上,被他抱拥着缓缓顶弄,跪坐着接纳。 那时他还不能说话,低垂的眸子别样软,戾气溶在红雾里。那眼底幽深无尽,倒映后只能望见自己。

....他在看他。 每顶一下,那困于浓云的眉宇便颤一回。

“你在想什么?” 他会问他。又把他顶得掉泪。他总是重复地问,哪怕知道他无法回答。

窗棂上积聚的水珠零丁跌落。墨燃突如其来地想,如今再问,那就能有答案了。

那意念来得没有道理,像凄清温柔的蒲公英,落在他已成焦土的心里,立时生出青葱微渺的一片春风。 墨燃又跑回了水榭。 他什么都没了。绝不能再失去更多了。

水榭院中正是落雪如画,方方正正的窗格含着温厚暖光。一切都那么静,走近之后,又可以听见笨拙而单调的琴音。

有人在里面弹琴。固执而重复地,拨弄同样的一两个音节。明明是不需要技巧的指法,那弦音却忽强而弱,时断时续。 但他却是那般专注,久久未停。墨燃不敢打扰,靠门外倾听着,听见他终于练到稍微有点难度的下一句,收尾处理地不细腻,原先婉转之处粗糙刺耳。 他只好不断重来过。其实是很吵的。墨燃听得心头都在颤,又捕捉到穿插其中疼痛的低喘。

尔后忽然一下无章的挥扫,轰鸣回荡院中,凤眸揉红的人泄气地趴在琴缘,怔望着自己颤抖的手。

竟然..... 竟然是真的毁了.....

楚晚宁咬紧了唇,努力忽略眸中蓦然聚起的湿意。 有生第一次,他忽然觉得好恨。

他不是容易委屈的人。却不代表可以眼睁睁见着自己一双手,任人当作死物般践踏折磨。 他还是凡人。会恨皇后歹毒残忍,心如蛇蝎,恨她被赋予掌合宫之大权。

可是这一切又肇因于谁?

.....其实他最当恨的,又该是谁?

心似药盏初沸,风过一地酸腐枯叶。他还没能咽下那些苦涩,轻门就被人撞开。那人带进来的不是冬雪,反而是一阵暖暖甜酒味。

楚晚宁被猛地拥住了,急切而热烈。墨燃一环上来就撞进心扉,揉着他的背脊,微醺的唇瓣落在耳边,不断低喃道, “不弹了,不弹了.......有什么好大不了的.......”

“晚宁...本座不逼你了.....” “你以后,在床上乖一点就好了......”

他自没来得及开口,一个吻随之重重印上来。齿关被撬开,男人厚重气息,掺杂往日钟爱的梨花白漫开在舌尖....一切都不能再更熟悉了。

明明就有那么多日子不曾亲近,如出一彻的强势却让那些隐晦恍如昨日。墨燃对他的占有一向是彻底的,寸毫不让,每一处柔软都尝遍,如飞鸟啣住筑巢的枝叶。

只要他不放,就不会松脱,不会失控。 就会有家,有他包容。 楚晚宁之前就是那样的......会在他进犯的时候温婉承受。

他好像在逼楚晚宁忆起,要他乖巧如昔,记起静默的夜里无数个缠绵绯恻的吻,男人压上来时紫晶眸子里盛葡萄酒液。

那里头情潮涌动,涟漪阵阵,无尽温柔。确实和现下一模一样,半点不差。

墨燃他自不是假意。 但楚晚宁只觉得噁心。

他一想起来,他才明白...真正该恨的.....是他自己。

恨他自己太愚昧,恨他不辨是非。竟会沦落为奴还痴心动摇,轻易相信墨燃眼中扑朔迷离,相信情事里头镜花水月。

.....相信红鸾帐下的虚无飘渺,甚至还以为....还曾以为......他只有过他....

是他蠢笨如此,才把自己搞成了这样,又或者差一些些,连手指都要没了。

楚晚宁心中拧绞,几乎作呕,回过了神来之后用力挣开了墨燃。他踉跄几步,靠在桌边,抬手嫌恶至极地抹自己的嘴。 墨燃怔望着,似受了惊,转瞬又拥上来,这次是出了全力。

楚晚宁眼前阵阵发黑,想他如今显然又要抓他来泄欲,急火攻心般怒吼。 “给我放开!”

墨燃又要吻他,他竭尽所能推拒。眼尾似有烈焰烧灼,一片迷濛不能视物。他看不到墨燃面如死灰,也忘了什么招式,死命抓挠撕扯,恨意天崩地裂。

只是这般相抗,以前或许还能让人身上多几条血痕,如今却是没了爪牙的脔宠轻轻抓痒。 男人的臂膀纹丝不动,楚晚宁哪里能有什么办法,嗓音早已沙哑哽咽,唯有咬着牙啐道, “放开,你滚.....别碰我.......混帐....”

墨燃浑身细颤,听得血都凉了,他每说一句,都是一把刀狠狠扎在他胸膛上。 他反抗得比以往哪次都要激烈,眼里的厌恶有如蔽天的硝烟。

可是,可是楚晚宁之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他还以为那么久忍着不碰他,早该消了气,以为他也会想念那些蜜意。 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墨燃捧住了他的脸,阖目吻他额顶,痛苦地颤声道, “晚宁,你醒醒,你醒醒.....”

脸上被人用劲甩了一巴,打得墨燃脑中一片碎光,呆滞地松了手。他瘦骨嶙峋的人儿似乎气力已竭,微微弯着腰喘气,又指着门口道, “给我滚......”

“....别脏了我的水榭.....”

踏仙君的面庞是火烫的,唇色却煞白。 他看着楚晚宁锋利的眉眼,雪刃飞霜,他早已手无寸铁,却依然可以杀他。

烛火似锦鲤红鳞,幽深暗夜里金光荡漾摇曳。 屋内忽而一阵碰撞,夹杂几声愤慨的斥骂。水榭轻门被踢开,只裹了一身黑缎亵衣的人被扛在了肩上,犹自奋力捶打。 帝王挥掌撑开了覆盖整座宽宏宫城的结界,刹那雪息风止,长夜阒静,只余下他大步离去时沉重焦躁的跫音。

楚晚宁再不敢作声,唯恐教人瞧见他这般狼狈模样。 墨燃遂他的意,把人扛进了漆黑幽冷的巫山殿里。甫过那高耸翠屏,他便顺手扯下了一条梁顶垂悬而下的金幔,留下余者在一片孤清中交叠飘摆。

那淬珠粉似的笼纱月华软软沉落,墨燃将肩上之人的衣物自后背一扯,让他耻辱地裸裎。楚晚宁挣动着想逃开,却被他以长缎重重缠裹,打肩头捆至足腕,又把蚕茧一样的人儿给扔上了床。

依然是熟悉的大红酸枝木,依然四面红帐,依然是一盏幽微脂灯。楚晚宁汗湿了额,青丝凌乱,用尽全力却只能似毛虫一般蠕动着。

墨燃则是惶然地翻箱倒柜,许多不知名的名贵物事都被掀到地上,点硃砂烧蓝釉的瓷瓶满地乱滚。 他回来的时候手上只有一个通体漆黑的耀石矮瓶,上头用金漆描了一朵小巧合欢花。

楚晚宁认得,他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忘。 面上顿时没了血色,他蹙着眉屈起身子后退,凤眸因惊惧而盈水,喃喃道, “混帐......你敢....你敢.......”

他被人拽着脚踝拖回了大床正中央,一点抵抗的余地也无。男人压了上来,大掌抚过他的臀瓣,挂念地揉捏几下,便扯开了那处的布幔。

他取了万古情毒,不顾楚晚宁崩溃地细颤,将之填入了许久未曾占有的幽穴里。 墨燃抹完了又再取,反反覆覆,涂了很多很多,就怕不够。 他也在发抖,一边用手指抽插着黏腻不堪的秘径,一边凄惶道, “别动,别动......”

“用了这个....你就会像之前那样了...........”

楚晚宁绝望地流着泪,再也不剩一丝力气,终是低哑道, “墨微雨.....”

“我恨你......”

墨燃恐惧地一颤,用力戳在那处,逼楚晚宁闭嘴。他有些魔怔了,也不管他多久不曾承欢,穴肉被过量的刺激弄得阵阵抽搐,也兀自插个不停,又看着被逼至绝境的楚晚宁怜悯道, “你哭吧.....哭完就没事了.....”

楚晚宁摇着头,想他才不会因为错信而哭,因为被害而哭,更不会为了他而哭。

但是被弄到高潮时,幽穴簌簌喷涌着蜜水,他却还是控制不住哀恸无极,泪流满面。

巨大的硬物亦在那时挺入,痉挛的穴口根本承受不住。

墨燃自身后拥住了他,轻轻吻着他耳背的小痣。他语气从未如斯柔缓,冬夜里拂过,能教雪地都生翠黛。 他说,没事了,别怕,会好的,都会好的。

却不知在那一刻,楚晚宁眼中的幽光亦终于坠于永夜,在他的逐渐加快的律动之中,彻底寂灭了。

【玉棠引】第四章

后来楚晚宁确实是没能拒绝他。

心软也好,无奈也罢,推托给瘖症是其一,再者同墨燃杠下去已没了意义。 原本不肯弹是为了面子,如今也毁得差不多了。墨燃既放软了态度,楚晚宁倦了也怕了,没力再虚撑架势。

墨燃也看得出楚晚宁是伤了心。他不在的日子里肯定不曾好好用饭,又夜不成寐。原就削瘦的身段如今抱在怀里轻得像能蒸腾上了天,得无时无刻死死抓紧了。 受了自己徒弟那样对待,弄坏了嗓子,墨燃承认自己是过分了。他怕动了根本,楚晚宁没了好好活的念头,平日也就万般隐忍,仅有不多的耐性全拿来哄这人,以致打朝堂之上至皇后那处全都牵连受了气。

楚晚宁无亲无故,又不打理自己。他只剩他,墨燃总归是得把他给养回来的。

他的待诏那样好看,为此他本该受万民艳羡。 所以寿宴上抚琴的他,必不能是这般憔悴失神的模样。

既然麻烦都是自找的,为了自己叼回来的麻烦猫儿,墨燃总是能费尽心机。楚晚宁咽不下硬物,他就给他熬酒酿薏米粥,蒸软又黏的糯米松糕。要添些营养,里头就满满填入各式桂圆肥枣,糖渍红豆,冷天里一掀蒸笼便有满室暖香,掰开又是色彩斑斓,再没胃口也得馋肚子了。

然后他就监督楚晚宁,看他薄唇似春杏,抿去蒸到软烂的甜豆子,又小口小口吞下。 反正是不肯正眼瞧他。

墨燃明白,楚晚宁如今一见他就反胃难受,只碍着没法开口赶人走。 但他只能守着,寸步不离地给他添堵。

想迫他再度习惯亲近是一回事,哄他吃糖糕也是小事,其实更多时候他想走也走不得。太医日日施针时不能教人揩了油水,开的许多药方子又要在眼皮底下煎过。 还得提防被他不生性的待诏偷偷倒了。

嗓子是他自己的,一开始踏仙君也没料到他能那么胡来。人前吞药是气吞山河眉头也不皱,但稍稍没盯紧,院里的矮草两日就让他给浇萎了一片。

可他再也不舍得如往常那般来硬的了。说实话一日四五顿这样灌下来,满屋子难散的药香,墨燃自己看着都口里泛酸。太医又说得慢慢啜着入喉才有效,饮到最后瓷碗碰在桌沿,微垂凤眸里水光红潮,怨忿之情即使不对视都能感觉到。

然后便会一声不吭地上榻,顺手将帐帷也大力甩上。

被嫌恶久了墨燃偶尔也会来气,只人不能骂,干脆就买许多糖,啣在嘴里,待他喝完了药就捉过来一阵乱吻,吻到自己痛快,吻到人气促不匀,才冷笑着把糖喂给他。

楚晚宁自是愤怒,因墨燃答应过不再欺侮。只这等程度在他眼中本算不上什么,墨燃心安理得,楚晚宁也没能耐辩驳。过程虽然难堪,反正也不是第一天被他轻薄,糖到嘴里总是甜,楚晚宁很想吃,后来挣扎也沦为了形式。

可有时还是想不透,墨燃何以对此这般乐此不疲。

当然他不懂是他的事,墨燃只顾得寸进尺。 虽然怕损他身子,完全不碰还是不可能。他每每宿在红莲水榭,夜里总要把人强拥在怀里入眠。楚晚宁根本没处去,两人之间少了那许多唇枪舌剑,便有错觉他其实也是甘愿。后来实在忍不住了,星暮垂降时就屏着气息把人拖上床,让莹白赤裸摊开在被胡乱解下的玄衣上。

楚晚宁的头发好长,绒缎一般铺展,身体是安放其上的夜明珠。墨燃整个人覆压着他,极暖极暖,不管他摇头发出模糊不清的声响,就从甜软的唇瓣开始品尝起来。

他却只是吮吻着,专注无声,汲取维生的养分一般,过程漫长而迟缓。年轻的帝王不缺时间,岁月蹉跎在海棠木香里,品完齿间甘芳,又恋恋不舍,自脖颈一寸寸啃下锁骨去。 浅表的温存容易让人忘却旁的矛盾或恨,只知道对那具身体有异样的痴迷,须得无时无刻透过某种方式霸占着。

温热掌心只是捧着颈子,或者不规律起伏的双肋,倒也不作怪。楚晚宁没什么理由往死里闹腾,指节抵着他宽厚肩膊,似拒未拒,只怕把这疯子惹怒了自己又得兜着走。

只好忍着。墨燃咬上了他的乳尖,他也含着唇瓣不敢动,想想忍一忍就会消停。

结果这一煎熬便过了三刻钟。墨燃像未断奶的狗,吮完了一头又换一头,全都只予他一人仍嫌不够。小小一团在他口中变得软腻而饱胀,越发让他觉得停不下,怎么都解不得瘾。 楚晚宁被啮咬得细细发颤,无法扩展的酥麻堆在顶端,熬得他喉头又发干,带泪轻轻咳了起来。 幽穴似是挂念什么,不由自主湿润了。

好容易墨燃稍缓,他才红着眼喘了口气,想终于能睡。可墨燃只是低低喘着,食过情药一般,欲望越加浓重。他也没什么别的地方能发泄,着恼十分,最终唯有叹息着又换了一边继续啃。

楚晚宁耐性瞬时见底,气得用劲推开了人,力道却被人一卸,扣住的细腕顺势压到了头顶。

他所有招式早被摸透了,挣扎不得,却还是蹙着狠戾的眉瞪着男人微醉双眼。

他真的不懂这事有何意趣。

楚晚宁突然疑惑,他的徒弟....会不会其实有病?

可那大大的晶眸里星波荡漾,漫天朱霞,又顶着一对水嫩坚挺的杏苞儿在胸前,模样凶不凶狠另说,只是让墨燃暗骂一声,死死把人摁进了怀中。

他气息粗重,深深埋下去嗅那幽香解渴,但是越发难耐,双臂不住收紧,心口窒塞生疼,想把这具身体剥皮去骨,拆吃入腹......

妈的......

身下欲望硬胀勃发,此刻已抵在柔白的小腹上,摩擦出了水液。

墨燃知道,如今再要他,怕是会把人给折磨到死。 是以痛苦地咽了唾沫,沙哑道, “楚晚宁,服侍本座。”

楚晚宁本就被他顶得双腿发软,此时浑身一僵,下意识飞快摇了摇头。 以弹琴为报酬,他答应过不碰的。

墨燃不耐烦地皱了皱眉,睁开的紫瞳中隐有了戾色。他真的不能再忍,用气音怒骂。 “你侍寝几年了,连用手都不会么!”

楚晚宁那脾性,听了这话只想骂回去,再把人踹下床。但是两样都做不到,做了可能还会挨操。 他没得选,手腕被带了下去,覆上狰狞的巨物。墨燃神色愉悦了些,又揉了揉他被挑逗到微挺的前身,闷声轻笑。 “宝贝儿,你也想要。”

楚晚宁摇头,重复说他没有,但是唇语被无视。墨燃将两者相握,滚烫的煽情紧贴着,细感良久后低低叹道, “......一起罢。”

于是修长玉指被大掌包覆,两人最敏感的位置揉在一块,兽与欲的象征砥砺磋磨。

这样的交欢原始而露骨,矛盾又冲突。哪怕违背常理,无法嵌合,也依然要贪图那极乐。

可是怎么可以这样......

楚晚宁脑门都是麻的,羞耻到不认得人,几乎任由墨燃带着他,抚弄过两人硬胀的血肉,最细嫩薄滑的肌肤。 触感在手中强悍鲜明,又渗了丝丝晶液,他屡屡承受不住想抽回,又会被要胁进入。

可是实在太背德,太淫秽了。他不能在徒弟面前这般抚慰自己....抚慰他。楚晚宁是从未做过,茎身易感得不行,又用那处体会墨燃巨大,羞臊难堪,禁不住泪液横流,只觉随时都要泄身。

他不愿那么丢人,没好全的嗓子发出几不可闻的哀求。

“不要了.......”

墨燃没有听见,蹙眉沉浸在远不足以满足他的情事中,无法纾解。 但想到是这人的手....这人的身子,便觉胸腔一阵热血上涌,喉头不住滚动,大掌抓着他不耐地加快了速度。

楚晚宁自是扛不住,没两下就颤抖着,柱身抽动,射了自己一身,羞惭不堪地细声呜咽着。

墨燃还不肯停,他甚至还没有进入正题的意思,但楚晚宁消软下去,凤目迷离,抽出手拉过被褥蒙着脸面,说什么也不干了。 还是让他死了罢.....

“你......”

墨燃乌瞳怒睁,火气霎时冲上脑仁。他难道还要自己帮自己释放不成? 楚晚宁还犯傻,想整个人钻进褥子里,却被他一把抄了双腿出来,响亮的一巴掌送给莹白的弹滑。

他又不敢动了,浑身绷紧,被褥底下咬着唇瓣滚下一串泪。 果然今日还是逃不过一顿狠罚。

可墨燃那一夜的退让与示弱,他本就不觉得会多长久。

抱在臂弯里的双腿轻颤着,被一并扛在了宽肩上。楚晚宁默默抓紧了被,阖眸扣住齿关,等待许久未受的疼痛。 下一刻粗大的性器却埋进了他的腿缝里。

男人喘息着,又拍了拍他的臀侧,暗哑道, “夹紧.....”

楚晚宁尚迷茫着,不能理解。身上的人却已经不管不顾耸动了起来,肌肉绷紧的跨部狠狠撞击圆滚臀瓣,以此取代不得征伐的恨。

可墨燃不晓得楚晚宁怎么回事。那一对长腿站着时分明是线条雅致,肌肉修劲匀实,可人一放床上了,就总像没了骨一般,腿根触手一掐像揉了云团,性器陷在软腻的豆腐心里,只晓得发颤,就怕把人给捣烂了都还射不出来。 因此低骂着,厌弃这种束手缚脚的情事,床上一阵翻捣寻出了他的束发,将一双大腿用黑缎紧紧缠裹了起来。

好歹是紧了些,架上了肩头,又一身热汗继续驰骋鞭挞。

楚晚宁成了人鱼一样,无法动弹,只觉自己像个任人捏塑摆弄的器皿。 他不懂。若说是欲重难忍,墨燃明明就有皇后,和数不清的琴师,却非得如此待他....

但这事永远不会有解答,后又累得无力再想,在男人的冲撞里扁舟般摇摆迷茫。可是到了潮涌最凶猛的时候,痴缠到融化、破碎如浪花的时候,躲不过的还是面对他而生的欲。下身被鼓胀茎头用力顶过时又巍巍翘立,染欲色轻轻晃荡。

楚晚宁没有注意到。但疾风怒涛中心绪混沌,却竟想着,若墨燃非得如此,他非得如此.....那他宁愿他永远别找皇后和别人,只碰他。 只要他.....

不希望他和别人在夜里,也有这般焚尽了神智的疯狂。

楚晚宁清醒时从不记得心底曾萌生这些可耻妄念。墨燃后来在动作间喷溅了他满身,他像个承接男人淫欲的偶件,尽了责之后双腿滑下,又人事不知地默默蜷缩起。

绑缚未解,他像雨里湿透的毛虫。睫羽的颤动很快就歇止了,一片黑暗中只觉空气微冷,但也忘了可曾将衾被拉上,遮住脏污的印记。

墨燃捉住他未消的前身时其实已将届没了意识。楚晚宁只是浑身一颤,伸手便要拨开他。 但身后男人汗湿的胸膛紧贴上来,宽臂将人团进怀里。粗糙的指端磨弄顶端的小口,仿若轻柔地照顾他。

浑厚的嗓音在耳边,却朦胧似隔了一整个尘世。 他说,“憋着对身体不好.....”

楚晚宁是不愿的,但那怀抱实在太暖。细密的刺激中他醒不过来,反倒陷得越深沉,墨燃的温柔是阴翳浓云,捎裹而来无尽的哀伤细雨。

他再要如此,有些东西就会守不住。 可是他不可能同那些情意妥协的.....楚晚宁下意识攥紧了枕际,眉头蹙死,心中竟难受地想哭。

微温的苦涩涓流入了枕,又想是否能这样醉死在他手中,不去记挂做他师尊的职责。墨燃的胸膛是深沉汪洋,雄性气息无孔不入。他不想同墨燃这般不清不楚,但此刻虚实难辨,爱意挣脱了牢笼,他只能在里头痛苦浮沉。

释放给他的时候甚至没了魂。竟瘫软在那怀中,酸涩而破碎不清地轻唤他。 那声音细若蚊蝇,墨燃还是听到了。

这个人.....他的师尊,他的禁脔,他臣服于情欲的时候,实在美得易碎.... 心底不知何故而颤抖,便拥得更紧,吻上了耳际。

怀里的人双颊酡红如烟,有泪低垂。他终于说话了,他在喊他。 墨燃想,也许他就快要好起来了。

“晚宁.....” 他难掩悸动,反覆厮磨,嗓音濡湿地低叹着。 “你快些养好身子.....让本座好好要你。”

只楚晚宁没再出声。细查之后,才发觉早已睡昏沉了。

那之后,一直到生辰之前,他们经常在沉默的妥协中,用各种替代的方式缠绵。

楚晚宁的抗拒似乎收敛了。他回避着目光,反正是说不清道不明,向秘密低头也不必解释原因。 而墨燃有他自己的解读。或许他是相信自己不会过分,才稍稍容忍。但事到如今楚晚宁竟还信他,还愿意信他,又总让墨燃心中酸麻不堪。

该说他天真吗?遭人践踏成了这般,楚晚宁却仍保有一丝温暖光晕予他。墨燃只觉好笑又气恼,笑他敢在魔头面前当圣人,不怕万劫不复,却又战战兢兢地想护住这四境寂灭后遗留的星星之火。

楚晚宁一直是他无底仇恨中的唯一明亮,是落雪凄清中远方点灯的人家。这些日子他总觉得越发靠近了,又隐隐绰绰念起一个曾有的约定,好像是只有听他奏那一曲,他才会真正找到他,明白他,拥有他。

这样安静的相对如山中日月,墨燃但愿能悠久连绵,如缕不绝。

所以生辰的到来又显特别快,心悸或许只因那横亘了半生的等待。时序入了深秋,楚晚宁却已让他调养得温润。垂眸步上大殿时虽然神色一贯清冷,在墨燃眼中却依然灿似玉华,月胧绡纱。

他以寿宴隆重为由,让献曲的琴师披上一袭绣水描金的曳地玄稠。

简单素净的细缕暗闪翠泽,衬他高华。墨燃自认那点心思无人窥知,眸光全予了他的待诏。 自然就不晓得皇后为此将掌心划出了血痕,又咽下喉头苦涩。 毕竟那是连她都不准用的捻金孔雀线啊。

可她不才是他的皇后吗?

宋秋桐亦终于明白墨燃眼中,楚待诏从来不仅是泄欲的玩物。 事实教她不甘到雾染瞳眸,心有刀锥穿过,她却还是攥紧了裙缎,按捺质问她夫君的冲动。

毕竟,他很快就不会再专宠于他了。

月遗此刻被安放殿宇正中央。这些日子一直被闲置于巫山殿,踏仙君几乎不曾回来看顾,直到前日才命人以松脂熏拂,桂露拭净,再有二人以绒垫合抬到了大殿之上。

就连琴案都是墨燃特意新制的,大红木镶嵌月白石,两侧卷书雕云纹,案腿流润如瓶柱。最紧要案里虚箱宽厚,琴置其上,吟揉之间,将使弦音空鸣悠远。

一切机巧心思,皆只为他今日。

楚晚宁亦有些恍惚,安放好过长的后摆如无垠长夜,星子落碎。坐定后轻轻撩起了广袖,现出凝冰似一段腕骨。 他想起幼时墨燃趴在琴案边,眨着灵动的大眼,时而恭谨时而沉醉,一回回求他教他弹奏那曲。 却又怎么教也学不会。

及至如今他成了遥台高阶上的帝王,楚晚宁觉得自己必定是老了,身子哪里都差,才会连他的模样都望不清楚了。 可是既然他又求他,早已比自己健壮许多的身子抱着腰际。楚晚宁才知他竟然还会难过。

无论墨燃变成什么样子,他总是心软的。 他们之间亦未必只有恨。

眸光不舍得自遥远的记忆里收回,他是没注意到其中一条弦绷紧异常。修劲的指节架上的弦端,阖眸轻促地一托一抹。

那只是玉堂引的楔,墨燃却认不得。他仅为他奏响不到半句,第一个音节尖锐如箭矢破空,第二个音节已是断弦裂帛。

刺耳的铮鸣是金玉击碎,炸散后空气仿佛塌陷皲裂。席上众宾无不骇噩,一时间觑无人声,仅余亢音在高殿之中回荡辗转。

是大不敬。

楚晚宁有些迟缓地睁开眼,穿云利刃震透了神识,他一时失了听。指尖流下细细一道血柱。

他还是茫然的,只能看到墨燃甩过袖摆猛地站起,浓眉飞挑怒视着他,眼中尽是不可置信。

尔后殿内嘈杂人声才逐渐回归,他才听见那些私语,说寿宴上作此举,他无非是想咒帝君短命。 又说该是怎样的恨意,才能让楚晚宁明知是杀头的罪,也要在众目睽睽下一意孤行。

话音不低,宋秋桐听见了,想着墨燃必定如是。 如此情状,大约也用不着她再多说了。

墨燃倒确实想当耳旁风,却自欺不过那些人一点没说错。

月遗是他为他开的,弦有多韧,他是亲身用血肉去体会的。至今手心还有未愈的丑陋伤疤,蝎虫啮咬般的刺痛,一路剐着经络扯到心头。

如果他不是想咒他,怎么会断,怎么可能断?

墨燃有些难堪地想,他的那些模样,原来都是假的。

他假装乖顺,他纵容,他虚应故事地承诺.....都只是为了不再让他进入,然后,在生辰筹备这样的大礼。 为了恨他,楚晚宁是真的不怕死。

可这些日子待他,不说用度吃穿,便是胸中情意,墨燃亦是问心无愧的。

换来的是他从未真正愿意弹过。

帝君的面上有掩饰不住的裂痕。而他的沉默又让人心发酵。 殿上的所有人都说,楚晚宁今日必然要死在这里了。北斗仙尊战败后受辱这样久,修真界烽烟荒莽他无力回天,终是择了个大日子自毁殒落。

听着是很符合他心性的。但楚晚宁心里想说,他没有那个意思。

他没有想咒他的。 他怎么会。

但是那吵闹声似烈焰哔剥焦灼,他现在还只能缓缓说几个简单的字,根本无力高声辩驳。

只是辩不辩,好像也没所谓了。 因楚晚宁看得出来....墨燃并不相信他。

.......他不信他。

他的下颔紧绷,攥住袍缘的指节泛着冷白。黑到发紫的眸里惊雷焰电,九天怒火随时都会加诸自己身上。 他也觉得自己是故意的。

楚晚宁有些呆滞,默默起了身,末了微微一晃,好在扶住琴缘后无人觉察。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挺直了腰背后抬眸凝望皇阶上的他。

他就那样看着他。看着他,皓腕褪下了那华贵外裳,在众人眼中似烟墨般缓缓沉落。那凤眸不曾闪烁过,里头却再没有曾经颜色。

他又变回那个平凡寡淡的琴师,毫不起眼,泯然众人。 再不是他的谁了。也就不会有奢望。

楚晚宁顿了顿,又踩在那衣衫上。

他确实就是故意的。

墨燃觉得他真的要疯了。在座一片哗然,他却抽不上气去命令那些白痴闭嘴。 浑身骨节都气到颤抖,他简直连生日都不想过,想直接赶走这些碍事的,翘首看着他出丑的混帐,然后扣住楚晚宁的颈子,让他看看自己的手掌与月遗断弦,问他到底是不是人,到底还有没有心。

他又做了什么,需要让他用这种方式报复?

那冰白的面上毫无惧色,更无悔意。整个修真界都在等着墨燃下杀手,却无损他凛然面对舔血无计的魔头。

墨燃扯了扯嘴角,突然觉得很悲哀。 不知道楚晚宁有何必要做到这样,让他连找人将他遣回水榭的台阶都不得下。

他想要他怎样呢?他是不可能杀了他的啊。

那日的后来,众宾客屏气凝神,看着踏仙君黯淡着眸色,将楚晚宁下了大狱。

席散之后他们窃窃低谈,都不明白何以帝君最终做了这般有损威仪的决定。

可是他们都不懂。墨燃想。楚晚宁是他的脔宠,只有他才了解他。

能够决绝至此,这人根本就不怕死,多半也不怕什么水牢。 但在墨燃眼中,他踩在那儿,也就只是只挑衅的猫儿罢了。

有什么好喊打喊杀的呢? 他还是要挨操才会乖的。

墨燃打阴山赶回来时满脑子里仍是念着他,想之前待他仁慈太久,才让他忘了在自己身下悲愤无力,控制不住痉挛高潮的滋味。 这回势必得让他记清楚,主人予他的东西要好好珍惜,再操到他喵喵叫几声来听听。 只要能让他再乖乖的,那也就够了。

只可惜他这门心思无人得知。宫人们只晓得,三日之后楚待诏离开水牢时,早已被折磨地看不出个人形了。

他衣衫破败,浑身血污,垂着头意识不清地被人在忙乱中抬出来。是死是活不好说,可当时见过他的宫人都确信,楚待诏的十指,断然是已废了。

于是才道原来当日陛下不是对他留情,不过见不得他好死,为了凌迟他想了更残忍的法子。 亦不禁感叹帝君狠绝,竟连那在琴艺上举世独一的一双手都舍得去毁。

于是当年华音惊四座,一曲垂丹青的玉棠引,终于还是成了绝响。同情楚晚宁的人们私下唏嘘不已,因他那曾受万人景仰的宗师之名,至此也算是彻底陨殁了。

【玉棠引】第三章

南宫朔其实在许多年前与楚晚宁有过一面之缘。

当时仍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青色发带束着齐整乌丝。因自小生在临沂看遍繁华盛景,年满二十便许以城主之位,想修真第一大派不过如是,便觉世间再无什么可入眼。

然后便是那年的灵山大会,撞见一袭白衣皎洁如月。那人烟袖纷飞如风丝雪片,广阔的比试场上清音入云,万里长空好似都为他而澄净。 于是才知自己短浅,当下本来按捺不住激越的心绪欲与相知,只是越靠近越觉此人只应天上有,自己不过一愣头青年,毫无脱俗之处,不禁自惭形秽,又畏缩却步。

尔后打听到了,原来那是南宫家主近来爱重的客卿,赠之羊脂白冠,敬以上宾之礼。南宫朔感叹家主好眼光,遂决意潜心研究琴谱,修身养性,有朝一日改头换面,方与之亲近。

怎料三年后的灵山大会,他沉敛了疏傲的眉眼,圆润双颊变得瘦削,一身华衣在众多才俊中翘首以盼,斯人却已不在。

惶惶然问其音讯,竟又无人知下落。

他像是丢了魂,再也没有心思同他人相与。后来家主见他独爱音律,赐他月遗,更是成日埋首琴室之中。他重弹不成玉棠引,楚晚宁成了年少时分的绮梦,年长后记忆越发淡薄。可是梦里他每每归来,承载十年月色,只静默在窗边抚那未开的雪刃。

这必然不是真的。可倘若他真回来,南宫朔知道,他会为他违背在家祠之前立下的毒誓,出卖传家的至宝解开千年封印。

因为仅有他一人配得上。

只梦做得多了,有时就怀疑他本非真实,不过遗世仙踪,飞鸿雪泥。他不曾念过还有机会相见,自然更难以想像,他会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那削瘦身影走来的时候,青丝不捎云霭,脚下未落星霜。他再也没有当年高洁出尘,步履沉重似坠入凡间的陨石焚毁,孤挺的双肩看着暗弱而憔悴。

才知见不到他的这些年,他过的很不好,很不好。

南宫朔不知楚晚宁经历了什么,却也能自那闪烁疏离的眸光中看出,踏仙君不曾善待于他。

那不符身分的粗布衣,照映眼下淡淡乌青,让他心中酸楚又无奈。如今情状使他无法指责当世帝君,可这人根本不明白他有多珍贵,连月遗都比不上。

他是这么想的,他也这样说了,怔望那蒙了尘的月色,提出了条件后又痴痴下诺。

“我会对他很好的,我会把玄城最好的东西都给他。”

然后帝君缓缓回过头来,眼中讳莫如深。 但是他不可以不答应,不可以。南宫朔有些急,又咽了咽口水,竟想诱哄威逼。 “你...你有月遗,你一点也不亏。”

墨燃眯起了眼,广袖遮掩了指骨击节细碎。

月遗仍未开,他倒是忍住了没出手,只阴沉着回过头,冷眼凝望他的待诏。 他觉得由自己的人亲口拒绝这胆大包天的狂徒,让他心甘情愿为之开琴,方称其帝王之威。

可那对疲倦的眼中闪过一丝困疑,看着南宫朔偏了偏头,又像在思索什么。 眉峰轻揉若远山,满面冰霜溶做了缥缈云雾。

他在考虑。

墨燃愣着了,又忽觉得自头皮麻到了脚底。

.....他在考虑什么?

他是心动了吗? 难道他也认为....自己对他不好吗?

墨燃不愿承认,一个陌生男人信誓旦旦的诱骗,就能敌过他们那样多年岁相对。 可南宫朔眼中的收不住的波涛云涌又使他无端惧怕,因为是人都能看得出其中真情。

...楚晚宁想必亦然。

心跳因而断碎错乱,墨燃怕他比不过。他是不可能放走楚晚宁哪怕青丝一缕,可是楚晚宁也绝不准妄想离开他。

他想都不能想啊!

急促沉重呼吸被刻意压下,他开口时带着沉郁的窒息感。 他没想到有一日要这样去试探。

“楚晚宁.....” 墨燃紧绷着脸,嗓音中的颤抖几不可查。

“本座,本座就拿你去换琴,你可有异议?”

他想,都这样子羞辱了,他总该愤然相拒,拂袖而去。 可楚晚宁只是抬起了头,眸似月夜凝冰,幽冷不可触及。无言相视良久,最终还是选择沉默。

心底自嘲一声。墨燃既然都这般打算了,作为信手可弃的物品,他的意见有何必要。

虽然是想教他,想劝他,想一辈子陪他,但也得人家稀罕。

到头来还是高估了他在墨燃心中的位置。楚晚宁怔怔收回了眸子,低下头转身欲走。本来还思忖这人是否有过一面之缘、是善是恶,有何图谋。谁道墨燃不在乎,转眼把他换给了人。 玄城就玄城吧,怎么也不会比现在更差了。

他只是不愿多看墨燃一眼。 更不可能求着留下。

身后的人也终于再撑不下去,一声干哑的低吼,带了血腥气。 “把人给我拖下去.....”

两个侍卫立时放开了南宫朔,上去制住了楚待诏。 琴师易寻,名琴难得,如何取舍,这是市井之人亦懂的道理。

只是连袖摆都还没碰着,又被踏仙君一声怒斥震碎了胆。 “动谁呢?!!”

这才知会错了意,脑袋留不过个把时辰。南宫朔被拉扯下殿时还在大声唾骂,说没有他南宫家的血,就永远开不了琴。又骂他有眼无珠,配不上这样好的琴师。

一句配不上逼得人目眦欲裂,可踏仙君此刻根本没心思处置他。楚晚宁目睹一场闹剧,想来这人很快要死,月遗也不可再能解,他无可奈何,厌厌地又想回水榭。

却被人掰着肩头猛力扯了回去。

踏仙君已是眸起红丝,齿关生疼。他甚至暗暗后悔昨晚欺他没了分寸,把人捆在床上做到哭晕了过去,以至现在一同外人比较,楚晚宁就急着想跑。

可这人哪里可能是真心!他促狭地想,他肯定也只是贪图他的容色。 这世上,世上所有人都垂涎他....只有自己费尽心机给他找琴,又怎么可以和这些淫徒相提并论?

扣着双肩的指节都发颤,他覤然寒声道, “怎样,你很失望啊?”

“你好不容易勾来的人....” 他上下扫视那具单薄的身子。 “是本座还不够满足你吗?”

楚晚宁被他抓得疼,心底阵阵恶寒,也懒得再挣,只瞪着他冷然道, “你疯了。”

墨燃却指着空了的殿宇大吼, “不然你怎么解释,他一看到你便成了那样!”

他又把着那温雅下颔,手指扫过玉立的鼻骨,将唇瓣搓揉到浮红,一面缓缓眯起了眼。

“有时本座真想毁了你这张脸,看你还怎么浪....”

实在是太耻辱了。 墨燃分明是无理取闹,欲加之罪,楚晚宁虽不愿为此辩解,却控制不住愤怨。 被把住的口齿勉力张阖。

“我...没有....”

墨燃的手指又紧了紧,凤眸湿润胭浓,沁出了一滴清泪来。 “唔。是吗?你有这么乖吗?”

他不怕那些所有妄图染指的人。他只怕他。 楚晚宁都已经这样了,身分低贱,日日受他亵弄,却还是心比天高,一只不甘认主归家的野猫。

墨燃实在没了办法。他终究得给他教明白的。

无力相抗的身子被人抓着领口,踉踉跄跄地拖到了朱漆描花的台阶上,浮饰龙纹的交椅前。背后高大的雕花墙翠玉金珠镶片,白日里像无数对晶亮的眸子,看着楚晚宁被掼在了地上,被迫跪坐抬脸。

“.....可遭人觊觎,亦是你之过。” 墨燃的声音变得很轻。 “你不能怪本座罚你。”

厚重玄袍撩开,硬物突浮的形状已然清晰可辨。还没等楚晚宁反应过来,他已经扯开了布料,把着那慑人的性器递到他面前,命道, “舔。”

楚晚宁气得没了声,用力一挣推开了他,不规律地喘着气,看他的眼神像看着疯子。但此般抗拒只换来更多粗暴,墨燃扣着下颔把人拖了回来,撬开了齿关狠狠将怒张的物事送了进去。

一次捅进了大半,让他的待诏痛苦地绞死了眉头。 墨燃见状顿了顿,眯起眼,无声捧住了那绝美的面庞。

他是明知他无法容纳,却再度用力顶到了底。

那双苍白的手无助地攀上了他,玉色梅骨攥紧他的衣袍,微弱地推拒。

可是楚晚宁是无力的,几乎不能呼吸,但有半点倔意也零碎满地。紧闭的双眼飞红,很快淌下了泪来,墨燃没有留情,柔软唇瓣便随着粗鲁的进出,被迫与狰狞青筋依偎缠绵。

墨燃就用这样的方式罚他的师尊。

他以前是好凶悍的。可如今,那张脸抓在手里好小,有力的指节足以在后脑交叠,对比身下硕大物事,看着别样残忍。

如果他能说话,也许他会求饶,可墨燃没给他那样的机会,不间断地顶弄之中粗哑道, “你看看你......”

“天天吃男人的东西.....吃这样多.....” “他们怎么还会想要你?他们在想什么?”

身下的男人在颤抖。他抽去了他的玉簪,又拆了发带,满头青丝扑泻而下,就在这百官朝拜的大殿之上。 他须得将他贱踏进泥里,让他一无所有,他才永远无法离开他。

于是宽宏金殿之中,朱梁峨峨,万盏琼灯,那迤逦秀缎的尽头,他玄衣散发,跪落丹阶之上。 微渺孤弱的纤躯轻晃,高大的帝王身前吞纳他的欲。

楚晚宁的双手滑垂而下,任由墨燃摆弄他。窒息与过度的羞辱早就让他不甚清醒,喉头也像感觉不到痛了。 他只是觉得很冷,心口像漏了血,点点滴滴失温。眼前无尽黑暗,只剩墨燃予他的残酷暴虐,疼都是在心底的,好疼好疼,不知他的徒儿究竟何以会成了这样。

他本来是想救他的......

楚晚宁第一次觉得也许他根本做不到。惩罚是那样漫长,直到他浑身气力都涓流殆尽,墨燃拔出时甚至无法大力呼吸。他只是涣散着眸光,本能般短促地抽气,连墨燃发泄在他面上都感觉不到。

腥臊白液一股股浇上那失神的面庞,他的待诏终于变得乖巧,不闪不避。混浊让他凌厉的轮廓都模糊,薄薄的莲瓣下目珠子缓缓滚动,他似乎想睁眼,却是睫羽缠结,粘腻地睁不开了。

墨燃矮下了身,扣住他的下巴尖,指腹将唇珠上凝垂的一点腥甜抹在了皓齿上。这残败模样好像终于让他满意了,端详片刻,才深深叹息道, “晚宁。”

“你现在这样子去找他....你看看他还要不要你。”

他终于可以有恃无恐了。于是手轻轻一送,楚晚宁便颓软地瘫坐地上。 “如果他还要.....我就准你走,如何?”

直到此时,那对凤眸才终于费力舒开了一点,却是晦暗的,承不住里头深不见底的绝望。楚晚宁的表情看不清楚,面庞苍白到只剩下唇角一丝凄艳血色。

墨燃却感觉出他想看清自己,还想说话。可是喉道多半伤了,最终什么也没听见,红肿的唇瓣微微张阖,人便失力垂软,昏死了过去。

后来他被墨燃紧紧抱着,一寸也不见风地回了水榭。

帝王亲自弄了暖水,逐渐黯淡的夜色里,以柔软绢缎细细将玉面揩拭了净。

他又变得很温柔,仿佛对待纸薄的瓷器。楚晚宁似乎深陷在某种痛楚之中,眉宇紧蹙,眼角犹挂泪珠。好像有什么被击碎了,全身都在细密战栗。 墨燃抿着唇,将那颗小小的头颅按在怀里,下颔厮磨着他发顶。

他知道这样楚晚宁会难受。可是他呢?他该怎么杜绝那足以教人发疯的一切? 窗外飘下细碎的秋雨,墨燃自己也颤了起来,不自觉越抱越紧。他不可能真的毁了那张脸,他只能这样。

零丁雨声中的呢喃很轻,唇瓣印在微微发烫的耳际。他的琴待诏陷在深沉的昏迷中,听不到他竟夜重复的呓语。

你知道吗,你只能是我的。

晚宁,你只能是我的。

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后来他在雨夜中离去了,在早秋就给帐中人燃上轻炭,掩上的门扉遮盖水洼上杂沓跫音。 楚晚宁隔了两日才醒透,水榭被罩上了结界,每日只有短暂时候消散,让宫人给他送饭食暖水。

他彻底成了笼中雀,虽然墨燃不再来折磨他,委靡的精神却也一直没好完全。 他自不知那结界是为着多少人虎视眈眈,又防着皇后进来。

他也不再弄琴了。墨燃确实已将仅剩不多的自尊磨耗殆尽,那把废琴被拂去了角缝藏匿的尘灰,挑脂膏琴面磨得漆亮,然后干干净净收进柜里。

每日唯一的松怀,就只剩午后一盅炖雪梨,配上宫里夏末新酿的槐花蜜。琥珀色泽清淡,一次只有温热浓稠的一小盏,倒也不是那么贵重,不过怕某人吃坏了牙。楚晚宁总是会全部加到梨茶里,饮罢喉间火烧一般的疼会稍稍缓解,十日之后终于不再咳得难以入眠。

墨燃离开了有小半个月。

秋光晴朗的水榭里,自不能想像千里之外烽火狼烟。他屠了儒风门,虽然早已隐有此意,不过南宫朔作为导火索也实在不冤。 罚了楚晚宁丝毫没有减轻他的焦灼不安,他无处发泄,唯有赶尽杀绝。

可是遍地尸山焦臭也经常让他惶恐。盘卷的焚风里头他偶有恍惚,总觉自己终会渐渐疯魔。 那些时候他又别样怀念楚晚宁的琴声,他那曲可清人心的玉棠引,明明自己就不曾听过的,却又确信那双手能拂去迸溅而出的火星子,润饰他心底疯涨的裂隙。

胸腔那么多年来一直有个洞,因为某些他遗忘的旧事,曾教他痛不欲生再难愈合。时日久到墨燃早已不再盼着辨析,只知道仅有楚晚宁能填补,那种一不见他便焦皮烂肉的痛楚。

他淡看血流漂杵,忽觉自己好像又做错了事,是幼时将被责罚憎恶的那种感觉。他又惶惶然赶回了死生之巅。

他真的要疯了。他要楚晚宁给他弹琴,马上给他弹琴。

可楚晚宁的琴坏了。他挟着凄风冷雨,满身都是血腥气,却没心思换下脏污的袍子,方归便迳直大步踏进了一片漆黑中的巫山正殿。

月遗还摆在那儿,凝水月色中泛着冷白幽光。 墨燃不自觉屏气凝神,仿佛不想那一身的煞气沾染了它。

他最终还是换了件干净的中衣,简单梳洗毕,竹片挑莞香,熏瓷琴案上。那南海白木虽名贵,香调温雅,他却仍是不喜。 墨燃只能忍着胸中不适,以乌缎束发,正襟危坐三刻后,才长舒修匀指骨,轻轻抚过了披霜冷弦。

掌心立时见了血,丝丝漫漫润了冰线,又很快消散了艳色。 他唯有极缓慢地抹过去,每拂一回诵一次神女琴谱。

祭琴的过程需得诚心致志,心无旁骛。冷夜里风过高门深阙,殿内烛火幽微,跳闪不定。他在那袅袅沉香中诵了四十九回,每条琴弦祭生血七次。 最终千年前的幽怨消解,他的掌心也已见了骨。

墨燃随便包扎了一下,便小心翼翼将宝琴置入了内殿。然后才慌忙动身,到水榭去寻他的人,他的琴待诏。 他等不了了,再不愿待他奉诏而来,强为君欢。

南峰水榭早已灯熄影灭,结界被来人挥掌撤去后,连最幽微的碎光都做了灰。墨燃推门而入,静谧之中咿呀一声,床上的人不曾动弹。他又忘了燃炭。

但是踏仙君顾不上,心跳飞快。剥去了一床薄被,露出底下蜷缩的身子,他把他掰过来,急促道,

“楚晚宁,起来,起来给本座弹琴......”

楚晚宁好不容易这数日才睡得深,一时恍惚,不曾醒透。鼻尖是一阵沉水幽香,又混杂血腥味,男人的抚触挑起了潜意识的恐惧,便缩了缩,往床角退去。

墨燃自不准他逃,甚至更加惶惑,爬上了床迫使他望着自己。 “已经有琴了.....” 他捧着那张脸,又畏惧冰寒眸色,只好瞪着楚晚宁微微起伏的锁骨,魔怔道, “儒风门毁了,这世上再也没有姓南宫的人了....”

“本座把月遗给你,它就是你的。你没借口了。”

掌中之人勉强推开了他,撑起身子坐在角落,墨燃定了定神,才发觉他竟又瘦了那许多。 凤眸又渐渐泛起了红,愤怒与失望溢于言表。

他又杀了人,整整七十二城的人,竟能做到如此轻描淡写.... 楚晚宁只觉痛苦连绵无尽,他真的叫不醒他,墨燃越发疯狂,自己却已经疲惫到不愿再面对他。

他如今连话都说不成了。 他还能如何?

眸子无力地阖上,眉宇中尽是厌弃,此刻只想再睡回去。

脖颈被狠命扣住了,他那模样几乎令墨燃崩溃颤抖。他不能那样看他。 男人沉声嘶吼道, “楚晚宁!你别给我得寸进尺!“

”你信不信我.....我再罚你!”

他果然就怕了,瞬时瞪大了眸子,里头水光盈盈,似有恨意。 他在发抖,可是他却不曾骂。

墨燃到此刻才觉得不对劲,盯着紧闭的唇线,颤声道, “你说话。”

没有人理会他。

“你......”

楚晚宁的情绪似乎也到了临界,眼里愈发湿润,终是用唇型说了一句。

滚。

墨燃蓦然松手,慌乱地放开了他,又答非所问。 “槐花蜜.....没有用吗?” 可是他和曾知道他伤得那样重。

“你疼,你为什么不说!”

楚晚宁眸光寂灭,动了动唇瓣,轻颤良久,最后只是又念了一次,滚。

他的楚晚宁,不能说话了。

墨燃说不出他心里是什么感受。

原本有一颗遥遥星子是他一直要捕捉的,可是天涯路远,他倾尽一切,中间横亘的混沌却在他一次次挣扎中越发失控,让虚无飘渺的轨迹幻灭。 攥紧的掌心汩汩渗着血。

他也只是想要他弹,为何就这么难?

为何就会搞成这样。

他也被击溃了,委靡下去,楚晚宁噁心他,他还是腆着脸抱住了削瘦的腰肢,头颅难受地埋进了他平坦肚腹。 他妥协了。他想调教他,奈何这人是他的师尊。 疼了也不吱声的猫儿,罚完了也不改本色。

“会好的....晚宁.....” 他的嗓音闷在布料里头,无力又委屈。 “我会治好你的。”

“你别恨,你别恨本座。本座之后不欺你了,这次是真的。” 墨燃因恐惧和懊悔而觳觫着。虽则他们明明就该互相怨憎,可是不知怎么,他就是怕,怕楚晚宁彻底放弃了他。

他以前还会苦苦相劝,用他仅剩的,墨燃不甚在乎的东西,比如他的师威,他的身子,他的尊严。

可墨燃最想要的,真的不是他的身子。 墨燃想,你不能怨我。是因你从不给我弹,我才会成了这样。

他的额发在薄薄的亵衣上磨蹭,挺翘的鼻尖顶弄他敏感的身体,犬只一样教人没法儿心硬。 他又软着声嗓,低低道, “本座的生辰快到了。你就给我弹一次玉棠引,不可以么......”

楚晚宁只是静默。

墨燃收紧了臂膀。“你不说话,本座便当你是答应了。”

【玉棠引】第二章

宋秋桐后来曾经怯怯地问过墨燃,那一夜他为何没有回来。

虽然她也不是真的爱他入了骨,可是当那个高大伟岸的男人亲自背着她行上了山,她亦曾真心期盼过,她也会有终得乔木依托的女子情怀。

但墨燃没什么耐性同她解释,只是随口说他去水榭听琴了。

他还要那么一点脸面,不至于在新婚妻子面前说,他在他师尊的身子里挤了情药,然后掰着他的腿操到他彻夜失神浪叫。

宋秋桐没有不相信。事实上宫人们也都说,楚待诏不弹琴时,踏仙君对他总是莫名凶恶,言谈间全无情份。她倒也不是自欺欺人,只是着实不认为呼风唤雨的踏仙帝君会背着皇后,和另一个男人有着不可言说的什么。 这种事情本就在她的想像理解之外。

所以她只是宽谅地为他斟了盏方热的雨前龙井,捧一碟早晨小厨房制的奶油方糕,新上胭脂的软唇一弯,欠身报以得体大度的笑。

“既然阿燃好音律,那臣妾也为您奏一曲。”

宋秋桐从来懂得女子讨人欢心的手段,歌舞琴瑟多多少少都略通一二。她急于惊艳她夫君,也想不靠着身子就挽留,更显鹣鲽深情。是以款款挪到了她珠花镶边的绿绮琴前,柔夷轻拈,垂眸想了想,便是一曲湘妃怨。

她弹人道湘江深,未抵相思半。又道海深终有底,相思无邉岸。

铮铮鏦鏦,念起她披着嫁衣望红烛挂泪,顿生酸涩,于是频眉阖目,却抵不过踏仙君不识此曲,不明妾意,从头到尾只是望着那金黄茶汤,与堆叠成山的方糕相映成趣。

他想,如果在里面添些花瓣,就不会甜得腻口,也许楚晚宁会喜欢。

墨燃的逸致在此道上向来要浓厚许多,一想到了便跃跃欲试,于是搁了小点,囫囵灌下一口茶,咂了咂嘴便道, “皇后自己玩,本座还有点事。”

而后也不多做解释,袖䙓一甩便大步往着膳房去了。

琴音忽止,止不住离人去。宋秋桐怔着,墨燃并不像是生气的样子,她倒没什么惊怕,只是终于发现墨燃心里没她。

但那也没有关系,她明白的,毕竟两人也不是真的熟识。感情若欲细水长流,也得等待春雪消融。

宋秋桐想,墨燃早已听惯了这世间至美之音,瞧不上她的曲子也在理。她也想听听楚晚宁指间琴声该是何等风韵,可惜虽然楚待诏出席宫宴甚多,墨燃却从来只准他在其一人面前独奏。

她生得晚,当年惊鸿一曲出世时,她不过还是个幼女。再大些也只听过人们口耳相传。他们说雪落春山鸣,泠泠是楚音,又说见者多迷醉,闻之反清心。

宋秋桐也想努力。她确实很有必要品鉴一次楚晚宁的琴艺,方能猜度墨燃的喜好。

红莲水榭她是被禁止靠近的,可是好在楚待诏奉命入巫山殿侍琴的机会也不少。墨燃后来没让她留在巫山殿,另置了一宫室,皇后要买通下人很容易,下一次楚晚宁又受召入了内殿时,外头的侍女很快地便跑过来通报了。

宋秋桐姗姗到来时,楚晚宁确实已经开始弹琴了。

巫山内殿同样是梁高顶阔,椽栿镂金,华拱砌玉。它其实并没有一个实质意义上的殿门,半墙的更里边是足有二人高的大面刺绣屏风,阻隔去所有视线。

宋秋桐并不打算再绕进去,那样就太容易被发现了。她只是来听琴的而已。

只是诡谲的是,里边琴声破碎错落,漫不经心,竟连到底在弹什么曲儿她都听不出来。

不禁眉头一拧,心中无端怪异。宋秋桐想,这到底算是哪门子的宗师?

是以又轻移步履,凑近细闻,才听到的时断时续的弦音之间细细的喘息,还有她夫君暗哑的声嗓。

“你说你.....怎么就这么贱呢。别的琴师弹琴都不似你这般.....” 他顿了顿,轻声咋舌,一字字慢慢厮磨过齿间。 “你要是肯认真弹,我听得欢喜,入了神,也不至于次次都想操你。”

呼吸滞涩,甲盖刺进了手掌。皇后无声退了一步,却走不了。 里面的人还在说话。

“唔....还是你其实是故意的?.....喜欢....这样?”

语音未落,伴随着的是一极其短促的抽气声,又很快被掩盖在纷杂嘈扰的琴声中。 可是那其实已经不能称之为曲了,楚晚宁难堪地想。他实际上正是衣衫半解,坐在男人身上抚琴,而那人附着薄茧的指端正在他胸前肆意蹂躏。 更别提身子里还被安了一支粗壮的玉势,近底端特意雕饰了突浮花纹,恰好抵在他最敏感的位置上。

楚晚宁咬着牙,绷着身子,忍受着那强加于私处的淫刑。隐忍的凤眸晕开一圈绯粉,他浑身已是热汗淋漓,亵裤都湿透了。墨燃要他好好弹,分明就是强人所难。

但墨燃却不是那样想的。如果楚晚宁肯给他奏玉棠引,而不是永远用些滥调打发他,他也未必要动用上这些花样。 可既然他回回只愿意敷衍,那就干脆都不要弹算了。

即将咬上耳垂的唇齿被躲开了,炽热的鼻息落了空。墨燃有些恼,直接站起了身,将人拽了起来压在琴上,语音中透着薄火。 “楚晚宁,这都是你自找的.....”

之后自然是再听不到琴声,只有动作间磕碰出来的乱调,一阵嘈杂中宋秋桐仅能分辨出衣物摩挲的声响。墨燃将他的衣䙓撩到腰际,一把扯了裤头下来。他是带着恨的,因楚晚宁以前只给薛蒙弹那首曲子,却从来不肯教他,从不肯教他.....

及至如今,他都已经手无寸铁了,却还是不愿依从。这对他来说明明就是轻而易举的事,他却非逼得自己如此...

两瓣雪玉没了遮拦,嫣红的口儿太小,将那玉势已吐了半截出来。墨燃勾住了特制的末端,掐着他的腰又将之狠狠送了进去。

“啊啊.......”

柱头抵着里头那处猛地辗过,彻骨的酥麻瞬间直上脑门。楚晚宁趴伏着,湿润的薄唇泄出一声惊喘,只是旋即又含住了。上身被迫压低之后,他竟透过屏风底部的空处见到一对杏粉色的绣鞋。

有人站在那儿。

他简直不可置信,奋力挣扎了起来,却只被男人压得更紧。乳粒正好卡在弦上,没两下就磨得肥肿,软艳得像随时能拧出花汁。

抓着玉势的手更大力地抽插,上头浮突愤懑的青筋。墨燃简直弄得红了眼,一边惩罚他一边咬牙切齿道, “楚晚宁,你叫啊......”

“本座成婚那夜你叫得那么淫荡....求本座操你.....可比你弹的那些废曲子好听多了......”

每一下都是全部拔出,又尽根没入,淫液很快便沾了他满手,又顺着白皙的腿根淌下。楚晚宁被插得目力模糊,却仍是能见到外头的人晃了一晃,好不容易才又站稳了步子。

墨燃还在喊着他的名,他凄凉地摇头,被辱得几乎要厥过去。虽然满宫室的人约莫都知道他们这些琴师真正的用处,不过帝王闲来玩物,可那层纱纸被当着他人的脸挑破,无论是谁,楚晚宁都无法忍受。

毕竟谁不知道他曾是他的师尊呢.....

他流着泪,指节攀着自己的琴,陷入蚕弦间,刮出粗嘎刺耳的碎音。楚晚宁终于还是哽咽着求饶道, “不要.....不要这样....啊......”

臀尖上随即被狠狠扇了一巴,清脆的响声在殿里别样乱人心神。他直接便住了口,再没了声,屏风后再次只剩下墨燃的低骂。 “你现在给我装什么矜持.....”

墨燃他从头到尾都没发现他的皇后就在一帘之隔的地方。眼中唯有楚晚宁凌乱垂落的衣衫,与底下露出来的玉色。他的待诏好像怎么调教都不乖,他只好一次比一次更过份。

楚晚宁整个人软在琴上,匀长劲瘦的双腿被他插得乱颤,已经不再有力气挣动。侧过的面上湿红眼尾微挑,睫羽扑簌,檀口细细抽着气,显然已是快不行了。

虽然忍到了极限,他抗不过墨燃执意如是。最终仍是蓦地躬身痉挛,白液飞溅,星星点点沾上了琴。

而后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脱力就要跌进地里,却被墨燃一把捞住了腰。长得吓人的玉势被抽了出来,甩在地上匡当一声,墨燃换上自己硬胀生疼的巨物,再次狠命捅入湿漉漉的股间。

“啊.......”

楚晚宁眼前一片昏黑,魂都碎了,只下意识哭了出来,哪里还能管外头的人。穴肉还在阵阵收缩,最是难熬的时候,墨燃却不管不顾地挺弄起来,操得他断断续续哀鸣,水嫩的茎头颤动着,把余的精丝吐了尽。

“妈的.....晚宁....你里面好热......” 他抓着那纤细的腰肢抽送,舒爽地喟叹着。

情到浓时,他总是会下意识喊他师尊的名。那般好听,给人一种温柔的错觉,会愿意毫无棱角地包容自己。

后来没有人知道宋秋桐是何时离去的。 结束时是在地上,墨燃抽出了身下淫根,迳自起了身,理好衣袍,坐在桌边自个儿斟了杯茶。

茶水已凉,他喝了半口便弃了,但狠狠发泄过后心情疏朗,倒是消了方才气愤。

楚晚宁仍然倒在地上。玄衣勉强还算挂在胳膊间,臀肉半遮半掩。那密处犹淌着精水,狼藉红肿一片。 他就那样瘫软着,彷佛死了一般,喘息不知许久才匀过了气,自己支身歪歪地坐了起来。

发髻居然没落,只是不再齐整。二缕鬓丝如烟似雾,那对凤眸倦得像没了魂。楚晚宁自己缓缓穿好了衣,束紧腰带一丝不苟,然后便找来一块布,将墨燃嫌弃的茶水都倒在上面。

却是转身蹲了下去,默不作声擦拭起他的琴。

墨燃扣着杯盏,端详着他那执着的神色,挑眉冷笑一声,讽道, “你这琴,擦来也是无用,何必瞎折腾。”

楚晚宁手上的动作一顿。而后眨了眨眼,咬着唇,敛眸淡漠道, “你说的是。”

他确实早就不配再弹琴了。

琴之于他,本不该是用以侍奉或者悦人。 他习琴是为陶冶情操,为寄托想望。少时初出师门后写玉棠引,谱的是他对人心正道的期许,清平盛事的企盼,虽然是天真无往,但彼时一腔热意,方能在清冷弦音之下显得那隐耀滂薄,情溢难收。

乍闻似是冰冷春溪,至清无鱼,却又可感其中暗潮浮涌,荡入脏腑,浩渺而细润,教听者心震如弦鸣,曲毕在座皆叹怀。

只是及至如今冀梦倾颓,身如残履,又如何可能再现当时心境?

自然这幽微心事不可能跟墨燃讲得明白,他永远不会懂,虽然自己亦曾经教过。

墨燃就这样看着他懒于辩驳,容色苍白地像随时会晕厥,却仍坚持继续把他的琴擦干净。 不知何故,心里是越发苦闷酸涩,于是眯起了眸子恼恨道, “起初死都不弹的也是你,我才.....” 只自己也觉难以服人,顿了顿之后唯有改口略过。 “....你现在扮什么遭人欺侮的作态。”

楚晚宁只觉得累。他的一切都是墨燃毁的,可他怎能在他面前说怨。如今他徒儿的怒气,自己承受不起了,往日的鞭痕百倍反噬于他,那些侵犯他也会害怕,他不能不答。 于是措辞小心翼翼,解释和推委清减到最后,剩下莫可奈何的一句。 “它本就弹不了了。”

他倒也没骗他。

玉棠引并不是什么小调,其中轮弦扶指,细猱长吟,艰涩之处太多,对于琴本身的要求自然不低。

楚晚宁自己的那把虽非绝世名琴,起初好歹弦声清越,尾韵空远,加之在他灵动的指下纤音明幻,那才拜服得世人,又惹得墨燃幼时钟爱,总是缠着他教了一遍又一遍。

可是如今这把琴早已是半毁的了。怒火上涌的时候被砸了不知几回,又被压在上头做了那么多不该做的。柔韧蚕弦有几处冒了细小毛丝,槽腹似有裂隙,以至后来弹出来的曲总像穿堂凄风,破碎颤抖。

以墨燃的造诣大约是听不出来的,可是对楚晚宁而言,过往那些明丽美好的一切确实无可复归。 他没扔这把废琴,仅仅因为那是唯一他自无悲寺带出来的东西。连带着他一身琴艺,当时精心挑检过的紫桐木,是他师尊曾予他的,他割舍不下的关爱亲厚。

楚晚宁是重情的人。他自觉对不起他的琴,是以虽然已坏了,却不能脏。 同样的道理,他虽毁了,却不能容许玉棠引再受玷污了。

擦完了之后,他勉强撑起腰肢,抱着琴就往外走。

墨燃娶了皇后之后他的处境不但没改善,反倒像刻意辱他一般,经常诏他到巫山殿白日宣淫。 楚晚宁知道他的意思,他永远都是他的玩物,他逃不过。

只有回到水榭他才觉得自己像个人。

墨燃还因为他的那句话而痴愣,没曾想过是琴的缘故,转眼见人已经缓缓拖着步子要绕出了屏风。他心里一急,想他现在这弱不禁风的样子,怎能给别人看到。

立时欺身上去夺下了他的琴,又把人抱起扔上了内殿里的大红酸枝架子床上。里头软垫厚实,帘帷深深,四面帐幔拉起彷佛一小屋子。

楚晚宁现在根本没力气同他相抗,看著有些隐隐的惊慌,墨燃却只是冷着脸放下了束绳。垂幕遮挡了日光,他在外头道, “不必走了,睡这吧。”

“殿里什么都有。” “.....本座没够,自己清好了,晚上再侍奉我。”

床里头簌簌有声,呼吸急促,肯定是人坐了起来又要吵骂。墨燃懒理,迳自迈步离去,于是传来的声音随之越来越远,听着凉薄冷情。

“别浪费力气。有时间就歇着,省得给我折腾死了。”

宋秋桐打那日起,便一直想找个机会除了楚晚宁,或者至少不能让他再弹琴了。 她没想到墨燃的师尊,所谓楚宗师背地里竟是这样浪荡的人,她做妻子的都还没机会用上什么手段,人已被他勾引了去。 这换作是谁都不可能忍。

她很快有了个机会。墨燃那日走了之后,直接下了一道诏令,要寻这世间最好的琴。

他也不晓得自己何以对此焦思牵挂,不惜大费周章。 但他就是很想听见,很想学会,像个生于骨血的执念。

被棋子抓回来的,是儒风门玄城的城主南宫朔,还有他百年传家的名琴月遗。

那是切切实实的至宝之琴,甚至还从来没有人弹过,因琴弦未开,以巫山神女的白发绞成,抚之见血,锋锐如刃。 当初是南宫家的先祖与神族之后有过一段情,后却遭了变。神女心冷,故遗之以绝音,琴上加了封印,唯鲜血可开。

当然墨燃不会知道此中秘道,要不南宫朔也不至于还有命被他假作礼貌地请上了殿。

却说这城主年岁不大,顶多同墨燃差不多,然而是个从不问世事的主。平时不参与各派事务,只待在他的琴房暗室中研究乐谱,修真界近几年生了什么变故一概不知,就连如今把他抓来的是何等人物都懵懵懂懂。

是以当他看到心爱的月遗被毫无遮拦地摆在大殿之上,垂首轻轻触之的男人事前竟不曾焚香,一腔火气立时就上来了。

墨燃却没等他开骂,抬起了头来,冠勉琉珠熠熠。他眼中显然兴色难掩,却是皮笑肉不笑道, “还请先生赐教开琴之法。”

帝王背负着双手,玄袍曳地,垂眸行至那个被棋子制住的男子身前。他抿了抿唇,又有些按捺不住地低声命刘公速请楚晚宁上殿。

他很快就可以听到了。

刘公拱手奉命,转眼便没了影。但那南宫朔却是不知好歹,不怎么健壮的身子死命挣扎着,见挣不过,又啐着唾沫骂道, “笑话,月遗百世无主,我自己都没碰过。拿我的血给你开琴,你还不如杀了我!”

墨燃听闻,却是眉头都没抬一下,嗓音冷酷而淡漠。他转过了身又去看月遗。 “哦,原来用你的血就可以了吗?”

那倒是挺简单的。

南宫朔嘿嘿冷笑了两声,咬着牙道, “想得真美.......” “解封须以我掌中血开弦,祭者诚心诵神女琴谱四十九遍,你若以为杀了我便能成,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墨燃皱着眉,危险地眯起了眼睛。正想著有什么方式逼这不识好歹的人就范,眼角余光却见那玄衣寡素,面如挂霜的人,已在刘公的带领下缓缓上了殿。

昨夜哭红了的凤眸里满是怠色,他永远是那样,自己宣诏时便彷佛赴死一般,却只让人更想狠狠欺辱于他。

但一时间还是没了话。每每见着他胸中便有若江河奔涌,他想跟楚晚宁说自己已给他寻来最好的琴,命他不能再推拒。呼吸因此变得深重不稳,甚至忘了还有一棘手之事未解决。

只墨燃忘了南宫朔,便没察觉此人神情有异,自楚晚宁上殿后亦是直勾勾盯着那琴师瞧。

他不晓得想到了什么,眨了眨眼后咽了口唾沫,干声调整了一下自己方才刺耳的语气,改变主意道,

“要不这样......”

“我给你开琴。月遗给你,” 看见墨燃听闻后立时转过了头来,碍于双手受制,便只好挑了挑眉,用眼神示意。

“但是你的琴师,给我。”

【玉棠引】第一章

自打她嫁予踏仙君的那日起,宋秋桐眼中楚晚宁就是一粒尘砂般的存在。

明明是地位卑贱的,不值一顾的。渺茫微小,弹指当即烟灭。 却愣是嵌在眼底剜不去,来来回回地磕在瞳膜上,很快便激出红泪盈满眼眶。

有些人对自己的身分没自觉,这本不是她该分神理睬的事。可她贵为皇后,修真界最美的女人,断不能打出嫁第一日便受这般不值当的委屈。

于是酸楚凄泠泠跌下来,美目染霞,惹人怜惜。飘闪的珠玉刻意镶在颊上给她夫君瞧,可身边的人却依然有如怔痴一般,入神地看着台下一众琴师中,那个别样纤薄的身影。

宋秋桐就想,那人究竟有什么这样好看的?

身着一式与众人重样的乌黑布衣,面上无甚表情,他垂头的时候平凡地让宋秋桐觉得一切都是错觉,可惜那人始终不曾抬眼。

初登后位的自信让也她懒于去探看那容色,于是自己夫君眼底明晃晃的欲望也变得隐晦绰约。

所以到了许久之后,她才知道,那个人是曾经的楚宗师,墨燃的师尊,他如今的琴待诏。

然后才想,原来宗师褪下了高华的衣衫后,看着也不过那么回事。宋秋桐有时觉得自己都不该把他放眼里,有失身分。她后来总是那样大度地宽慰自己,她是皇后,该当涵养雍容。

可现实却又总让她难以安然如故。 嫁入死生之巅无须多长时间,她便不得不察觉,其实墨燃留在水榭里的夜远远比到她宫里来的日子多上许多。

这自是不合理的。哪个男人新婚,会不愿与美丽的妻子厮守缠绵。宋秋桐自是无端愤怒过无数次,但墨燃给那人安了个冠冕堂皇的位份,又让整件事变得有迹可循、无可指摘。

因他楚晚宁不仅仅是武学上的宗师,亦是音律上的魁首,这是摆当今世上谁都知晓的事。

他是修真界公认琴艺冠绝古今的第一人,初入世时在儒风门作为客卿,门派主导的灵山大会上以高宾之位聊献一曲表虚礼。彼时正当年少,怎么都有些意气风发的锋芒,于是一曲玉棠引名动天下,此后民间教坊争相仿效,亦未有人得半分神韵。

所以即便现在灵核废了,他也能作一个宫中无人能出其右的琴师,惹的她夫君日日沉醉,夜夜流连。 好钟鼓,亲丝竹,此皆人之常情本性,她作为一个皇后也不能质疑,甚至还该叹赏鼓励。

因为见到踏仙君、与之相处的机会太少,宋秋桐甚至都不知道她嫁的人,实际上根本就没有那些知音识曲的雅士风骨。

但女人的直觉总是准,尤其踏仙君还从不避讳那露骨的眼神。与其说他喜欢开宴,倒不如说他喜欢整些能够羞辱楚晚宁的场合。借此摘去他鹤立的高贵玉冠,让往日耀眼刺目的人变成凡尘中不起眼的泥灰,他清冽的琴音混沌在参差嘈杂靡乐之中,便仿佛踏碎了他的脊梁与魂灵一般。

这种时候往往最能作贱,墨燃也总是异常兴奋,紧盯着那人顺服地落坐下位,玉色指节扣在那曾让世人艳羡的梧桐古琴上,为他奏响低俗的乐,眸子里便闪烁琉璃紫色的精芒。

而落在宋秋桐眼里,也知道那怎么都不该是一双看着臣下,看着卑奴的眼睛。

她自咽不下这口气,往后对那水榭的主总是明里暗里地刺探盘查,撩拨挑衅。只是宋皇后那般高看他,楚晚宁私下却不曾将自身与之攀比,甚至一度莫名其妙,都不知道她是如何注意到自己。

毕竟怎么能比?他第一次见到这个女人,便是在她与墨燃万众瞩目,宾客齐聚百鸟同鸣的婚宴之上。

那个秋光晴明的日子里,月白长空如洗,衬得缀满红绸的巫山殿越发鲜烈不似从前。

连楚晚宁都恍惚相信,此处再也不会空荡死寂,长夜中只有幽微孤灯与更漏相吊影。 而他又好像是第一次看清这座被改造过的宫宇,虽则墨燃作戏一般铺张浪费,地里洒满了花瓣不晓得给谁看,可楚晚宁好奇的是,原来夜里他曾赤脚踏过的地方镶满了紫晶石,难怪如斯冰凉,遮起内殿的巨大屏风上细细绣着鸾凤图案,所以才不透月光。

因墨燃要他的时候,从来只在床前挑一盏碎灯,稀薄的晕光几乎越不过身下人高挺的鼻骨。男人眼中的他唯余半张迷茫的面,一扇细颤的睫羽,颊上碎发,摇晃间汗湿彤云。

昏黄欲色中,那半阖的眸子杳杳如晦。似望非望,若醒若痴。

是月落孤星,仅属于他一人的晚夜玉衡。

墨燃想确保除了自己之外没人能见着这样的楚晚宁,是以整个巫山殿除了那张宽大厚实的兽皮床之外,在楚晚宁的眼中从来尽是漆黑一片。

然而随着一阵浓烈刺鼻的玫瑰花香,眼前的一切忽又鲜明起来。也没等楚晚宁的目光适应,众人期盼已久的身影袅袅婷婷步上了殿。华服上灿烂而沉重的挂饰不容谁忽视,腰肢款摆时环佩相击,昭示她名正言顺的到临。

女子是恣意且从容的,甚至不覆头纱。凤冠上珠翠金枝,碎影疏疏,张扬的艳丽仿佛是墨燃同众人炫耀的财富。昂首越过宾众之时下颔轻抬,以至淡然无谓的楚晚宁几乎都不曾望清其眉目。

他只知道喜服潋灩的她与墨燃同站一处,将使这个地方永远不同。他忽而堕入了回忆里,好像丹心殿直到此刻才彻底在他脑中黯淡下去了,烧成了飞灰,再也无可追回。 巫山殿有了新的主。 随之死去的是故人,是不曾听从的教诲,消弭的正调清音,往日的北斗仙尊。

仙尊没了,取而代之以玄布裹身,鬓发低垂,成群的乐伎里头难以辨别的一个。

....可他要真的是只是琴待诏就好了。 这样还会让他觉得与众不同一些。

事实是墨燃把他当成养在暗室的珍稀,楚晚宁却没有这个自觉。

宫里的伶人是什么样的处境,谁人不晓。踏仙君用这种方法轻贱他,总让楚晚宁潜意识地怀疑,当他熟稔地撕碎那些一成不变的布料时,会不会都没发现今天压在身下的这位琴师,曾是亲手拉拔他长大的师尊。

他总是侵犯地那般轻易,不带半丝过往情份,即便是自己,和现下坐在身边的乐师或歌妓也都是同样下场。这又让楚晚宁别样绝望,以至于情事之中总是尝试埋着脸,盼着最好到结束了都别被发现。

墨燃自然不知他在天真什么,只是从不愿给他好过。他偏偏爱看着他的脸操,吻到他无可躲藏。极端的羞辱之中看着他逐渐湿润逐渐迷茫,然后才捧着那张酡红的面,轻笑道,

“楚待诏,你可真懂得侍奉人。”

他喜欢看楚晚宁那瞬时如遭雷殁的神情。他又会瞥开脸,腿根微弱地颤抖,却挣不开,要被粗砺的大掌揉过,低沉的嗓音跟凑近耳边说,

我就没看过谁能像你湿成这样。

好几次他都觉得快成功把楚晚宁逼哭了。他不想做宫里最淫荡的待诏。 然而那个模样越发令得踏仙君欲壑难填,越喜欢说浑话羞辱。他甚至到大婚前一夜都还在索要,把几乎虚脱的楚晚宁压在红莲水榭的窄床上,一次次地贯穿他。

他的师尊当时已是濒临昏厥了,瘫软在褥子里,身后是男人沉重而密实的覆压。被侵入到糜软的地方因承不住那巨物而痉挛,墨燃的鼻息喷在耳后,粗喘之中,剧烈的撞击之中,似是轻柔地同他分享,

楚晚宁啊,本座明天要娶妻了。

然后他期盼地掰过楚晚宁的面,一如往常想要看到他羞辱愤恨的脸。可是那一夜,身下的人仿佛没有知觉一般,迷茫的凤目中灵魂沉没,他只是不肯听,不愿懂,唯一没藏好的也许只剩眼尾一点湿红。

怨恨的却成了墨燃,没料到楚晚宁对此无视,盖住了那破碎死寂的眸子,更加发了狠地要他。楚晚宁的腰脊几乎被他撞碎,薄皙的肚腹都要捅穿了,却整晚不曾泄过半丝喘息。倔性子给了他太多本不必受的苦,他其实都不算是清醒的,只知道便是死在了这张床上,这回也绝不允许自己低头。

非是为了心中那一点不甘,只为仍有不甘而知耻。

毕竟他都已经成这样了.....

但是他千不该万不该是跟墨燃的底线抗衡。直到隔日见了天光,楚晚宁整个人都还是蜷曲的,透支的肌骨在昏迷中无力掩饰地发颤。留给墨燃的只剩雪白的肩背,上头被凌虐地几乎没一处好地儿,墨燃其实有些悔,但经常是怒上了心头便控制不得自己,尤其是对他。

他不晓得人醒了没,只是忽觉那身影孤弱得很,想给他理一理墨云般的青丝,却也是凌乱地弄不好了。

墨燃很是泄气。只婚宴不得不去,否则便白费了他那样多心机。于是在柜里给他找来一件完整的布衫,把人密密层层裹好了。清身子自然是不可能为他做的,但临走时给楚晚宁宣了辇轿,下令怎么也得把人给抬到大殿上。

于是楚晚宁都还没醒透,便人偶一般让宫婢给拉去安在桌前,挽上顺伏的低髻。困茫之中见到镜里人颈上红痕斑驳,淫靡脏污,不自主拉了拉领口,却遮不住。可水榭里本无脂粉,不得不作罢。他自是不愿去的,但双腿近乎没了知觉,楚晚宁最后也唯有任人施为,让宫人架上了软舆。

他不明白墨燃何以在大日子上为他越矩,兴师动众,也非得辱他至此。可真到了殿上,他又觉得似乎没那么要紧了。

他太不显眼了,四周都是一样的人,谁会来瞧他呢。 是以神色苍白,安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尽管发着低烧,走也走不了,墨燃留下的东西还让腹部隐隐作疼,可这也是有生第一次他如此感谢这黯淡平庸的衣衫,就好像他遮羞的壳子一般。

当然,他想,那同样也是墨燃的障掩。

在楚晚宁眼里,墨燃认真请来的乐师也都如同不识音律的废物,安了职位是约莫为了在未来的妻子面前看着干净点。

但是娶妻说到底还是好事,至少他终于想开始认真过日子。

巫山殿会成为墨燃的家。不再是空洞的牢笼,于漫漫长夜中以欲望豢养赤裸而透明的兽。

以后巍峨宽阔的内殿会被点起万盏珠灯,在琉璃雕花帘下散作千片金红色。阴影被驱散,女子的温暖熏香把苍白魂灵焚作幻像,当墨燃终于有人相陪,自己也就不用被迫浸润于那些背德的黑暗。

静下来之后深想一层,方觉心下稍稍安然。

但这不影响他想离开这一处伪饰的喧嚣浮华,回到他的水榭中安歇。墨燃其实并未安排太多缛节,对楚晚宁而言却依旧冗长而无谓。他实在是太倦了,后颈冒着细汗,面容却是冷白,他盼着能永远脱离那些淫欲的日子太久,能够不顾此刻心中隐隐钝疼。

他只想走,快些早些走。

礼毕时一班乐师须得同奏庆贺,恭祝帝后百年好合。但楚晚宁已用罄了耐性,那个当下并不愿如往常般谨守己责。

即便不提心中见不得人的怨,只论今日殿中足有上百琴师——他根本就没必要在这。 但他来了,受尽羞辱,身心具疲,那就已经达成墨燃的目的了。是否认真弹奏不会有人发现,更不会有人在意。

是以他只冷着脸,随意动动袖子,敷衍了事便当做是交了差。 楚晚宁不是什么逆来顺受的人。平时不得不为是因被捏着软肋,却防碍不住偶然仍有脾气。

他却不知他满面的厌色全落在墨燃的眼底,身着吉服的帝王因而嘴角一噙笑意。

便是在婚礼结束时,宋秋桐才终于因那笑容心起异样,顺着她夫君鹰隼般锋锐的目光准确找到了那个人,第一次看清那张出尘的面庞。

颊如削玉,内蕴兰息。垂落的眸子似星幕倾覆,冰霜满地。 明明是不及她艳丽的,可不知何故她心中忽也一疼,从此便再不能遗忘这初为人妻道不明的酸楚。

只是当时的她尚未能完全明白,与生具来的自信同时赋予她相对的纯稚。尔后乐声渐歇,宾客终于逐一散去,她的夫君领着她进了寝宫,只让她等着,又自行回到灯火黯淡的大殿之上。

宋秋桐只是乖巧地点了点头,全心信任着他。可她还是耐不住好奇,就透过镂花的屏风去看外头光景。

金殿之前依旧是满地碎花,沁凉秋意里还有未散去的酒香。那个琴师仍坐在原地,抱着他的梧桐焦尾,僵硬地偏着头看向宫外月色,似乎对于越走越近的踏仙君很是厌恶。

“你怎么还不走呢?” 墨燃很适时地为宋秋桐道出她心底疑问。

只是剩下的话语就听不清了,低沉地刻意。皇后把耳朵贴在屏风上也没结果,却还是不敢自己找出去。

“本座大婚.....你在摆脸色给本座瞧?” 墨燃仿佛很是满意般诘问道。

“你嫉妒了。”

楚晚宁看都没看他,只是冷哼一声,并不言语。他何尝不想走,何尝想待在这里打扰别人新婚大喜,更遑论什么妒忌。 只是双腿如今仍是一阵阵地麻,根本做不到自行离开。想到这又是一阵咬牙切齿,他眯起凤眸,绝然寒声道, “你给我滚。”

晚点能走他自己会走,墨燃该滚哪去哪去,别在此处碍他观瞻。

可墨燃却是一阵轻笑,然后弯下腰来看他,神色是少见的愉悦,嗓音沙哑又甜美。 “这里可是本座的巫山殿。待诏想要我滚哪去呢?”

“还是你睡惯了这,所以不愿自己回家了吗?”

陡地一声轰鸣,古琴被楚晚宁摔回琴案上,大殿之中空寂的回音浩荡。他旋即撑着站起了身,抬起的凤眸尽是戾色,剜了墨燃一眼之后便转身欲走。

可惜那腰背虽然硬挺,却藏不住步履虚浮,巍巍迈了两步后又停下。于是僵在那儿,摇摇欲坠,最终身形一晃,整个人还是跌在了地里。

墨燃挑了挑眉,只是沉默地在身后注视着他。他师尊的云簪有些歪垂了,流瀑般的青丝都触到地上。居高临下的目光让他显得特别小,腰身被乌稠束作纤薄的一把,他侧身瘫坐在花瓣里,颤抖的双手尝试撑地站起,却只是让那圆臀又摔回地上,像初上岸的人鱼。

墨燃的眸光幽暗地厉害,那一刻在心底暗骂着。

妈的。他的琴待诏又在诱惑他。

于是大婚的那夜,宋秋桐就是那样眼睁睁地看着她的夫君上前,一把抱起了那个不住挣扎的琴师,大步流星地走入了秋风里。

她后来等了整整一夜又一天,可是墨燃终究还是毁了诺。